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鴆(七)

[lovelessless (我要開馬戲團)]

    整整過了一天，第二日清晨，一群早起上山採集的村婦經過墳石，看見鸞仆倒在地，

感到不對勁兒，走近一瞧，直驚出一把冷汗，幾隻專吃屍體的蠕蟲在僵冷的屍身扭動，昔

日美麗面孔不復見，眼邊嘴角粘著凝固血塊，亂髮一地，模樣煞是嚇人。


    年紀稍長的婦人軟了腿。


    「死人啦！死人啦！」尖銳的驚叫聲迴盪山谷，穿過雲層彼端。


    幾個人連爬帶跑，連背上的籃子也不要，一路衝回鎮上，氣喘吁吁地往翰貼上囍字的

大門敲。


    「幹什麼。」開了門，翰整整衣衫，面帶怒色的問道。


    「英雄，英雄，您大夫人死啦！」村婦尖著嗓子，附近的人家被騷動擾醒，紛紛探出

頭來看究竟。


    「妳說什麼？」


    「大夫人哪！大夫人哪！今早我們上山採野菜，看見大夫人流了滿身血，抱著鴆石！

血淋淋的！血淋淋的！」一句接一句，驚魂未定。


    不顧身上衣衫單薄，拉了件袍子，翰二話不說衝進馬廄，飛身上馬往山上狂奔，小單

裹著紅帳，躲在窗縫間目送夫婿離去。


    「駕！駕！」沿路，只聽見他駕御馬兒的呼喝。


    終於。


    我又看見他了。藉由鸞的死亡。


    愣愣站在鸞的屍身邊，翰呆如木雞。


    果然歲月不饒過任何人，我想。


    平靜地，沉默地，他蹲下身，用衣袖緩緩擦拭去鸞臉上的血污，淚水滑下眼眶，滴在

鸞已發青的臉，如一顆蓮葉上的水珠，脫下外袍，細心的包裹住屍身，緊緊攬入懷中。


    「我知道妳恨，昨日另娶，是我錯了。」他的聲音沒有太多改變，依舊熟悉地刺人。

「我們皆非彼此等待的，但一夜夫妻百日恩，相伴這些年，你真捨得走？真如此恨？」這

哀慟到底是為了誰？我注視著翰，往事盤旋。他絕不會發現我依然存在這世間，甚至就在

眼前望著他，這段話想必真說給鸞聽，晚歸的漁船，燃盡的燈火。二字，太遲。


    人在知錯時，通常已失去彌補的權利。


    靜止，連空氣也薄，世間萬物凍結此刻，用力抱著手中的屍體，一秒鐘，一刻鐘，一

個時辰，不知過了多久，不見鬆手。


    又是一陣馬蹄。


    「相公。」


    「英雄，英雄。」


    兩三個膽子較大的鄰居聞訊摸上山來，新嫁娘好說歹說硬是跟著，見到眼前情景，所

有人不由得雙眼通紅，鄰居們以為大夫人因夫婿另覓新歡，一時悲憤尋短，感傷大夫人這

股傻勁，又氣連眾人仰慕的英雄都離不開男人貪心忘舊的毛病，眼一瞟，惡狠狠瞪著新嫁

娘看;小單無辜害怕的低下頭，怯怯躲在後方不敢向前，怕又遭來一頓白眼。


    望著那女子的臉，彎眉柳眼，倒和我年輕的容貌有幾分相似，不同的是她如花苞初開

，鮮嫩的青春綻放，而我和鸞，日薄西山，垂垂老矣。


    「英雄，先別難過了。」鄰房的何三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他看看頭頂的陽光，對翰說

道：「不趁現在把大夫人抱回鎮上，等等午時陽光一烈，這屍體可要發臭啦！」


    也有些人不以為然諷刺的釘著。「人都死了，現在抱這麼緊作啥用？不如趕緊想想要

如何處理後事比較實際。」


    聽見人聲，翰茫茫然抬起頭，曾經盛滿豪氣的雙眸，現卻成了毫無焦距的死目，對於

諷刺的話不反駁，不發怒，好像失去了情緒一般，何三擔心他受到太大刺激，伸出手來想

幫忙扶住大夫人，卻被翰一把推開。


    「我自己來，你們別碰她。」


    抱著鸞，搖搖晃晃，瞥見躲在眾人後方的小單，霎那間，鸞和小單的臉疊成一張，那

鼻子，那眼，都像誰？


    爬上馬，牢牢將鸞安置於胸前，翰挺起肩膀，慢僈向回頭路行去。


    「不在了，早不在了。」彷彿聽見他低聲呢喃，話語融在風中，裊裊吹落一地愁。


    「我沒有離開，離開的永遠是你。」心裡默默念著。下一次相遇，能否別再重演今世

結局？


    最後一面。


    誰也不知，一別，將待千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對於等待的人而言，時間沒有太多意義。


    流動的是時間，跳躍在時間背後的是等待


    算算，翰已入土，新的英雄興起，英雄伴隨了戰爭，戰爭改變了朝代，朝代帶來了紛

擾，紛擾又產生了英雄，不滅循環，如畫不完的圓。人們的生活不斷進步，簡陋茅屋越來

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堅硬的牆瓦，無辜山林一點一點剷平，化為填牆砌磚的沙土，聳入雲

霄的巨樹，成了大戶人家中華美樑柱，自然浩劫改變了身邊一切，山不是山，水不是水，

連飄著的雲都慘淡。


    我被運送到山腳下的城鎮，傳說庇祐，躲過被敲碎的命運，村人恭恭敬敬建起小小廟

宇供石，還立了個「石娘娘」的封號給我，石前香火不絕，灰色煙霧終日繚繞，有些信眾

會帶上鮮花素果，擺在案前的，永遠是大朵大朵的花，有百合，有牡丹，但從未見到金盞

菊，那朝思暮想的黃點。


    一日住持帶來個男孩，破爛的衣服散發剩菜和油汙的惡臭，頭兒低低，成把的髮絲沾

黏在臉上，頭皮兒還生著臭疙瘩，看上去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叫化子，住持牽著他的手，讓

他跪在石前。


    誠惶誠恐，孩子立刻磕了三個響頭。


    怪哉，整個廟宇一震，雖是極為短暫的幾秒，住持的神色仍為之改變。


    「這以後就是你的家，我不逼你做佛家弟子，不過在廟裡有一定規矩，每日要跟我誦

經吃齋，可有意見？」住持老和尚慈眉祥目的模樣，直叫這小叫化子眼淚直流。


    「師傅，我什麼都聽你的。」


    住持滿意的點點頭，問：「有沒有名字？」


    「沒有。」


    「是嗎？」住持思索了會，彎下腰拍著小叫化子的臉，「現在一時師父也想不出個好

名字，就先叫十三吧！等等帶你去打水梳洗，等吃飽後，晚點再教導你這廟裡的禮儀。」


    住持是個很好的人，法號思空，見十三昏在廟門前，於心不忍便收留了他，我感到好

奇，這些年來，不少小乞丐來過廟裡，他從沒留下任何人，今日留下十三，令人意外。曾

聽一些香客說起住持的往事，原是縣內的讀書人，為何會剃髮出家，眾說紛紜，有些人說

是為了個女子，有些人說是菩薩托夢，沒人有個準，唯一不爭的是他超群的德性和慈愛，

不分貧賤的胸襟。


    半個時辰過去，思空住持再度帶十三來到我面前，洗淨的臉龐，俊秀莫名，眉宇間透

出一道金光，整個人暈在白氣中，我愣愣望著，心想果然這少年有不同凡人之處，才會受

到思空特別對待，但到底他是何方神聖？一個人影與十三交錯，我笑自己的想法，怎麼可

能？


    「十三，眼前這塊石頭是我們廟裡供奉的本神，雖不是正神，卻也有幾百年歷史，有

空師父會說說典故，你要記好，每天窗明几淨是基本，這供桌前的鮮花素果若是熟了記得

拿出去分送里鄰... 」思空說了一堆規定，十三眉頭也不皺，反倒興緻勃勃盯著石頭瞧。


    幾百年已過去啦？不由得嘆息。靜靜的，無聲。


    「師父，這石頭出聲呢！」他說。


    一驚，十三難不成聽的見我？


    「小孩子莫信口開河！」思空扳起臉，正色道：「這等玩笑話讓娘娘聽見可還有饒？

」


    十三明白自己做錯事，立刻跪倒向我磕頭，怕思空住持又將他趕上大街，過著餐風宿

露的生活。


    「好了好了。」


    思空怕嚴厲的語氣嚇壞初到的十三，也不多說，便將他領到下一個地方，留下思緒仍

無法平復的我。


    十三到底何等人物？


    是否影響著我千年糾葛交疊的環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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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好像很多人感冒

大家要保重身體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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