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夏夜之魘 刀鬼 1

[gloleas (橘 蕁約)]

隔了兩日，我仍過著糊裡糊塗的日子，每日醒了吃累了睡，間或和幼秧等三個孩子玩
耍。這日一早醒來遠處便有著奇異的音樂吵鬧，彷彿帶著古老的氣息，不時傳來銅鈸
的聲響。我們冒著被主母責備的危險，全都跑到院子口張望。




鎮子不能離開大宅，主母這樣囑咐過，在這一年中，我們都不能踏出這院子的木頭圍
牆。因此儘管我們的鼻子都快貼上院子的木頭欄杆，好奇心也在心底蠢動，卻還是沒
有人敢越雷池一步。




大宅的正對面是個朱紅色的鳥居，那巨大高聳的木頭後則是傳說中的神社，之所以是
傳說中，乃因我們之中只有幼秧去過。他向我們繪聲繪影描述那鳥居後頭，神殿的飛
簷和寬闊的廣場，而那一切只能在腦海中想像。




最後那神社在我腦海中成了時代廣場，而飛簷則想起中國城的廟宇，神社因此在我腦
海中成了神祕的代名詞。翼緒和奉太來自中國的夏夜分家，儘管他們的名字充滿了日
本氣息，然而同樣沒有親眼看過所謂的神社。




而今日神社似乎有著我們所不了解的活動，幼秧說那是那神社裡面所供奉的神靈的生
日。




「好像是刀的靈魂喔。」問到究竟是怎樣的神靈，幼秧神秘兮兮地開口，小臉上無所
不知的神色令我不由自主地羨慕。




「爬上高高的台階，在神社的後半部，供奉著一把日本刀，」幼秧繪聲繪影地描述，
而我想起了西洋劍，然而他搖搖頭在地上畫出單刃的刀面，示意兩者的不同，「不是
劍，是刀。」




「上面纏繞著紙的結界，」幼秧望著我們，彷彿說的不是神社的傳說而是鬼故事，我
們跟著倒抽一口氣，他笑得滿臉粲然，得意萬分，「白色的紙結界唷，據說那結界還
是夏夜家的人替他們設的，卻不知道那日本刀為何要設這樣的結界。」




怔怔聽著，我有些嚮往地看著遠處那群身著白色拖地衣物，頭頂黑色高帽，動作悠而
緩，就連行進也宛如舞蹈的人群。他們為刀靈祝賀其生辰，但一把刀究竟什麼時候降
生，我也不明白。




我將這疑惑拋給幼秧，而他也滿臉困惑，「這就不知道了唷，」他傻傻地笑，宛如嬌
憨的女孩，「可能是刀來到這裡的日子呢？」




是這樣的嗎，我迷惘地想著，然而身後果然傳來呼喚，那聲音卻有些薄弱。回頭是幸
子，她的臉孔在陽光下仍蒼白如紙，而她始終畏怯的聲音讓我不由得好奇猜想，究竟
她喊了多久才被我們注意。





主母這日開始替我們上私人課程，幼秧告訴我，其他時候有另個先生來上課。然而我
上兩週都沉沉睡著，還沒機會看見他。




外頭的聲音響了一整天，有時是樂聲，有時則誦唱著我所不明白的語句，四個孩子的
視線都不斷往窗外飄，每個都想跑回院子裡一探究竟。然而上課的學室外頭只有參天
的樹木，完美地阻擋我們的好奇心。




而當我們上著下午的課時，主母正解說著結界的功效，而我只覺那是牆一樣的事物，
阻絕內外，隔絕一切，可以擋好也能擋壞，或者將一切同時擋住。




突然主母停止了講課而抬起頭，彷彿傾聽著什麼，過了好一會轉頭看向我們，神色端
凝令我們也不由得為之屏息。




「今晚必須鎮守，」主母輕聲說著，而那柔而淡的聲音與她的講課聲同樣，穿透了那
未曾停歇的吵鬧聲而傳入我們耳中，「晚飯後便到小間來吧。」




我偏著頭想，晚飯後到小間，那麼所謂鎮守便是如上回的那夜，想起那青面獠牙的鬼
面，我恐懼地瑟縮。那麼今夜將會遇到何樣的鬼靈，搖了搖頭我吸氣發顫，只覺這一
切不值得期待。試著將注意力轉回主母的課堂，卻覺所有的專注都煙消雲散。




外頭那響聲彷彿也沒那樣吸引人了，接下來的時間我渾噩地恍神，滿腦子只剩下晚上
必須鎮守這件事。





下午的時間，幼秧帶著我去儲藏室探險，他神秘地笑，拉著我繞過大宅中彎曲的窄路
。而我隨著他一路穿過，地上的灰塵逐漸厚，而我們也印下許多清晰可見的腳印。




「這樣不會被發現嗎？」我悄聲問，而發現腳印之下還有另一行相似的腳印行過，上
面卻有著薄灰。




「這裡都沒有人來。」幼秧搖了搖頭，輕輕笑起，垂頭和我同樣看向另一行腳印，「
妳看，這是我上回來印下的，卻從來沒有人發現。」




我們穿過一扇門，而那扇門稀奇地是木頭製成，而非大宅隨處可見的格子紙門。而當
我出聲詢問，幼秧卻伸出一根指頭抵著唇，向我輕輕搖頭。




原來在這裡不可以說話，我想著，抬頭看向昏暗的室內。頂上有著高挑的窗，而它那
樣高令我們無法搆著窗邊，卻能透下足夠的光亮。




灰塵在光的路徑中飄蕩，而我循著光看向內部堆起的事物。那些雜物不同於我對倉庫
的印象，非但沒有雜亂地堆放，反而井然有序地陳列在同樣積滿灰的木架。




鼻子微癢，我強忍著噴嚏而左右張望──那些有著紙畫軸，有些有著木頭框架，正面
逆光的牆上有著直堆到窗緣的書堆，細細望去才發覺那塞滿捲軸的卻是個書架。




那從正面望去一圓一圓的書捲頭不知怎地讓我想起整群的蝸牛，那般圓而螺旋的殼，
然而我想笑卻不敢出聲，只看向其他的物品。有些是小巧的雕刻，我看著一隻栩栩如
生的牛而幾乎想捧起端詳，然而幼秧那樣嚴肅的神色令我不敢貿然伸手碰觸。




突然肩上被人輕輕一拍，卻是幼秧拍了我下，我驚魂甫定隨著他的手指望去，卻是在
牆上懸掛著的一柄刀，黑沉而纏線的柄，光亮的護手和黝黑的刀鞘。儘管從未見過真
實的武士刀，那樣的形狀卻莫名地熟悉。




我看著它而不由得迷惘，最後我明白幼秧帶我來的緣故，乃是要我親眼瞧瞧日本刀的
模樣。我感激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聲道謝，幼秧一面伸出食指抵著唇，一面卻笑得
粲然。




我們躡手躡腳踏出倉庫，直到離開滿地灰塵的區域，相互拍著頭髮抹著腳底的灰，只
覺這是我們共同的秘密。想著秘密我們便莫名地興奮，直到走回其他孩子的所在仍掩
不住臉上的笑。




主母望著我們同樣一身灰而皺眉，然而她只搖了搖頭召來幸子，要她帶我們去洗手洗
臉。抹臉的白色毛巾都灰了，我們才明白自己有多髒，然而互望一眼卻同時噗嗤笑出
聲，幸子怯怯地開口要我們別亂動，我們卻仍笑個不停。




我想著下午在小倉庫裡所見，只想將這一切刻入腦海的記憶，不論如何我都不想再忘
記，尤其與幼秧有關的一切。我看著窗外的光亮想，我要連那密室中灑下的陽光一併
記起。




幼秧告訴我大宅後院有另個更大的，與主屋相隔離的倉庫，而連他也未曾到過那裏。




「下回我們一起去探險。」勾著手指的約定仍在腦海中響，我忍不住笑得更加歡快，
直到幸子細聲抱怨，我才停下了笑容。




主母沒追究我們究竟跑去哪，我看著她神秘的微笑，只覺這總是穿著華美，無時無刻
不優雅的女子彷彿全知。或許我們的『秘密』她也早已知道，但卻不戳破也不一定。




歪著頭想著，院落外頭響起低鳴的鐘聲，我聽著那金屬的聲音從遠處嗡嗡響起，只覺
對那神社的好奇又多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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