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Rainy Day 3

[gloleas (橘 蕁約)]

※

「然，妳知道嗎？明天我就要升主任了。」男子開心地說道，抬頭看向玻璃捉對面的
女子。在這條路上走了這樣長的時間，此時終於看見夢想的影子，難得穿著便服的男
子掩不住滿臉的喜悅。




隔著桌子，女子疲倦又有些麻木的臉孔隨著男子所說的話而亮起。就像是火柴刷亮，
卻只持續了一瞬，微弱的光亮無風自逝，女子臉上的光彩又黯淡了下去。




「欸，怎麼是這表情呀，」他皺皺眉卻無不悅，伸手輕捏妻子頰側，柔軟細緻的肌膚
一如他們結縭以前，「不是該為我高興嗎？也為妳自己高興啊，不是說好升主任就來
生個孩子嗎？妳想要男生女生？如果是女孩，她的眼睛絕對跟妳一樣美。」




妻子仍舊沉默著咬著唇，但男子實在無法將那張憂愁的臉孔載入意識中，心中的喜悅
讓他一點都不想關注眼前那張臉上的苦味。於是他自顧自地說起來，講的仍不離本行
。




「今天又來了新病患，那人五十幾歲，妻子卻很年輕。他腳上整個cancer都長上去，
都吃到骨頭了，卻還不願意截肢。真不懂為什麼這麼堅持，明明老婆小孩都等著他養
呢，最後我們只好refer給內科去，不過不動手術一定……」




語然還是沉默不語，過於亢奮的男子只好自顧自地說下去，期待引起妻子的注意力，
但直到他說完整日所有的病患，連數據都報完、開始覺得自己在簡報，就只差沒打開
電腦展示資料，妻還是一聲不吭。




「唉，妳總是對這些沒興趣啊？」男子終於忍不住嘴邊的輕嘆，伸手點菸，看紅色的
火光褪去薰出白色的煙霧，在白色為底的裝潢，弔燈將暖黃光輝遍灑的的餐廳中飄蕩
，冉冉昇上去。




大玻璃桌那頭，女子沉默地絞著手，沒出半點聲音，好像手指的動作都比丈夫所說的
話有趣得多。




男子嘆了口氣，起身的同時將菸摁熄在銀灰色煙灰缸中，同樣泛灰卻無光亮的灰燼在
缸中冒出最後一縷白煙，再無一點動靜。




雕像一樣的女子抬頭，看著轉身離去的男子，後者走進那間總是只能看見其背影的小
書房，啪的開燈聲傳來，橘黃色光的檯燈亮起。她看了看男子，再看看自己的手，張
開的白皙掌心裡有著一張紙團。女子展開紙張，上面印著皺巴巴的黑字。黑色的字體
在白紙上那樣刺眼，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閉上眼，那黑色的字卻越發明晰，讓她逃不開那僵硬的字體。




『結紮手術術後需知』




似乎是這樣吧，她仍閉著眼，卻覺得那灰白色視野中的字體朦朧了，成了黑色的漩渦
，將自己和身邊的一切都捲了進去。




存款……不夠她再偷偷去動恢復手術吧。女子沉默地思索著，突然明白過來，她其實
不知何時，已經不再想要那從未出世的孩子了。





※

「噯，假如你要掛了會想怎樣？剩下一個月壽命之類的。」站在旁邊的同事拋接著打
火機，同時轉過頭來。同樣站在陽台上抽菸的清秀男子聳聳肩，自顧自拉了拉襯衫領
口，那白色的軛配上嗆鼻的菸味讓他幾乎窒息。




「什麼爛問題。」在醫院這麼多年，看生離死別還不夠，自己也想跳進這死胡同的命
題中？「你走腫瘤專科走到腦子壞了嗎？我不介意先把下個病患改約空出時間來，讓
你去做個頭部正子掃描。」




看是不是腦子生了啥壞東西之類。




男子悻悻噴出一口煙，看著煙氣撞上牆、散開，而他從深色打磨過的牆面上端詳自己
的長相，清秀而有些冷冽的輪廓、穿著白襯衫白袍的人回望著自己，這身衣服好像跟
自己的臉融為一體。




會不會有哪日，脫掉這身衣服，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來？彎起嘴角，鏡像也彎起另外
半邊，兩面的世界合成同個冷淡的笑。




「隨便問問囉，人都說醫生對生死最有體悟不是？」同事收起打火機開口，鍥而不捨
地追問。




「給老婆個孩子……吧。」男子說著，迷惘地看著煙冉冉上升。不明白為什麼最近自
己不避孕，過了半年妻的肚子也沒有喜訊傳出。




「噢，咱們的冷面梁主任也會有這麼溫馨的想法。」同事輕輕笑著，低頭看向手上的
菸，被稱為梁主任的男子注意到他一口都沒抽，「聽說過個說法嗎？什麼科的醫師，
就會死於什麼病，聽說越大牌的醫生越準確喔。」




「你想得癌症死我也無所謂，到時候別找我做化療，也別把我扯進這無聊的迷信裡。
」他無比迅速地回應，像是踏到刺一樣，看著同事微微挑眉，平日那人總是滿臉假笑
，此刻臉上卻有著近乎奇異的表情。




然而主任只本能地想甩掉所聽見的那句話──才不會呢。Cancer……那該死的螃蟹，
絕對不會讓牠在自己的軀體裡生根。




陽台外頭的世界一片的灰白色，淡淡的灰白，這樣的色彩染著天際，似乎整個醫院和
外頭的世界都跟這色調同化，只有眼前深色的牆面仍舊存在。




隔日，主任的同事沒有出現診間，休息室裡衣架上他的白袍仍懸著，檔案櫃裡他的茶
杯也還在，但屬於他的診療室只有一片漆黑，冷氣的風安靜地吹動掛在門旁小佈告欄
上的紙片──今日休診。




又隔了兩日，主任聽人說起那同事已經緊急出國，那人在半月前被診斷出末期肝癌，
不願意放棄採取安寧醫療，於是到美國試試別的新療法。




新療法──簡單的三個字聽在所有腫瘤科醫生耳中，都像是某種宣判，只有輕症、特
定癌症，或者無藥可救的患者，才會被建議或不得不去……去嘗試這樣的東西。




同事再也沒有回來過，而兩個月後他聽見那人遲了半月的死訊。




一個人就這樣在眼前消失了，他曾經是自己的同事，曾經與自己在同個醫學院學習、
與自己踏過同樣的路、穿上同樣的白袍，但他消失了。




那段最後在陽台上的對話，在主任心底像根倒鉤的刺一樣，怎樣也拔不出。以他的恐
懼為糧，緩慢滋長，從刺生成刺藤又生成蔓長的荊棘，在男子的心底茂密。




這個時候，突然好想衝回家，抱住自己的妻，緊抓住她跟窗外白雲一樣朦朧不清、彷
彿逐漸遠去的影子。





※

「噢，恐怕我沒錢買罐頭給妳。」看看手中輕得彷彿將乘風而去、皮面陳舊、邊緣起
毛的皮夾，曾經被鈔票撐得鼓鼓的錢包此時只剩下個過大的空間，鬆鬆垮垮像是餓了
許久的肚皮。燃玉忍不住長嘆，再看看腳邊那對清亮而圓滾滾、寫滿期待的貓眼。




「不要看我，今天連貓糧都沒有。」燃玉悲傷地轉過頭去，試著搖晃一下空盪的錢包
，真可惜，連三十元都晃不出來。前兩天的預防針和驅蚤藥加上貓咪配備，耗盡了最
後一點錢，他還把剩下的錢買了雞肉泥和罐頭，但這幾日毫無節制地餵食，現在居然
已經告罄，只剩下悲傷的空盒和圓滾滾的貓肚。




早知道不要把錢浪費在買貓籠了，還有除蚤好像也可以省略才對，跳蚤對自己絕對不
會有興趣。




老天，至少給我個零頭也好啊！怎麼會在月底撿到貓呢？是說，老天似乎不會聽我說
話──天神本來就耳背，更何況自己還不是個人，非人的祈禱似乎無法上達天聽。




燃玉摸了摸鼻子，想起自己上一頓正常的飯也不知道是啥時吃的了，反正沒有實質生
理需求，只剩下飢餓的欲望，大部分都被自己給省略。輕聲長嘆，他再次戳戳錢包，
確定裡面一枚銅板也沒有。或許把錢包本身給賣了還比較實在，但更悲傷的是，他連
搭車去當舖的車資都沒有。




「當舖大概也不收吧？這錢包就算是義大利貨，也都用了十幾年了，邊緣都快爛掉了
。」他忍不住對著貓大笑，三花貓豎起耳朵，左橘右黑的尖耳動了動，燃玉頓時覺得
自己冷透萎縮的心臟都要融化了。




怎麼可以讓這麼可愛的生物餓肚子？但該怎麼辦，去搶錢嗎？還是該指使協會那群人
幫他搶？工讀生會理他？不，他們根本只把自己當成會蓋章的機器。再不然打電話勒
令工讀生送錢來？




認真思考了幾秒，在腦內跑手術流程一樣地跑完所有可能發生的情節，最後燃玉沉痛
地長嘆一聲蹲下，開始在地板上畫圈圈。




噢，殺了我吧……但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連貓食費用都擠不出來，怎麼跟貓兒保證說這是家呢？溫暖的家的基礎條件之一不就
是滿滿滿的冰箱嗎？三花貓恐怕明天就叛逃了吧，因為這貓奴實在太爛了。




就算現在『大決』開下去，恐怕也沒錢可以賺。大決這詞還是上次來的打工新生告訴
他的，只是當他試著使用這詞時，阿黑黑立刻拿起整疊的金屬文件夾往他這邊砸，頗
有謀殺的意味，讓燃玉立刻決定辦公室該立個安全規範，這樣守法的阿黑黑就不會再
攻擊他……或許。




他歪著頭，只覺難得地後悔起來，當初怎麼會訂下這樣的條件呢，害自己此刻窮得發
亮，難道他該學誰抱著貓去街上募款？




替我餵貓的人，可以把我帶回家當偽娘僕人喔，我會說「主人您回來了」和「喵──
！」這是偷看打工新生的漫畫時學來的超新潮技巧，偽娘這詞也是在裡面翻到，當燃
玉穿上圍裙照做時得到工讀生群的鼻血和歡呼，不過他很聰明地沒在阿黑黑面前提起
。




猶豫半晌，他抱起貓、撐開黑雨傘。




「走吧，我們去協會辦公室找東西吃去。」他對著貓擠眉弄眼說道。




辦公室有工讀生藏的零食，這並不是燃玉第一次打別人食物的主意，畢竟以會長微薄
到和工讀生有拼的薪資，他實在太常處於飢餓狀態。不過這次的理由非常充分又充滿
愛心，或許連阿黑黑都會贊同。燃玉奸詐地呵呵笑，伸出手指在地上畫出小小的光圈
，靈氣豐沛的絲線在空中型成淡淡的銀色字跡。




「很漂亮吧，偷偷告訴妳，這招只有我會！」他愉快地展現無聊而且絕對會被協會的
人給臭罵……的私人興趣給貓看。小貓低下頭，湊近地面閃閃發亮的光圈，竟伸出淡
粉色的小舌舔去空中殘存的靈氣，舔著舔著居然改舔燃玉的手指，彷彿津津有味。




喵──貓咪發出愉悅的叫聲，像是那點靈氣是美味的罐頭。




「妳可以吃這個？」燃玉瞪大了眼，幾秒後咯咯笑起，「太好了，工讀生的零食可以
保住了，雖然我明天還是會偷吃他們的餅乾。」




在空中畫出一個又一個圓，近乎浪費地寫滿半面塌塌米大小，看著小貓舔著空中的銀
色字跡，燃玉發起怔來。




可以吃靈氣的貓，應該可以訓練成什麼吧？忖度著，協會沒有這條規定，這沒有越線
沒有逾矩，或許是個不錯的發現也不一定。




「妳這樣會飽嗎？」他問著小小的三花，貓兒沒舔淨所有的銀色字跡，就歪在他身上
沉沉睡去，像是喝飽了奶。




靈氣……由他這樣奇特的族群所散發的能量體，操控著這個他們得以在世上存活，得
以戰鬥或做些奇怪的事，不過能吃這種能量的動物他還是頭一次聽見。可惜『壞人』
的世界沒有科學雜誌，否則他好想去發paper。




「撿到寶了呢。」他笑著折起黑雨傘，單手抱起在他腳踝上磨蹭的小貓，微微的暖意
和鼓動的心跳傳來，暖了他無聲息的心口。




直到將貓放進自己特地準備的小窩，替牠拉上毯子時，燃玉都有著自己的體溫還存在
的錯覺。




那錯覺，令他戀戀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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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2.122.187.252
推 dollnora:(看看標題 又看看窗外天氣)泡熱橘子水
   謝謝推 (從熱水中跳出逃走)
→ dollnora:阿 橘子的逃跑技術變高明了！
   (長期訓練的意味(?)
推 Catonline:[悄悄走到橘子身後,拿出筷子]
   嗚啊>口<
推 f6415:怎麼可以方便的抓到橘子呢？拿一塊甜滋滋的柑橘口味巧克力擺
→ f6415:在三層方便式陷阱上面，讓橘子自己跳下去就可以。來泡杯橘皮
→ f6415:香茶來喝吧。
   嗚啊，這...(滾來滾去猶豫)(開心跳下) 嘎！被抓住了！
※ 編輯: gloleas         來自: 122.122.187.252      (10/27 00:17)
推 pxkate:恭喜F大賀喜橘子 這下子又可以飄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