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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天為誰春(澄砂篇)上   「丁冬」,門鈴響了。   澄砂急忙跑去開門。   天老爺啊,姐姐和加穆終於回來了!她一個人對著恐怖的師父足足坐了一個下午啊!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正常地活著……   她根本不敢問師父為什麼突然來這裡,他將弟子趕出去的時候,分明說的很明白:他 打算隱居山林,再不問世事。   可是,今天,這個一向冷酷嚴厲的師父卻突然找來這裡,究竟為了什麼事情呢?   門開了,門口站著渾身是血的加穆,他懷裡抱著昏迷不醒的淨砂。   她看上去比加穆更慘,渾身上下都沾滿了黑色的已經乾涸的血漬,一張雪白的臉現在 看上去可怕至極。   澄砂當場呆若木雞,瞪圓了眼睛。   「姐……姐姐……?」   她喃喃地說著,忽然回過神來,一把將淨砂從加穆懷裡搶了過來。   「老姐!你怎麼了?!……加穆!這到底怎麼回事?!」   她幾乎要哭了出來。   淨砂的呼吸微弱之極,臉色蒼白,整個人似乎馬上就要在空氣裡化開消失一樣。   師父走了過來,只在淨砂臉上淡淡瞥過,目光微微一動。   「加穆,跟我過來,把事情說個明白。」   他丟下這句話,轉身走向客廳的沙發,又道:「澄砂,別慌。你先把淨砂帶去臥室, 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她沒生命危險,只是用盡了氣力造成虛脫而已。」   原本驚惶失措的澄砂一聽這話,如聞聖音,急忙將淨砂抱進臥室,細心照料去了。   臥室的門被慌張地踢上。   加穆身上胡亂披著外衣,扣子也沒扣,露出裡面光裸的肌膚。   他抱著胳膊,似笑非笑地看著師父,好半天才輕道:「見過師父……」   「閉嘴!」   一聲低喝。   他立即乖乖住嘴,然而那雙細長魅惑的狐狸眼卻絲毫不退讓地看著他,灼灼閃爍。   師父冷眼看了他一會,突然笑了,不屑,傲然,憤怒。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手腳?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暗地裡偷偷做了什麼?你以為 我對你一點都不瞭解?」   他連問了三個嚴厲的問題,連口氣都不讓他歇息一樣。   加穆轉了轉眼珠,又笑了起來。   「不愧是師父……什麼都瞞不過你呢。只是,什麼好處都讓您得了,難道一點羹也不 願分我麼?」   師父鄙夷地瞪著他,「你算什麼?也配和我談條件?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東西? 之前我不過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你卻膽大妄為地爬我頭上來!把我的黃金手鐲偷 走的人是你吧!?當真不要命了?!」   加穆聳了聳肩膀,突然懶洋洋地一屁股坐上沙發,歎了一口氣。   「人王,你雖然老了,眼神卻照樣凌厲得很。你這個早該隱居山林的高人此次突然出 世,不會就為了要拿回那隻手鐲吧?那鐲子裡藏了什麼秘密,你想要什麼東西,我可是一 清二楚喔……」   他的尾音嫵媚地上調,不知死活地撩撥人王的怒氣。   果其不然,人王的臉色頓時鐵青,張口就要大喝,卻突然強行忍住,眼睛裡血筋直蹦 。   半晌,他才吐出一口氣,緩緩道:「你的膽子太大了,連我都敢招惹,不怕我立即收 了你嗎?」   加穆「嘖嘖」兩聲,「收了我?以你的厲害,要動手早在我入門的時候就收了,何必 等到這個時候?現在,妖之果已經快要成熟,你才戳破我,是什麼意思你自己最清楚吧, 還要我說出來麼?」   人王陰森森地看著他,良久才道:「你說的不錯,我的確不打算收了你,但我要提醒 你一句,我不管你是什麼妖孽,在我面前耍花樣,你還早了一百年!我想要的東西,豈能 讓他人垂涎?既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開條件吧!給你什麼好處,能將妖之果順利給我 ?」   加穆眨眨眼睛,一派天真模樣。   「好處?人王師父,你是不是得了老年癡呆?有什麼好處比妖之果還好呢?再說,我 為它花了那麼多心思,說讓給你就讓給你,可能嗎?」   人王臉色青紅交錯,顯然怒氣爆發到了頂點。   「我養育她,教誨她,我做了她一輩子的師父!即使讓淨砂自己來選擇,她也會將妖 之果給我而非你這個妖孽!從你初進我門,我就知道你不是人!你以為能騙過所有人的眼 睛?如果沒有你心口上那個東西,你早就被法師除掉了!」   他沉聲說著,一把將加穆扯著領口拽了起來,加穆的外衣本來就不甚牢靠地披在身上 ,給他這樣一扯,頓時掉落在沙發上。   他的胸膛完全裸露出來,心口的那一片平滑肌膚上,佈滿了糾結艷麗的黑色花紋,看 不出究竟是文字還是紋路,妖嬈詭譎。   加穆冷冷看著他,動也不動,微長的髮絲蓋在狐狸眼上,他的目光陰寒地透出來。   「這……是封印吧?!說!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你千方百計來到我門下,要拿妖之 果做什麼用途?!」   人王厲聲問著,恨不得就這樣將他殺了。   「妖之果是什麼東西,我們不是都很清楚麼?你要拿來做什麼,我就要拿來做什麼。 話再說回去,妖之果原本就不是屬於你的東西吧?它分明是十三年前天淨妖化出的……」   「給我住嘴!」   一個清脆的巴掌聲將加穆的話語打斷。   加穆的腦袋被打得歪了過去,他抬手抹了抹唇角,擦去血跡,回頭對他冷笑。   人王臉色又青又白,又是恐懼又是憤怒,然而,怒氣裡,卻包含一種恨,一種癡,一 種嗔。   天淨妖……天淨妖……   這個名字是他的禁忌,是他的夢魘。   念了一輩子,一輩子也無法擺脫,卻又不願擺脫。   他該怎麼做?   恨和愛隔得那麼淺,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麼。   她已經成了他的一種本能,愛的本能,恨的本能。   他原是再不想記起這個名字的。   他死也不讓她解脫,留住那團艷麗的腐肉,親眼看她活生生地,一點一點地腐爛。   她痛,他更痛,卻變本加厲地不放手。   妖之果,於他,是曾經的一種美麗夢想,一種單純的思想。   他以為自己可以壓抑住,可是他早就為了這種東西成魔。   得到妖之果似乎就等於得到了她,意義是一樣的。   所以……   所以……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   所以,叛天也好,墮地也好,下了地獄讓他被折磨也好。   妖之果,他怎麼都不會放手!   「人王師父……不如我們來賭上一場吧,看誰能先得到妖之果。現在妖之果已經開始 甦醒,只要淨砂的心不斷地被打擊,不斷地被動搖,那種絕望和沉痛就會成為妖之果的糧 食。我們就在這段時間用上全身解數,看最後是誰贏。怎麼樣?」   加穆低聲說著,狐狸眼裡閃爍著攝人的光芒,嘴角含著笑。   人王陡然抬頭,震驚地看著他。   「也是時候狠心了,之後無論誰得到了妖之果,都不能有任何意見,這樣你滿意嗎? 」   加穆柔聲問著,彷彿在誘惑一般。   人王看了他半晌,才冷道:「我根本不需要和你賭什麼,妖之果一定會是我的!你若 要來搶,我現在就可以將你收了!」   加穆歎了一聲,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凶狠的目光。   「淨砂固執的脾氣肯定是被你傳染的……算了,如果我現在的身份沒資格和你談條件 ,那假如我是…………」   他貼上人王的耳朵,悄悄說了幾句話,卻見人王的臉色頓時慘白,指著他話也說不出 來。   加穆嘻嘻一笑,有些頑皮地撓著腦袋。   「別這樣看我,怪難為情的。你答應了嗎?你要再不答應,我可真沒轍了……」   人王驚駭地瞪著他,半天才結巴出幾個字,「你……你……難道連你們都想要……」   加穆點了點頭,「妖之果裡有很多秘密,關係我們的命運。如何?現在願意答應了嗎 ?」   人王呆了半天,臉色漸漸變得死灰一樣。   「……好,我答應……」   「那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人王果然爽快……現在我們進去看看淨砂的情況吧,用上你最拿手的醫療術,她會 恢復得更快喔。」   恢復得快,他們才能早一步行動啊……   加穆微微一笑,再沒有說話。         澄砂心不在焉地玩弄著套在手指上的鑰匙,一邊輕快跳過一個蓋子被揭開的陰溝道。   老姐三天前被加穆抱回來的時候,全身是血,害她魂都嚇沒了,好在師父在場,施展 多年未見的醫療術,很快就讓老姐清醒了過來。   原來他們這次的任務居然是和饕餮那種恐怖妖魔打鬥,難怪傷得那麼慘,換做是她, 估計早就掉臉跑了,哪裡還有勇氣和饕餮戰鬥!   好在老姐清醒過來精神不錯,師父說她的魂魄受到一定的震盪,可能是被那只貪吃的 饕餮吃了一些,不過沒什麼大問題,只要休息半個月就OK了。   她本來是想留在家裡照顧老姐的,為了這個,她把所有的場子都推了,結果加穆那傢 伙卻一直霸佔著老姐,害她連說話都沒機會。   真是,沒見過這麼粘膩的情侶!   她把鑰匙放回口袋裡,迎面的風有些寒寒的,她把帽子戴了起來。   經過身邊的路人都用一種或驚艷或震撼的眼神瞪她,不過沒關係,她大小姐今天心情 好,不和他們計較!   她老早就習慣人家的目光了,反正她就是沒辦法成為老姐那種典型的東方美女。   她們雖然是姐妹,卻長的不太像,她的臉,天生帶著一種妖媚,即使冷下神色,都自 有三分勾引之態,為此從小到大不知道招來多少麻煩。   她拐了個彎。   這條街道走到盡頭,左手邊就是老姐的奶茶店「白堊時代」了。   這種沒人光顧的店,不曉得老姐還那麼關心做什麼,大晚上冷颼颼地讓她過來看著, 看有沒有人留下什麼信息。   師父留在家裡照看老姐的情況,加穆那只跟屁蟲粘著老姐死活不肯出來,結果只有讓 她來。   啊,真煩!   奶茶店趕快倒閉吧!這樣她也省去不少麻煩……   走到盡頭,剛要拐彎,卻見白堊時代門口站著一個人。   有些遠,她看不清那人究竟什麼模樣,但那一身漆黑油亮的貂皮大衣可顯眼得很啊!   乖乖,又有什麼有錢人來委託任務了?   她走過去,輕鬆地對那人揮了揮手。   「喲!來找人嗎?你有什麼困難要解決?」   那人急忙回頭,澄砂不由呆了一下。   哇,美男!可是怎麼那麼眼熟?奇怪,在什麼地方見過?   襲佑滿頭黑線,無奈地接受澄砂打量的目光。   可惡的女人!才幾天沒見而已,居然不認得他了!   澄砂突然「啊」了一聲,指著他叫道:「是你!是你……那個叫什麼佑的?」   「襲佑!我叫襲佑!」   他跟著喊了起來,埋怨著,「真沒見過你這麼沒腦子的女人!人名都記不住!」   澄砂抱歉地笑了笑,「抱歉,無關緊要的人我總記不住。這麼晚了,你來這裡做什麼 ?」   襲佑忍住怒氣,頓了半天才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無關緊要的人!你怎麼會在 這裡?白堊時代怎麼好幾天都不開門?小穆呢?那個冰山女人呢?!」   澄砂掏出鑰匙打開白堊時代的門,「進來再說,發生了一些事情呢,最近。」      黑色昂貴的貂皮大衣掛在衣架上,鋪著碧綠格子桌布的桌子上放著兩杯熱氣騰騰的奶 茶。   澄砂坐在他對面,喝了一口奶茶才笑道:「事情就是剛才我說的那樣了,我老姐受了 傷,加穆留在家裡照顧她,所以我這個無事人就不當電燈泡,出來看店。」   襲佑臉色有些不好看,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似乎想說點嘲笑的話,但最後又給他吞了 回去。   「她受傷了啊……」   他喃喃說著,有些無奈地捉了一綹頭髮把玩。   澄砂奇道:「你呢?這麼晚,都快十點了,跑來做什麼?」   該不會又來纏著加穆吧?   襲佑沉默了一會,輕道:「其實……我在這裡找了一份工作……」   澄砂挑了挑眉頭,「喔?什麼工作?你打算在這裡定居嗎?」   他搖頭,「不是,只是暫時沒有離開的打算而已,我也想試著過一般人的生活,找個 工作,買個房子,有個穩定的家……」   「那真是恭喜你了,什麼工作?」   「……一家著名夜總會……做保安部經理……」   「噗!」   澄砂滿嘴的奶茶又噴了出來,貢獻給地板。   襲佑惱怒地瞪著她,俊秀的臉頓時有些泛紅。   「幹嗎?!難道我的工作見不得人?!」   澄砂一邊咳嗽一邊笑,搖手道:「不是不是!實在是……我真沒想到……我還以為你 會做文員白領什麼的呢!氣質上……真是不符合呢!」   老天,夜總會?!打破她的頭也想不到這個傲氣的小子會在那裡工作!那他們倆算不 算同行啊?   「你不做靈媒了?我想,靈媒應該非常來錢吧!接受一個委託起碼五十萬呢!」   襲佑搖了搖頭,「我不會放棄靈媒這個職業的,不過暫時想換換口味罷了……說實話 ,工作這麼幾天,其實……挺有意思的……做個普通人,煩惱少很多……」   澄砂抽出紙巾擦擦嘴角,微微一笑。   「是啊,對於法師來說,普通人的生活是最幸福的。」   襲佑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忽然站了起來。   「算了,那女人和小穆都不在,我走了!什麼時候等她康復了我會再來。」   說著他就要去拿大衣。   「等一下。」   澄砂喚住他,「你來……是找我姐姐有什麼事情嗎?你遇到了什麼麻煩?」   襲佑的動作頓了頓,「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也幫不上什麼忙。幫我向小穆 問好。」   「你沒說,怎麼知道我幫不上?」   澄砂放下杯子,笑道:「如果是靈異方面的,我也可以啊!我也是正式出師的法師哦 !說吧,有什麼麻煩?我正好無聊,去湊個熱鬧也蠻有意思的。」   襲佑回頭有些不屑地看著她,剛想張口說憑你能做什麼,可是突然,他回想起加穆告 誡他的話。   『澄砂雖然不算真正的法師,不過為了自己著想,還是別招惹她比較好。將她逼急了 ,誰也沒好果子吃。』   能讓加穆如此慎重的告誡,想來這個妖裡妖氣的丫頭也有一些過人之處吧!   雖然沒從她身上看到強大的靈力,不過擇人不如撞人,說不定她真能幫上忙……   他本身雖然是靈媒,但是對付怨念之類的靈不太拿手,這個丫頭既然是天淨砂的妹妹 ,或許碰巧就能處理……   想著想著,他竟然自動坐了回去。   澄砂笑吟吟地看著他,「如何?決定要我幫忙了?」   襲佑有些尷尬地沉默了半天,才輕聲說道:「事情……其實是這樣的……」   他現在工作的這家夜總會,是本市非常有名的屬於比較上流的娛樂場所。   但是,最近總有詭異的事件發生,客人銳減,老總調查了半天也找不到原因。   例如,前幾天,一個在舞池裡領舞的小姐突然發了瘋,在台上足足跳了一個晚上,叫 她也沒反應,拉她還是照樣跳,那身體竟好像給人安上了發條,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   客人都給嚇跑了,最後還是他出面解決。   那女子終於停下來之後,渾身都虛脫了,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一點也說不上 來,就說好像做了一場夢,完全沒有記憶。   再例如,前天晚上駐台的歌手在唱歌的時候突然發了瘋,在台上大吼大叫,不停地唱 同一首歌,根本不管節奏和樂隊,就這樣唱了大半個晚上。   「這樣的情況,他們一定是被什麼東西魘住了吧?你感覺到什麼異常波動嗎?」   澄砂喝了一口奶茶,皺眉問道。   襲佑點了點頭,「是有異常的波動,但我找不到來源,只知道是類似怨念的東西。偏 偏怨念什麼的非生靈不是我的專長,我沒辦法收拾局面。」   澄砂挑了挑眉毛,「這個我老姐倒很擅長,不過她現在在休養,不好驚動她……」   襲佑歎了一聲,「所以,我來找她,不然我才不願意再見到她那張冰山臉呢!」   澄砂忽然哈哈一笑,將杯子「啪」地一聲放在桌子上。   「好,這個委託我天澄砂接手了!」   她大聲說著,然後跑去吧台旁,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抽出一張紙片,「啪」地放在襲 佑面前。   「這是我的合同!請先過目!」   襲佑滿臉黑線地拿起那張所謂的「合同」,上面只寫了一句話——   『無論任務成功與否,訂金不退。』   他差點栽倒。   老天,這個丫頭真的可靠嗎?這……算什麼合同啊?   澄砂笑嘻嘻地把手伸到他眼皮子下面,眼睛瞇成了月牙,笑得燦爛極了。   「好……好……我知道了,大小姐……」   他歎息著從口袋裡掏出支票本,隨手簽了一張三十萬的支票,撕下來遞過去。   沒辦法了,就在這個丫頭身上賭一把吧!   實在沒成功,看在這個丫頭這麼可愛的份上,三十萬也不是大數目,給了她也無所謂 ……   澄砂將支票放進口袋裡,拍了拍,然後回頭粲然一笑。   「走吧!現在就去看個究竟!」   襲佑呆了一呆,似乎有些被她的笑顏迷惑。   好容易定了定神,他起身穿上大衣,跟著澄砂出了白堊時代的大門   第十六章 天為誰春(澄砂篇)下   汽車平穩地奔馳在公路上,一盞盞高高的路燈在車窗上勾勒出連續的光點。   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毛毛雨。   暈黃的燈光映在襲佑飽滿的額頭上,他的輪廓看上去深邃又成熟,比以前似乎多了一 種男子優雅的味道。   不得不承認,他有時候的確挺好看的,當然,前提是他別那麼傲氣。   她看得目不轉睛。   襲佑給她看得渾身發毛,終於忍不住說道:「你到底在看什麼?我臉上長花了嗎?」   澄砂懶洋洋地收回目光,笑道:「花沒有看到,不過突然發現你有些不一樣了。你才 十七歲吧?怎麼找到工作的?駕照又怎麼到手的?」   襲佑有些惱,「什麼叫只有十七歲?!我虛歲十八了好不好?早成年了!駕照和工作 純粹是為了生活,不然你讓我怎麼處理任務?徒步走過去嗎?」   「虛歲就是虛歲,你畢竟沒成年。」   澄砂靠在真皮座位上,淺金色的長髮微微凌亂地撒在胸前背後,天生的媚眼如絲,淡 淡瞥他一眼,頓時撩紅一片。   他也不知道怎麼的,給她漂亮的眼睛一看,不由自主紅了臉。   奇怪,這丫頭以前有這麼好看麼?   「我既然是靈媒,自然有我的方法,做一張以假亂真的身份證再容易不過了。加穆和 你姐姐他們肯定也有同樣的路子,畢竟我們需要經常出國什麼的,證件方面一定是要有路 子的。」   他出乎意料地耐心解釋,可惜旁邊的小丫頭不領情,根本沒用心聽,反而一伸手打開 了車載CD。   一連串優美熟悉的交響樂頓時流淌在小小的車身裡,立體的音響效果極其逼真。   澄砂吹了個口哨,「不得了,這一套車載CD肯定價值不菲,你真有錢。」   她將CD調成廣播電台,又笑道:「可惜我不喜歡世界名曲,來點刺激的吧!」   隨著她手指按下的動作,平空裡好像突然爆發了什麼怪響,聽起來像一個人對著他們 的耳朵大吼了一聲,襲佑給嚇了一跳,車子頓時在路上晃了兩下。   「這是什麼?!我不要聽搖滾和電子樂!一點品味都沒有!」   這哪裡是在唱歌,分明是在鬼叫好不好?一點曲調的感覺都沒有,怎麼會有人喜歡聽 這種東西?!   他急忙要去換曲子,卻被澄砂攔住了。   「你才沒品味!這是空氣鐵匠的搖滾好不好?閉嘴,我要聽!」   「這是我的車子誒!聽這種音樂我會頭疼的!」   「誰理你,小氣,借聽一下都要囉嗦。小鬼就是小鬼!」   「你說誰是小鬼……?!給我說清楚……」   兩個人正在爭執,卻聽廣播裡的DJ歡快地開了口。   『下面這首『畫堂春』是XXX先生點給XXX小姐的,祝她永遠幸福快樂………………』   襲佑忽然沉默了下來,再不和澄砂爭執,把手收了回去,專心開車。   『XXX先生說,即使我無法陪在你身邊,但,我們的心永遠會在一起………………』   澄砂笑了起來,「好肉麻,現代還有人說這種話?畫堂春不是Malong的新電子樂單曲 嗎?聽說很有名誒,用的是納蘭的詞。前幾天我趕場子的時候,我們那裡還經常放呢!」   襲佑沒有說話,神色卻出乎意料地沉重,嘴角緊緊地抿著。   『下面,讓我們來欣賞Malong的新曲——畫堂春!』   先是一陣優雅的古箏和琵琶的合奏,曲調極古典,然後鼓聲一震,整首曲子突然狂放 了起來,電子樂和古典樂器的結合倒也頗有意思。   然後,一個似男似女的聲音忽然妖精一樣吼了起來——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澄砂跟著曲調搖頭晃腦。   她的工作是領舞的小姐,樂感一向很強,即使隨便動動身體都極有節奏感。   待唱到「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的時候,歌手的聲音忽然拔了個尖,在「相 對忘貧」的「貧」字上糾纏不休,一氣比一氣高,又尖又亮,隨時都會斷開似的。   隨後是一段牛頭不對馬嘴的英文Rap。   一首歌足足鬧了六分多鐘,終於結束。   襲佑飛快地抬手,將車載CD關了。   「你……會唱嗎?這首歌?」   他沉聲問著,神色嚴肅。   澄砂有些莫名其妙,「會……不過你幹嗎問這個問題?你喜歡Malong那個人妖的歌? 真看不出來呢!」   襲佑頓了頓,才道:「會唱就好,等會到了夜總會,記得上台去唱……當然,今天我 們夜總會不營業,專門待我處理這事。」   澄砂嚇了一跳,「喂!不會吧老兄!我只是處理靈異事件而已,不包括上台表演,我 的出場費很貴的!」   她調皮地對他眨眨眼睛,嘴角露出兩個小酒窩,異常可愛。   襲佑揉了揉額角,歎道:「我知道了……大小姐……酬勞裡會給你另算,但是,今天 一定要幫個忙上去唱這首歌……問題,就出在這首歌上……」   原來,只要不放這首畫堂春,一切都正常,但是,那天請來的歌手和舞女都是因為唱 了這首歌,才入魔的。   在他工作的那個夜總會裡,畫堂春成了禁忌曲目,只要一放,立即就會有人入魔,彷 彿電腦裡面的病毒,一發不可收拾,準時准點發作。   現在,那家夜總會被迫停止營業,名聲全被破壞,為了保住飯碗,他不得不出面解決 。   「我想,如果是法師來唱,應該沒有問題,說不定可以將怨念的根源找到。」   他認真地說著,將車子開進地下停車場,熄了火。   「你自己怎麼不上台唱?」   澄砂促狹地問著,頓時看到了他尷尬薄怒的模樣。   嘖,沒意思,這人怎麼動不動就生氣?   襲佑拉開車門走了出去,冷道:「要唱,我也只唱帕瓦羅蒂的,Malong那個人妖的, 根本不配讓我唱!」   澄砂差點噴出來,渾身顫抖地下了車,笑得幾乎打滾。   帕瓦羅蒂?!虧他說的出口!她還真想看看這個狂妄的小子怎麼唱男高音呢!   襲佑微微紅了臉,「別鬧了,快進去吧!樂隊和老總都等著呢!」   襲佑工作的這家夜總會,的確是屬於一流的娛樂場所。   整個建築一共有六層樓,一樓是高級酒吧,放著爵士和SAX,進去轉個彎,進了電梯去 三樓。   二樓是專人舞廳,只表演,沒有顧客用的舞池,可供租賃。三樓才是有表演又有舞池 的地方。   四樓和五樓都屬於VIP的休息室,據說可以提供「特殊」服務。六樓是賭場,尚未裝潢 完整。   電梯門一開,裡面出乎意料地暗,只有天花板鑲邊有一圈小燈閃爍。   澄砂微微皺了一下眉,輕道:「這裡不乾淨,事實上,這棟建築就不乾淨!你們老闆 選地的時候,不請風水師嗎?陰氣這麼重,怎麼能拿來做娛樂場所?」   襲佑領著她走過寬敞華麗的長廊,一邊輕道:「老闆一向不相信怪力亂神,我剛進來 的時候也覺得這裡不乾淨,怨氣很重的樣子,不過既然他不在意,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何 況剛開始營業到前幾天,都挺順利的,誰想到突然發生這種事?」   澄砂閉上眼,集中精神感受了一會,才道:「是怨念,估計有三十多年的歷史了,你 調查過以前這個建築是做什麼用的嗎?」   襲佑點頭,「當然,說出來你別驚訝,這裡以前是一家私人醫院,不過聽說風評不是 很好,院長前幾年把款子全部捲走逃去了國外,留下個爛攤子,最後還是老闆把地皮買下 來了。」   澄砂呼出一口氣,「原來是醫院,難怪!恐怕這家私人醫院醫死了不少人,滿牆滿地 都是怨念。」   說著,她一腳用力踏在地上,將剛剛冒頭出來的一塊黑色影子用力踩了下去。   雖然遍地都是這種低級的怨念,但是她卻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為什麼它們都集中在 三樓?特別是在走廊這裡,密密麻麻,看了連她心裡都有些發怵。   而且,更奇怪的在這裡——   走廊走到盡頭,兩旁分別有兩個寬敞美麗的拱門,那些低級的怨念,整齊地停在這裡 ,再不進一步。   那情形,就好像拱門這裡安了一扇玻璃門似的,無論它們怎麼掙扎,無論如何也進不 去。   她抬頭看了一眼襲佑,他對她微微點頭,輕道:「裡面就是舞場,奇怪吧?怨念到了 這裡就沒了。舞場裡是有一個高級的怨念,克住低級的靈,但我怎麼也找不到它的根源。 」   她歎了一聲,直接走了進去,「既然這樣,那就讓我來找吧。找怨念我還挺擅長。」   一進拱門,彎彎繞繞走了一會,又一扇拱門立在眼前。   門內是一個巨大現代的舞場,周圍安置著一圈金屬桌椅,正中是舞池,高出一個台階 的樣子,似乎是可以收縮的。   舞場裡燈火通明,台上零落地站著幾個衣著鮮艷時髦的年輕人,正在擺弄樂器,見他 們倆走了進來,都是一愣,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妖媚的澄砂身上。   她絲毫不以為異,直接走了進去。   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走過來,隱在金絲眼鏡後的一雙眼睛頗有興致地把澄砂從頭 打量一遍,然後對襲佑笑了起來。   「你說的厲害法師就是這個小美人?還是說這根本是你馬子?」   襲佑有些尷尬,搖頭道:「不是的,她的確是法師,性質和我不太一樣,比我擅長對 付怨念,所以把她請來。」   中年人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什麼怨念,我一點都不相信。那些歌手舞女都是嗑藥上 癮了,才會發生這種事情。不過算了,既然你堅持,我姑且聽你一次。話說在先,要是這 個小美人出了什麼危險,我可會心疼的,不只心疼她,還心疼一個晚上的營業額沒賺到。 」   襲佑無奈地聳了聳肩膀,「隨便你怎麼想,人我帶到了,馬上開始吧。」   他望向澄砂,卻見她從口袋裡掏出一付黑色的絲綢手套,上面繡著一些白色的文字, 隔得遠看不太清楚。   她將手套戴在手上,一把扯下帽子,滿頭的淺金色長髮頓時流瀉而下,惹來一串驚艷 目光。   襲佑走過去,低聲問道:「現在可以開始嗎?老闆馬上去叫音效師和樂隊準備。」   澄砂點了點頭,拉開深藍色羽絨服的拉鏈,將衣服脫下來往襲佑手上一丟。   「幫我拿衣服,我上去先看看情況。」   她的神色再不嬉笑,顯得嚴肅且謹慎,氣勢頓時逼人。   襲佑臉發熱地將眼光強行移開。   唉,這個丫頭,她穿的是什麼衣服啊?整片雪白光滑的後背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褲 子的腰那麼低,一截纖細的腰身完全暴露出來。   她難道沒注意這裡的男人眼睛裡都開始冒綠光嗎?!   澄砂走上舞台,隨手拿起話筒,回頭對樂隊的那些年輕人微微一笑,「你們只管奏樂 就好,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別停,也別害怕。」   隨著老闆的示意,音樂聲慢慢響起,正是那首畫堂春的曲調。   她還沒開始唱,就已經感覺到空氣裡不正常的波動,黑色的怨氣漸漸開始浮動,往她 這裡聚集過來。   她抬起腳,一腳踩住一塊竄到她腳下的黑影,張口就唱。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聲音妖嬈嫵媚,比Malong的原唱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妖異。   腳下的黑影不安分地蠕動,突然消失,接著,四面八方有無數的黑色手抓過來,扯她 的頭髮和衣服,強迫她開始舞動。   澄砂一邊唱,一邊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準備好的符紙,飛快地一張張貼過去,黑色的手 頓時煙消雲散。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   她閃身讓過一隻黑手,一腳踢過去,動作迅速利索。   奇怪,只是這種程度的怨念嗎?很輕鬆就可以應付啊!那些被魘住的人到底是怎麼發 瘋的?   『若容相訪飲牛津……』   她提氣,聲音陡然拔高,『相對忘貧——貧——貧——』   一聲比一聲尖銳,細細地直竄上去,裂帛一般。   空氣的波動頓時混亂,有一種尖如刺的東西突然扎進她耳朵裡,劇痛無比。   她一分神,驚喘一聲,話筒差點無法捉穩,整個人踉蹌了一下。   那一個剎那,一團巨大的黑色霧氣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迅速包裹住她,竟然 連抵抗的時間都沒有!   襲佑大驚,厲聲叫了起來!   「小心!澄砂!快躲開!」   話音一落,那團霧氣已經完全鑽入了她的身體,瞬間消失不見。   澄砂整個人突然僵在那裡,神色呆滯,手腳似乎還在微微顫抖。   襲佑駭然地看著她,卻見她忽然丟下話筒,整個人一個鷂子翻身,拇指搭上中指,擺 了一個嫵媚的蘭花狀。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呀,天為誰春……』   她張口,緩慢地,嫵媚地唱起了戲劇,一雙眼睛成了死魚一般,半點神采都沒有了。   她唱的歌不成歌,調不成調,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劇目調子,淒厲卻婉轉,聲聲滴 血。   『天為誰春……天為誰春……』   她反反覆覆,只唱這一句,慢慢地,兩顆豆大的淚珠從無神的眼睛裡迅速滑落,染濕 她的淺碧色露背裝。   樂隊的人誰也不敢動一下,只能埋頭繼續奏樂。   台下的老闆早驚呆了,動也無法動,他親眼看到了!那團霧氣突然就鑽進了那個小美 人的身體裡!世界上真有怪力亂神的事情嗎?!   襲佑見勢不妙,拋下澄砂的衣服,立即就要上台救人。   突然,澄砂的手伸了出來,做出阻止的樣子。   「別……別過來……讓我來對付……」   她艱難地說著,咬牙切齒,只說這麼幾個字都耗盡她所有的氣力。   襲佑猛地剎住腳步,怔怔地看著她從口袋裡艱難地掏出空白符紙,咬破嘴唇,用手指 蘸了血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上複雜的咒文。   心裡有一種絕望悲傷的聲音,從黑色的霧氣鑽入身體的時候,她就沒辦法控制那種感 情了。   那個聲音不斷地干擾她的思維,一邊一邊地說著「天為誰春,天為誰春……」然後她 的整個身體都開始不受控制。   這就是怨念的執著嗎?   為情所困,還是被人拋棄?   她試著和它溝通,它卻沒有反應,只顧著沉浸在三十多年的悲傷裡。   真是一隻固執的怨念靈!   符紙被她緩慢卻堅決地貼在胸口上,她的耳朵裡忽然傳出一陣淒涼的哭聲。   下一個剎那,無數畫面流水一般淌過眼前。   白色的染上灰塵的窗簾、染血的床單、窗戶外一棵枯死的老槐樹,還有點點斑駁在窗 簾上的陽光,彷彿碎裂開的金子。   那個人,連頭也沒有回一下,就這麼走了,走了,走了……   沒有氣力去追,只能留在那裡默默地哭。   眼淚順著脖子往下淌,心都要裂開。   愛一個人,居然是無比艱難的事情,用痛苦換來一點點的幸福,是多麼的珍貴。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空氣裡突然發出輕微的嘯聲,一團巨大的霧氣從她心口猛地竄了出來。   在空中蠕動了半晌,突然猙獰地化為鬼怪,張牙舞爪地往澄砂撲了過來。   襲佑大喊了一聲,「給我小心點!澄砂!」   那隻鬼怪口中喃喃念著「天為誰春」,一邊撲下來,一爪子就要撩上她的臉。   澄砂吃力地閃了過去,反身一腿踢上去。   她的腿居然從鬼怪的身體裡面穿過去了?!啊,她忘了怨念是沒有形體的!   鬼怪再次撲上,毫無章法地攻擊她,澄砂閃躲得飛快。   別看它沒有形體,如果真給它撩中了,估計會感染陰氣,嚴重一點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   『每一個人,都比我幸福,春天為他們而美麗,……為什麼,為什麼只有我最淒慘?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和他在一起?老天好不公平……』   它流著淚,串串滑落,成為煙霧瞬間消失。   澄砂一個後翻,讓過它的爪子,一邊厲聲道:「什麼叫你最淒慘?不過是愛情受了一 點挫折,就哭天喊地想不開!殘留下這麼大的怨念,你知道自己害了多少人嗎?!」   鬼怪怒道:『你懂什麼?!生生和最愛的人分離是怎麼樣的痛苦你知道嗎?!把你的 心肝挖出來試試!就是那種感覺!』   澄砂哼了一聲,「我管你!世界上每天還不知道要被拋棄多少人,餓死多少人,受戰 亂無法安生多少人。比你慘的人多的是!你自己悲傷就好,憑什麼要世界都陪你傷心?! 」   鬼怪突然停了下來,呆呆地看著她。   澄砂愣了一下,咦?難道它還真被說動了?奇跡啊!   半晌,它忽然輕聲道:『我不瞭解別人是什麼痛苦,怎麼樣淒慘……我的痛苦,只有 我自己知道……誰也不能代替我,誰也沒有資格指責我的痛……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過著 普通的日子,痛著普通的痛苦,可是,你能說這樣就不是痛嗎?一定要顛簸流離才值得被 同情?』   澄砂有些接不上口,怔在那裡。   它桀桀笑了起來。   『你只是一個小丫頭罷了,想說服我,你還需要磨練啊!』   它陡然撲上,猙獰地舉起爪子,眼看就要砸在她頭頂!   澄砂忽然冷冷一笑,捏緊拳頭,不讓反而迎身而上。   「天真的是你!」   她一拳擊中鬼怪的身體,打得結實無比。   「我戴了特製手套,這下還打不到你嗎?」   她收回拳頭,踏上一步,又是一拳!   「什麼天底下最淒慘的人!笑死人了!這個城市一天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和你遭遇一 樣,人家不是照樣生存下去?!你悲傷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沒有權利干涉,但是,你若觸 犯到了別人的利益,就不可原諒!憑什麼我們都要同情你?!」   「你說我天真也好,幼稚也好,都沒有關係!我就是看不慣你這種一天到晚自憐自艾 的人!別讓我再看到!看一個我打一個!」   她將它一拳打飛出去。   鬼怪嚎叫著猛地竄離台上,瞬間消失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   「襲佑!」   她叫了一聲,他的行動如風,已經跟著跑去那個角落。   他的掌心發出一種柔和的白光,罩在角落裡。   只聽一聲深深的歎息,輕薄的彷彿早晨的霧。   舞場的怨氣頓時消失,走廊裡那些低級的怨念爭先恐後地奔進來,被澄砂一把符紙撒 出去,全部收服。   空氣純淨起來,原本濃厚的壓在頭頂的怨念此刻完全消失。   澄砂走到襲佑身邊,彎腰問道:「怎麼樣?收服了吧?」   他點了點頭,「收得很徹底,這下沒問題了。不過……你看這個……」   他指著那片沒有裝潢過的,灰白色的小小角落,上面不知道用什麼硬物刻下一行字。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字體樸拙,上面佈滿灰塵,卻是一筆一劃,彷彿劃過血肉生生刻上去一般。   她頓了一下,輕道:「襲佑,你應該有門路吧,去查查怨念的主人到底是誰。我挺想 知道的……」   他看了她一眼,見她有些恍然,說不出是後悔還是憐憫。   「好,我會去查的。」   答應下來之後,只有沉默。        白堊時代今天開門挺早,下午一點多,來了一個客人。   襲佑將一沓資料放在澄砂面前,「就是她了,我可是費盡了心思才找到了完整資料! 」   澄砂來不及說謝謝,急忙扯開紙袋抖出裡面的資料。   關明月,女,生於XXXX年X月X日,亡於XXXX年X月X日。生前是舞蹈演員,家中有一弟 。   「她就活了二十五年啊……」   澄砂喃喃說著,繼續往下看。   襲佑輕道:「後面有更讓人震撼的東西,你看了就知道她為什麼不想活久了。」   與其弟有曖昧不正當關係,為人發覺之後,被告亂倫送上道德法庭。其弟於法庭宣判 前一天與其分手,她大受刺激,被醫生診斷為刺激性精神病,送入XX醫院強制治療,不出 三月,亡於自殺事故。   後面還有她死後的照片,她是用床單栓著床柱自縊而死,死狀奇慘。   澄砂將資料丟在桌子上,不忍再看。   「她竟然和自己的弟弟……」   她只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冷了下來,   不可思議……該說她可憐還是可悲呢?   愛上不該愛的人,幸福,果然難得而顯珍貴。   襲佑喝了一口奶茶,歎道:「不管怎麼說,事情都過去了,人也已經死了。她弟弟後 來一輩子都沒娶妻,也算對得起她了吧……只能這麼想。」   澄砂也歎了一聲,沒有說話,望向窗外。   窗外春光明媚,現在已經接近三月底了。   眼前忽然晃過那棵枯死的老槐樹的影子,斑駁的日光,染血的床單。   果然是——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天為誰春?   她不知道啊……   第十七章 白髮如銀(上)   四月,天氣漸漸暖和起來,道旁的梧桐樹也開始長出新綠的葉片。   淨砂的傷勢在細心照料下,終於完全恢復。   對於師父的突然到來,她有些驚訝。   不過在她康復之後,師父只丟下幾句話就離開了。   『我在山上算得你近日有大難,所以下山來看看你,既然沒事,我也放心了。』   『我最近有些事情,可能會在這個城市逗留一些時日,不要來打擾我。』   『過幾天,或許為師會有事情要你處理,到時候給你寄信。你別留我,我一個人比較 自在一些,你身邊有加穆,我也放心。』   她記得,師父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看了一眼加穆,那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眼神,冰冷 ,沒有一點感情。   師父怎麼會這樣看加穆呢?   『黃金手鐲是保平安的法器,你好好戴著,別取下來。這也是為師能給你的最後一點 東西了,你一切好自為之。』   說完,師父就走了,一襲藏青唐裝,一個半舊籐箱,頭也不回地出門。   她在樓上怔怔看著他的背影,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對於這個嚴厲的師父,她一向是懼多於愛,即使現在看到他,本能的選擇還是懼怕。   可是這樣的師父,卻將自己的寶貝毫不吝嗇地留給她,得知她會有難,放棄自己隱居 山林的志向,再次入世救她。   「加穆……」她突然喃喃開口,唇上有一抹羞澀如同小丫頭的笑,「其實……我覺得 ,師父很像我的父親呢。雖然我不知道真正有父母是怎麼樣的感覺,可是差不多也就是這 種溫暖安靜的心情了吧……」   加穆正在和PS2遊戲裡的終極BOSS幹架,專心極了,聽了她的話,頭也不回隨口應道: 「是啊是啊,真好,他能有你這個女兒,也是他的福氣吧……」   淨砂瞪向他,卻見他一雙手忙得不可開交,顯然沒工夫聽她說感歎。   她沒說話,走過去坐在沙發上,隨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本小說,專心看了起來。   或許是受傷沒有回白堊時代的原因,這一個月都沒有什麼任務接手。   開始還覺得悠閒,慢慢地,便開始無聊了。   或許她只適合天天在外奔波吧,沒有安閒享福的命。   手裡的小說正看到精彩處,卻聽加穆連連大叫起來,手舞足蹈。   「哎呀哎呀!就差一點點了!靠,什麼破遊戲!不玩了!」   他把手柄砸在地毯上,孩子氣地關上電視,躺在地板上仰頭看天花板。   她才不理這個狐狸男,繼續看小說,頭也不抬。   半晌,忽覺腿上多了一隻色爪子,曖昧地撫來撫去,耳邊就聽加穆在那裡撒嬌似的說 道:「淨砂老婆,你言而無信,欺騙小生我的感情……」   她頭上立出數道黑線,無奈地合上書。   基本上,只要加穆一開始喊無聊,她就絕對別想安靜地看書了。   「你又埋怨什麼?我騙你什麼了?」   她瞪著他,一把將那隻狼爪丟出去。   加穆繼續爬,半個身子賴在她膝蓋上,扭麻花似的。   「我的燈影牛肉呢?你一個月前就在饕餮面前和我約定好了,酬勞拿到之後就請我去 希爾頓,你現在是不是想賴帳啊?」   她愣了一下,這才突然想到,自己的確欠他一頓好飯菜,她幾乎把這事忘了,如果他 今天不提的話。   「等下打個電話給澄砂,讓她今天早點回來,我們一起出去吃。」   說著,她又拿起書,打算繼續看。   書落入狼爪裡,無辜被丟去了角落。   加穆忽然站起來,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裡。   「淨砂,你對我這麼好,我該怎麼報答呢?」   他輕聲說著,再也沒有浪蕩的模樣,手輕輕撫著她的頭髮,愛憐無比。   她有些驚訝,這隻狐狸男今天怎麼了?突然變得這麼感性,吃錯藥了?   他的手慢慢滑到她後背的已經痊癒的傷口上,停在那裡,然後輕輕按上去。   說他不感動,那是騙人的。   以前願意為他死的人也很多,但是沒有一個人是像她這樣豁出了命來保護他。   他的胳膊上,到今天似乎還殘留著她鮮血的灼熱,那股熾熱一直烙進靈魂深處,再也 忘不了。   她對他,實在是……非常好的。   他都知道的,她嘴巴硬,不會說軟話,臉上的表情也很冷酷,很不討喜。   可是,這樣的一個人,卻毫不猶豫地可以為他去死,即使嘴巴上不讓,卻什麼事都順 著他,寵著他。   為什麼呢?妖之果偏偏在她身上,如果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哪怕要他放棄之前的 一切,也寧願成為一個同樣平凡的男人一輩子和她相守。   生平第一次,他這樣痛恨世間的一切。   「以後,別對我這麼好了,拜託。」   他低聲說著,哪怕心裡再痛苦,也不會在表面洩露出一點。   淨砂摸了摸他的額頭,奇道:「你沒發燒啊,在說什麼胡話?誰對你好了?快給我洗 碗去!從昨天晚上賴到現在,以為你耍乖我就會不計較嗎?!」   他有些失笑,將她放了開來,低頭看了她一會。   「你要再這麼寵我,我可要霸王硬上弓了!」   他飛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然後嘻嘻笑著躲開她惱羞成怒的巴掌,竄去廚房一邊大 聲唱歌一邊嘩啦嘩啦開水洗碗。   「死色狼……」   她喃喃念著,惱怒的神情漸漸消失,演變成甜美的笑。   可以一直這樣維持嗎?這種小小的幸福。   一個人要獨自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很容易陷入孤獨的漩渦裡出不來。   所以,男女才會結合,所以,人們要群居。   她,是不是已經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了呢?   每一次出完任務回家,想到那個小小的屋子裡有心愛之人等著她,裡面充滿他的氣味 ,她就會有一種洗盡疲勞的溫馨感。   幸福,或許就是這種平淡又恆久的感覺吧……   她還要渴求什麼呢?        許諾的燈影牛肉剛吃完沒一個星期,家裡收到一封信。   信封是很古老的油紙,上面毛筆龍飛鳳舞地寫著收信人姓名和地址,最後的落款是一 個「王」字。墨香四溢,顯然是上等的墨汁。   信是澄砂先收到的,她立即就看出那是師父的筆跡,動也不敢動,晚上淨砂和加穆回 來之後,直接交給了他們。   淨砂抖開信紙,那是很古老的名貴宣紙,專門用來寫信的。   師父似乎對現代的事物接受能力不高。   信紙上豎著寫了幾句話。   『茲有XX市郊區夢蘭村,村中常發生失蹤案件,疑為妖物作祟。你與加穆二人速去解 決,三日內到達。為師有要事在身,無法前往,謹慎謹慎!』   「夢蘭村?不會吧,是鄉下?」   加穆往嘴巴裡塞著小番茄,將信從頭看了一遍,無聊地丟在一邊。   淨砂將信拿過來,輕道:「鄉下妖物更多一些,畢竟那裡清淨。如果是有人失蹤,或 許又是一個會吃人的妖物了。」   加穆哼了一聲,「連酬勞也不說,難道要幹白工?我可不認為老頭子會給我們什麼豐 厚的酬勞!」   「加穆!」   淨砂皺眉,他說話越來越沒上沒下了!怎麼能這樣對師父不敬?!   他聳聳肩膀,「好好,我聽你的,誰讓你是我心愛的老婆。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既然師父的意思是希望我們早點去,明天就出發吧。那裡是小地方,沒有飛機,只 好坐火車,一個晚上應該就可以到了。」   傷勢復原之後,這是第一個任務,又是師父直接委託過來的,她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   加穆瞥一眼她躊躇滿志的模樣,沒有說話。   那個老頭子,終於開始主動出擊了嗎?   他的心腸真是出乎意料地冷硬,真要這樣毀了她麼……?   他靜靜看著淨砂,心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半晌,他突然開口,「淨砂,你還是別……」   話沒說完。   「你說什麼?」   她回頭看他,「別什麼?」   他搖頭,「不,沒什麼。早點休息吧,我們一早就要出發。」   別再做任何任務了……這話,他沒能說出口。   他從沒有這麼痛恨過自己。      夢蘭村位置偏南,說是村,其實是一個小鎮。   火車在站台停了幾分鐘,終於開了門。   加穆揉著脖子嘴裡不停埋怨著火車不舒服,脖子落枕之類的,絮絮叨叨領著淨砂下了 車。   月台上站滿了人,都是來接朋友和親人的,其中有幾個人手裡高高舉著一塊大牌子, 上面寫著「歡迎天淨砂小姐和加穆先生」幾個醒目大字。   淨砂和加穆對看了一眼,他們實在是沒想到還會有人來接風。   走過去,和其中一位面目慈善的大嬸報了身份,她用一種熱情卻懷疑的眼神看他們, 似乎不太相信他們這種看上去纖細柔弱的都市人是厲害的法師。   從接風的幾個村民口中,他們瞭解了一些關於失蹤的情況。   其實,夢蘭村只是一個由幾個大姓組成的村莊,人數並不是很多,所以一旦少了什麼 人,立即就能被人發覺。   出事的是「秦」這個大姓。   最早失蹤時間發生在四十年前,秦姓本家的老二結婚一年,老婆剛生下兩個活潑可愛 的男孩子,沒幾天,這對夫妻就突然失蹤。   秦家的老人們為了找他們,幾乎花了無數的精力和時間,可是那兩人就好像消失在人 間一樣,一點痕跡都沒有。   之後過了十五年,那對留下的孤兒也成長為英挺少年,不幸的是,他們也在某一天突 然失蹤,下落不明,依然是到處找不到。   他們也想過報警,但是迷信的老人卻認為這是得罪了大仙的後果,堅決不允許。   搜索無果,只得放棄。   但是,事情並沒有完結。   秦家好容易過了二十五年的平安日子,卻在前兩天,秦姓分家新出生的一對龍鳳胎也 失蹤了!   他們還是只有三個月大的孩子啊!   這個事件讓全村的人都開始驚恐,生怕這種厄運哪天會降臨到自己姓氏上。   老人們都說秦家一定是以前造了什麼孽,所以注定無法安生,一時間,人人自惶,更 不用說秦家的那一大幫家族該如何惶恐了。   淨砂聽完這段恐怖的失蹤歷史,不由微微皺起了眉。   「你們,為什麼不考慮報警?這種失蹤案件,說不定是販賣人口的集團暗中幹的事情 ,怎麼那麼確定就是妖靈作祟?」   一個滿臉皺紋的大叔歎道:「怎麼沒想過報警!可是秦家的人自己不願意報啊,特別 是本家的那位老太爺,死活不給報警,只說是惹了妖魔,一天到晚嚷嚷著叫法師來除妖。 」   大嬸接口道:「是啊,不瞞你們說,我們這幾年前前後後不知道請了多少法師,結果 什麼妖也沒除了,該失蹤照樣失蹤。前兩天還有人說的更玄,說在釘子山後面看到了之前 失蹤的那對兄弟呢!當然沒人相信。」   淨砂看了一眼加穆,他搖了搖頭,表示沒頭緒。   她輕道:「既然如此,這個任務我們接手了。這裡是我們的合同,請在上面簽名,無 論成功與否,訂金十萬不退還,酬勞等任務完結再算。」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式兩份的合同,遞了過去。      接風的大房車很快駛入秦姓村莊。   這裡是典型的鄉下,青瓦白牆,屋前還有池塘,屋後有水井和豬圈。   只是,沒什麼生氣,外面一個人都沒有,家家都緊鎖著門。   下了車,淨砂立即感覺到空氣裡不同尋常的異動。   這種感覺……莫非是妖?是妖氣!雖然不甚厲害,卻也清晰可感。   原來真是妖魔作祟!   她感覺加穆拉了她一下,急忙回頭。   加穆低頭在她耳邊輕道:「妖氣傳不了這麼遠,看樣子,妖魔就在村子裡。你能看出 源頭在什麼地方嗎?」   她沒有回答,慢慢捏著手指算起來。   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她念遍了五行,卻抓不準妖魔的方位和屬性。   莫非,不是天生的妖魔嗎?   天地間妖魔從五行而生,逃不出金木水火土這個圈子。   可是,她卻找不到這只妖魔的屬性,那種怪異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吱呀」一聲,不遠處,一個屋子開了門。   一個顫巍巍的老太太提著水桶從門裡面走了出來,似乎根本沒有看見旁邊站著的這麼 多人,逕自往水井旁走去。   「那是秦姓本家的一個寡婦,聽說很年輕的時候就死了丈夫,一個人艱辛活到現在。 我們時常接濟她,但這個老太太脾氣太古怪,完全沒辦法和她說通話。可憐,年紀這麼大 了,連個兒孫也沒有,我們都看不下去呢!」   大嬸憐憫地說著,急忙走過去要幫忙。   淨砂和加穆也跟著走了過去。   不對,有什麼事情不對……   淨砂微微瞇起眼睛,暗暗心驚。   她應該不會算錯……難道說……   那個佝僂的老太忽然抬眼望她,目光裡充滿一種歇斯底里的笑意,卻又冷冽如冰。   那是……瘋子才有的眼神……   淨砂沒有停下腳步,慢慢走到她面前,直直與她對望。   「原來是你,終於捉到了。」   她低聲說著,將老太手裡的水桶接過去丟在地上。   老太太怔怔地看著她,嘴角開始顫抖起來。   半晌,她忽然笑了。   「厲害,你是第一個這麼快認出我來的人。可是,你想收我,還早了一點。」   她這樣說著,原本佝僂的背忽然挺直,目光灼灼地看著淨砂。   「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你收不了我的。」   她笑,原先盤在腦後的髮髻突然散了開來,花白的頭髮瞬間變白。   白髮如銀。   第十八章 白髮如銀(下)   (友情提醒:本章有一定量的血腥暴力變態內容,不適合進餐時觀看……= =!!請各 位挑在青天白日不吃飯的時候看……不然,有任何不適的感覺,請不要怪十四我沒提醒… …)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大嬸和大叔被加穆強行支開,送進大房車裡,防止他們被妖魔 傷害。   淨砂沒有說話,定定地看著對面這個老婦人滿頭的白髮。   一個人,要活多少歲月,才能擁有如此純粹透明的白髮?   那種美麗的銀色,似乎連日光都可以輕鬆穿透,聖潔得像一種諷刺。   「人呢?那些失蹤的人,被你弄哪裡去了?」   她直接開口問,不打算和她纏下去,手上微微一晃,火紅的筷子已經夾在手指間。   老婦人咯咯笑了起來,也不答話,轉過身子,直接望屋子裡走去。   「別動!這是第一次警告,你若再動彈,我便不客氣了!」   淨砂冷冷地說著,筷子尖隔空抵在她的背心,將所有的靈力集中在那一點上。   老婦人停下腳步,半晌才輕道:「你不是要找人麼?那就跟我來。」   她的聲音含笑,似乎很開心的模樣,她的背影看上去纖細柔弱,銀髮柔順地垂在上面 ,半點老態都沒有。   這只妖魔,給她一種很異樣的感覺,陰森森地,不由有些毛骨悚然。   加穆走到她身邊,扶了一下她的肩膀,輕道:「你還是別過去了,讓我去吧。」   他推開淨砂,逕自走上前,立即就要跟著那老婦人進那棟小小的瓦屋。   「加穆!」   她有些驚訝地低喊了起來,他到底怎麼了?以前也沒見他那麼積極過啊!   「淨砂,你要是還願意聽我的話,就離開這裡,以後也別接什麼任務了,做一個普通 的女孩子吧。除靈師不適合你,你的心太軟了。」   不但軟,而且很容易被外來的衝擊改變。   至少現在,他真的不想看見她被人王那個老傢伙毀在這種地方……這種,充滿血肉味 道的地獄……   他剛走兩步,腳下突然被人一絆,一個不穩,差點跌個狗吃屎。   「誰?!」他狼狽又惱怒,自己的光輝形象啊,就這麼給破壞了!人家好不容易做一 次護花英雄的說!   一隻手忽然蓋上他的眼睛,柔軟滑膩,然後淨砂低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你在說什麼廢話呢?不做除靈師,我還能做什麼?給我好好待在這裡,這一次任務 ,我絕對不會放棄。」   說完,她將他用力一推,黑色的身影飛快一閃,跟著老婦人走進了那棟屋子。   「笨蛋!別進去啊!」   他急叫,可是門卻砰地一聲合上了。   他怔在那裡。   怎麼辦?他要跟進去嗎?他好不容易放棄之前的堅持阻止她,可是,門卻合上了……   只要再等一等,他盼了很久很久的東西就會到手了。   只要馬上衝進去,淨砂就不會有任何危險……   他,要怎麼做?   顫巍巍的大嬸大叔從房車裡跑出來,拉著他直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平時的巧舌如簧現在一點都發揮不了。   心裡有一個聲音在急切地呼喚著什麼,催促著他趕快行動,不然即使得到了妖之果, 他也會後悔終生。   可是,他選擇不去聽,咬緊牙關轉身。   身後的一切,都陷入黑暗裡。      「奇怪,平時這個時候,秦家村的人應該都出來活動了啊!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大嬸有些驚恐地自言自語著,忽然拉住身旁的大叔,對加穆強笑道:「年輕人,你也 是法師吧?這村子裡,是不是真有妖魔啊?剛才……那老寡婦……她到底是……還有現在 都快中午了,怎麼村子一個人都沒有?是不是也給什麼妖魔魘住了?」   他還是沒有說話。   何止是給魘住了呢……這裡,已經沒有活人了啊……   人王,人王……你究竟從什麼地方找來這種妖魔?   滿鼻子裡都是濃厚的血腥味,他幾乎能想像到淨砂進了妖魔的屋子裡,能看到什麼樣 殘酷的景象……   屋子裡黑洞洞地,昏暗異常,只有靠近天花板的一方透氣窗,洩進縷縷陽光。   無數灰塵彷彿鑽石的碎屑,在陽光裡竄來竄去,閃閃發亮。   空氣裡,有一種暗啞的香甜氣味……   淨砂的心忽然一緊。   不對!她似乎曾經經歷過這種事情……   這種夾雜著血腥的,腐臭的香味;這種陰暗潮濕的房間……   在哪裡?在哪裡?為什麼她怎麼都想不起來?   有一根冰冷的事物突然觸上她的手背,她駭然欲呼,眼前陣陣發黑。   她連低頭看的勇氣都沒有。   為什麼,她那麼恐懼?   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淌,麻麻的。她咬了咬牙,猛地將手抬起來,定睛一看,卻是加穆 給她的黃金手鐲。   她悄悄鬆了一口氣。   「你在怕什麼呢?一個人身處黑暗裡面,容易胡思亂想麼?」   那個白髮的老婦人,聲音裡帶著一種魅惑,在前方不到四尺的地方驟然響起。   淨砂防備地將筷子舉在胸前,冷道:「那些失蹤的人呢?!你想耍什麼花招?!」   老婦人呵呵笑了起來,居然頗有嫵媚之意。   從剛才她就感覺不對勁了,這個老婦人……似乎根本就對法師什麼的不甚在乎。   她是在開心什麼?   「人啊,是一種非常害怕孤獨的動物。一個人沒有辦法生活下去,所以,我們需要光 明,需要群居,需要有人陪伴自己度過短暫的一生。」   老婦人輕聲地,柔軟地說著。   黑暗裡,淨砂感覺她的衣袂微響,似乎向前走了兩步。   她立即警惕地跳後兩步,厲聲喝道:「你在胡說什麼?!再不把失蹤的那些人交出來 ,休怪我收了你!」   老婦人輕笑一聲,有些調皮,有些淡漠。   「人?人都在你周圍啊,你看不見麼?」   話音一落,眼前突然燈光大作,滿目的血紅幾乎刺傷了她。   老天……!   淨砂摀住口鼻,踉蹌著倒退好幾步!   傢俱!屋子裡只有傢俱!可是,都是人做的傢俱啊!   白森森的腿拼起來做了桌子和椅子腿,大塊的人皮鋪做桌布,牆上掉著無數人頭,燈 光就從它們的嘴巴和眼睛裡透出來!地毯是一種陰乾了的暗紅,瀰漫出香甜又血腥的氣味 ……   淨砂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滾,張口就欲嘔!   地獄……地獄!地獄也不過如此吧!   她行業十幾年,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殘酷的景象!   她的手腳第一次開始發軟,竟然有奪門而出的衝動!   老婦人慢慢走進她,緩緩抬手從人骨嵌成的床上拿起一根斷了的手臂,愛憐地貼在臉 上。   「開始,我只是不想死亡,我害怕寂寞。可是,一個人是寂寞,兩個人,甚至更多的 人在一起,卻反而成了孤獨。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我找了那麼多人來陪我,可是 沒有人能陪我多久,他們那麼脆弱,很快就會生病,死亡。我只是不想再孤獨而已,可是 找來的人越多,我就越孤獨。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她連問三聲為什麼,人已經走到淨砂面前,一雙衰老卻一點也不渾濁的眼直直瞪著她 。   淨砂本能地後退,不經意間,後背已經抵在門上。   無路可逃。   老婦人將斷臂丟了開來,撫著自己的胳膊,柔聲道:「那個時候,我只是怕他離開我 ,我們兩個人在一起雖然更加孤獨,可是我總覺得再等一等,等一段時間,孤獨的感覺就 會過去。但是,他卻執意要離開我,因為我們都是為了逃避孤獨而結合的人,但是結合之 後,卻更加孤獨。我恨他拋棄我,所以我殺了他……」   「殺了他,恨到將他全吃了,他的血肉和我融在一起,這樣我會不會就不再孤獨?你 說呢?」   她妖異地貼近淨砂的臉,笑得迷茫。   「你……你是人墮落而成的妖魔……!」   淨砂艱難地說著,難怪她總覺得她的妖氣不對勁!竟然是人變成的妖魔!   萬物皆可化妖,只要能感天地之精華。但是,人呢?人如何成妖?   她生吃了人,靈魂墮落至十九層地獄也無法彌補,於是乾脆成妖。   那一頭的白髮如銀,也不知她究竟活了多少個百年!老天,她第一次見到人化的妖!   「你身為凡人,竟然墮落成妖!」淨砂厲聲呵斥,「害死那麼多無辜的人,只為了你 那些什麼孤獨的論調!怎麼能讓你這種害人精繼續生存!受死!」   她捏緊手裡火紅的筷子,閉上眼猛然劃出!   她承認,自己是在害怕。   面對妖魔,第一次,她天淨砂感到恐懼。   她有預感,自己或許會栽在這個老婦人手上……如此妖異的人,她第一次見到。   筷子劃了個空,老婦人側了側身體,輕鬆讓開她沒什麼力道的攻擊。   她嘻嘻笑了起來,柔聲道:「你在怕我……對不對?讓我猜猜,站在外面等你的那個 年輕人,他是你的心上人吧?愚蠢的孩子啊,你一心要和人相守,你一心想逃避獨自一人 的寂寞,可是,你難道不知道兩個人在一起之後,只有更大的空虛等著你嗎?」   她的話語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力量,淨砂覺得渾身都沒有氣力了,捉著筷子的手也開始 顫抖。   「你仔細想想,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面孔,每個早晨醒過來,都見同一個人,說同一 句話。那樣一張少年意氣風發的臉,會一點一點被時間侵蝕出皺紋,他會生病,會開始吝 嗇,會對你發脾氣,會開始對其他女人感興趣。而你,每天看同一本書,做同一樣菜,去 同一個市場,笑同一種笑容……呵呵,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重複,沒有波濤,沒有驚喜,你 們的生命就在重複的規律裡慢慢消磨。那是一種怎樣的空虛啊……」   淨砂搖著頭,厲聲道:「別說了!別說了!住嘴!」   可是老婦人的聲音彷彿一種古老神秘的咒語,無論怎麼躲避還是逃不開。   「我……我和加穆……絕對不會像你一樣的!你不要把自己的意見強加到別人頭上! 」   她用力吼著,感覺渾身的氣力都吼了出來,胸口一陣劇痛。   老婦人微微一笑,無限哀傷感歎。   「我曾經以為,我的生命和其他人都不同,他們都是重複著一種動作,可是我,卻是 在輕盈舞蹈。我有愛人,我有無限精力,我才貌雙全。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我這一輩 子,也和所有人一樣,重複著揀米粒的動作罷了。我以為自己揀的是金子,其實卻只是包 裹虛幻外衣的米粒而已……」   她細細撫摩著人皮的桌布,悄聲道:「我真是不甘,我找來那麼多的人陪我,可是人 越多,我越寂寞。沒有人要我,沒有人給我快樂,所以,大家都去死吧。世界就是一片空 虛,我們活著,沒有一點意義……」   「給我住口!」   淨砂陡然吼了起來,伴隨著淒厲的聲音,是一道閃電一般的銀光,發出清脆的鳥鳴。   老婦人整個人忽然往後跌了出去,胸口迸發出無數黑色血液,腥臭無比。   她倒退好幾步,有些驚駭地看著淨砂,她手裡緊緊攥著一把小臂長短的銀色刀,刀身 細長,發出奪目的銀色光輝,艷麗之極。   淨砂劇烈喘息著,腦子裡一片混亂,彷彿有無數個聲音在同時吶喊。   可是,厲日刀卻再也沒有震盪,安穩地被她握在掌中,動也不動一下。   她緊緊攥著刀,渾身顫抖。   心裡有什麼東西醒過來了,她感到一種被窺視的恐懼。   銀色的光輝從刀身上冉冉升起,映在她眼底,有一種月光般的冰冷。   「住口……別再說了……」   她怕自己無法承受。   生命當真是如此寂寞空虛嗎?人因為寂寞而結合,結果反而更寂寞嗎?   誰來告訴她答案?!   她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二十年生命一點意義也沒有,反正都是要死的!   老婦人陡然倒在地上,白髮浸透在血泊裡。   她卻突然笑了。   「我一直在等……在找,找一個可以將我拉出空虛的人……我等到白髮如銀,也沒有 等來……我多麼……痛恨人類……可是,可是……我卻離不開偶爾的溫暖啊……」   她的眼淚緩緩流出,忽然瞪向淨砂。   「你等著吧……總有一天……你也會和我一樣的……痛恨著他,卻又離不開他。我在 地獄……等著看你……將他生生吃下肚……哈哈……哈哈!」   一道銀光劈下,她的頭成了兩半,再也說不出話來。   「去死……去死……去死!」   淨砂喃喃地念著,手裡的刀無意識地狠狠劈下,一下又一下。   她憧憬的小小的幸福,她渴求的小小溫暖,全部死在她絕望的話語之下。   為什麼?為什麼?   師父為什麼要給她這樣一種任務?   加穆為什麼最近那麼古怪?   澄砂為什麼可以一邊笑一邊看別人痛苦?   他們……看她傷心絕望,很快樂嗎……?   黑色腥臭的血液沾了一頭一臉,她卻似乎沒有了感覺,只知道一刀一刀劈在早就成糊 爛血肉的老婦人身上。   身體裡面彷彿有一個怪物,貪婪地吸收她的疑惑和痛苦,然後茁壯成長……   厲日刀忽然猛地一亮,幾乎刺傷她的眼睛。   她的身體忽然往後一倒,無數血紅的霧氣從身體的千萬個毛孔裡迸發出來。   那是……什麼?   牆壁忽然被一陣劇烈的撞擊撞碎,塵土飛揚。   一道黑影閃電一般竄了進來!   她躺在地上,瞇眼看他——好熟悉的身影……是誰?可惡的背光,她什麼都看不清… …   那人也不說話,飛快奔到她身邊,五指在她頭頂張開,猛然抓下!   幾乎是同一時間,大門也被人猛力踹開,同樣的一道黑影衝進來,一掌架住那人的手 。   「人王,好卑鄙的手段,好毒辣的方法!你以為我乖乖任你擺佈嗎?!」   是加穆的聲音!人王……不是師父的名字嗎?!師父怎麼會在這裡?!   關鍵的一招被生生架住的人王惱怒異常,話也不說,動作奇快,只一揮手,無數符印 撲天而來,暴雨一般砸向加穆!   「擋我好事!我才不管你是什麼三巨頭!去死!」   符印凶狠地蓋下,加穆就地一滾,讓過要害,卻見人王低身又是一抓,直接抓向淨砂 的頭頂!   「想這麼簡單拿到妖之果?!做夢!」   加穆清叱一聲,從背後陡然竄出一條漆黑的類似鞭子似的東西,飛快捲住人王的胳膊 ,將他猛地拉起,跌向一邊。   人王畢竟老辣,也不反抗,順勢一滾,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掏出一把金光燦燦的匕首 ,唰地一聲便削向鞭子。   加穆急忙收回鞭子,哇,他的寶貝尾巴要是給砍斷了,日後可是三等殘廢呢!美男子 選舉肯定沒他的份了!   這個人王,果然厲害,看樣子不解開封印,沒辦法制服他了!   兩個人各自站在屋子的一角,互相警惕對望,淨砂躺在正中地板上,渾身被一團血色 霧氣包裹,一點也動彈不得。   加穆忽然一笑,飛快解開衣服的紐扣,一把扯下上衣!   他的心口糾結著繁瑣的黑色紋路,有一個巴掌那麼大,此刻紋路上開始發出光芒,緩 緩跳動。   「人王,能逼我解開封印的人類,你是第一個……」   他抓破心口肌膚,抄血於掌。   「既然解開了封印,你是死是活,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和我們三巨頭爭奪東西,你 還不夠資格!」   他厲聲念出古怪的咒文,心口上的紋路頓時蔓延開來,彷彿突然活了一樣。   一團團漆黑的妖氣裹在他身體周圍,他的頭髮揚了起來,雙眼突然變了顏色,眼眸由 夜空一般的漆黑,變成了湖底一般的深藍。   如果不是他此刻充滿殺氣,那雙眼實在是非常美麗的。   「受死!」   他低叫一聲,動作輕盈,忽然拔地而起,妖氣糾結,化為利劍,撲頭蓋臉地砸向人王 !   人王大駭!   狼狽地躲開第一擊,卻見頭頂又擊下無數黑色的劍!   不好!躲不開了!   他忽然一個後空翻,伏身於地,硬生生接下那些凌厲的妖氣。   背後頓時一陣劇烈痛楚,忍不住張嘴噴出一口血來。   妖界三巨頭……好厲害的妖氣……   他喘息著勉強站起,恨然地看著加穆。   半晌,他一個翻身,竄出了屋子!   「你給我等著!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們三巨頭收拾了!妖之果注定是我的!」   聲音漸漸消失,剛才還鬧得一塌糊塗的小小屋子,此刻安靜下來。   陽光從破裂的牆壁孔裡射進來,射在淨砂臉上。   她一陣眼花。   這一切……是噩夢吧?   一定是噩夢吧……?   腳步聲輕輕傳來,然後一個人將她溫柔地扶了起來。   加穆……   她無法動彈,怔怔地看著陌生的他,他的眼睛,為什麼是如此冰冷的藍呢?   她怔怔地看著,看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淨砂,別哭。」   他的聲音輕柔,有一種陌生的低沉。   他在說誰?誰哭了?   她吃力地眨著眼睛,好讓那可惡的模糊水汽趕快離開。   誰在哭?   「淨砂,對不起!」   他低聲說著,忽地抬起手,一抓而下——!   第十九章 回憶(番外一章)   她不動,眼睜睜看著那只無比熟悉的手罩上來,一把抓在她的頭頂。   那一個瞬間,從他的手掌中傳度過來無數冰冷的東西。   很冷,很冷……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說出的冰冷,彷彿他眼底的藍,純粹,絕對,無法躲避。   身體漸漸變輕,好像一陣風就可以將她帶走。   她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怔怔看他。   看他那雙陌生的,冷漠的藍色眼睛。   她記憶裡的加穆,從來沒有過這種沉穩冷酷的神色。   從她六歲初見他,一直到現在,整整十四年,加穆從來都是笑瞇瞇有些邋遢的樣子。   她一直認為他就是這種脾氣,什麼都滿不在乎,爛桃花,神經質,巧言令色。   但是,如今這個如同往常一樣將她攬進懷裡的人,是這麼陌生,陌生到她不知道該怎 麼看。   「淨砂,別怕,別哭。我永遠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她恍惚。   這句話,究竟是現實還是回憶?   『怕什麼?以後就由我加穆少爺罩你啦!放心,我絕對不會離開你的!你什麼時候聽 說過騎士會拋棄公主?對,你就是我的公主哦,淨砂!』   記憶裡,那個拽拽的小男生這樣對自己說。   那個時候,他還紮著長長的辮子,面容清秀如同女生,身上穿著與眾不同的時髦衣服 ,在一堆白球衣的師兄弟姐妹裡分外顯眼。   該怎麼說呢?   她從小就是一個要強的丫頭,對於自己會落後於其他師兄弟這個概念,是屬於完全不 能接受的。   到現在她都記得,小小的自己,每天穿著佈滿血跡的白球衣,和喜歡惡作劇的師兄弟 打架。   該修煉時,她花比別人多三倍的時間,一個人躲在後山樹林裡對著木頭樁子練擒拿格 鬥。   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花一個小時的時間背誦那些拗口冗長的咒文,然後在第二天早 上比別人都早起一個小時,偷偷修煉。   她到了如今都不甚明白,那個幼小的自己,為什麼倔強如斯,幾乎是掏空了所有精力 地拚命,對別人凶狠,對自己更是殘忍。   而,澄砂從小就不太喜歡用功,她對得到師父的讚美似乎並不看重,即使被嚴厲指責 懶惰,她也不過當面笑笑,然後背後偷偷哭。   當時,她其實不太看得起這個妹妹,雖然為了保護她無數次和調皮的師兄弟幹架,但 ,她其實是瞧不起不上進的澄砂的。   日子原本平乏單調,修煉,休息,修煉,吃飯……   她從不對其他人嬉皮笑臉,把自己看做只會修煉的機器人。   刻苦的修煉當然換來師父的大加誇讚,她一直是師父眼裡的優秀弟子。   可是,她的出色卻惹惱了一些早她入門的師兄。   她被人遞了警告的紙條,約她夜半去後山小平台決鬥,不去的是懦夫。   她的傲氣不允許被人看不起,於是她趁澄砂睡著之後,穿戴整齊跑去後山。   小孩子之間雖然稚氣,卻也有大人一般的自尊和原則,她原來以為是單獨的決鬥,躊 躇滿志地昂首走過去。   結果,黑暗裡竄出十幾個半大小子,用麻袋套上她的頭,將她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   無論她平時如何能幹,畢竟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   她掙扎,反抗,卻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   她才不會讓這些卑鄙的小子聽見她呼痛的聲音!   劇痛和黑暗裡,她只知道本能地去抓,去揮手。   最後終於給她抓中了一個人,她再不管其他人的拳打腳踢,豁出命地去攻擊被她捉住 的那個人。   耳邊不停傳來吃痛的喊聲和猙獰地叫放手的聲音,她如同沒有聽見,只知道拚命攻擊 那人,手腳全用上,甚至不惜用指甲去抓。   如果不是頭上被套了麻袋,她想她一定會張嘴去咬。   是的,從小她就是這樣一個不要命的人,一旦受到侮辱侵犯,歇斯底里不顧顏面也會 報復回來。   其中的原因……或許只是因為她的心裡根本就不曾在乎過這些人吧。   事實上,她根本也沒在乎過什麼人。   但是,一旦讓她在乎了的,她豁了命也會保護到底。   所以,若是被她在乎的人傷害了,她會連爬起來的氣力都沒有……大概。   為什麼?現在會想起這些陳年舊事?   是不是因為……那天,是第一次見到加穆……?   是的,是的,那是她和他的初遇啊……   那天她被揍得很慘,但是那個被她捉住不放的師兄被揍得更慘,頭髮被她揪去大半, 滿臉滿身都是指甲劃出的血痕,牙齒也被打掉兩顆,鼻樑被揍斷,鮮血不停噴出。   漸漸地,那些欺負她的師兄開始害怕。   他們原本只是想挫挫她的銳氣,教訓她一下好讓這個小丫頭別那麼傲。   可是沒想到,她是屬於不要命型的,那個被她抓住不放的師弟,幾乎不能動彈了,她 卻還不放手,一下一下用力踹著他的胸口。   師兄們開始如鳥獸散,驚恐地跑去前院叫師父。   他們以為那個師弟會被揍死!   就在那個時候吧,一個漫不經心地,略帶笑意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你們在這裡鬧什麼?打群架嗎?那麼多人欺負一個,太沒面子了吧!』   她頓了頓,卻不停手,繼續揪著那人的領子往他臉上狠抓。   然後,眼前忽然一亮,罩在頭頂上的麻袋被人一把揭開。   那一個剎那,她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使。   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留著漆黑的長頭髮,隨意紮在脖子後面,一雙眼睛皎潔如 同星光,灼灼地看著她。   那是一張多麼俊秀的臉啊,鼻樑挺直,笑容慵懶,睫毛又濃又長,微微一顫,笑得更 歡了。   『哎呀,原來還是一個小丫頭呢!好厲害,那麼多人打你也不服輸。不過……你再揍 下去,這個人可能真會死哦……』   她呆呆地看著他,什麼也沒說。   她第一次見到這種特殊的異性,穿著只有在電視上才能看到的時髦衣服,耳朵上斜斜 打了十幾個耳洞,笑容漂亮極了。   等她回神的時候,自己已經把那個被揍得半死的師兄丟在了地上。   那人環顧周圍,見一群驚慌的半大小子站在那裡瞪著自己,似乎頗有敵意的樣子。   他笑了,輕鬆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火紅的牌子,在他們面前一晃。   『失禮啦,歷經兩年的出山修行,今天終於結束了。我是加穆,你們的二師兄。』   二師兄?!   所有人都驚呼了起來!   早聽說師父一共有兩個正式收入門下的弟子,大師兄明染年紀已經有十三,經常代替 師父來訓練他們這些非正式弟子,而二師兄加穆基本就沒見過這個人,原來是下山修行了 !   就他們所知,只有非常厲害的弟子才能進行下山修行,基本上,下山回來之後,就已 經可以出師了。   這個俊秀的女人樣的小子居然是傳說中的二師兄?!   那些肇事的小子立即逃的逃跑的跑,一下子散個乾淨,屁也不敢放一個。   倒霉!要是這個二師兄在師父面前告上一狀,他們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加穆對他們逃竄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嘻嘻笑道:『沒膽子的傢伙!揍起女孩子倒是挺 厲害。』   說完他回頭看著淨砂,目光柔和卻頑皮。   她想她現在一定狼狽極了,頭髮亂七八糟,臉上一定也是血跡斑斑。   在這樣一個潔淨俊美的少年面前,她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這種狼狽樣子是那麼討厭。   『你叫什麼名字?』   他輕聲問著,從口袋裡掏出手帕,蘸著聚積在地上的雨水,替她擦臉。   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繚繞在她周圍,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又想馬上逃開,又想留下來 ,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小小的她,根本不知道什麼叫誘惑,什麼叫心動,只是單純地覺得他好看,溫柔,所 以她緊張極了。   『天……淨砂……?』   他見她不回答,乾脆撈起她掛在腰上的名牌,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   然後他臉色就變了。   或許是那個時候她太小,不能夠充分理解他眼神裡藏了什麼樣的感情。   但是,那天他灼灼的目光一直到了今天都還刻在身上。   就好像……尋了好久的獵人,終於找到渴求的獵物一樣……   她曾經一度幻想成初見之時,他就喜歡上她。   可是,原來,竟不是這樣嗎?   到了今天,她才明白那目光裡面,究竟包含了什麼樣的情緒。   那是沒有感情的,純粹看中獵物的喜悅。   她被瞞了十四年……   『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不該和男生打架的。』   他笑吟吟地對她說,牽著她的手帶她回前院。   她居然就這麼乖乖給他牽著,連絲毫反抗的意識都沒有。   一直走到了前院,他蹲了下來,笑瞇瞇地看著她。   『淨砂,去睡覺吧。放心,我罩你,以後絕對不會再讓人來欺負你了。』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下意識地拉住了他的衣服,自己也不清楚這個動作是什麼意義 。   或許,只是不想讓這個漂亮的人離開自己吧。   這是她遇見的第一個奇特少年。   他瞪圓了眼睛的樣子像一隻神氣的狐狸,然後問她:『怎麼了?快睡覺去吧!現在很 晚了呢!我還要給老頭……不,師父去遞交修行筆記呢。』   她張開嘴,好不容易輕聲道:『別……別和師父說!』   他愣了一下,又笑了。這個人似乎很喜歡笑,偏偏他笑起來又那麼好看。   『你怕師父罵你?』   她悄悄點頭,誰不怕師父罵呢!   他捏了捏她的臉,很江湖式地擺了個義氣造型。   『怕什麼?以後就由我加穆少爺罩你啦!放心,我絕對不會離開你的!你什麼時候聽 說過騎士會拋棄公主?對,你就是我的公主哦,淨砂!』   騎士這樣對公主宣誓。   雖然這個騎士有些懶洋洋地,這個公主滿身狼狽,不太像公主。   公主騎士的故事她聽過很多很多,那些都是浪漫且遙不可及的。   但是,那天,那一刻,卻有一個少年宣稱是她的騎士,保護她一輩子……   她太小,小到完全相信他的話,沒有一點懷疑。   月光冰冷,映在他眼底卻是溫柔的,那個瞬間,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銀色的海洋,從 此裝滿她小小的心靈。   上天突然賜給她一個騎士,所以,從那一天開始,她成了公主,他一個人的公主。   她活了二十年,竟然一直活在六歲那一年的回憶裡。   一個笑容,一句話,定了她的命運。   加穆從此一直陪伴在她身邊,遵守他的宣誓。   她七歲被收為正式弟子,八歲下山修行一年,九歲回來。十歲,十一,十二……二十 。   這些年,他一直做她的騎士,真的一直在保護她,從不離開她。   她自以為是公主,但,她不過是一個獵物罷了。   騎士心懷叵測,虎視眈眈,劍鞘裡藏著最鋒利的寶劍,等著在她最幸福的時候一舉刺 穿她的心臟。   她果然是……無可救藥的人……   被最在乎的人傷害了,真的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眼前忽然又是一陣模糊,這一次,她清楚地感覺到兩行冰冷的淚滑下臉頰。   妖之果,是什麼?   師父,加穆……他們要的就是那個東西嗎?   天淨砂算什麼?   她心底一片空白,竟然連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加穆的手慢慢離開她的頭頂,那種冰冷的感覺終於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 的疲憊虛軟。   她覺得身體裡所有的力量都給抽空了。   手指勉強動了兩下,吃力抬起,撫上他的心口。   那裡糾結著一片巴掌大的黑色紋路,繁瑣,神秘,艷麗,古老。   她執著地盯著看了半天,想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加穆握住她的手,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那是……什麼……?」   她終於說話,卻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她早該知道的,那是封住他妖氣的封印……   加穆原是一隻妖魔,是她半輩子費盡精力去剷除的對手。   可她不相信,她要他親口說,親口對她說!   他笑了,如同小時候那樣,調皮慵懶。   「這是我新紋的西式紋身,漂亮嗎?很貴的哦,我本來打算給你一個驚喜的。」   她怔怔地看著他的笑容,只覺得幾乎要窒息。   「漂亮嗎?」   他悄聲問。   她眨了眨眼睛,兩顆淚水掉下來。   「漂……亮……」   他低頭用力吻住她,激烈地,不顧一切地。   「淨砂……淨砂……!」   他幾乎要將她揉進身體裡,恨不得將她就這樣捏碎了去。   她覺得自己快死去,無法呼吸,唇上劇痛無比,卻是被他用力咬破了,血腥味充斥在 兩人口中,他卻沒有放開的打算。   「淨砂,我會保護你的……我永遠也不離開你,你看,你是我的公主……你什麼時候 見過騎士離開公主的呢?」   他貼著她的耳朵,悄聲說著。   她慢慢閉上眼睛,意識漸漸沉淪,馬上就要睡著。   騎士和公主,美滿了她二十年的夢幻啊……   黑暗裡,一個長髮的小男孩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走。   他說:『我是你的騎士,你是我的公主哦!淨砂!』   她看見,小小的自己,幸福地笑。   然後,眼睛裡流出血紅的淚。   第二十章 夢魘(一)   門被人輕輕打開,兩個人影走進來。   「她……怎麼樣了?還在昏睡嗎?」   襲佑悄聲問著身邊的澄砂,漂亮的眼睛有些擔憂地瞥向躺在粉色紗帳裡的那個人。   澄砂將手裡端著的杯子緩緩放在床邊的小几上,歎了一聲。   「恩,一直在昏睡,都三天了。加穆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一點消息都沒有。我連 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真讓人擔心啊!」   襲佑微微皺起了眉毛,「會不會……他們倆鬧什麼矛盾了?」   澄砂揭開帳子,端詳著淨砂蒼白的睡顏,輕道:「誰知道呢?加穆應該不是慪氣的人 ,我也找不到師父……他們這次到底接了個什麼任務?怎麼弄得這麼淒慘?!真是!」   淨砂都睡了三天了!一點都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她真怕她就這樣莫名其妙一直睡下去 。   「姐姐……姐姐……?」   她彎下腰,柔聲呼喚,一邊拍打著她的臉頰。   可是床上的那個女子一點反應都沒有,秀長的睫毛動也不動一下,整張臉蒼白得沒有 一點血色,看上去虛弱之極。   「沒辦法,三天不吃飯也就算了,連口水也沒喝,這樣下去會出問題的!襲佑,過來 幫我把她扶起來。」   她端起杯子,小心地往淨砂口裡餵著加了葡萄糖的水,一邊拿著紙巾擦去洩露出的水 。   究竟發生了什麼,她一點都不清楚。   只記得三天前,老姐一個人走了回來,打開門什麼也沒說,臉色蒼白得和死人一樣, 脫了衣服就上床,然後就沒醒過。   加穆去了什麼地方,師父在哪裡,這些她都不知道。   感覺上,似乎出了什麼大事,因為加穆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姐姐的身邊。   可是,這一次,他卻完全在人間失蹤了一般,手機關機,公寓沒人,給他的郵箱發E- mail也沒人回信。   事情太古怪了!   葡萄糖水全部從淨砂的嘴角漏出來,幾乎一點都沒灌進去。   澄砂皺著眉頭,目光開始陰鬱。   「我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了,但是如果是有人傷害了她,我絕對不會放過那些該 死的雜種的!」   襲佑將淨砂慢慢放下,拉起被子蓋住她的身體。   「現在不是說氣話的時候吧?她這種樣子已經不能再拖了,還是送去醫院吧!或者招 個家庭醫生過來給她好好治療,不然很快就會脫水的。」   澄砂歎了一聲,拉著襲佑走出了臥室,輕輕掩上房門。   「我去找家庭醫生的電話,你繼續打加穆的手機,如果接通了,先替我狠狠罵他幾句 !」   澄砂惱怒地說著,轉身去書房找電話了。   襲佑只好一遍一遍按著撥號鍵,做著無用功。   加穆,加穆……他現在才發覺,自己根本一點也不瞭解這個男人。   第一次見到他,感覺他是一個話很多的花花大少,挺淺薄的,可是聊上一段時間,又 會發覺他知識非常豐富,而且異常敏感細心,對別人的隱私從來不去觸碰。   這樣的人,會慢慢讓人著魔。   因為當你想排斥他的時候,他會帶著漫天的溫暖將你包裹,讓你不得不為他著迷,淪 陷在他的魅力裡。但是一旦你想要真正靠近他,瞭解他,佔有他的時候,他卻又突然離你 好遠。   你以為已經靠近他了,你是他親密的人,可是最後才會發覺,自己不過一直在原地踏 步而已。   就好像一隻自由自在的野獸一樣。   他身上似乎藏了很多很多的秘密,讓人不敢去發掘,生怕將這隻野獸的獠牙招出來。   一陣輕柔的小夜曲打斷了他的思路,低頭一看,卻是淨砂的手機在響。   襲佑猶豫了一下,是否該去接通,剛伸出手去,卻聽澄砂殺了出來。   「我來我來!要是加穆那傢伙,我非罵死他不可!」   說著一把搶過手機,打開蓋子就厲聲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該死的,我姐姐 都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手機那頭傳來驚惶的抽氣聲,然後,頓了半天,才有一個斯文輕柔的男聲勉強笑道: 「是……天澄砂小姐?我……我是張文華……」   澄砂哎呀了一聲,急忙強笑道:「原……原來是張醫生……對不起……我以為是另一 個混蛋……」   張醫生是她們家的私人醫生兼營養師,偶爾會過來做做身體檢查,營養搭配什麼的, 關係還算良好。最關鍵的是這個人特別斯文,一氣重話都接不起似的,嬌怯怯地好像一個 大家閨秀。   澄砂對這種女人樣的男子向來沒什麼應對方法。   「那個……是不是天淨砂小姐出了什麼事?需要我去看看麼?」   張醫生很好心地問著,聲音永遠是輕柔如同雲彩一般。   澄砂剛才在書房裡找他的電話找的頭大,現在剛好他打了過來,實在是萬幸,於是急 忙點頭道:「是啊是啊!她……病得很奇怪……你看,能不能盡快過來?」   張醫生沒有猶豫,立即答應了,不過答應之後卻又支支吾吾,似乎還有什麼想說似的 。   澄砂最受不了男人這樣磨蹭,急道:「你還有什麼事?快說吧!別結巴了!」   可憐的張醫生又給她嚇了一跳,只好乖乖開口。   「本來……是有一點私人的事情想拜託天淨砂小姐的……我最近,遇上了一些麻煩… …但是,天淨砂小姐既然玉體違和,那就不用多言了。我一個小時後趕到,請放心。」   澄砂掛上電話,皺眉道:「一個大男人也這麼結巴,真受不了!他比我適合做女人呢 !」   襲佑冷笑了一聲,「我看是你比他適合做男人才對……你比很多男人還適合做男人… …」   他小聲說,不敢讓她聽見。   事實上,這個丫頭除了外表比很多女人都像女人之外,其他的根本就和男人沒什麼區 別。   好歹天淨砂那個木頭女人還懂得戀愛,懂得溫柔。澄砂嘛……他已經不對她有什麼期 待了。   澄砂瞪了他一眼,「嘀咕什麼?快打電話給加穆!我姐姐變成這樣,他要負一大半的 責任!」   「是是,大小姐女王陛下……」   襲佑沒精打采地說著,又開始重複無用功——反覆按下撥號鍵。   張醫生一向準時,來了之後給淨砂檢查了一番,開了一些藥。   「她的臉色很不好,有脫水傾向,而且似乎受著很重的困擾,所以潛意識不願意醒過 來。看樣子,她的精神壓力很大,需要足夠的休息時間。我給她開一點安神的藥,注意維 持臥室的通風。如果沒有差錯,過兩天應該就會醒過來了。」   說完,他給淨砂插了針孔吊水,又放了一盒棉簽在床頭櫃上。   「一到兩個小時左右,用棉簽蘸水給她的嘴唇濕潤一下,不然會開裂的。」   他將聽診器放回包裡,站起來對澄砂微微彎了彎腰,「那我告辭了,如果有什麼情況 ,請再聯絡我。」   澄砂將他送去客廳,忽然想起電話裡他支吾的言語,不由開口問道:「張醫生,你打 電話過來,原本是想委託我姐姐什麼事情?能告訴我嗎?」   張醫生的臉色頓時有些發白,勉強笑道:「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可能是我神經 質了,最近總做噩夢,而且睡眠的時間越來越長,早晨很困難才能醒過來……其實就是精 神壓力大了一些,只要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我妻子喜歡疑神疑鬼,覺得可能是招惹了什 麼不乾淨的東西,想讓天淨砂小姐幫忙看看,不過她既然病了,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澄 砂小姐也請放心。」   澄砂點了點頭,安慰道:「你也別勉強,如果情況一直繼續,別忘了來找我們。姐姐 不行了,我還在。」   看著張醫生出了門,她急忙奔回臥室用棉簽不停蘸水塗在淨砂唇上。   襲佑實在看不下去,將她拉了出去。   「讓她好好休息吧!再給你弄下去,她又會渾身是水了!」      淨砂又睡了兩天,似乎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但是臉色已經不那麼蒼白了。   澄砂也慢慢放下了心。   只是加穆卻怎麼也聯繫不上,她越來越覺得加穆這個人有鬼。   那天,淨砂的手機突然又響了,撥號人還是張醫生。   澄砂百無聊賴地接通,剛「喂」了一聲,就聽對面一個女子哭喊道:「天淨砂小姐? !求求你!救救我家先生吧!」   她嚇了一跳,急忙問道:「怎麼了?張醫生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我姐姐現在還在昏 睡,沒醒過來呢!」   張太太哭得哽咽難言,「我先生……我先生他從昨天中午開始午睡,一直到現在都沒 有醒過來!不管我怎麼叫怎麼弄,都不醒!看上去和死了一樣!怎麼辦?怎麼辦?!」   「你別急,他……還有呼吸嗎?臉色還正常嗎?有什麼痛苦的表情沒有?」   她連聲問著,幾乎要被張太太歇斯底里的哭聲弄到神經衰弱。   「呼吸算正常,但是忽快忽慢,臉色也和常人一樣,但是他的表情就和平常人沒什麼 區別!又會笑又會皺眉頭,但是眼睛就是不睜開,也不說話!」   澄砂吸了一口氣,這樣的情況,莫非是夢魘嗎?白日招夢魘,張醫生的體質也太奇特 了吧……   「張太太你不要傷心,把家裡的地址告訴我,我馬上就去!」   她關上手機,急急起身換衣服,隨手從書房的抽屜裡抓了厚厚一沓符紙塞進口袋裡。   「襲佑!」   她衝去臥室,輕聲叫著照看淨砂的那個少年,「我有急事要出門,很快就回來,拜託 你幫忙照看淨砂!」   「喂!等一下!喂……!」   襲佑連忙去追,卻只追到一片飛快跑走的背影。   「什麼啊,我還有工作好不好……」   他埋怨著,看了一眼時鐘,都快傍晚了,看樣子這個丫頭晚上肯定回不來,今天要請 假了。   他走回臥室,怔怔看著沉睡的淨砂,半晌,才歎道:「你這個木頭女人……醒過來之 後,可一定要還我這個天大的人情啊……」      澄砂趕到張家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   管家老李臉色發白地將她帶去樓上,剛走近臥室就聽見張太太驚天動地的哭聲,好像 張醫生真的暴斃了一樣。   她二話不說,一把推開房門。   然而,下一刻,身體就彷彿被不由自主捲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裡。   她有些駭然,定睛望過去。   沙發,梳妝台,衣櫥,大床。這裡是一個標準臥室。   床邊坐著一個女人,很年輕,不停在哭,床上躺著張醫生,臉上笑瞇瞇地,似乎正做 著什麼好夢。   可是……可是……漂浮在床上的那些黑色東西……是什麼?   怨氣?還是……帶來夢魘的邪物?   她的身體……怎麼不由自主地被什麼力量拉過去呢?   『來,快來……我們讓你體驗真正的快樂……』   『過來吧,過來……我們告訴你真正的幸福……』   『忘記痛苦,忘記失落……把一切都給我們……我們給你永生……』   無數類似喃喃細語的聲音充斥耳邊,她的身體彷彿被一隻巨大的手握住,慢慢拉向床 邊。   澄砂不由一陣惱怒,從口袋裡抄出符紙一把撒了出去。   「你們這些魑魅魍魎給我閉嘴!趕快離開床上那個人!不然我將你們全收了!」   符紙一沾上那些黑色怨氣的身,頓時化做閃亮金光,一瞬間就將它們驅散。   床上的張先生「喔」了一聲,翻了個身,似乎有些痛苦的模樣。   一直在哭泣的張太太終於抬頭看向她,兩顆亮晶晶的淚珠還掛在眼角,楚楚可憐。   澄砂走過去,對她微微一笑。   「初次見面,你好。我是天淨砂的妹妹,我叫……」   『天澄砂……』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床頭響起,她大駭,急忙回頭!   卻見床頭冉冉飄起一團模糊的黑影,頭角崢嶸,輪廓猙獰,雖然看不清它的面容,卻 覺有一雙眼睛,燈泡似的灼灼看著她。   原來源頭是它!好巨大的一隻夢魘!   她張開嘴,厲聲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妖孽!」   說著手裡攥緊了大把符紙,等候時機就拋出。   夢魘嘻嘻笑了起來,居然頗為親切。   『只要是高級一點的妖魔,都會認識你的,澄砂小姐……不,暗星大人。』   她一陣眩暈,只覺幾乎要窒息。   它的眼睛彷彿能看透一切,她藏在最深處的秘密,她曾經極力要忘記的秘密,全部被 它看得清楚。   「你……也是通過夢來和……它交流嗎?」   她顫聲說著,臉色蒼白。   夢魘又笑了,這一次卻笑得歡快異常。   「當然,它是什麼身份,有什麼是它做不到的呢?我們這些蠱惑人心的妖魔的祖宗, 暗星大人……它是我們的祖先啊……」   澄砂吸了一口氣,半晌,將符紙塞回口袋裡,回頭對莫名其妙的張太太沉聲道:「不 好意思,麻煩您出去一下。我很快就會將事情解決,拜託。」   張太太猶豫著關上了門。   澄砂轉身看著夢魘,厲聲道:「我才不管什麼暗星,什麼祖先!我是天澄砂,我是法 師!我的任務就是除掉你們這些為非作歹的妖魔!我身體裡住了什麼東西我也不想知道, 但是,我絕對不會讓它出來和你們一樣胡鬧的!」   夢魘彷彿沒有聽到她慷慨激昂的言辭,反而仰頭望了望天。   『快了,就快有人來接你了……我們妖魔榮耀的時代也快到來……』   澄砂大怒,「我告訴你我是法師!你沒聽見嗎?!受死吧!」   她將口袋裡的符紙全部拋了出去,盡數砸在夢魘身上!   一時間,屋子裡金光大作,幾乎令人無法睜開眼睛。   第二十一章 夢魘(二)   光芒大作,卻沒有聲音。   臥室裡所有的東西都被金光籠罩,反射出刺目的白光。   良久良久,光芒終於漸漸褪去。   澄砂定睛望向床頭,卻見那裡空空如也,夢魘也好,低級的魑魅魍魎也好,統統消失 不見。   張醫生合著眼睛,依然睡得香甜,但是眼珠微微動著,看上去馬上就要醒過來了。   除掉了嗎?   她悄悄鬆了一口氣,事實上,她根本沒信心能對付那種高級的夢魘。   夢魘屬於高級妖魔,不是普通的符紙和咒文就能消除的。   它是一種慾望的集合體,承載貪婪,野心,企求……種種人類的希望,一旦招惹上, 輕者每天沉溺夢境,精神恍惚;重者無法清醒,從此活在夢境裡,靈魂慢慢成為夢魘的糧 食。   她只是不明白,張醫生這種性格的人,怎麼會那麼快被夢魘征服。   妖魔一般是無法傷人的,它們只用巧言和幻象誘惑有慾望的人,慾望越多越隱晦,就 越容易招惹虎視眈眈的妖魔。   可是,如果哪一天人類沒有慾望了,人也就不成人,世界也就不成世界了。   或許生命本身也是一種矛盾的存在。   她放鬆了身體,慢慢走到床邊,抬手打算將張醫生搖醒。   『天真的丫頭……』   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她大駭,本能地回身一掌劈上去!   然而眼前突然一黑,夢魘漆黑詭異的臉貼著鼻子湊上來,那雙泛著寒光的眼睛居然還 帶著笑意,微微瞇起來看她。   『你還不知道怎麼用自己的力量嗎?需要我來引導一下啊……』   它的身體忽然一陣古怪的扭曲,瞬間化成一條細長的黑煙,眨眼就鑽進她的耳朵!   澄砂只覺耳朵裡面突然嗡地一聲,彷彿同時有上千隻巨大的蜜蜂同時扇動翅膀,頓時 頭昏眼花。   「給我出去!出去!」   她抱著頭,尖叫著,幾乎要去撞牆,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旋轉著變成條條光線, 泛出斑斕五彩的光華。   『妖魔由心而生,從慾望而繁華。法師是怎麼樣的存在呢?你覺得自己是法師,很光 榮麼?』   『人們有太多的渴望,卻什麼也不願意付出,於是那種鬱悶憤怒就成了妖魔的食糧。 為什麼要敵視妖魔?一切都是人類自己招來的,人如果沒有那些醜陋的慾望,也就沒有妖 魔存在的理由。』   『法師,不過是人類妄想兩全其美的工具罷了。我們從來不害人,慾望不是我們傳染 的。相反,倒是人類的慾望氾濫,才滋生出我們。又想得到好處,又不甘心被惡魔引誘, 你當真以為法師是什麼高潔的職業嗎?』   『人類永遠是這樣,出了什麼差錯,從來不會責怪自己,將責任推卸給他人,這樣是 不是好過一些?你試著將妖魔全部剷除看看,當你得知妖魔的真面目的時候,那種場景一 定很滑稽。』   『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自己種出了苦澀的果實,卻不想吞吃,只顧著窺 視天堂裡的金色蘋果。妄想終究是妄想,勸你想開一些吧。』   『暗星大人很久很久以前就提過情慾天生,人人皆醒的論調。你覺得,情慾的存在, 是希望還是墮落?很久很久以前的神話時代,情慾被視為毒藥,為諸神嚴懲,可是自從惡 之花綻放,眾生皆醒之後,慾望就成了自由的標誌。』   『花費了多少個千年,一切還是回到原點。神話時代因為人類的慾望過於氾濫而產生 ,惡之花因為殘酷的禁慾而盛開,這個妖魔時代又因為慾望的重新興起而產生。可笑,可 笑,白眼看凡人掙扎那麼久,卻不過是漫長的循環而已。有意義嗎?』   『一切都是你們自己找的,你抗拒什麼?不承認什麼?你就是暗星大人,暗星大人就 生在你的魂魄深處。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都不承認,真是無可救藥。』   『等了好久好久,妖魔榮耀的時代終於到來。暗星大人……是時候甦醒了,睜開眼睛 看看你的兒孫吧……我們將在有限的時間裡,建立一個無限的時代,我們是永生的。』   「給我住口……住口……」   澄砂淒厲地吼著,胸口一陣劇痛。   身體最深最深的某個地方,彷彿有一雙血淋淋的眼陡然睜開。   耳邊恍然響起一種獸的低呼,一陣一陣,連綿不絕。   心裡有一種狂野的叫喊聲,撕心裂肺一般。   醒過來了……醒過來了……   夢魘從她的耳朵裡竄出來。   『暗星大人。』   它崇敬地喚著自己的祖先。   然而,它卻對上了一雙暗金的眸子,間中一條血紅的瞳仁。   澄砂陡然抬頭,黑色的長髮劃過空氣。   她不過微微一笑而已。      『淨砂……淨砂你聽我說……』   『妖之果是對於妖魔而言非常重要而且特別的存在……』   『它包含了妖魔的一切秘密……曾經托生在你母親天淨妖的身上……因為她命中注定 要生一個天地間最厲害的妖魔……』   『原本該和那托生的妖魔一起生出……不料遭到人王的窺視,意圖搶奪……所以你母 親將它強行分開,將妖之果放入你體內……』   『……那果實如今完全成熟,你要小心……所有的妖魔都開始對你虎視眈眈……』   『我會暫時離開你一陣子,你要照顧好自己,特別要小心人王。』   『你最近還要注意澄砂,她的命運很快要發生巨變……』   『當然,我說過,我是你的騎士,你是我的公主。這話不是說著玩的,放心,只放你 自由幾天,日後你一輩子還是我的……』   『保重。』   ……………………   ………………   …………   她忽然睜開眼睛,靜靜地坐了起來。   周圍是粉色的帳子,白色的床單,熟悉的房間擺設。   這裡是她的臥室,安靜,昏暗,沒有燈光,沒有人。   手背上紮著吊水的針頭,她看也不看一把拔出。   現在,她什麼都明白了。   加穆的目的,師父的目的,澄砂的身份……   她終於記起曾經丟失的兩歲時候的回憶。   那一天,澄砂出生的那一天……   原來,澄砂這個人原本就是一種虛幻的存在,她是某個巨大妖魔的托生。   她破開死人的屍體而生,恐怕是師父也沒料到的。   師父原本一定是以為一切都可以從自己的母親身上得到,結果卻惹出這麼多事情。   至於她自己究竟有怎樣的存在意義,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母親……   想到那一團模糊的血肉腐屍,她渾身開始無意識地發顫。   是師父幹的嗎?   是嗎?是嗎?!   她想哭,卻沒有一點淚水。   她從來也沒有這樣憤怒,痛苦,悲傷,後悔,震撼……這樣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過。   她的心都要被粉碎開。   身體裡的妖之果完全成熟,她的感覺敏銳到自己都難以想像。   對於澄砂的事情,突然極度在意。   幾乎是本能地,她立即就知道澄砂現在在具體什麼位置,遇到了什麼麻煩。   她那個時候太小,沒有能夠保護自己的母親。   所以,至少,現在她要盡全力去保護自己的妹妹!   她不管她是什麼妖魔鬼怪的轉世,她是從母親的身體裡生出的,是她的妹妹!   淨砂從床上站了起來,赤腳走到窗邊。   身體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或許這就是妖之果的力量吧!妖力不斷化成靈力充斥經脈 血管,她的心裡卻平靜如同死水,一點波瀾不起。   門突然被人推開,然後襲佑吃驚地叫了起來!   「老天!你終於醒過來了!你知道自己睡了多少天嗎?」   淨砂已經穿好黑色大衣,將厲日刀握在手裡,轉身淡道:「我出去一下。謝謝你照顧 我,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她飛快越過他,逕自往大門走過去。   「喂!等一下!」   襲佑差點惱羞成怒。   怎麼這兩姐妹都是這麼我行我素?一點都不聽人話的!   「你剛醒過來,要去什麼地方啊?還是待在家裡好好休息吧!不然澄砂回來還不知道 要鬧成什麼樣子!加穆說不定也會來看你,你就別動了!」   加穆……?   她頓了一下,嘴角冷冰冰地勾了起來。   「他不會來了,忘了這個人吧。」   她也打算將他忘了。   忘了一切快樂,一切甜蜜,一切曾經渴求過的小小幸福。   他從來也不是她的騎士,她也永遠不會是他的公主。   所有的,不過是謊言和虛象而已。   只是想這樣扳倒她天淨砂,未免太天真了!   她會站起來的!站的比任何人都挺直,振作起來給你們看!   傷口她自己舔,痛苦她自己嘗,但是,她絕對不會被打倒!   二十年的夢幻,現在是她醒的時候。   「不會來了……?!你什麼意思?喂!喂!」   襲佑氣急敗壞地追上去,那個黑色的纖細身影卻瞬間消失,彷彿影子一般,再沒有一 點痕跡。   他氣到幾乎抓狂,大吼了起來。   「一個個都這樣!媽的!我也走了!誰願意搭理你們這兩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他抓起放在沙發上的衣服,轉身就要走,想了想,又停了下來。   可惡,他這個人就是心容易軟……   「你們倆,欠我的天大人情,總有一天要加倍還給我……」   他絮絮叨叨地念著,用中性筆在便條上寫了幾句話,貼在茶几上,這才關上燈,走了 出去輕輕帶上大門。        月光淒迷,她緩緩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躺在廢墟裡。   她恍惚著起身,輕輕踏上一截斷裂的牆壁,左右看了看。   城市裡,從來沒有這種絕望的漆黑,沒有一點燈光,沒有一點聲音,一片死寂。   只有頭頂那一點點朦朧的月光,也被渾濁的空氣阻隔了大半皎潔的光輝。   她從斷壁上慢慢走下來,走上一條原本應該是寬敞馬路的爛道。   地上全是倒塌的房屋,殘壁斷垣,原本高聳的路燈柱子也全部折斷在地。   空氣裡有一種春夜特有的香甜氣味,夾雜著灰塵,直衝鼻翼。   她沒有抬頭,慢慢往前走著。   要去什麼地方,現在在什麼地方,她都不知道。   她只想往前走。   長髮被微風輕拂,撩在脖子和臉上,有一種不真實的朦朧的麻癢感覺。   她是誰?她是什麼人?   她完全不記得,也不在意。   應該尋找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可她找了又找,找了又找,怎麼也找不到。   有鮮血順著她的胳膊滴在地上,一路蔓延過來,畫出一條細細的紅線。   她走了很久很久,入目的只有廢墟,各種房屋呈不規則的形狀倒塌下來,竟然沒有一 個是相同的。   沒有人,也沒有生物。   偶爾路過一盞沒有折斷的路燈,它閃爍著不穩定的微光,她的影子模糊且曖昧,猙獰 地一團,彷彿某只陌生的獸。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為什麼,她沒有死?   啊,她的意識太模糊,連身體都好像是在自動走著一樣。   就這樣睡了好不好?   她什麼問題,都不願意回答,什麼話,都不想聽了……   前方的廢墟裡,有一點騷動。   她停下腳步,無意識地望過去。   那團沉重灰色的廢墟,慢慢地,一點點地被什麼東西拱起來,磚頭簌簌地滑落,帶起 無數灰塵。   然後,一根手指,兩根手指……   一條細長的胳膊伸了出來,朝著她的方向緩緩招手。   『過來……過來啊……』   彷彿有聲音在這樣呼喚她,溫柔地,誘惑地。   她慢慢走過去,聽話地站定在那隻手前。   『澄砂,放心吧,我會保護你的。誰也帶不走你……』   她聽見了淨砂的聲音,吃力地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動作和神志都如此之緩慢,好像被稀薄的膠水從裡到外糊住了一 樣。   『把手給我,我帶你走。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姐姐……   她默默念著,突然有流淚的慾望。   可是眼睛裡卻是幹幹的,一點濕潤的傾向都沒有。   『把手給我吧,乖,聽話……』   她乖乖地把手伸出去,搭上那只細長的胳膊。   可是,她卻猛然一驚——!   她的手……居然是一隻巨大尖利的獸爪?!   漆黑的爪子在月光下散發著陰險的光芒,一抓上去頓時將那條細長的胳膊抓得鮮血淋 漓。   她覺得自己的心臟收縮再收縮,心跳聲越來越響。   張開嘴,想喊,想哭。   可是,卻漸漸有窒息的感覺攫住了她。   不行了,她覺得自己要死了……   快出聲……這是噩夢……快醒過來……快——!   她猛然睜開眼,滿身冷汗。   窗外陽光明媚,將小小的臥室照得分外亮堂。   她慢慢坐了起來,茫然地環顧四周。   從屋頂垂下的拳擊沙袋,亂七八糟的書桌,大櫃子上書和娃娃扭成一團,對面牆上掛 著一幅動物年歷。   她想起來了,這是她的臥室……   她剛才,做了個什麼可怕冗長的夢……?她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門被人推開,淨砂淡然的聲音突然響起。   「懶豬,你要睡到幾點?我馬上要去白堊時代看店了,你快起來吧!今天輪到你做飯 。」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臉色如常的淨砂。   好半天,她突然跳起來,撲過去就喊道:「你醒了?你醒了?!什麼時候醒的?老天 !我差點沒嚇死!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淨砂任她撲上身,無奈地搖頭道:「我昨天晚上醒的,你都睡得和死豬一樣,也不來 照顧我。沒什麼事,不過是上次接手的任務難度太大,身體沒辦法承受而已。現在全好了 ,你不用擔心。」   澄砂顧不得聽她說,又連聲道:「加穆呢?他一直都沒來看你!我氣得差點想殺了他 呢!」   或許是她太興奮了,沒有注意淨砂的眼神微微一黯。   「加穆……他說接了個高難度的任務,最近不想接手了,打算再去度假,過一段時間 才會回來,你就別管他了。我馬上要去白堊時代了,你梳洗過後,就去買菜吧。做好了給 我送過去。」   她愛暱地拍了拍澄砂的腦袋,笑著轉身走出臥室。   剛走兩步,又停了下來,輕道:「對了,家裡的電視天線壞了,收不到任何頻道,你 也別看電視了,等下星期我找人來修。還有,你工作的那家夜總會,要你後天去趕一個重 要的場子,別忘了。」   她笑瞇瞇地說完,打開門走了出去。   不對勁……淨砂平靜得有些不對勁!   她怎麼……會笑得那麼悲傷?那種刻意的笑,比哭還讓人傷心。   她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不告訴她?!   「姐!」   她追上去,抓著門邊,突然又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問。   淨砂雖然笑吟吟地問她怎麼了,可是她能看出來,她的眼睛在求她什麼也別問。   澄砂支吾了半天,才輕道:「那……你想吃什麼……?我來做。」   淨砂微微一笑,「我想吃燈影牛肉,辣一點的。」   燈影牛肉,辣一點的……   澄砂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她穿上大衣走出大門。   那不是……加穆最喜歡吃的菜麼?   第二十二章 夢魘(三)   澄砂難得勤勞一回,將家裡打掃了個遍。   自己和淨砂最近都有很多事,所以每個人房間裡都堆積了好多衣服。   先將衣服洗了,然後掃地,擦傢俱,洗玻璃窗,整理廚房。   雖然不知道淨砂到底出了什麼事,但是,她直覺和加穆有關。   事情肯定沒有淨砂說得那麼輕鬆,可是,她卻也不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的記憶,似乎有一段被人偷了去,雖然表面上聯結得很好,卻總有細微破綻。偏偏 她怎麼也想不出到底有什麼不對的……   她向來不願意費腦子去想什麼吃力的事情,既然淨砂最近不開心,那她就要想辦法讓 她開心!   興致勃勃地花了一個上午打掃完屋子,她又提著袋子去超市買菜。   昨天給淨砂做了燈影牛肉,結果太辣,害她一邊吃一邊拚命喝水,眼睛都紅了。   為了賠罪,她今天決定做咕老肉,多放一點番茄醬,淨砂喜歡甜酸味道的。   她將新鮮的豬腿精肉放在案板上,慢慢切成小塊。   一刀下去,忽然鮮血四濺。   那些肉塊突然組合成一隻血紅的手,手被一隻漆黑巨大的獸爪抓住,鮮血不停噴出。   她倒抽一口氣,手裡的刀忽然掉在地上。   「咣當」一聲。   她的手——!   她神經質地將手舉在眼前,渾身顫抖地看著。   這是她的手……她的手……五個手指好好地豎著……沒有毛,也沒有漆黑的爪子……   半晌,她才恍惚著將菜刀揀起來。   她知道的,有一種可怕的東西,在她身體裡面醒過來了。   她本能地不願意去想這件事情。   但是,漸漸地,她無法再安生,真實的幻覺一點一點開始侵蝕她。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根本是一隻披著人皮的獸……   為什麼?不過是做了一個怪夢罷了……   她怎麼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呢?   電話鈴聲突然張皇地響起來,催命似的。   她嚇了一跳,手裡的刀差點又掉地上,急忙扯下圍裙跑過去接。   「喂?找誰?」   她心不在焉地問著,隨便扯了一張紙巾擦手。   「澄砂,是我,你在做什麼呢?怎麼這麼久才來接電話?」   是淨砂!   她笑了起來,「我啊,在做你最喜歡吃的菜啊!等著中午享口福吧!」   淨砂的聲音聽起來柔軟了不少,輕道:「來白堊時代的時候,幫我帶一點東西過來。 書房的第二個抽屜裡有一些新的空白符紙,幫我帶五十張過來。下午沒什麼事,我畫一些 新的符咒上去。」   澄砂一口答應,正要掛電話,卻聽淨砂頓了頓,又道:「別太累了,好好休息。飯不 做也可以的,我們可以出去吃。」   「什麼啊!難得人家顯示一下手藝,昨天的菜太辣了我知道啦!今天不是正補救嘛! 給我點信心好不好?」   她半開玩笑地埋怨,淨砂卻沒有笑,只停了一下,說了句「快來」就掛了電話。   淨砂到底怎麼了呢?   她鬱悶地掛上電話,轉身去書房拿符紙。   這兩天,不但自己不對勁,連淨砂也不太正常了。   書房的第二個抽屜裡一般都放著空白的符紙,她隨手拉開,看也不看抓了一沓出來。   手指觸到一張硬硬的紙條,和柔軟的符紙觸感完全不同。   她下意識地低頭一看,卻是一張揉成一團的便條紙。   奇怪,便條紙怎麼不丟卻放在這裡?   她輕輕將紙條攤平,卻見上面用黑色中性筆龍飛鳳舞地寫著幾個字。   『給淨砂或者澄砂:既然你們都出門了,我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義。我先去夜總會上 班,下班之後會再來看你們的情況。飯菜我留在微波爐裡,你們回來熱一下就能吃。襲佑 留。』   襲佑……?!   他什麼時候來的家裡?!怎麼她不記得了?!   澄砂呆在那裡,只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   她一定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一定是忘了什麼……   為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忘了呢?   襲佑的留言上說淨砂和自己都出去了,難道是……她忘了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嗎?   淨砂明明告訴自己她是在她睡著後醒過來的,但其實並不是這樣吧!那個時候自己根 本不在家裡!   那她在什麼地方?淨砂大半夜出門又去了什麼地方?   ……淨砂有事情瞞著她!   她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混混噩噩地做完了飯菜,放了多少鹽多少糖,她已經沒有概念。   她要不要去問淨砂呢?她知道淨砂這個人,如果不想說的事情,問多少遍也不會有結 果的。   這一切,為什麼變得詭異曖昧?   難道……和她身體裡的……怪物有關?   難道……淨砂知道了……?!   她幾乎不敢想下去,匆匆提著飯盒關門下樓。        她又做夢了。   奇怪,她居然會在夢境裡知道自己是在做夢,這不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嗎?   耳邊似乎一直響著某種輕柔的呼喚聲,那聲音構成一股緩慢的力道,拉扯著她的身體 ,讓她前進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如果說看到了什麼東西,這樣的形容似乎有點不真實,但她的確是在夢裡面看到了一 些古怪的東西。   那是一面很大很大的屏幕,應該是屏幕,因為它掛在黑暗的房間裡,閃爍著斑斕的光 彩。   她感覺自己的腳踏上了地面,身體輕到隨時可以飄起來似的,她往前走了兩步,然後 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那個人站在屏幕前,伸手在面前撥著什麼,水聲淋漓。   她看不出男女,那人的身影纖細,頭髮是一種美麗的灰,瀑布一般撒在背後。   她張開嘴,剛想說話,卻見那面巨大的屏幕忽然散發出刺目的光,她駭然發覺自己的 身體在那片光芒的照耀下,呈現出半透明的樣子!   那是什麼?是冰嗎?那一張佔據了整個牆壁的巨大屏幕裡,居然呈現出無數的冰?!   她的心忽然劇烈跳動起來。   怎麼……?   好熟悉的感覺,那一點奇異脆弱的藍色小光,為什麼讓自己如此懷念……?   那些千奇百怪的冰山,冰柱,幽幽暈出微微的藍色,然而,那些都比不上最深處那一 點深幽的藍。   它熟悉到讓她渾身發抖。   似乎活了十八年,第一次知道自己渴求的是什麼,渴望的是什麼。   那到底是什麼……?   低柔的聲音突然擾亂了平靜的氣息。   『暗星大人,請到我這裡來吧……來吧,來吧……』   她一陣眩暈,不由自主就要走過去。   『我找了您好久好久……快,請跟我來吧……』   眼前突然伸出無數雙手,在空中妖異地對她揮舞,五指張開要來拉她。   她恍惚著伸手出去,指尖眼看就要觸摸上那些怪異的手。   啊,她找了好久好久,等到神都死了,可是最後,終於還是給她等到了……   空白了的另一半,終於,可以填滿了。   「澄砂!起床了!有你的電話!」   淨砂的聲音突然生生刺進耳朵裡,眼前無數雙手頓時煙消雲散,灰暗一掃而空,豁然 開朗。   她猛然睜開眼,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還有淨砂擔憂的眼睛。   「我……」   她開口,嗓子乾澀難言,一陣嗆咳。   「快起來吧,有電話找你。」   淨砂替她倒了一杯水,拍著她的背,安撫了一會。   「又做什麼噩夢了嗎?」   她輕聲問著,卻沒有疑問的語氣。   澄砂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姐……我覺得……我很快就要消失了……」   淨砂頓了一下,拍了拍她,柔聲道:「胡思亂想,你要消失去哪裡?快去接電話,那 人等了好久了。」   澄砂搖了搖頭,「沒事,是我胡說罷了,可能最近老做怪夢的原因。」   她掀開被子,跳下床光腳跑去接電話,卻聽淨砂在身後說道:「澄砂,如果感覺不好 ,最近就別工作了,我在家陪你。」   她笑著回頭,「說什麼呢?我可是勤勞工作賺錢養自己的美少女啊!」   那一笑,歡至眉梢眼底,深刻地印在淨砂心裡。   已成絕響。      澄砂趕到夜總會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半左右了。   後台一堆同行在穿衣化妝,見她進來都親熱地打招呼。   雖然舞女這個行業為某些正派人士所不齒,不過自己行得正走得直,她從不覺得需要 自卑,何況非常來錢。   她摘下頭頂的帽子,脫去外套換演出服。   一個與她關係不錯的舞女走過來輕佻地捏了她一把,笑道:「瞧瞧這小丫頭,幾天沒 見出挑得更妖了,你一上台,那些男人估計都要失血而死呢!」   她挑挑眉毛,擺個性感POSE,撅起唇,對空氣拋個媚眼,妖聲道:「先生,拿十萬美 金來。」   大家都笑了起來,「十萬美金?你以為自己是夢露啊?這丫頭瘋了!」   澄砂剛要說幾句笑話,卻見左手邊一個同事的化裝台空著,什麼東西都沒有,不由奇 道:「柔露呢?我上次趕場子還見她啊,怎麼今天沒來?」   話音剛落,後台的氣氛頓時冷下來,大家都開始歎氣,有幾個平時和柔露關係不錯的 姐妹更是紅了眼睛。   「你不知道嗎?這兩天難道不看新聞和報紙?柔露住的沿河東岸小區,三天前發生不 明爆炸事故,整個小區全部報銷了,半個人都沒活下來……」   幾個同事小聲說著。   沿河東岸小區……?!   澄砂只覺一陣天昏地暗,那不是,他們的家庭醫生張醫生住的地方嗎?   事情似乎開始不對勁,她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被她忘了……是什麼呢?   她最近……有去過張醫生那裡嗎?   姐姐昏睡的那段日子,她有叫過張醫生嗎?   為什麼,全忘了……   同事們見她臉色發白,以為是被嚇到了,急忙安慰道:「別怕,人生就是這樣旦夕禍 福,誰也不知道下一刻發生什麼,別想了!」   「對了,今天的晚間新聞有追蹤消息呢,沒開場子,還有時間可以看看,快把電視打 開!」   電視被人打開,正好播送著相關報導。   澄砂死死瞪著屏幕上的廢墟,覺得呼吸都停止了。   她記得的!她做過那樣一個夢……   她醒在廢墟裡,一個人也沒有,月光淒迷,她一步一步地走,鮮血在身後聚成一條紅 線……   那些倒塌的房屋,那些被折斷的路燈柱子……   和夢境是如此相像……不,幾乎是一模一樣啊!   她忘了什麼?她的回憶,被誰動了手腳?   這不是夢……這是事實!   電視裡,記者唧唧呱呱地說著調查結果。   『……爆炸原因現在還在尋找中,這一次莫名爆炸範圍之大,影響之惡劣,讓全國上 下為之震動,根據初步推斷,死亡人數在……』   她覺得冷汗從額頭上滑下,一陣刺麻。   淨砂的話突然在腦海裡出現——『對了,家裡的電視天線壞了,收不到任何頻道,你 也別看電視了,等下星期我找人來修。』   襲佑的紙條上寫著——『給淨砂或者澄砂:既然你們都出門了,我留在這裡也沒什麼 意義。我先去夜總會上班,下班之後會再來看你們的情況。飯菜我留在微波爐裡,你們回 來熱一下就能吃。襲佑留。』   那個晚上,事發的夜晚,她和淨砂都沒在家……   她隱約記得,似乎有個女人的哭喊聲,張醫生香甜的睡顏。   還有……   一雙寒光閃爍的圓眼,灼灼地看著她。   耳朵裡有無數巨大的蜜蜂開始扇動翅膀,那雙眼睛瞇了起來。   它說:——————————————————   後台的門「砰」地一聲被人踹開,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幾個高大的男人氣勢洶洶地闖進來,將還在換衣服的舞女們嚇得尖叫不止,一個個摀 住身體躲在角落裡。   為首一個面容英俊的年輕男子直接往澄砂走去,抬起手就打算將她攬進懷裡。   「澄砂,我來了……」   「你做什麼?」   她冷冷說著,飛快打開他的爪子。   那男子臉色變了變,卻又笑了開來。   「澄砂,」他攤開雙手,眼睛死死盯著她,從上到下,恨不得將她剝衣挫肉地看個夠 ,「今天的場子是我包下來了,怎麼樣?夠給你面子了吧?你給個價,我就要一夜,多少 錢隨你報!我眉頭要皺一下,就是你兒子!」   澄砂理也不理,轉身坐在化裝台前用大刷子補妝。   「澄砂,你倔強什麼?出來玩的人,有什麼放不開的?我追了你這麼久,這可是第一 次!我釣馬子從來沒超過一個禮拜的!你耍小手段也添點趣味,不過老吊人胃口,我的耐 性總會磨光的!就今天晚上,一句話!你開個價!」   那男子走到她身後,一雙眼緊緊攫住她嬌媚的臉,火焰奔騰。   澄砂丟下大刷子,冷道:「郭覺明,你煩不煩?中文聽不懂嗎?我說不要,我不喜歡 你,請你別來煩我。這是最後一次!你要再來纏我,我就不客氣了!」   她站起來,轉身就要出門。   「天澄砂!」   他突然大吼一聲,然後她只聽身後「撲」地一聲,似乎有無數東西給他丟在地上,身 旁的同事都倒抽冷氣。   「這些錢,夠買你了吧?」   他得意地說著,繞到她面前,輕佻地在她豐滿的胸部來回看著,然後目光向下,在腰 ,腿,腳踝處徘徊。   「你是個難得的絕色,我也不輕你。出來做舞女的,都是缺錢花的女人。這些錢,夠 你快活上好幾年了,怎麼樣?跟我走,我可夠寶貝你了!要再給我耍脾氣,我也惱了!」   她淡淡轉身,看了一眼撒在地上的美金。   這個敗家子,這裡足有幾萬美金了,用來買一個女人,他以為自己是誰?   澄砂笑了笑,一腳踏上那些灑落一地的美金,輕道:「錢不是給你這樣輕視的,無論 你多有錢,也別指望用錢買下所有心裡想要的東西。特別是,人。」   金錢本身並沒有錯,錯在這些任意揮霍的白癡。   她居然和這種人糾纏那麼些時日,格調太低了。   無聊透頂。   她推開郭覺明,打開後台的門,打算趕場子跳舞去。   「給我站住!」   她的胳膊突然被人狠狠拉扯住,然後好幾雙手同時伸出,關門的關門,捂嘴的捂嘴, 將她整個人拉了回去。   「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把她衣服撕了!老子今天就在這裡上你!看你傲什麼 !」   郭覺明還算英俊的臉此刻扭曲猙獰,眼角充血。   那些被他帶進來的男人,原來是他的保鏢和手下……   澄砂惱怒極了,反腿一勾,將其中一個人絆倒在地,然後手肘微微一彎,狠狠敲在那 人後腦。   那人哼也沒哼就昏過去了。   趁著他們發愣的機會,她動作奇快,手掌翻飛如同蝴蝶,手刀準確地敲在那些保鏢後 脖子上,瞬間就收服了五六個大男人。   郭覺明嚇傻了,白癡一樣瞪大眼睛看她,好像看一個外星人。   澄砂拍拍手,走到他面前,皺眉冷道:「給我把錢揀起來!要想上我,你還不夠資格 呢!下次記得帶上百萬美金,再多帶十幾個保鏢,我可能心情好考慮脫衣服給你看。」   她拍拍他的臉,輕蔑地一哼,拉開門走了出去。   剛走兩步,耳朵裡忽然嗡地一聲,眼前頓時一花。   有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在叫她……?   她扶住牆,再也走不動。   那一個瞬間,無數畫面流淌過。   巨大的屏幕,灰髮的男子,那一抹淡然的笑,還有漫天飛舞的血色花朵。   『來,跟我來……』   他伸手,一直伸到她眼前。   「住口!住口!別再叫我了!」   她用頭撞著牆,淒厲地吼著。   『暗星大人……請跟我來……』   無數雙手開始牽引她,她有一種不適的噁心,張口欲嘔。   「住口——!」   她的喊聲突然中斷,是被玻璃爆裂的聲音打斷的。   澄砂怔怔地站在那裡,覺得頭頂有無數冰冷的液體汩汩流下,順著臉和脖子,一直流 下胸口。   有一種恍惚的疼痛從頭頂傳到四肢,很慢很慢,然後,灼熱的液體覆蓋了冰冷的液體 ,落在地上,濺起紅色的花。   後台傳來尖叫人,奔跑聲,呼喊聲,然後無數黑影往她這裡衝過來。   她什麼也沒注意,只是慢慢抬手抹了一下臉。   手上沾了無數鮮血。   她抬眼,眼前站著一個人,氣喘吁吁,驚慌卻凶狠,死死瞪著她。   他手裡握著半截斷開的酒瓶,忽然一鬆,掉在地上發出驚人的碎裂聲。   「你……是你……郭……」   她張嘴,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   然而,眼前突然一黑,一個纖細的人影由暗變明,款款走過來。   他有著琉璃一般淡色的眼,灰色的長髮,穿著寬大秀逸的衣裳,笑顏如花。   他的手伸到她面前,身後開滿血色的大花朵,花瓣飛揚。   『來,跟我來……』   聲音斯文纖弱。   然後,他捉住了她的手。     ꄊ  淨砂突然從吧台後面抬起了頭。   澄砂!她的氣息突然消失了!   她飛快地站起來,穿上大衣,將後門用力拉開。   白堊時代的後門裡,有一個小過道,有洗手間和換衣室。   淨砂奔進換衣室,扯開衣櫥的門,裡面赫然坐著襲佑!   他兩手兩腳全被強力的咒語縛住,連嘴上也給貼了禁言咒,臉色鐵青,一見到淨砂, 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淨砂將他提起,飛快扯下禁言咒和束縛咒,不顧襲佑氣急敗壞口不擇言的漫罵,冷道 :「你快回家!以後再不要來找我們!」   說完將他一把推開,轉身就要跑。   「靠!我再來找你們我就是白癡!拜託!我給你莫名其妙關了三天,你連個解釋道歉 都沒有嗎?!那天我剛下班就好心去你家看情況,你幹嗎將我關來這裡?!你這個瘋女人 !」   他惡狠狠地罵著,憤然從手腕上把殘留的符紙撕爛。   淨砂停了一下,「我刪除了澄砂之前的記憶,她身體裡的怪物作祟,將一個小區全毀 了。那天晚上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沒有任何挽回餘地了。為了將她帶回家,我花了許多工 夫,胳膊也被抓傷。我怕她受不了這個事實,所以幫她刪了記憶。抱歉,關了你這麼久, 是因為不想讓澄砂想起以前的事情。現在你可以回家了,有什麼怒氣,等以後再找我算, 現在我沒時間和你糾纏!」   「怪物……?喂!你說什麼?!說清楚啊!」   襲佑追上去,高聲喊著。   該死!為什麼他總是追在她們姐妹後面跑著問問題?   他真唾棄自己!   「最大的妖魔醒來,回到原來的時代,妖魔從現在開始,開始瘋狂。之後的妖魔再不 是法師能輕易降伏的對象,為了自己的安全,你還是別出門了!」   她冷聲說著。   太快了!她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能將澄砂帶走!   她失算了!這下,她還能救回自己的妹妹嗎?!   「什麼最大的妖魔……我什麼也沒聽懂……等一下!」   他嚷嚷著,忽然倒抽一口氣!   老天!空氣裡那是什麼感覺?!妖氣嗎?這是什麼可怕的妖氣?幾乎充斥了整個白堊 時代!   他感覺店裡充滿了各種妖魔!這是怎麼回事?!   妖魔開始成群結隊光明正大上街遊行嗎?   他腳不停步,跟著淨砂跑到店內。   卻聽她冷道:「如果不想被妖魔吃了魂魄,就趕快回家!」   話音一落,一道銀光呼嘯而過,帶著清脆的鳥鳴,飛快地在空中畫了一道美麗的十字 。   原本在她面前的那只張牙舞爪的巨大妖魔,幾乎是瞬間就被切割成四塊,在半空中化 成煙霧。   襲佑驚呆了,駭然地看著她。   這個女人,以前有這麼厲害嗎?   淨砂迅速收刀回鞘,銀光閃爍在她漆黑的發上,她的眼睛冷若寒冰。   「現在明白了嗎?趕快給我回去!」   她一拳打翻另一隻妖魔,一腳踏上,將其踩爛。   襲佑有些不甘心地追問道:「那你……去什麼地方?!」   她拉開店門,輕道:「現在是妖魔狂歡的時候,我去挽救我的妹妹!」   她的身影化成一道影子,瞬間消失。   襲佑急忙追上去,深夜的大街,半個人也沒有,只有燈光和四月微寒的風。   她那個人,鬼魅一般,竟然就這麼消失了。 -- -- ▆▍ ▄▆█.\◣ ██ ◥██◤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 ◥█◣ ◤◢█▔▔▔ ̄ ̄ ̄ ̄ ̄ ̄ ̄ ̄ ̄ ̄ ̄ ̄ ̄ ̄ ̄ ̄ ̄ ̄ ◢▆▄◤ψ◣◥█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moon0430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0.168.145
Lenore:推~ 09/08 21:53
※ 編輯: bluesky0226 來自: 61.230.168.145 (09/08 22:23)
learnig:謝謝藍大! 藍大出品果然有保証阿~~ 感恩!! ^^ 09/10 00:23
spiritia:推 09/15 16: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