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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轉錄] 寶珠鬼話 霜花寒(六)
時間Sat Jan 9 00:40:36 2010
作者:水心沙 出處:狸寶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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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從出生那天起就沒有哭過,即使那麼多人死在他面前,
即使有三天時間朱允炆沒有差人給他喂過奶,
他始終眨著雙明晃晃的大眼睛看著天花板,也不哭,也不鬧,也不需要人喂和抱。
直到第四天一名侍女看不過去偷偷用米湯喂了他一點,他才安靜地睡著了,很乖。
兩天后那名侍女的屍體被人發現在她的臥房裏,靠床而坐,頭低垂著,
□□的身體在洞開著窗吹進來的寒風中僵硬得像塊玉。
全身沒有一點傷痕,這讓趕來的仵作有點困惑,最後草草斷定,猝死。
但朱允炆知道她不是猝死的。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健健康康,花朵一樣,是不會在嚴冬臘月的天大開了房間的窗,
然後讓自己“猝死”的。不是猝死,那她是怎麼死的?
朱允炆卻說不上來了,只是坐在榻上看著不遠處那個沉睡在繈褓裏的孩子。
沒有母乳的餵養他看起來小得可憐,但很安靜,很乖,乖得像只吃飽喝足了的小貓子。
不知為什麼,看著他,朱允炆想起了最近流傳在北陵城的一個傳說。
北陵城自古有個傳說。
說是西方有羅剎,居三忘界,以赤眼為大凶,吞修羅火,鑄金剛劍,
所經之處如腐毒過境,寸草不生。後興起,妄圖殺上佛天,噬佛,未遂,
百戰敗北後終在佛前放下屠刀,成佛奴,立為尊者。
因其煞氣難收,佛曰之血照天命,是為血剎尊者,
以千年為一期限,墮入凡間,為滅國之兆。
這個原本已經在北陵城風雪裏被人漸漸淡忘了的傳說,
自從剎一出生,又漸漸風吹草長了起來。
也怪不到那些人的愚昧。連年天災,靠山吃山的獵戶久無收穫,日子已經快過不下去。
路邊凍死的人越來越多,每到夜裏,甚至白天,城裏又時常發生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怪事,
甚至有不少人親眼見到有異物在凍僵的屍體上作祟,
這不能不叫人再度想起了那些虛無縹緲的傳說。
也是,有哪家的孩子一出世,就只會安靜地看著人,一聲不哭的。
而這世界上,見過生著黑眼睛的,見過褐色眼睛的,見過琥珀色眼睛的,
甚至包括藍色和綠色的眼睛……卻有誰見過有人天生一雙赤眼?
那麼紅,紅得像血……於是不把這一切往那孩子身上想,也難。
只是,再仔細想想,若把這一切推給一個才出世的孩子,是不是有點可笑?
想著,朱允炆忽然感覺有誰在看著自己。
隨後發覺,是那個孩子。
睜著雙赤紅色的眸子,那孩子目不轉睛看著他,眼睛很亮,人很安靜。
剎吧。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朱允炆腦子裏忽然印出這個字來。
滅國之兆又如何?
他朱允炆的國,不早就已經被滅了麼,還哪里有什麼國,再畏懼被滅了的?
於是走到那孩子身邊,他抱起了他。
就叫剎吧。他對自己說。
這個紅髮的,不哭也不鬧的小孩,他朱允炆的兒子,此後,就叫剎吧。
次年夏天,紫禁城突然來了位欽差大人。
那時候朱允炆正斜靠在內院的長廊裏,枕著紅老闆的膝,聽著阿落的簫。
阿落的簫聲像風,飄飄搖搖,雪融冰消似的悅耳。
當時的風也飄飄搖搖的,伴著陽光,吹得瓦上雪融冰消。
很愜意的一個午後,愜意得讓人昏昏欲睡,吹著杯裏打轉的茉莉花,
朱允炆想,此生有這一刻,似乎也能夠滿足得了。
卻就在這時,正門開,一名家人匆匆奔來稟告,說紫禁城的欽差大人到了。
“那就請他進來吧。”
送到嘴邊的手頓了下,朱允炆將茶一口抿進嘴裏,抬頭對家人道。
於是家人趕緊跑了出去。
不出片刻,欽差進來了,蟒袍玉帶,身後十來名執刀侍衛跟著,
身邊跟著個太監手托金盤的太監。
“聖上有旨,賜朱允炆禦酒一杯,著其即刻飲必,欽此。”
朱允炆接了聖旨,看了看茶几上的金盤。
金盤裏立著尊玉壺,玉壺很眼熟,瓶身盤龍,卻是條匐地掙扎的虯龍。
當年朱允炆在位時,曾將它賜予過那些位高罪重的官,
因為這壺裏通常只裝一種酒,叫御賜鳩毒。
喝下一杯,不消片刻功夫即七孔流血。
現在它被安安靜靜地擺著了自己的面前。
原來該來的,必然還是會來的,雖然比預知的要晚了些時日。
而當年方孝孺所說,若能永留北陵,得活。這話現在看來未免有些可笑。
他高估了這地方的安全度。
即便是將自己發配到這麼遙遠而寒冷的地方,
朱棣依舊是對自己放心不下呢……想到這裏,
朱允炆微微一聲歎,端起那壺酒,慢慢走到欽差的身邊。“有勞大人了。”
欽差微微一驚。因為沒料想朱允炆會這樣安靜。
只是片刻的沉默,他笑了起來,朝那當年的帝王作了個揖,
禮道:“王爺,請,微臣還等著即刻返京複命。”
即刻。
朱棣竟是這樣的心急。
為什麼?
朱允炆沉吟,看著手裏的酒。
“王爺,請。”那欽差再道。周圍同時微微響起了些動靜,
朱允炆抬眼看了看,那些跟來的侍衛雖然神色依舊如來時一樣,
這當口不知為什麼,一個個暗暗把手搭到了劍柄上。
他們在警惕些什麼?
朱允炆想。一邊又看了看手裏的壺。片刻將壺蓋掀開,聞了聞。“好酒。”
“王爺請!”欽差的聲音已經明顯帶著不耐。
似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不耐得情緒,
也許這人是曾經九五之尊于殿堂上的皇,也許明明死難當頭,這人眼裏的安詳和平靜。
這怎樣看也不像個即將被逼死,卻無從掙扎抗拒的人的眼神……
想到這裏,欽差上前一步,脅道:“王爺,還不喝,莫非想抗旨不尊!”
朱允炆眉頭微微一皺。
那一刻,他忽然又似乎見到了當年紫禁城一把滔天大火燃燒而起時的樣子。
那欽差眼裏也閃著火。
怒火。
於是眉頭又悄然舒開,朱允炆道,“豈敢。”
說著話,手將那只精緻的玉壺送到了嘴邊。
目光不離欽差的眼神,他的眼神漸漸平靜了下來,
在看到朱允炆將瓶口朝自己嘴裏倒進去的時候。
卻突然驀地凝固,然後,一片空白。
不到片刻噗的一口血從嘴裏直噴了出來,因為一把刀筆直穿過他的喉嚨,
將他那個柔軟的氣管紮出了一個黑洞洞的血窟窿。
刀在朱允炆的手裏,很薄,很小的一把刀,這些年來他從沒有離手過。
而周圍同時撲突突一陣倒地聲,幾乎只是一瞬間的功夫,
跟隨欽差來的那些侍衛全都中箭躺倒在地上,
暗布在內室樓堂上的箭手稍一現身朝下窺了一眼,
確認無一存活後,靜靜消失在了那些不起眼的小窗楞內。
風起,飄搖的風裏沒了簫聲,也沒了茉莉花香,只有一股股濃腥在風裏妖嬈著,
濃烈得像紅老闆身上那件耀眼的衣裳。
“王爺抗旨了呢。”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朱允炆的身後,
阿落閃著雙碧綠色的眸子,輕聲道。
“嗯。”將酒慢慢倒在石桌上,朱允炆心不在焉地回應。
“我們也該告辭了。”
“阿落,”
“阿落在。”
“蒼衡龍脈……怎樣切斷。”
這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在踏出去一步以後,想要再回頭,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朱允炆從來沒想過自己真的會殺死朝廷欽差,就在之前家人來報說有欽差到的時候,
他也沒有想到過自己會這麼做。
但卻做了。
一切發生得這樣快,快得就像自己從帝王變成庶民的那個瞬間。
那些溫暖的陽光,柔軟的簫聲,淡淡的風……消失得就像黃粱一夢。
周圍聞訊而來的家僕們默默收拾著滿地的狼藉,拖屍,灑水,井然有條。
自然,家僕並不是原來的家僕。早在剎出生那晚,
原先那些神色曖昧的,竊竊私語的僕人們,一夜間都不見了,
朱允炆想不起那些人究竟是因為害怕而逃離了,還是和產房外那些人一樣,都死乾淨了。
總之,他們都不見了。
風裏很快沒了鹹腥味,朱允炆看著面前的阿落,似乎那句突兀的話是在問他,
但其實,他只是在問著自己。
然後仰天一笑跌坐了下來,
將手裏的玉壺甩得遠遠的:“朝廷的軍隊怕不日就要到了,阿落。”
“怕的確是這樣,王爺。”
“你說我該怎麼辦……”
這句話阿落沒有回答,如朱允炆所料。但他亦沒有跟隨紅老闆一同離開。
只是低頭看著坐在地上的朱允炆,看著他茫然看著天,又茫然環顧四周,
仿佛之前那個一刀刺穿欽差喉嚨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他。
然後眼淚從那雙惶恐的眼睛裏慢慢滑了出來,
這個剛剛面不改色看著那麼多人死在他面前的男人突然間劇烈地抖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這些年來到底在想些什麼,亦或者做些什麼。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他根本沒有想到過,卻做了,
譬如那些死在自己手裏的女人,譬如那些死在自己刀下的冤魂。
他根本沒想過要那樣對待他們的,他所想的,所有在這冰封的世界裏所唯一想的,
只是安安靜靜地活下去而已。
可是,為什麼要活著?
這樣的活法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這麼想著,朱允炆再次望向面前的阿落。
那個有著一雙安靜的綠色眼睛的男人,張著一頭奇怪的,銀白色的頭髮。
是什麼樣的愁讓他那麼年輕卻滿頭白髮?可是從他眼裏看不到一點叫做哀愁的東西。
那雙眼綠瑩瑩,仿佛塊剔透的水晶,一眼卻又望不見底,
所以人根本無法從那雙眼睛的最深處窺知,他靜靜觀望著的,究竟是些什麼東西。
他用那樣一雙眼睛看這朱允炆,看著他淚眼模糊的樣子。
薄薄的嘴唇始終是微微上揚著的,卻又無法去說那是種笑。
世上從沒有那樣美麗而冷靜的笑。
“你在看什麼?”於是朱允炆忍不住問他。
“我在看一位帝王。”阿落回答。
這回答叫朱允炆的心臟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猛一甩手試圖從地上坐起來,耳邊卻又聽見阿落繼續道,
用他那同神情一樣美麗而冷靜的聲音,輕輕的,一字一句道:“王爺的心又傷了麼。”
“無心,無傷,城作無霜,權傾天下。”
這句話讓朱允炆全身抖了起來,似乎很冷,冷得連牙關的顫抖都無法控制般的寒冷。
“你怎麼了。”正說到這裏,霜花的話音突然頓住,他低頭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
不知道為什麼,在他講到朱允炆全身抖了起來的時候,
我全身也不由自主抖了起來,突然覺得有點冷,
像針刺似的一種感覺,那種冷細細密密地鑽進我的身體,而我卻無法知曉它們的來源。
“我冷……”又一陣顫抖,我對霜花道。並且意識到,我這是在室外。
只穿了件睡衣就站在室外,我怎麼可能不會覺得冷?
但剛才確實實實在在的沒有覺得冷過,即使一路都赤著腳,
我打賭我真的沒有感覺到一丁點的寒冷。
“冷麼?”然後看到霜花從秋千上跳了下來,輕輕的,像是在風裏蕩了下一樣,
“到我這裏來。”他朝我伸出一隻手。
於是我朝他走了過去,幾乎是不由自主的。
“握住我的手試試看。”快到他身邊時他拉住了我,他的手很冷,
比我身上感覺到的寒意還要冷。可是說來也怪,只不過瞬間的功夫,
就在我試圖甩開他那只冰冷的手的時候,那只手卻暖和了起來,
很柔軟,很柔軟的那種溫暖。然後從指尖,一直暖到我的心臟。
讓人舒服得無法割捨的一種感覺……
於是沒再掙扎,我由著他拉住我的手,把我帶到那只還在搖晃的秋千架邊,坐了上去。
秋千架上全是雪,被風吹得硬硬的,可是坐上去卻並不冷,甚至還有些暖。
“還冷麼?”坐穩後他問我。
我搖了搖頭。
“那時候他也是這樣坐在我身邊的,問我,冷不冷。”
“誰?”
“我說,不冷,於是他就微笑,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你……在說誰?”
“好了,我們繼續說故事吧,你看,天就快亮了呢。”
我抬頭看看天,天依舊是漆黑的,比鍋底還黑的顏色。
“那之後,朱允炆開始放手做起一件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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