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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絲特‧施特能‧提爾今年甫滿三十歲,在契爾裔的塞爾頓人習俗中,已經是個成熟 女人,雖然比起精靈或是吸血鬼,她的歲數像是大海裡的一滴水,根本算不上什麼重要階 段,但就像古老的諺語說的一樣,地底一個王國平靜度過兩個世紀,地上人類王國改朝換 代了二十次。巴絲特年紀很輕,經歷過的事情卻比一個精靈的一百年還要驚心動魄,她在 十七歲那年迎接第一個親人死亡,死者是大哥辛巴達‧施特能‧提爾,這個有為的年輕 CEO在前往一場談判會議的途中遇襲,兇手至今不明,施特能家族旋即展開一場哥德人默 許的報復大屠殺,但巴絲特心底很明白,兇手仍然逍遙法外。   辛巴達死後十三年間,她的兄長一個接一個過世,除了三哥雷佛士染上不明惡疾猝逝 之外,彷彿施特能家族的詛咒般,繼承人一個接一個死去,但詛咒也帶來了代價,施特能 家族在哥德人的默許下逐漸擴張地盤,俾斯麥‧施特能‧提爾,承受數次喪子之痛的巨人 ,帶著古老的塞爾頓人家族在一個吸血鬼和狼人統治的地盤崛起……巴絲特想到報紙冠給 父親的稱號不禁大笑出來,喪子之痛?父親還會感覺到痛嗎?   她坐在車裡,看著外面的天空,死亡爆發,戰爭的瞬間,甜蜜的時刻,狂歡派對,這 座城市依然無趣,黑暗,黑暗,黑暗,什麼都埋沒在黑夜裡。巴絲特舉起杯子,看著街上 的車燈光線閃過威士忌杯緣,那一剎那她看到了自己的反射,三十歲的女人,臉上堅毅的 有如古老的大理石,施特能家族的湛藍瞳仁刻鑿其上,看起來就像古代皇宮裡嵌在牆壁上 的寶石。   寶石……他們家族都有這對寶石之眼,只有巴多不是,他擁有的是鑽石,看太久神魂 會被吸走,注視或是瞪著都會讓人難以招架。難怪殺手要把他眼睛挖出來,巴絲特把杯子 湊進嘴邊,皇家威士忌橘黃色的液體沉入口中,如果看著那對眼睛,一定沒辦法對這位伊 卡魯斯下手吧。巴絲特心想,這是她第七度迎接家人的死亡,有人曾說,施特能家族善於 蓋東西,蓋的最好的是墓碑……這玩笑話說的對極了。施特能家族十三年來所有的血仇, 都在權力擴張下淡化掉了,像威士忌般入口即過,一開始有一點刺痛,到後來變得麻木, 反而暗自期待下一個機會的到來:因為復仇而被賦予的攻擊機會,沒有人會因此譴責他們 。   所以呢?在巴多‧施特能‧提爾死時的這個晚上,施特能家族各路精銳盡出,城裡跟 建商扯上關係的、跟地契有關係的、阻擋到施特能家族建築生意的,通通會被復仇這個大 前提所殲滅,巴多不過是個藉口,父親跟他唯一的女兒從來都不關心死去的孩子,哥德人 默許,其他勢力冷眼旁觀,施特能家族再度臨喪,一場安靜、目的是為了剷除異己的復仇 行動正在推動,兇手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施特能家族很生氣,也很欣慰,他們又可以 蓋更多東西,就蓋在剛剛死去的家人骨灰之上。   巴絲特閉上眼睛,這件事她一直做得很好,父親的執事馬可仕負責護衛父親和對外關 係,她主導復仇行動,槍響,刺殺,刀子進進出出,炸彈,同樣的動作在腦子裡演練過幾 百遍,只是對象不同,地點不同,以誰之名不同罷了。她其實一直很明白,所有的一切都 是有目的的,都是有動機的,兇手是誰、受誰指使呼之欲出,只是沒有人真正面對,哥德 人對此默不作聲,家族對此保持緘默,她機械化的出手,清除障礙,退回黑暗,繼續等待 。   然而這次不一樣了。   兇手被指認出來,並且牽連到所有的勢力集團,於是每個集團都跟施特能家族一樣, 打著復仇的名義,想看其中有什麼利益可撈,大家都一樣,沒有人關心死者,電視台要收 視,集團覺得這是勢力洗牌的機會,每個人都對這件事下了定見,沒有一樣跟死者有關, 他們的死亡變得像是施特能家族處理繼承人問題一樣,把他們的骨灰灑在那,權力擴張後 ,蓋棟大樓在那片地上,不會長出任何一朵花在他們的墳上,惟獨留下遺忘。   她想起來旅館的名字,瞬間覺得巧合的很可笑:克里特島,困在那裡的牛頭怪物米諾 斯,迷宮,年輕俊美的伊卡魯斯,還有他那個工於心計、習於掌握一切的父親代達羅斯… ………所有的事情會延續古老的神話,用一樣的結局收尾,代達羅斯會再度茁壯,伊卡魯 斯會墜落化為灰燼,他離太陽太近了,巴絲特彷彿可以聽見父親這麼說,他只是一個愚蠢 的孩子,而我,鐵血的工匠,才是真正最靠近太陽的人。   所以,一切都不會有什麼改變不是嗎?哥德人介入了,集團也開始盤算了,兇手隱沒 在黑夜裡,施特能家族的復仇機械性的執行,一個夜過去,權力會被重新分配,她的父親 會再度奇蹟性的復元,繼續替施特能家族規劃野心的藍圖──她最後一個弟弟會永遠的墜 落,接受神話裡必然的宿命。   杯子空了,威士忌滑進胃裡,如果真的是如此不可逆轉,她又在期待著什麼?巴絲特 問自己,復仇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發生,一切精密計算宛若命運的方程式,如果真的是這樣 ,那她為什麼來這裡?她在等待著什麼?她在想像著什麼?   車子停在Paradies, Hölle, alte Freunde店門口前,當史基尼爾‧芬區的人把她引 進去時,巴絲特仍舊沒有答案。 ◆   鼠人哈根第二次來到辦公室報到,芬區的模樣依舊,躺在他最愛的那張淺藍色沙發裡 盯著電視牆,他已經替自己贏得了不用動手的權利,現在,鼠人考耀鐵幫是他的手腳,和 其他許多小組織一樣,在這個街區替芬區延伸他的意志。「事情過了七赫氧,這些王八還 是沒有要復播MCSI的意思,」芬區抱怨道,「我看開了。」   「要我去替您跟電視台關照一下嗎?」   「不了,我可以想到隔天所有的報紙頭版會寫什麼:芬區老大不為人知的一面:當我 們宅在一起。」芬區按下遙控器,如今電視牆已經切換成街區附近的畫面,有一些騷動, 有一些槍聲,不過大多安靜,這座城市不會因為這樣的程度就驚慌失措,這樣輕度暴力的 夜晚,這樣稍稍越界的夜晚。「說吧。」   「兄弟們查出了殺手的身分,也釐清了許多事情,」哈根說道,「不過我想您已經知 道了。」   「整件事從一開始就不對勁,更何況哥德人在最後一刻插手,要我們派出夜行偵探, 保護那批殺手出境……我的媽啊,如果這指令不是直接來自於哥德人,我可能會覺得今天 是愚人節。」芬區翹起腳,若有所思的看著強化玻璃之外的景色,「我相信鴉現在一定在 打哈欠,還跟他的同行們一起苦著臉玩撲克牌。整個事件好像一場空襲演習,有虛構出來 的炸彈和飛機,但沒有真正的爆炸,只是一開始死了一些人──一些本來就是要被當作棋 子扔掉的人。」   哈根點點頭,「整場針對獵手的謀殺都被策劃好了,誰在什麼位置,誰又會做出什麼 反應,施特能家族從頭到尾都知情,也許殺手根本就是俾斯麥的人。」   「鼠仔,你這句話有個語病,不是針對屠街獵手,而是針對巴多……施特能家族的優 良傳統,逢年過節就要死一個男性繼承人,這簡直是史上最荒謬的謀殺,兇手明目張膽, 俾斯麥跟哥德人則掩飾的很好,復仇只是一個藉口,真正目的是定時性的擴張權力……我 的推想是這樣,俾斯麥手下有這樣一批人,專門替他滲透對方的組織,一段時間就會發作 一次,有個姓施特能的傢伙會被自家人出賣,然後被釘在城裡的某面牆上……俾斯麥和他 的走狗踩著家人的屍體,名正言順的替城裡洗牌,我在想,也許哥德人放任他們這樣搞也 有自己的理由。」   「俾斯麥像是某種權力更大,也更老謀深算的變相夜行偵探,」哈根接道,「可以替 哥德人鑽愛達條約的漏洞,讓他們不用把手伸進貝爾海姆也能搞定事情。」   芬區點點頭,「鼠仔,你這個比喻很好,不過我想到一個更妙的,這就是為什麼我們 會認為俾斯麥是這城市最偉大的工匠,因為他不但蓋東西,還順便幫哥德人規劃權力藍圖 ,誰很礙眼,誰可以掌權,誰該當老大,誰該閉上嘴,這些我們的〝代達羅斯〞都幫哥德 人想好了。」芬區把雪茄抽出來,這時店門口一輛黑色的長型轎車停下,四周的隱形護衛 在店門口繞了一圈,確定沒有任何狙擊手或是埋伏,這才列隊讓車內的人出來,芬區看到 自己的接待管事古山德走過去,親自迎接『鐵娘子』巴絲特的大駕光臨,他冷哼一聲,又 有了更新的想法,「但我覺得事情沒這麼單純,鼠仔,告訴我別的。」   「殺手總共有十五個人,隸屬於一個叫做『棚頭』的宗會,這個宗會很有意思,是一 群來自京洛國的傀儡師創立的宗派,我本來猜想他們可能會是精通暗殺的『儡術殺手』, 但我深入調查後發現,他們的實質作業跟我們想像的不大一樣──」   「讓我猜猜看,鼠仔,他們是個擅長製作活傀儡的宗會,所謂的殺手根本就不存在, 真正存在著是一批會替俾斯麥提供假屍體的人?」   「不,說到這點更玄了,老闆,俾斯麥家族並沒有草草掩埋屍體,反而是非常盛重其 事的處理這些過世的繼承人,負責檢驗屍體的醫院有兩家,『但澤』和『黑柏林』,雖然 都是施特能家族的產業,我想辦法弄到了驗屍報告,屍體都很完整,而且百分之百確定是 本人。」哈根吸了一口氣,「但是有一點值得注意。」   「喔?」   「就是他們都沒有靈魂處理的紀錄,」哈根壓低聲音說道,「通常的報告會有兩樣, 一,醫學上的鑑定,二,死靈學上的鑑定,我看過六個繼承人的紀錄,醫學部分都很完整 ,精確度也可信,但死靈學卻完全沒有留下任何資料,好像這個人彷彿沒有靈魂一樣,」 哈根嚥了一口口水,「『棚頭』宗會所專精的,是所謂的傀儡附靈學……您也知道這個技 術嗎?讓傀儡師可以把自己的一部分生命能量具現在傀儡之上,讓傀儡暫時獲得活人的樣 貌跟能力……」   「所以俾斯麥養這批傀儡法師,目的是為了要造出可以讓自己附身在上面的傀儡?這 個已經活了快一百年的老怪物,難道是個不折不扣的活體傀儡?」芬區笑出來,他看見巴 絲特跟古山德握手,並且開始走進店裡,「不,這太荒謬了,我不覺得這是真的,這畢竟 只是一個假設性的技術,但實際上是否存在我個人真的很懷疑,我不覺得俾斯麥養一批傀 儡殺手是要替自己提供屍體,這個傀儡附靈學一定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秘密……鼠仔, 繼續追下去,我得知道更多事情。」芬區點起雪茄,「在那之前,我得先跟這位鐵娘子談 談,看這位家族唯一有實無名的繼承人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遵命,老闆。」哈根轉身就要退回蟲洞。   「等等,鼠仔,」芬區轉回來咬著雪茄,哈根看的出老闆已經想好了下一步,「在你 繼續幫我追查棚頭的秘密跟俾斯麥的關係之前,我還有幾件事要你幫我去辦。」   「跟電視台有關嗎?」   「不,你這混蛋,談公事時別跟我開玩笑,」芬區說,「是跟偵探有關。」 ◆   他們成功的在二樓打了個洞。我有一種想要鼓掌的衝動,整家『克里特島的米諾斯』 完全被施特能家族的地域結界籠罩,『傳送障礙』的法器也設置的很完美,但這批無名的 復仇者還是想到了應對辦法,我不確定他們如何辦到,我只能全憑猜想,他們對於這類阻 隔型的結界很有經驗,也知道結界千防萬防,就是對於實彈系的武器有漏洞:他們先以高 射炮打穿結界,射擊的砲彈用泡過青銅油的羊皮裹住,北方盛產的青銅油是一種法術絕緣 體,砲彈本身刻上複雜的傳送符文,當砲彈穿過結界時,青銅油可以保護傳送法不被結界 力破壞,接著等砲彈在旅館二樓打出一個窟窿,這批聰明的復仇者就可以藉機傳送進入旅 館。   這是個土法煉鋼的辦法,但是確實有效,現在不就是了嗎:殺手迅速衝進旅館二樓, 用了比所有人都還要有效率的辦法,成功侵入了第二層。他們本來很有機會可以打破紀錄 ,可惜戰車男就在樓梯口等著他們,當他們想分散攻擊時,躲在客房裡的同花順把手放在 牆壁上,牆壁承受著她手掌傳出的震動,讓整條走廊變成像是不停翻攪的花式洗牌,木板 掀開來,地板夾起來────據戰車男的說法,這些傢伙形同被一台隱形的絞肉機捲進去 。   老闆看到一定會當場暴斃,那條像是颱風整過的長廊慘不忍賭,到處都是被輾爛的屍 片,相較之下,另一組人就文明多了:他們知道『桎梏城堡』在對空處最為薄弱,於是用 了空投這個辦法,他們閃過高空中的魔像,待命的隱形載具,甚至還穿過了屋頂的防禦機 槍和觸電結界,並且訝異的發現安全門沒鎖而衝了進去──當然沒鎖,因為原先的門早就 被踢壞了──他們的紀錄比先前那組好,不過也僅止於此,因為這次跳下來兩個比原先那 隻大怪物更糟糕的對手,齊格非歡呼跳下來,才藏揮著刀亂叫──齊格非把三分之二的人 打到癱瘓,才藏把兩個刀手砍成肉泥。   沒有一組人馬成功入侵到六樓,殺手躲藏的房間,守門的哈姆地達姆地閑得發慌,只 好跟另一個人鬥嘴:瘟神喊著要喝威士忌,P.M則不停灌輸他甘地的事蹟──『史上最偉 大的和平運動,』P.M沉醉的對著腦海中的電話說,『不流血,不施行暴力,所有人卻都 折服於他。』『是嗎,我想喝威士忌!不然啤酒也好!』瘟神罵道,『否則你就有一場腦 海裡的不合作運動要煩惱了!』   我的定位比較機動,我來回於旅館各層樓間,放出赫金和穆尼幫我搜尋可疑對象,目 前為止,在頂樓跟二樓都轟轟烈烈的虐殺一場之後,我只逮到了三個人:一個想要潛進來 拍照的三流記者,我請他喝啤酒,他交換一個關於外星人的八卦;一個擁有透明化能力的 狐族少女,身為屠街獵手的瘋狂粉絲,發誓要讓殺害偶像的傢伙死的很難看,她去黑市買 了一顆威力驚人的炸彈綁在身上,效法恐怖組織的自殺式攻擊,少女穿上大衣,偽裝成入 住旅客,然後發揮透明化能力潛入:她消失的很完全,近乎完美,可惜炸彈卻沒有跟著隱 形。   最後一人是AC/DC電台的某位副導播,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遞給我他的名片:「 嘿,我不是什麼可疑的人!」在我把他摔出去之前,他趕緊拿出身分證明,「我只是想來 看看情況如何!」   「情況很穩定,穩定到有點無聊,我跟你保證,間諜先生,在這幾波攻擊結束以前, 那些兇手都會死的非常難看,難看到十個世紀後有人想起來,都照樣會把微波食品從胃裡 吐出來。」我說著官方說法。   「兇手們會死的很難看嗎?嗯──」他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唉,我真希望這件事 情趕快過去,不過是死了幾個年輕人,大家何必這樣大驚小怪?明星再找就有,何況屠街 獵手這節目也開始有下滑趨勢──說不定在這個節骨眼用這樣的方式收尾,還是一件好事 呢。」   我不知道。整件事令人感到厭惡,哥德人,AC/DC電台,各路的權力集團…………… 每個人談到死者都是這付德行,剩餘的價值,可以操作的空間,趁機伸手的利益………… 也許這票小子生前不怎麼討人喜歡,他們任性,恣意妄為,直到出事之前都還是死性不改 。但圍繞他們死亡的人更讓人感到不舒服,像群禿鷹,看到的不是生命,而是肉塊,屍骨 ,一堆還淌著血可以溫飽的食物。我最後把這傢伙扔出去,希望他會因此摔斷脊椎下輩子 駝著走路。   好幼稚,對吧?我對自己這麼說,我對於整個體制的不滿,卻只能對這些小角色發洩 ,我很需要喝一杯,這整件事荒謬的不能再荒謬:四個夜行偵探加上一個傭兵一個打手在 旅館內,像是百貨公司的警衛那樣來回巡邏,看到入侵者就幹掉,看到鬼鬼祟祟的人就把 他們轟出去,一等到復仇的勢頭過去,哥德人出面接手,製造一些假象,我可以想像那些 地下報紙,到時會冒出對同一個事件多少種不同的版本,不過有個大家公認的真相是不變 的:兇手已經伏法,所有人會異口同聲這麼說,敢違反這點的人下場會不太好看,兇手已 經伏法,大家到最後都會這麼說。   但真相是什麼呢?集團們在這點上達成了共識,以施特能家族為首,他們可以公然對 付一些讓他們困擾的人,停戰條約暫時擱置,一點點輕微的權力洗牌,哥德人睜一隻眼閉 一隻眼……施特能家族對此已經駕輕就熟。只是這次會加入更多人,有更多隻手會在沙盤 上推算,瓜分,分贓,直到〝復仇〞這兩個字的剩餘價值被用光為止。   這就是我們的城市,大人物們的規矩。   我漫不經心的走過大廳,老闆半諾比依然怒氣沖沖,他手裡拿著一本叔本華寫的書, 我猜忍受一群瘋子在旅館理晃來晃去,假借安定局勢之名,行暴力發洩之實,一定很需要 悲觀主義的論調來熬過這一切:宇宙是虛無的,人是虛無的,世界是悲傷的,我們都只是 某個人夢中的夢中之夢……………我坐到沙發上,看著這群因為『桎梏城堡』而被困住的 人們,同花順說,那些特殊的人不會受其影響,這是真的嗎?我們也許只是說服自己有這 麼一個法術,但其實自己也深陷其中,同樣陷入了一樣的時間斷層裡,一切都在反覆,就 像施特能家族那個像是例行公事般的復仇,推演,機械,運算,巡邏,公事公辦…………   我第二次在案子裡感受到如此巨大的失落感。上一回,我ㄧ時衝動斃掉了搭檔,但那 位前任搭檔現在就在樓上活蹦亂跳。我說過了,幹這行是我心甘情願, 我很少抱怨什麼,但在心底的某個角落,我不希望夜行偵探只是一種另類、變相的殺手, 這個職業仍舊應該擁有信仰,貝爾海姆政局穩定,那是建築在恐怖平衡之上的假象,這裡 是冷戰時的縮影,強權們各自為政,把籌碼握在手裡,夾在他們之間的市井小民則淪為魚 肉,任其宰割──而夜行偵探,則是為了反制體系內的重大缺陷而誕生的產物。   我們在大事件裡擔任那些不能說的大人物的代理人,但在更多時候,我們應該是跳脫 體制之外,試圖去讓這城市有更多的合理性……我知道自己會被這樣的謬論給搞瘋,這就 是芬區所謂的英雄主義,理想主義,冷硬派小說裡才會出現的那一套:如果整個制度有其 弊病,那就該有人願意一意孤行,挺身而出對抗整個制度,繞路尋求真相……   但我不是那樣的人,我也不想成為那樣的人,我只是一個會在發現案子本身的盲點時 ,反思起偵探信仰的無聊男子。這時候我該給自己喝一杯,我發現我不由自主的往酒吧移 動,第一次的經驗很差,第二次一定會大為改善,會嗎?我笑出來,雖然很不願意承認, 但酒吧裡那些被打爛的酒帳確實該算在我頭上,是我開的槍,也是本案最初和最後的一擊 ,之後的事情,就跟設定好的電腦程式一樣,一分一毫都已經算計的毫無誤差,不容更動 。   我不想喝啤酒,也不想再給自己灌咖啡,我想起了車上那一排,滿佈陷阱的調酒裝置 ……我坐下來,發現走道上空無一人,所有人都集中在接待大廳,之後進來的人不是殺手 就是茲事份子,一群偏激份子則奉了老板的命令在旅館內巡邏,要把所有闖進來的人通通 打發……有人用絞,有人用揍,有人用砍,我則用一張嘴巴,請他們滾出去,趕快結掉這 個案子。   但就是有哪裡不對勁,我說不上來,我想與其喝個爛醉等這案子自動宣告終止,我應 該健康的跟我的輔導員談談。於是立場倒過來,我拿起手機打給東內和小洛,我希望他們 在家,可以一起跟我談談……聊點別的,讓我可以分心不會一直去想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嗨,」有人接起電話,「你們還好嗎?」   「老哥!我們看到消息了!」小洛著急的說,「聽說你們在旅館裡大鬧一場,所有的 殺手都被你們當場擊斃了是嗎?」   我沉默了一會,接著東內先開口,「偵探,我很早就學會在這裡電視新聞是為特定的 人服務,相信他們,就跟相信精靈不會說謊一樣荒謬,」東內說,「殺手根本沒死,對吧 ?」   「詳情我不能在電話裡說,」我說,「但你猜的沒錯,對,我們是在這裡打了一場, 但跟殺手完全無關,相反的,這些殺手還可能會感謝這段插曲。」   「你是說殺手趁機逃掉了嗎?」小洛推測道,「殺手趁你們不注意時跑了?」   「不,比這個還糟,大小姐,」我在電話裡乾笑幾聲,「我們所有人接到的工作指示 都一樣:不能破壞平衡。哥德人這樣跟我們說,不能讓那些大集團假借復仇之名,在我們 的城市亂搞一場;我們的責任,是保持那個恐怖平衡,並且維持它。」我大聲的說,「這 個平衡來自於一個叫做『棚頭』的傀儡殺手組織,而夜行偵探們真正的任務,就是要保護 這群殺手在這場混亂中能全身而退。」 ◆   在抵達Paradies, Hölle, alte Freunde的車程中,巴絲特除了回想關於施特能家族 的事情,也花了一些時間拼湊她對於史基尼爾‧芬區的粗淺印象,得到了一些初步的結論 :芬區有趣的地方在於,他在市議會既沒有勢力,同時也跟城內建設搭不上邊,是控制了 一些地方上的小幫派,但匯集起來又不見得有多強大,然而,很多人會給予芬區適度的敬 重,甚至連俾斯麥也說千萬不可以小看這個狗頭人:侏儒妖迷魅已經是本城最後一個能力 跟地位不相稱的癟三,父親這麼說,但狗頭人史基尼爾‧芬區絕對不是。   巴絲特對於芬區的認識並不比那些在大街上混的人多。這位狗頭人的發跡相當傳奇, 在哥德人一手推動的貿易戰爭中,芬區隸屬某吸血鬼軍官的某支工兵小隊,就跟古代戰爭 一樣,吸血鬼掌管軍隊階級,而下屬全都是可以充當砲灰的狗頭人、灰地靈、任何弱小卻 又生殖力旺盛的種族,貿易戰時,芬區默默無名,但有一點不容忽視,他的工兵小隊當時 以高效率、和團結著稱,這在集結烏合之眾的工兵隊裡相當罕見,在那時候,芬區的才能 就已經顯出了端倪。戰後,黑魔術共產政權潰敗,芬區的工兵小隊對他忠心耿耿,隨他一 起流亡到南方,數年後,芬區憑著仲介生意壯大起來,傳聞他買下這家城郊的舊工廠,把 裡面改造成狂歡聖地,開幕那天,他找到當年虐待他們的吸血鬼軍官,把他扔進去給某樣 東西吃了,吃剩的骨頭,至今還高懸在舞池正上方。   巴絲特看了一眼那副骨頭,不敢置信這是出自於一個狗頭人的手筆。在吸血鬼的城市 裡解決吸血鬼,芬區膽大妄為,同時也很有政治手腕,這個小小的手筆說明了他至今的成 功絕非偶然,他既能清楚判斷哥德人允許他做到什麼程度,又絕對不妄自托大。看看迷魅 吧,這侏儒妖在坐上市議會位子後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請施特能家族幫他蓋一座專屬於 暴發戶的飯店,狗頭人芬區明白那個分寸,據說,這個地區有一半產業名下不屬於他,卻 又真正被他握在手裡。   史基尼爾‧芬區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唯一寫上他名字的產業就是這家 Paradies, Hölle, alte Freunde,其他的,沒了,對於芬區到底掌握多少資源,手下有 多少人手,很少人知道切確數字,而真正知道數字、膽敢與他老人家放對的人,如今也已 經一個不剩。巴絲特心想,縱使以上事蹟無法說服你應該要懂得尊重芬區,你也應該要學 著去尊敬一個,連哥德人也願意跟他打交道的人。   這就是史基尼爾‧芬區和他的王國,像一台聲響不大、外頭烤漆也不亮眼的老車,蘊 藏其中的馬力卻可以震垮一條公路。芬區店裡的人都是當年工兵隊的親信,眼前這位身材 高大的豺狼人,但克‧古山德就是其中之一,當年他不過是工兵隊裡一位挖壕溝的傻大個 ,如今貴為店裡的接待管事,巴絲特心想,這是一個線索,芬區的眼光獨到,不因為世俗 評價而斷定能力,誰敢想像一個高大的豺狼人可以擔任接待管事,並且對來訪者表達出適 度的禮儀和敬意?巴絲特自己都很難想像。   她讓高大的古山德領她走進芬區的辦公室,在這過程中,她又有了更多的想法。芬區 站在整排強化玻璃前,眼睛盯著下方的騷動,嘴裡叼著雪茄,雙手交叉站在窗前,好像眼 睛裡看的不是爛醉的酒鬼跟狂舞的人,而是一場蓄勢待發的革命,「萬安,巴絲特‧施特 能‧提爾小姐,」芬區沙啞的說道,「老古,幫我替巴絲特小姐斟酒。」   皇家威士忌再度滑過巴絲特喉嚨,她很肯定眼前的狗頭人跟坊間流傳的財大氣粗形象 恰好相反,當一個人在接待另一個人時,事先知道她只喝哪一牌的酒,和抽哪一種特定的 菸時,你就應該到對眼前的人重新評估一番;芬區就跟俾斯麥有著類似的性格,巴絲特握 住高腳杯,總是希望別人誤以為知道些什麼,其實他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很棒的酒,芬區先生,」巴絲特說,「您自己不來一點嗎?」   「不了,巴絲特小姐,在我們這裡除非是特殊情況,不然是不允許開超過十年以上的 老酒。」芬區說,「當然,今天例外。」   「您太客氣了,芬區先生。」   「千萬別這麼說,巴絲特小姐,所有真正成功的會面,都是從一瓶夠好的酒開始,我 相信許多人根本不懂這其中的學問,他們只會端上純屬個人喜好的紅酒,跟妳誇耀這是全 世界最棒的酒,卻不知道就算是釀上一個世紀的葡萄酒,也不一定能打動所有愛好品酒的 人的心,」芬區轉頭說道,「我相信您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芬區先生。」在這個令人神經緊張的夜晚,巴絲特第一次露出罕見的笑容 。   在接下來不到半小時的談話中,芬區意外發現自己已經掌握住了眼前這位鐵娘子,當 然,他覺得選酒那招很高明,但克‧古山德總是沒讓他失望,這位豺狼人有著粗野的外表 ,但卻有一個不尋常的才能:打探出來訪者對於飲食的喜好。本店的商業機密如下,當貴 客臨門時,但克‧古山德絕對會親自接待,並且在最短時間內抓住對方口味,他口袋裡的 發訊器於是派上用場,芬區就在他辦公室裡好整以暇,準備來訪者最喜歡的威士忌和零嘴 ,像是一個貼心的主人那樣,在第一時間就先抓住對方的心。   鐵娘子巴絲特在這場風暴中顯得無助,她表面上主導復仇行動,卻又不甘心父親再度 得逞,有鑑於家族內的重男輕女,和保守派對她的打擊,她現在急需招攬一個強力的盟友 。鐵娘子的性格如他所料,是個非常強悍,也非常有能力的女人,但古老的塞爾頓血統仍 在她體內作祟,只要在討其歡心這件事上使一點力,就能輕易掌握對方,芬區知道那個分 寸,所以他能在本城公然幹掉吸血鬼還不會被哥德人責難,以及替巴絲特‧施特能‧提爾 點上她最喜歡的威克士牌雪茄,還絲毫不顯得造作。   但克是幫了點忙,但芬區更相信是因為選對了姿態,這是他剛剛才想到的點子:交叉 手,叼根雪茄,站在窗戶邊,若有所思的看著遠方──這不是他最喜歡的MCSI魔法犯罪鑑 識科影集裡,那個破案如神的老葛組長的招牌姿勢嗎?這個姿勢一定有神祕的安定人心作 用,自古以來所有的先知和神探都喜歡用這招豋場,芬區心想,雖然大家都認為看電視很 沒營養,但這次,他可是靠著看電視,看出了一件絕佳,並且穩賺不賠的生意。 ◆   我掛掉手機。在我講手機這段期間,旅館陸續爆發幾場零星衝突,規模大多不大,是 連老闆半諾比也提不起興致的那種,這位牛頭人已經在某個程度上接受了命運的安排,今 天就是會有一些不知節制的瘋子在他旅館裡遊蕩,專門對付一些閒雜人等,還會順手拆掉 一台販賣機或是一面牆。一向好鬥好戰的齊格非‧尼柏龍根在此時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如 果連他都會感到無聊,就表示這案子已經形同一灘死水,大家在做的,只是在打發緩慢流 逝的時間。   但對我來說不是這樣。   我走出旅館,剩下的工作其他人可以勝任,風頭已經過去,各方新聞稿有如未卜先知 那般發佈,AC/DC電台的復仇聲明應該很快就會撤掉,而屠街獵手原節目的時段將暫時換 成低俗的綜藝秀,直到AC/DC電台找到下一個金母雞為止。對許多人來說,事情已經結束 了,但對我而言,事情才剛開始出現端倪。   我走了十分鐘路程,回到考耀鐵幫的隱藏車庫,一頭鑽進我的灰藍跑車,打開儀表板 ,拉出視訊介面,開始重頭播放屠街獵手最後一集Searching for Rain’s Day,我目不 轉睛的重看一遍,並且仔細回想剛才東內和小洛跟我討論的內容,我標示了幾個段落,接 著將檔案壓縮入擋,並且打給東內和小洛:「嘿,是我,」我邊操作著螢幕上的介面,「 小洛,我問妳,妳那邊有網路嗎?」   「有,怎麼了?」   「沒有,給我妳的檔案庫序碼,我要傳一份視訊檔案給妳,」我說,「我要妳跟東內 幫我看看這份檔案,是不是跟妳們之前在電視上看到的不太一樣?」   我要她們以低倍速畫格重看一次,小洛有些抗拒,但看遍無數屍體的東內跟她保證, 那些血腥鏡頭他來處理就好,小洛只要負責前面比較輕鬆的部份;我把手機接上跑車,彷 彿東內跟小洛就坐在我旁邊,三個人一起重看了這令人難忘的一集。前面還沒有出現什麼 端倪,到了獵手們進入夜店後才開始有了些微不同,我不得不佩服東內的記憶力,這位死 靈顧問似乎有對電視節目過目不忘的本領,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他時常收看美食節目, 為了記住螢幕上一閃就過的食譜而練就的好功夫。小洛也幫了一些忙,指出我手上來自城 市管理局的檔案跟電視播放的不同。我記下這些點,接著用車上的視訊介面用更慢的倍率 重放,證實我的猜測不是全無道理。   「我不懂,老哥,」小洛在電話那頭說道,「這些差異有很重要嗎?」   我ㄧ時沒有回答,車上視訊介面無法操作太複雜的程序,想要在這做什麼影像比對和 疊合我也不會,但我有的是一雙好眼睛,和熟知城市管理局的運作方式,我沉默的工作了 一會,電話另一頭不停傳來兩人熱烈討論的聲音,五分鐘過後,我確認這些差異點不是我 個人的幻覺,而是真正出現的畫格瑕疵,於是我心中的推論隱隱浮現。「屠街獵手這個節 目,」我開口打斷兩人的討論,「是實況轉播的對吧?」   「是啊,這節目本來就是標榜即時即刻的震撼效果──」   「我知道,大小姐,妳們知道城市管理局是怎麼操作這些外地電視台的節目的嗎?我 雖然不常看節目,但羔曾經告訴過我他們處理影像的方式:在管理局的中央區,有個叫做 『電台司令』的超大魔像,身上插滿所有的媒體導線,可以在一秒鐘內處理高達上千個影 像,所有非本地電視台的節目都會經由它過濾,最後才在各家各戶的電視機裡實體播放。 」   「嗯哼?」   「我剛才要妳們看的點,是一種特殊的處理方式,出現大概僅有零點零一秒不到,『 電台司令』是個非常厲害的影像處理器,它可以把所有的畫面處理到完全無接縫,也很少 出現時間差,但傳輸方卻不見得跟的上魔像的速度,我們不是時常在收看外地節目時,會 看到一些間隔和時間差嗎?那完全是因為外地媒體的導線問題,跟魔像本身運作毫無關係 。」我說,緊盯著螢幕,「但這個問題在近期獲得了改善,我猜他們的靈感是來自於電影 。」   「電影?」   「老式放映機最引人詬病的一點,就是需要有個傢伙隨時待在機器旁邊,一秒不差的 將兩段不同的膠捲接上,當一片膠捲快要播放完時,在畫格的左上角會出現一個模糊的白 圈,電影人的行話叫做Cigarette Burns,提醒妳馬上就要換下一捲。」我說,「我會知 道這些,完全是因為看了『鬥陣俱樂部』。」   「是啊,你最愛的電影,號稱看過上百遍,而主角的每一句台詞你都會背。」   我笑了。「我想他們從這個老方法裡獲得了靈感,來解決外地節目的傳輸問題,他們 替『電台司令』設定一個特殊的手法,當外地節目出現那千分之ㄧ的間隔或是空白接縫處 時,這頭超級厲害的影像處理器就會馬上遞補前一個畫格上去,儘管只有那千分之一秒, 卻可以讓你看節目時不會因為瞬間閃過的空白而受到干擾,這個看似微不足道、卻大大改 善許多人看電視心情的手法,他們稱之為〝插格〞。」   「我明白了,偵探,照你的說法,你拿給我們看的是管理局的版本,也就是還沒經過 『電台司令』處理過的版本,你要我們看的,就是這些需要〝插格〞的點嗎?」東內推測 道,「管理局的版本確實有不少這樣的瑕疵,而我們在電視上看到的卻是完全無間隔的版 本,這代表了什麼?」   「大小姐剛才說過,這是個實況秀節目,」我盯著螢幕,所有的疑點一瞬間閃過我的 腦袋,「老東,〝插格〞這個手法只有一個問題,就是它無法處理所謂的即時性節目,只 能過濾那些已經預錄好的節目──」我低聲說道,「也就是說,這一集的內容,在獵手們 跟下雨男激戰過後發生的內容,很可能都是預錄好的。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我們自以為 看到獵手慘遭謀殺的過程,但實情是,對於他們之後遭遇了什麼,我們也許根本一無所知 。」 ◆   結束小洛跟東內的談話後不久,我撥了一通電話給名片上的對象,對方接了電話,我 跟他約在離『克里特島的米諾斯』一條街之外的酒吧碰面,我的提議是,我有些內線想提 供給他們,「我有一些內幕消息,是你從哥德人那絕對挖不到的,」我說,「只要別打上 我的名字,和一筆小費用就可以弄到今晚最火爆的頭條。」   對方答應,我把跑車開出去,停在『克里特島的米諾斯』附近,既然這裡已經被施特 能家族完全罩住,我應該也不用擔心一台顯眼的跑車會被附近的宵小砸壞,反正,如果我 鼓起勇氣做接下來的事情,我猜這台跑車遲早會成為回憶中的回憶,我走出車門,離開時 還依依不捨的摸了一下車蓋,感覺啟動時的那個溫度,和它美好的弧線。在走向酒吧的路 上,我感覺到芬區的心靈傳送,我打開心靈防護,卻發現不是芬區的聲音:『是我,偵探 ,』那個人說,『哈根。』   「老鼠,什麼事情?」   『老闆要我用這個傳話,他說比較不會有被竊聽的風險。』   「所以他就決定把這辦法告訴你?」我冷哼一聲,我素來對鼠人這個種族沒什麼好感 ,一想到這傢伙正在跟我心靈最深處溝通就更覺得不舒服,「有什麼事?」   『老闆要我告訴你關於〝棚頭〞的情報,』哈根說,『我這邊有些新發現。』   「說吧。」   『偵探,棚頭不是一個殺手宗會,我猜你已經知道了,他們是一批來自東方的傀儡法 師,專精於傀儡附靈學……關於這個附靈學,我們本來推測是用以戰鬥用的學說,但昆達 在城北區找到ㄧ個東方人,他告訴我們,一個聽起來非常不可思議、卻又真的存在的傀儡 法術…………讓老闆跟我都有了新的看法,偵探,你聽過〝轉體〞這玩意嗎?』   「沒聽過,那是什麼?」   『那是一種流傳在東方的古老法術,據說許多古代君王都曾經施行這個法術,整套儀 式講起來很複雜,我只挑重點說……他們會製造出一個跟施術對象完全相同的儡體,經由 一套繁複的法術,將活體身上的病痛轉移到儡體上,最後只要燒掉儡體,活體無論受到多 少病痛都可以直接康復。』   聽到這裡,我心中對於整件事更有了底。「而這個棚頭宗會,」我感覺到自己捏緊了 拳頭,「就是專精這法術的組織?」   『何止是專精,在古代,〝轉體〞被視為是非常禁忌的學說,想想看那些君王可以靠 著這樣的轉移法術,繼續統治自己的朝代多少年……當時精通這項法術的宗會時常遭到皇 族追殺,名義上是肅清異端,但真正的用意是,如果這些人持續存在,那些等著繼位的傢 伙可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我明白。」   『棚頭是非常少數到現代還懂這項法術的宗會,根據那個東方人的說法,棚頭不單單 只是精通,他們還改良了這個法術,不但可以轉移病痛,而是連──』   「年齡都可以一起轉換,對吧?」   『你已經懂了,偵探。』   「我當然會懂,因為我不但看過那個儀式現場,而且我還到過那裡。」我冷冷的說, 「我那時還不明白為什麼一個轉移法術需要花這麼久的時間,我到現在才明白,原來他們 不是在等適當的施術時機,而是在等待人被轉變成傀儡的一瞬間。」 ◆   當包登‧塔洛德走進來時,我感到十分失望,這個尖酸刻薄的電台導播沒我預料般的 摔斷脊椎,相對的,他狀況看起來好的不得了,一張瘦長的臉上容光煥發,我不確定是因 為他剃了鬍子,還是真的有什麼喜訊的緣故。「我得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大偵探,」這 位副導播走到我對面坐下來,臉上的笑容幾乎把嘴型扯到極限。「我們找到了屠街獵手節 目的替代方案了,不,不應該說是替代,應該說是更棒的方案,電視台的人都很興奮,但 你知道更棒的是什麼嗎?要不要猜猜看──嗯?沒興趣是吧?我告訴你,我將在這個全新 的方案裡升到主導播!」   我面無表情,低頭看著桌上的咖啡,直到現在,我仍舊滴酒未沾,我告訴自己,絕對 不要讓任何可控制的因素成為你的敗因,然後努力把視線從菜單上烈酒那一欄移開。「恭 喜。」   「嘿,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瓶上好的香檳,慶祝這偉大的勝利時刻。」   「請便。」   「公事公辦是吧?我喜歡,你們這些人總是一臉酷樣,想從你們那挖點消息都不行, 我剛才在裡面就曉得了,老兄,你真不是蓋的,裡面的每個人都一臉兇惡,下定決心把每 個闖進去的人二話不說就打成蜂窩,就只有你還願意放下身段,理會我們這些市井小民也 是有生活上的苦衷。」包登笑得十分燦爛,「所以當你打給我時,我就在想,這不就是了 嗎?這就是本城期待已久、真正有在辦案的神探先生,那些提著槍到處找人當靶子的渾球 根本就污辱了偵探兩個字,在我看來,只有你才真正繼承了古老而神聖的偵探精神,這杯 敬你。」   我很想知道當包登明白我來意時,是否還可以這樣神色自若的跟我敬酒,不過我沒時 間了,如果我打算做點什麼,對整件事有所行動的話,我只剩下七個小時的時限,而且這 還是奠基在我推測那個轉移法術需要多久的簡陋估算上,我猜『棚頭』如果很常幫俾斯麥 做這件事,也許早就駕輕就熟到可以縮短長度,因此,時間更加緊迫,沒時間跟這傢伙拐 彎抹角:「包登先生,我非常高興你願意見我這一面,」我說,把手伸到了桌底下,「我 相信我們可以分享一些真正的秘密,而這對你和我的未來,都將大大的有幫助。」   「叫我老包就好,大偵探,這真是刺激不是嗎?我以前在外地跑新聞時,也常常跟那 些老軍閥這樣偷偷會面,我跟你說,那種讓真相順過舌頭、滑出去破口而出的一瞬間最棒 了────只有在那種時候,我才真正感受到爆料文化的價值。」包登舔了舔舌頭,樣子 貪婪的彷彿一個十二歲大男孩纏著要老祖母說故事,「我相信你帶來的消息一定會非常有 意思,我們該從哪裡開始?」   「嗯……我想想,那我們就從Searching of Rain’s Day後半段的錄影開始說起如何 ?」我仔細觀察著包登臉上的變化,「我真的很想知道,貴電台是怎麼未卜先知,預先錄 好獵手們的死相的。」   包登閃過一絲陰霾,「嘿,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相信你懂得,老包,我沒有太多時間跟你耗,告訴我,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事情到底有多嚴重,讓你們不得不偽造了快半集的內容?」   「我們的節目一向標榜即時即刻,」他露出一個站不住腳的笑容,「你一定是看太多 那些小道消息,他們甚至認為那些懸賞名單上的對象都是臨時演員扮的──」   「老包,我一點都不在乎那些,我在意的是,為什麼他們的遇害內容會是預錄的?」   「你這是不實指控,」包登有點生氣的說,身子甚至都站起了一半;「嘿,我可沒必 要聽你在這胡扯──」   「老包,坐下,」我平靜的說,語氣明顯是在恫赫他,「或是你想看看我在桌底下藏 了什麼東西?」我刻意讓那個板機的聲音聽起來很響亮。   「你才不敢在這動我──」他發出抗議,但身體卻沒有持續動作,我表情依然沒有變 化,直直的盯著他,「我敢動你的,我保證,你不是不知道我們的作風,如果有必要,我 會打斷你兩隻腿,讓你在這陪我說一整晚的話──」──他把手伸向口袋──「如果我是 你,我不會做這麼愚蠢的事,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我從你走進來時就知道了,對面桌子 有三個,吧台那裡兩個,還有一個守在門口──你就算帶一百個人來也沒用,你以為我會 因為區區六個小太保就不敢動你嗎?」我讓板機的聲音響了第二次,「坐下。」   包登‧塔洛德沒有想太久,他乖乖的坐下,他才正要爬上他事業的巔峰,在這個時間 點因為一個瘋狂的偵探而非死即傷想必很不划算,他恨恨的看著我,連香檳來了都沒心情 去碰,反倒是我幫他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如果可以,我也想當個文明人,用超級厲 害的口才套出我想聽的話,但是我沒時間,老包,我只能拿把槍抵住某人,然後相信我會 聽到我想聽的東西。」我看著他,「老包,回答問題,為什麼要偽造後半段的內容?」   「你怎麼知道的?」   「我把錄像看了兩遍,你們號稱即時轉播的錄像,竟然可以用插格來彌補時差,老包 ,這只有兩種可能:一,這是早就錄好的內容,二,你們發現了我不知道的神秘技術,可 以讓即時影像也補入插格畫面。」   他沉默的看著桌上的香檳一會,「你想知道什麼?」   「我只想知道,當巴多‧施特能‧提爾上樓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看著他, 「他究竟看到了什麼?」   包登伸出手握住高腳杯,仰頭飲盡,當他放下杯子時,杯底在桌上發出沉重的碰撞聲 ,包登‧塔洛德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爆發出來的情緒,他把兩隻手按在桌子上,似乎想把滿 出來的情緒灌入桌面:「天,」他抬頭直盯盯的看著我,「我的老天。」 ◆ -- 從那山來 / 從那海去 來來去去 / 生生死死 一場空 (自言自語的地方):http://blog.yam.com/whatisshadowhallow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4.8.66.111
yamino1412:雖然看過了還是幫推~ 09/20 22:37
chen242:有看推一下 09/21 0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