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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心沙 出處:狸寶聲色 http://bbs.jjwxc.net/showmsg.php?board=232&id=334&msg=%C0%EA%B1%A6%C9%F9%C9%AB 還不知道這篇的長度,因此暫時被我歸在短篇。 老樣子~若不會操作Xuite介面的話,請先看使用說明。 http://blog.xuite.net/kamaky/life/20200715 也可直接看新故事~霜花寒。 http://blog.xuite.net/kamaky/life/26070373 這篇並沒有收錄在"有收費"的晉江, 狸寶的po文者說原文來自水心沙的公開blog。 加上,水心沙在晉江的公告是說「公眾文章可註明出處轉載,VIP章節不行 因此,我想這篇應該不算是VIP章節,因此就轉來了。 另外,關於內文的□□ 在狸寶的原文就是□□,不是被我馬賽克, 請不要問我□□裡是什麼字,我很純潔的,請去問西斯版。 ---------------狐狸依舊只是串場的正文開始----------------- 「人是種孤獨的個體,即使他再有錢,再有權,身邊圍繞著再多的人。就算是在人群的蜂 擁包圍下,他只有他自己。」 「那妖怪呢?」 「妖怪,妖怪是以類分的,不是同仇敵愾,就是你死我活。因此妖怪從來都不會孤獨,因 為除了這兩者,它們無類可歸。」 「就沒有特例麼?」 「特例?有,但它們都已經死了。」 「……都死了?」 「當然也有一些還活著,或許就是那些和你擦肩而過或許就在你周圍……而這些傢伙,往 往都過得生不如死。」 「為什麼……」 「因為它們泯滅了自己的本性。」 *** *** 狐狸說,這世界上存在著許多妖怪,有些肉眼能看見,有些肉眼看不見; 有些脾性較好,有些比較惡劣。 但無論看得見看不見,脾性好還是壞,你一旦遇到了,最好離它們都遠一點, 因為它們只有妖性,沒有人性。 狐狸,哪有這樣說自己同類的?我問他。 他聽完笑笑,然後,也不知道是玩笑,還是某種狐狸式的驕傲, 他瞥了我一眼,慢條斯理道:像我這樣一隻狐狸,哪有什麼同類。 遇到霜花的那天,是個冬天的早晨。 印象很深,因為那天特別的冷,冷得就好像那些水泥地都要開裂了, 在一股股刀子似的寒風中,肢解出一道道細微的呻吟。 我在這樣的寒冷裡第一次見到了霜花。 霜花像個女孩子的名字,但霜花其實是個男人,確切的說是個男妖。 和狐狸一樣,霜花有著雙綠寶石般的眼睛,透亮,晶瑩, 特別是在冰天雪地裡乍然出現的時候。 那天他坐在一棵樹上,冬青樹,樹上積滿了雪,綠的葉托著白的雪, 白的雪托著一身白衣的霜花。 記得那會兒手裡抱了很多東西,但依舊擋不住四面八方竄來的風, 我被吹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只到了那顆樹下的時候,風勢才弱了些,於是我趕緊把手裡的東西放到地上, 打算揉揉我那隻已經快沒了知覺的鼻子,這當口看到了他, 確切的說,是他垂在樹枝下的腳。 冰天雪地裡的赤腳,這不能不叫人特別地留意一些的。 那雙腳很白淨,也很漂亮,悠然自得地晃來蕩去, 像撥弄著春花似的撩撥著那些繞著枝頭打轉的雪。 畫裡似的情形,讓人一時有些忘乎所以。 所幸不出半秒反應過來,我趕緊把那些東西抱回手裡準備馬上離開, 因為曉得自己看到了什麼。 什麼樣的人能在零下十度的氣溫裡打著赤腳? 什麼樣的人能在零下十度的氣溫裡穿著夏天才穿的單薄衣裳? 不言而喻…… 迅速抓,迅速塞…… 可是有點不幸。也許因為穿得太臃腫,也許因為十根手指又被凍得不太利索, 也許是因為心跳突然加快得讓人沒法適應…… 總之,在努力了幾次後,那些東西依舊在地上, 並且因為我的反覆折騰,被搞得凌亂不堪。 「你是不是看得見我?」 這時聽見他在樹上問我。聲音也是清透的,像雪裡的冰凌。 我裝著沒聽見,低頭繼續努力。 「不但能看到,還能聽到。」他又道。 只是一瞬間,那聲音就從頭頂蕩到了我身後, 這叫我緊張得一下子把剛抓到手裡的東西甩到了地上。 沒落地,被他接到手裡,他蹲在地上打量著我。 這樣近的距離才發覺,他的眼睛並非是單純的綠,也許是被雪光折了顏色, 那其實是一種菸灰再滲入了一些孔雀藍般的色彩。 像某種古代中東國家的玻璃器具。 「我叫霜花,」然後聽見他又道,很清冷的瞳孔色彩裡漾著層並不清冷的微笑: 「冰霜的霜,雪花的花。萍水相逢,我沒有惡意。」 我不知道霜花是只什麼樣的妖怪。 狐狸是狐妖,傑傑是貓怪,妖有妖性,這是狐狸說的。 可是我看不出霜花的妖性屬於哪類。 他有一雙美麗而清冷的眼睛,他有白得像雪一樣純粹的皮膚, 連他的頭髮也是雪白的,好像最上等的蠶絲,晶瑩,閃爍,乾淨得沒有一絲瑕疵。 而除此,我再也沒辦法從他身上看出些什麼來。 或者,就按他自己的說法,他是只四處旅行的妖怪。 哪裡有雪,他就會走到哪裡,因為這樣才會讓他有一種歸屬感。 那麼,這應該是一隻追逐寒冷的妖怪。 霜花說他曾經住在一座和這裡差不多繁華的城市,在很久很久以前。 同樣的繁華,同樣的龐大。 所不同的,這裡難得見到冰霜,更勿論雪,即使是一年一次的冬季。 而他所居住的那座城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很難得會見不到下雪,可謂四季隆冬。 有意思的是,這麼一座幾乎天天可以見到冰雪的寒冷的城市,名字卻叫「無霜」。 是冷得已經只能見到冰雪而看不到霜,還是住在那座異樣寒冷的城市裡的人, 期望這座城市有朝一日不再那麼冷,於是許下的願望? 這點連霜花也不知道,他只說,那是座潔白而美麗的城市,很多很多年以後, 他追逐著冰雪的腳步遊走過無數個城市,卻再也沒有見過有那麼幹淨到純粹的地方。 那是認識霜花的第二個星期,他告訴我他曾經屬於一座叫做無霜的城市。 那一個星期我經常會在離家不遠一處街心花園裡見到他。 有時候他蜷腿靠坐在樹幹上,看著各種各樣的人在他周圍來來往往, 沒人能見到有那麼一隻美麗的妖怪在離他們那麼近的地方觀察他們,他似乎亦享受於此。 而當暮色降臨,花園裡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 他會走到鞦韆邊,拍開那些厚厚的積雪,坐在上面吹著風輕輕晃蕩。 久了,開始習慣這妖怪在我視線內的出現,就好像適應傑傑的存在。 常會在路過的時候朝他看看,有時候會看到他微笑著望著我, 如果我回以點頭,他就會朝我招招手。 遇到這種狀況通常我都是不作理睬的,雖然他看起來真的如他所說一般沒有惡意, 但我不打算冒險。 只是總不免隱隱覺得他很寂寞,在每次遠遠看到他一抹蒼白的背影搖曳在鞦韆上的時候。 我想起狐狸說過,一座城市幾百萬的人口,你要能從中間找出三隻以上的妖怪, 已經屬於很不容易。 人如果獨處在異國他鄉尚且寂寞,何況一隻在幾百萬人類中, 或許連一個同類的蹤跡都覓不到的妖。 所以他才會一直一直追逐著寒冷的感覺遊走四方吧,我想。那種追隨著故鄉的感覺。 但無霜究竟是座什麼樣的城市呢,我從沒聽狐狸提起過。 『無霜無霜,無心無傷。』 這兩句話當然不是我說的。 遇到霜花的第三個星期,我再度經過街心花園的時候,霜花叫住了我,他說, 「你要不要聽我說個故事。」 「什麼故事?」我問。 「關於無霜的故事。」 妖怪同人搭訕的方式很多,光狐狸說給我聽的,就有好多種。 但以講故事為開頭,卻是第一次碰見,原本我想不理,但沒來得及, 因為在說完那句話後,霜花就開始講了起來, 講那個關於我過去聞所未聞,卻存在於一隻妖怪記憶裡的城市的故事。 無霜城始建於明永樂年間。 霜花說,其實無霜並不是這座城市真正的名字。 原先的無霜城,並不叫無霜,在那座城市還屬於人類的時候,因為銜接北嶺十三個郡, 它被定名北嶺城。 可是我對於北嶺城也沒有任何印象,不論是歷史裡正二八經的記載, 還是民間亂七八糟的流傳, 我都沒有聽說過在我們國家這大片土壤上,曾經存在過一座叫做北陵的城市。 它佔地面積十分遼闊,前後連接十三個郡,這在明代時期,屬於相當大一座城邦了。 很少會有那麼大的城市在歷史的朝代變更裡消失得無影無蹤,參見我國現今的各個古都, 但對於這座規模不小的北陵城,我是完全一點印象也沒有, 它從沒在歷史裡出現過,包括相仿的名稱, 因此聽後第一個念頭,我想,這個妖怪確實是在說故事,一個不知道他出於什麼目的, 對我虛構出來的故事。 而之所以認定了他在對我編造故事,我依舊還不動聲色地聽著, 那是因為他看起來實在很寂寞。 那樣一種顯而易見的寂寞,從他那雙水晶琉璃似的眼睛裡慢慢滲透出來, 在寒風中,在四周被風吹捲起來的雪花碎片裡,不能不叫人對自己的決定感到遲疑。 我遲疑了一下,在他剛開口的那瞬。 於是不得不留了下來,因為之後,就再也沒了離開的機會。 北嶺城曾經擁有幾十萬的人口。 這數字在今天看來不多,甚至有點少,但在當時,可說得上是個相當龐大的數字了。 幾十萬人口棲息在這片終年被白雪覆蓋的山城裡,因為緊貼北方沿邊關口,卡著關道咽喉 , 所以是當時一處相當重要的邊防重地。 大半的老百姓都是關內軍人,其餘的那些,靠山吃山,在氣候不那麼惡劣的時候砍砍柴, 打打獵, 靠販賣獸皮和山珍為主要謀生職業。 到了隆冬季節,就窩在家裡不太出門了,因為一到秋冬,北陵城的氣候是相當可怕的, 可怕到什麼程度?霜花只用了一句話淡淡概括:凝霜成冰。 凝霜成冰,氣溫低得可以把霜也凍成冰。 於是我想,這北嶺城到底是現在的哪裡。哈爾濱麼?還是……黑龍江。 但哈爾濱附近並沒什麼古代的關口,黑龍江……也不是什麼山城。 胡思亂想,終因地理學得太差而放棄,我繼續聽他往下說。 由於地處國土的最北,北嶺城又有北龍足一說,因為它是當年明朝龍脈延伸出來的一個分 支。 狀似足,因此被稱作龍足,它是永樂皇帝朱棣的侄子朱允文的封地。 聽到這裡我不僅愣了愣。 朱允文是被朱棣親手拉下皇座的,在那場有名的靖難之役開始前, 他才是名正言順的大明皇帝。 可惜他生性懦弱,空掌朝廷百萬大軍,竟然敵不過燕王區區五千兵力, 一夜間憑空在南京紫禁城內消失。 有人說他被迫遊走遠方,有人說他當了和尚,有人說他自焚於宮裡, 也有人說,他早就被朱棣密謀暗殺。 種種猜疑,總之,他的後事是個謎,只『下落不明』四個字以概括。因此聽霜花這麼一說 ,實在是沒法不讓人詫異的。 年輕的建文帝朱允文在被永樂皇帝朱棣拉下台後, 沒自殺,沒被謀殺,沒遊走四方,更沒有當和尚…… 而是生活在北嶺城裡,那座無論歷史,還是民間傳說裡都沒有留下過任何痕跡的城市。 那城市還是朱棣賜給他的封地。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說故事,高明就高明在,你不想聽,他說了,你聽好奇了,他卻停了。 我剛剛開始好奇,霜花卻把故事停在了這裡,話題忽然一轉, 他對我說:「聽說你開了家點心店,是麼。」 我突兀間點了點頭。 「明天的這個時間,能給我帶樣點心來麼。」他再道。 「什麼點心?」 「青葉酥。」 青葉酥是種用芭蕉葉包著蒸出來的鬆糕,口感很酥,入口就化,因此叫它酥。 霜花說它的味道就和他記憶中的一樣。 我問他過去還在什麼地方吃到過。他說,你知道麼,如果朱允文不是個皇帝的話, 也許他一輩子會是個好廚師。 鎮守北嶺城的歲月毋寧說是種被幽禁的歲月,雖然沒有枷鎖和刑具, 但有時候環境會用一種更為殘酷的方式去折磨一個人的心智。 每年的十月到四月,對於朱允文來說是難熬的。 自小在南方嬌生慣養長大的他從沒有面對過這樣寒冷的天氣, 因此,最初的兩年他備受風寒的折磨。風寒摧殘了他原本健康的身體, 一度令他無法步行,甚至無法直立。 但同氣候與風寒相比更令他無法忍受的,是獨自守在那地方的孤獨感。 不是身邊無人,身邊總是充斥著太多的人。 但落難的皇帝身邊是沒有朋友的,哪怕是親信。 每個跟隨在他身側的人同朱允文談話時,無一不小心翼翼, 因為整個北嶺城里布滿了朱棣的眼線。 而當地人,不知道是被這嚴寒所影響,還是根本就同這氣候融為了一體, 他們的性子也是相當的冷漠, 那種冷漠由內而外,充斥在他們整個兒的生活裡,即使每次同他們交談時, 他們看起來都那麼善意和恭敬。 那就像在同一面鏡子在交談,你可以看見他們,聽見他們,卻永遠無法走近他們。 這種孤獨感令朱允文病得不清,不是身體,而是心理。 他開始害怕同人接觸,交談,看對方眼睛,甚至包括他的妻妾。他無法去碰觸她們, 即使是他再寂寞,再壓抑的時候。 那些聲音和身體的接觸會令他壓在心裡那些日益的孤獨感變得更加強烈,呼之欲出。 有時候甚至會忍不住當著那些女人的面痛哭出來, 於是那些女人也漸漸地開始看不起他,疏離他,漠視他…… 直至後來,完全地忽略他的存在。 他就好像遊走在那座龐大城市裡一縷虛無縹緲的煙, 因為朝廷需要他存在,於是他不得不存在,可是太過渺小, 所以即使存在著,卻又令週遭對此毫無察覺。 唯一能讓他暫時忘記這折磨的, 就是日復一日在廚房裡的日子,他對烹飪所表現出的異乎尋常的熱心令周圍人嗤之以鼻。 但他不在乎,因為那是他在這種非人的孤獨中所能抓牢的唯一的伴侶, 唯一不會嫌棄他的失勢,嫌棄他的軟弱,嫌棄他的消極的唯一的東西。 那些溫熱而香甜的感覺,是唯一可以讓他那被北嶺城風雪吹僵了的心臟回過一絲溫暖的東 西,因此他孜孜不倦,樂此不疲。 那時候他想,也許他這一生就是如此了。 冰冷而蒼白的雪,冰冷而蒼白的風,冰冷而蒼白的週遭的一切…… 直到有一天一輛大車拉著隊人從北嶺城最南面的那扇大門裡緩緩駛進來, 他發現他看到了一些不太一樣的色彩。 和這整座被冰雪所覆蓋的城市所突兀反差的色彩。 而那個時候,他還沒意識到自己的生命裡將會要發生些什麼。 他站在鐘鼓樓的頂端超那方向痴痴呆呆地看著, 不曉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沒見到過那種色彩了…… 燃燒著的,火一樣的色彩…… 它包裹著一個嫵媚的,如同火一般妖嬈的人,在那輛緩緩前行著的馬車上,一路北行, 朝著城池中心的方向悠然而來。 後來才知道,那是一隊流浪的藝人。 北嶺城的百姓稱他們狐仙,因為說是藝人,別人賣藝不賣身,他們賣身不賣藝。說白了, 就是一些靠身體吃飯的妓。 領頭的紅衣人,他們叫他紅老闆,紅老闆長得相當好看, 就像初見那天遠遠帶給朱允文那一剎無法忘卻的震顫。 他在北嶺城的人群裡,就好像雪地間一株開得豔紅的牡丹。 很少有男人會長成那樣的美貌,也很少有男人會長得那樣蒼白, 白得就好像這男人通體沒有一點血液似的, 那種雪瓣似的色彩,偏偏著裝卻喜歡那樣紅得濃烈的顏色。 紅得讓人窒息的顏色,罩在他白得寂寞,瘦得單薄的身體上, 更令他遠遠看去像死人般的蒼白。 唯有兩片唇,還帶著稍許血的顏色,像兩片淡淡的丹蔻, 隨著嘴角時不時牽扯出一道生動俏然的弧度。 『那笑叫人打心眼裡看不起自己。』 不知為什麼,很多人都這麼說他,說他嘴上那道唯一充滿了生機的笑。 可是每天揣著大把銀票去狐仙閣裡專為了看他這一抹讓人不安的笑的,亦是這些人。 人真是種奇怪的動物不是麼。 那些不知從什麼地方來到北嶺城的外鄉藝人,為自己安頓的地方起名叫狐仙閣。 閣子裡幾乎夜夜笙歌,日日歡鬧。 有時候,離得很遠,朱允文都能從那高掛著無數華燈的樓閣裡聽見他們絲竹與喧鬧並纏的 聲音, 這聲音令他想起那些在京城裡浮華如夢般的歲月,雖然現在它們離他已經很遙遠了。 一杯酒,一碟自己做的點心。 有時候能聽見一曲琴,從那方向時斷時續地傳來,那是紅老闆在給那些大把揮灑金銀的豪 客以犒賞。 聽說紅老闆琴棋書畫無一不能,這也就不難解釋, 為什麼行走在風塵裡的這麼一個人,笑容卻能那樣的不屑於人。 出世,入世,才貌雙絕。 只是如此美好的一個人,卻有著世上最低賤的身份,終不免讓人為之可惜。 但後來朱允文想,他又有什麼資格去憐憫和可惜別人。 無論高貴或者低賤,至少,別人是自由的,而他呢。 那之後,連著七天下了很大一場暴風雪,雪把整個北嶺城幾乎完全吞沒。 從紫禁城帶來的翡翠相思雀死了,不是凍死,而是悶死在暖房的炭煙裡。 朱允文也幾乎死去。 一場肺病把他折磨得形銷骨立。 只是,仍未能死,正如他在來這裡的第一天時就所期望著的。 他躺在床上,看著頭頂那片白色的帳帷,想像它就是他葬入墳冢時的屍衣。 也許墳墓也是白色的吧,這地方除了白,幾乎沒有任何色彩。 一陣咳嗽。 喉嚨裡一口血把胸口白色的床褥染上那麼點別樣顏色的時候, 朱允文聽見下人在外頭稟報:爺,狐仙閣的紅老闆求見。 那天朱允文沒有見紅老闆。 身份上的懸殊,縱然暗裡欣賞,朱允文對於他的造訪仍是覺得有些突兀和不悅。 曾經貴為天子,現今一介娼妓也說見便見,於情於理,都是他所無法忍受的。 於是斷然回絕,甚至帶著絲惱羞的怒意,他摔了案几上一枚羊脂如意。 如意落地他聽見門外響起了陣琴聲。 沉而婉轉的聲響,隨著彈奏者指尖叮叮噹噹一陣跳躍, 彷彿某種溫和的笑,脫離琴弦悠悠然然蕩了進來。 這聲音他不止一次隔著窗和那些距離,從遠處那座喧鬧的樓閣裡聽見過。 但近了,分明又同往常有著些許的不同。 不同在哪裡,朱允文卻說不上來。 如果曲子能說話,這琴音就好像是個正在說話的人, 透過那種起伏跌宕的調,在房間裡兜兜轉轉,像是緩聲在同他說著什麼。 於是他用力拍著床大聲道:來人!來人!把他給我攆出去!! 片刻, 門外響起下人的話音:回爺,人一直都在外頭,沒有爺的吩咐,小人不敢隨意放他進來。 這叫朱允文呆了呆。 從府邸大門到內堂,三進三出,隔著至少六道門。 六道門外,為什麼這琴聲聽起來會這麼近,近得好像就在咫尺之內。 疑惑著的時候,琴聲斷了,很突然。忙掙紮著起身推窗朝外看, 窗外一片風捲著一地的雪,白茫茫,朦朧朧。 隱約一道鮮紅色的身影在雪地裡閃了閃,很快消失不見, 只留下雪地裡一長串凌亂的馬蹄印,還有些許細微的琴弦聲, 似乎不捨從這蒼白的世界裡立即離去,繞著窗棱輕輕流轉。 那之後好些天,朱允文沒再聽見有任何琴聲從遠處那座樓裡傳來過。 依舊整日整夜地喧鬧,依舊絲竹纏繞著歡笑。 卻再也沒有聽見過那種彷彿淡淡說話聲般的琴音從那地方響起。 一天兩天三四天,五天六天七八天,時間彈指剎那,對於床榻上的人卻如同亙古般漫長。 朱允文在床上用漫長的時間粘著那隻如意的碎片,聽著遠處閣子裡的聲音。 有時候他的妻妾會來探望他,她們用那些熏滿了胭脂香的手指撫摸他, 彷彿在紫禁城他的寢宮裡那般。 他想回應,可是做不到,他發覺自己的身體就如同手裡的如意, 勉強拼湊出來的完整,終究佈滿裂痕。 但他沒辦法同那些女人說。她們看著他,眼神卻不知道在看著什麼,他害怕那種眼神, 在每次她們用那種眼神望著他的時候,即使她們溫柔地在親吻著他的臉頰, 他的手背,他的胸膛…… 他驚懼地發現自己的手在同他的□□一樣萎靡和顫抖。 於是流淚,於是看到一些失望,或者更加不好的東西,從那些女人的眼睛裡流露出來。 然後她們一聲不響地離去,留下一室的寂靜,一室的悶熱,以及一室她們身上濃烈的胭脂 香氣。 他再次將那把如意砸到了地上,狠狠的,像在砸碎自己那具無可奈何的身體。 這時聽見那說話聲般的琴聲再次響了起來,緩緩的,跌宕的,近在耳側的…… 「來人……」於是他大聲道:「把他帶進來!把紅老闆給朕帶進來!」 我想霜花一定是個說故事的天才,因為在他說到那句「把紅老闆給朕帶進來!」的時候, 我真真切切從他眼裡看到了一個人的影子, 那個叫做朱允文的,只當了四年皇帝就下落不明的男人的影子。 有點焦躁,也有些高高在上的頤使氣指。 然後那影子就消失了,妖怪水晶般的瞳孔裡只剩下了一本正經等著他繼續往下說的我的臉 。 他朝我笑笑,說,天黑了。 這才驚覺周圍已經亮起了路燈,沒來得道別,我匆匆跑回了家。 到家時家裡的店已經關門了,傑傑在暖爐上打著盹,狐狸在客廳中間的梯子上坐著, 正在給即將擺到店門口的聖誕樹掛上五顏六色的玻璃星星。 空間裡充斥著蛋糕和巧克力甜甜的味道,每年聖誕節狐狸都會做一棵聖誕樹, 還有蛋糕和巧克力。 蛋糕是用來搞特價活動的,巧克力是每年不變的給我的聖誕禮物。 因為我從來沒在情人節收到過巧克力, 關於這點,沒有比這只整天賴在我身邊,害我至今找不到一個人類男朋友的狐狸精更清楚 這一點。 所以為了彌補這個遺憾,從他來到我家的第一年開始,逢到聖誕他就做一些巧克力給我當 禮物。 當然了,不要為那是他親手做的而覺得感動,他其實只是為了省錢而已。 也不要去問他,為什麼明明是彌補不能在情人節收到巧克力的遺憾,卻不在情人節送。 千萬不要問。因為我曾經問過一次,然後,他看了看我,托著腮幫問: 情人節是什麼節? 我回答:情人的節。 你是我的情人不? 我再答:不是。 那你想當我的情人不? 這次,沒等我來得及回答,他手指一翹,在我腦袋上輕輕一彈:你想我還懶得要。 我,靠,靠靠靠。 第二天因為被一些事情耽擱,等想起來去街心花園去看看時,天已經黑了。 白晃晃的路燈照著白晃晃的雪,霜花一個人坐在被氣溫凍得吱嘎作響的鞦韆架上, 晃來蕩去。 他似乎除了這個地方無處可去。 這麼想著,轉眼卻聽見他這麼問我:「是不是除了這個地方,你無處可去。」 我一愣,因為沒想到心裡剛在想著的問題,會這麼直接地反被別人問了過來。 「不是。我是來聽故事的。」於是我回答。 「但你看起來很孤獨。」他又道。 這句話讓我不由自主抬了抬肩膀:「孤獨?我?」 「人是種孤獨的個體,即使他再有錢,再有權,身邊圍繞著再多的人。就算是在人群的蜂 擁包圍下,他只有他自己。」 「那妖怪呢?」 「妖怪,妖怪是以類分的,不是同仇敵愾,就是你死我活。因此妖怪從來都不會孤獨,因 為除了這兩者,它們無類可歸。」 「就沒有特例麼?」 「特例?有,但它們都已經死了。」 「……都死了?」 「當然,也有一些還活著,或許就是那些和你擦肩而過的,或許就在你周圍……而這些傢 伙,往往都過得生不如死。」 「為什麼……」 「因為它們泯滅了自己的本性。」 我沉默。 一時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因為初衷只是來聽故事的我,沒想到會不知不覺地跟這只說故 事的妖怪聊起這些。 而他似乎也很快意識到了這點,在短暫的僵持過後, 他笑笑,拍拍身邊空出來的鞦韆板:「對了,你是來聽故事的。」 我點點頭,順勢在板上坐了下來。 「那我們繼續。」 紅老闆進門的時候,朱允文正坐在床上看著一地如意的碎片發呆。 如意碎得已經看不出形狀,這一次是再怎樣拼,也拼湊不回去了, 正如說出口的話,一旦從嘴裡衝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來。 紅老闆有雙細細的眼睛,以及如同琴聲般淡而悠然的微笑。 他坐在床前的竹簾外。很暖的房間,依舊裹著一身鮮紅的裘衣, 他低頭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琴弦。 有時候很偶然地會抬頭看看朱允文,那眼神並沒有叫朱允文害怕, 於是朱允文慢慢冷靜了下來。 之前倉促間,他聽見自己說了聲「朕」。 僕人有些遲疑,但還是照辦了,這令他不安。 他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會被告知遠在金陵的朱棣,而『朕』這個字的出口, 遠勝於自己做出的任何事。 只是說便說了,再後悔,又有什麼用。 誠如紫禁城拱手讓便讓了,再留戀,又有何用。 於是靜靜聽了會兒琴,在紅老闆攤掌將琴聲止住的時候, 朱允文問他:「為什麼要來見我。」 「聽說王爺病了。」紅老闆回答。 「而草民自幼習得一些醫術,毛遂自薦,想為王爺診斷診斷。」 「紅老闆南方來的?」 面前這男人有著比紙還蒼白的臉色,裹在裘衣裡的身體,單薄得似乎比自己更加病弱一些 。 他說他要來為自己診斷,這令朱允文緊繃著的嘴角露出一絲笑。 「草民遊走四方,算不得來自南方或者北方。」 「很多人都替我診過病。」 「知道『對症』的人卻不多。」 「你卻知道?」 「略知一二。」 「即使一無所知,我也知道我染著風寒,紅老闆。」 「王爺的病,根在心,豈是風寒的藥可以醫治。」 「心病?」 「心病。」 「病從何來。」 「蒼衡腳下一點脈。」 「大膽!」 也許那時候他應該更嚴厲一些。事後朱允文這麼想。但他的身體令他做不到這一點。 在聽見蒼衡兩個字從紅老闆薄薄的嘴唇裡輕吐出來的時候,那瞬間朱允文是驚怒的。 驚的是區區一介平民怎會知道這兩個字,怒的是他竟然敢當著自己的面這麼說,說得這樣 直接。 他怎敢當著自己的面這樣說? 那是要誅滅九族的。 可是他就那麼輕易地說了,帶著嘴角那抹令很多人望之會打心眼裡看不起自己, 卻又著魔般如痴如醉的笑。 因此朱允文想,那時候他一定也是著了魔了,著了那笑的魔。 所以,即使是說了這樣的話,自己竟然沒有怪罪於他。 只是在短暫的盛怒過後,呆呆看著自己胸前被血染紅的被縟, 然後訥訥地道:「奏些什麼給我聽聽,紅老闆。」 「高山流水。」 「甚好。」 那天之後,北嶺城裡出了一個奇怪的流言。 說是有人見到了鬼。 那是一個沒有風也沒有下著雪的深夜。有個賭徒,叫王三的,在賭坊裡輸得精光, 所以把自己灌得爛醉,一個人摸黑往家裡趕。 趕著趕著,王三冷不丁看到西面一條小徑上有個一身紅衣,手裡提著個血紅色包裹的女人 正慢慢走過。 這本也沒什麼特別,怪就怪在,那女人在朝前走了一陣後,忽然停下來不走了。 停在一間茅屋前,身體挺得筆直,筆直筆直地站著,像根樹樁。 只頭朝前微微地傾斜,好像透過茅屋的窗子在朝裡張望著什麼。 當時仗著酒意,又見對方是個單身女人,於是王三起了歹意。 夜深人靜,酒氣上湧,人總不免容易心猿意馬,何況一個剛剛輸了大把錢鈔的賭徒。 於是在貓著腰觀察了片刻後,王三輕著手腳朝那女人站的地方慢慢地走了過去。 隨著距離的接近他感覺那茅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一直隱隱約約地傳出來, 聲音很細,好像是某種壓抑過後的呻吟。 這讓賭徒的心變得更熱。 夜深人靜一個單身女人在一個傳出些微說不清道不明的呻吟聲的窗檯下,會在窺望些什麼 呢。 想來,不會是什麼乾淨的東西。 原來也是個同道中人呢……想著,腳步不由自主變快,也忘了先前的小心掩飾。 因此一腳踏到了根枯樹枝上,枯枝卡嚓一聲脆響,突兀得讓他一個驚跳, 連帶驚動了那窗下的女人。 女人猛地朝他回過頭,這同時,茅屋裡突然響起陣野貓驚著了似的尖叫! 王三也尖叫了,連帶一泡尿沒憋住,嘩地拉在了褲子裡。 然後昏了過去。 醒來後,他逢人就說,他見到了個沒臉的女人,一個沒有臉的女人。 而他夜裡見到那單身女人所站的茅屋裡,死了兩個人。 一個是孕婦,一個是她肚子裡的孩子。 孕婦家人說,那晚孕婦睡下後不久,說自己肚子疼,一直疼一直疼,但不像是要生的樣子 。 後來疼著疼著,睡著了,家人以為沒事,也就都睡了。 誰知道半夜突然間被她一聲淒厲的尖叫聲驚醒, 然後發現,她死了,身下全是血,兩腿間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是還沒完全長成形的死嬰 。 之後,城裡上了年紀的老人說,那晚王三撞上的沒臉的女人,是血抱鬼。 通常出現在鄉下,很偏僻的地方,一身紅衣,手裡拿著個紅色的包裹。 包裹裡裝的是她要帶走的死掉的嬰孩。 流言很快在這寒冷而安靜的城市裡散播開來,越傳越廣,越傳越玄。 我覺得有點敏感,對於霜花說的這個故事。我確定我臉紅了, 在聽見他說到『□□』這個字眼的時候。 他朝我微微一笑,然後離開了鞦韆架。 而我就好像讀初中時第一次被男生碰到了手,情緒複雜地匆匆跑回了家。 我很沮喪於我這種顯而易見的反應。 林絹說,往往越是介意和抗拒這種話題的人,越是表明他們對這種話題的想入非非, 試問若果你從未把它往不乾淨的地方去想,又怎會覺得這種話題不乾淨。 我不知道是不是要將她的話當成某種準則,但很多時候她的話不無道理。 對於某些敏感的東西,我從未嘗試過和那些同我交往的異性談起, 但並不代表我從來沒有想入非非過, 只是心理上,本能地覺得那樣不好而已。 不好,但不好在哪裡?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儘管林絹隔三岔五地更換男朋友,但並不意味著她就是個蕩婦。 儘管我一年兩年甚至三四年不和任何一個男人上床,就代表我是個禁慾的修女。 只是羞於啟齒而已。 沒有人能想像得到當我坐在沙發前,看著洗完澡的狐狸從浴室走到我面前, 又從我面前走進自己房間時的心情。 他總是只裹著條浴巾,有時候甚至連浴巾也懶得包裹,隨便扯了條褲衩或者背心之類的遮 一遮, 就那麼走到我面前來了。 他大概從沒意識到即使遮著前面那部分,他背面還是□□著的, 他背面的輪廓非常漂亮,就像一個偉大的雕刻大師最完美的傑作, 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令人遐想,他卻感覺不到。 不過更可能的是,他大概從沒意識到過我是個女人。 一個看到他以人的形狀而不是什麼犬科動物形狀裸體在眼前走來走去時, 縱然知道他不是人, 也會有某種蠢蠢欲動感覺的女人。這才是真真叫人沮喪的事情,不是麼。 回到家的時候狐狸剛洗完澡,身上帶著沐浴露噴香的味道,四肢八叉地躺在床上, 一如往常。 見到我站在他面前,也許還看到了我臉上沒有消失乾淨的紅暈, 他也就只是提了提腰上那塊搖搖欲墜的毛巾, 讓它看起來稍微安全了點。這算是他對於這房子裡唯一的女性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尊敬。 我很不客氣地一屁股在他邊上坐了下去,重重的。 他因此皺了皺眉。我以為他是在抗議我這舉動震掉了他身上唯一的遮蔽, 可他只是抬起了被我壓到的腿, 然後抱怨道:「你又胖了小白,你好去減肥了。」 一邊說一邊把腿擱在了我的身上,和往常一樣。而我沒像往常一樣把他推開, 只是就勢躺到了他身上。 他身上□□,這不是第一次,卻是我第一次這麼近地靠近他□□的身體。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 腦子裡反覆著那兩個令人想入非非的字眼,一邊抗拒,一邊忍不住讓它出現, 如此重複,所以搞得腦子有點亂。 亂得分析不出自己眼下這種行為算是什麼,也許狐狸也不知道。 他看著我,臉上沒有往常那種似是而非的笑,我想他是在發愣,能讓狐狸發愣, 那應該是個好兆頭。 至少他總算想起來,我是個女人。是不是? 「你真的胖了。」然後聽見他這麼脫口而出地說了一句, 帶著一臉像是發愣,又好像是很認真的語氣。 我想我後來好像是扇了他一巴掌,也許並不用力,因為自己很心虛。 然後跑進了房間鎖上門脫光了衣裳站在鏡子前,問鏡子,鏡子鏡子, 誰是世界上最不像女人的女人? 鏡子說,是你,是你是你就是你。 隔天來到街心花園,沒見到霜花,因為我去早了。 很早離開店,把店交給了一肚子怨氣的傑傑, 然後精心梳了頭,精心挑了件自己覺得最穿得出去的衣裳, 頂著瑟瑟的寒風穿過幾條大街坐在了街心花園那只好些天都沒人坐過的鞦韆架上。 坐著等了幾個小時,等得幾乎快分不清自己的臉上還有哪部分是有知覺的時候, 霜花出現了。 一身白衣,蒼白的臉,蒼白的頭髮,像個雪精靈似的突然出現在鞦韆架後, 輕輕在鞦韆上推了一把。 我覺得自己蕩了起來,輕飄飄的,像在飛。 「今天很漂亮。」然後聽見他對我說。 「謝謝。」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害羞小姐。」 「怎麼會。我還沒聽夠呢,你那個好不容易□□了的明朝皇帝的故事。」 「那麼我們繼續往下說。」 「好。」 天將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猷,忠臣發賁兮, 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嗚乎哀哉兮,庶不我尤。 這首詩是左宗棠方孝孺行刑前的絕命詩。 那是朱允文到達北嶺城的第一天,他站在城中央的鐘鼓樓上, 周圍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蒼白。 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並且也像刀子一樣割去了他來時的痕跡, 他聽見自己的妻妾在他身後低聲抽泣,還聽到有人向他稟告, 「爺,方孝孺已在午朝門問斬。」 那天夕陽的顏色像血,是這座城市無垠的蒼白裡唯一的色彩。 紅老闆說,上有朱洪武打下的基業,下有臣子如方正學, 龍座本已穩固,可惜了只缺一種顏色,於是根基鬆懈如土。 什麼顏色? 他低下頭,在自己衣袖上輕輕一撣:紅。 先帝在血色裡建都立業打下大明江山,朱棣在血色裡坐穩紫禁之巔。 血是紅,和紅老闆身上衣服一樣的顏色,但這顏色從不屬於朱允文。 永樂三年,跟隨朱允文一併被流放到北嶺城的長子朱文奎, 在臘月一場暴雪所帶來的風寒裡病逝。 那場風寒一併帶走了他的兩名妻妾,也令他再次僵臥病床數月, 卻依舊沒有將他從這座白色的城池中帶走。 每天清早睜開眼,聽見野獸嚎叫似的寒風在窗外呼嘯而過,他會把那排長窗一扇扇打開。 風雪很快就從洞開著的窗口裡飛捲進來,犀利而迅速, 就好像當年朱棣帶兵渡過長江從京城外長驅直入。 不知為什麼朱允文很享受於這種感覺。不斷的令人麻痺的寒冷, 不斷的反覆在頭腦裡的那一幕記憶, 就好像破城那天血腥和漫天大火焚燒後的焦臭,讓他由衷的恐懼, 卻又根深蒂固地烙刻在他的記憶裡。 「這地方就是座墳墓!爺是想讓奴家們一個個活生生悶死在這墳墓裡嗎?爺?!」 箏娘,十八歲,進宮時不滿十四,笑面如花。 這天當著朱允文和一眾僕役怒喊出那句話的時候,滿頭華發。 朱允文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見過這小小的妻子臉上花團般的笑。 似乎從踏上這片土地的第一天, 所有的顏色就從那張明媚圓潤並且帶著絲稚氣的臉上消失殆盡, 或者,被凍結了,就像腳下那片臣服於嚴寒的土。 很多個夜她□□站在他的床邊,撫摸他,推他,親吻他。 然後撕下那些帷幔用力扔向他。 「連女人也無法征服,你拿什麼去征服江山!」她說。 十七八歲的年紀,什麼都敢說,敢做的年紀。 而他看著她靜靜微笑。 今次他卻沒有笑。 四周飄蕩著被箏娘扯下的帷幔,在窗外吹進來的寒風裡,飄蕩得像紅色的幽靈。 那些是死在紫禁城烽火中的冤魂吧。 他想。 然後撕開了包裹在箏娘身上那些厚重而繁瑣的衣裳。 箏娘尖叫,因為他尖銳的手指劃破了她脖子細嫩的皮膚, 很深的傷口淌下了顏色很深的血。 他想起紅老闆身上那件同樣顏色的衣服,還有那曲高山流水。 於是用更用力的方式將箏娘壓到了床上。 帷幔無聲無息在兩人的喘息聲裡滑落,像鋪天蓋地傾倒下來的血。 「什麼顏色?」 「紅。」 一個身體進入另一個身體,很簡單。卻用了三年的時間。 紅色慢慢從那具身體裡滲透出來,柔軟而嬌小的身體。 她說不想死在這座如同墳墓般的府邸裡。是的,他不會讓她們如此沉默而沉悶地死去。 節奏,律動,如一曲高山流水。 流下鮮紅色的水。 箏娘再次尖叫,沒有人理會她,所有的人在朱允文撕開她衣服的一瞬間退得乾乾淨淨, 只有風雪尖刀般在她□□的身體上滾動,還有朱允文粗暴的手指。 -- .★*★. .*★ *.* ★ http://0ox.co.cc ★ * ★ .’ ‘*.   . 每一秒鐘 ‘ ‧.. 我 活在當下!! --
phoenixwind:天阿 是寶珠 08/16 17:29
※ 編輯: kamaky 來自: 114.45.109.212 (08/16 17:57)
yui1017:我好懷念寶珠唷~~~感動 08/16 1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