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單單只是縮小版的大人

[kyanchi (過得比你好)]

   很久很久以前,
   當我還是一隻intern的時候....
   曾經默默立下志願............


   我以後要當一個小兒科醫師~~~~


   當時天真無邪氣, 沒想到什麼生育率出路loading之類的問題..
   所以這個志願是怎麼來的呢?


   話說大一大二的時候寒暑假都會去山地鄉小學帶育樂營...
   在山地鄉的小學生面前我是個人氣者~
   好吧......
   至少在高年級小朋友面前我是~
   從那時候起埋下了這顆種子.........


   阿咧~~~好像我對小孩子還蠻有辦法的嘛.......


   我的自信心在某次當育樂營營長,
   營期結束最後一天被小朋友團團圍住要簽名的那一刻膨脹到最大,
   接近危險值.....



   阿哈哈哈哈~~~~~我這種天才不當小兒科醫師誰來當阿.....阿哈哈哈哈~~



   然後某一次導生聚,
   導師帶著她一男一女寶貝孩子一同出席,
   本來在一群二十來歲大學生面前小朋友都會比較緊張放不開.....
   我忘了自己是作了什麼事了~~好像是唱了歌之類的,
   反正小朋友就開心起來,
   這時候我的導師,
   北榮一位有威望的小兒科醫師,
   說:



   "你可以來走小兒科呀........"



   是阿是阿是阿!!!!!!我都可以當兒童頻道主持人了咧~~~
   哈哈哈哈.....我是天才阿哈哈哈哈.......



   自信心大爆炸的背後,
   其實有個隱憂.....


   那就是..........


   我不會應付八歲以下的小朋友..................


   以前水蜜桃姊姊曾說過,
   她們幼幼台徵人的標準之一,
   是要有一張"偶臉".......
   不一定要多帥多漂亮, 但就是要像卡通人物一樣能夠討小朋友歡心~~


   可惜本人的帥氣路線跟偶臉是背道而馳的......


   所以八歲以下的小朋友,
   對我的第一印象就不會有什麼好感了....
   第一印象差,
   那之後要再怎樣social也不會有任何正面結果的~~


   還有阿, 在這個充滿哭聲, 喧鬧聲, 家長焦慮質疑聲的小朋友科,
   你要學會的就是怎麼用童言童語跟完全沒有理智的小生物溝通,
   這很難,
   需要天份,
   而我是屬於沒有天份的那種..

   比如說, 你必須習慣把某些詞彙用兩個重複的字來代替,
   會"痛痛"嗎?
   有沒有吃"飯飯"?
   等下要"乖乖"喔..


   天阿又不是口吃!!  我一直很沒辦法接受這種說話的方式,

   但有些人,
   特別是養過小孩的人....上手的很~~


   "來....現在我們來玩吹氣球~~來.....呼呼.....呼呼...."


   "喔喔喔喔.....沒有要打針針....沒有要打針針.....
   你看看這是什麼~~這是巧虎對不對~~~"


   我發覺每次聽到這種哄小孩的言葉我都會渾身不對勁,
   有一種想要把診療台掀翻的衝動....


   所以即使我在intern時期把小兒科run得很認真....
   到頭來,
   我還是沒去小兒科~~
   (反而去了當初run得一肚子大便的急診..)
   我覺得這是正確的選擇.....
   幸虧當初接近危險值的莫名其妙自信沒造成最後的悲劇.....


   是說造化弄人,
   現在走的這一科也無法完全脫離小孩子的陰影....


   以往小兒科的學長或老師都會說....
   你不能把小朋友當成小一號的大人,
   小朋友是一種與成人完全不同的生物~~~


   是的.........而且是有野性的~~~


   小朋友說的語言跟我們不太一樣,
   小朋友沒有禮教的約束,
   小朋友對疼痛的反應毫無理智可言,
   當你拿著一支看似平凡無奇的叩診槌接近小朋友的時候, 他的直覺是你要謀殺他......

   更別說是針啦, 刀啦, 鉗子之類的了.......
   他的求生本能將會超乎你的想像~~


   有一次在外地支援,
   有個腸病毒發燒中的小朋友被送到我眼前...


   腸病毒是吧,
   看看他嘴巴裡有沒有ulcers, vesicles之類的很合情合理呀!!


   一個有受過教育的成年人要他打開嘴巴接受檢查不是什麼難事,
   但一個八歲以下的類人生命體就不是那麼好商量的了....


   我記起從前run小兒科的一段往事:


   病人是個還沒上小學的雄性類人生命體,
   咳嗽發燒兩天,
   white count飆到兩萬八,
   我拿著壓舌板五官鏡,
   嘗試跟他來個理性的溝通.......


   但小朋友顯然對壓舌板有著不好的回憶......
   馬上皺著一張臉蓄勢待發準備尖叫,
   所以這個溝通陷入僵局~


   "很快啦, 數到三就好了...數到三...來~~"


   小朋友把嘴巴焊得緊緊的, 隔了五秒鐘才說:



   "很快嗎?...會在五分鐘以內嗎?"



   哈..哈~~ 小子你還挺好商量的嘛!  一下子五分鐘的叩打要我怎麼花阿~~~



   "當然~~大概四分五十秒就結束了.."
   我一臉獰笑..



   但是這小子嘴巴上很好商量,
   身體倒是挺老實的跟我fighting起來,
   就在我將壓舌板壓住他舌頭前三分之一的時候,
   他劇烈的咳嗽作嘔起來..


   學姊在旁邊盯著我,
   問:


   "有看到什麼嗎?..有看到pus嗎?"


   我必須承認我沒有看得非常清楚..


   "只有看到一點點紅紅的, 沒有pus~~"

   我講得很心虛,
   因為我實在不想再和這小子大戰一場,
   雖然說我只進行了十秒左右,
   離他的底限五分鐘還長遠的咧~
   話說回來一個四歲的小朋友怎麼知道五分鐘是多長?..會多血腥?


   下午VS學長來查房了,
   他又check了一次喉嚨,
   這次我站在後面,
   清楚的看到左右兩邊tonsils, 特別是右邊, 一層白白的pus coating..


   "所以...要給他用anti嗎?"


   "當然當然..."
   我滿臉愧疚..


   唉~ 真是個失敗的回憶,
   這都要怪我不小心, 尤其要怪我不會哄小孩~~


   所以說.....

   眼前這個小朋友,

   為了他的健康著想.....

   就算必須經過12回合血戰,

   我也要把你的嘴巴撬開看個仔細才行!!!!!!!!!!!



   我叫小朋友嘴巴打開......



   小朋友嘴巴像被悍住一樣動也不動~~跟數年前的光景如出一轍........


   "來.......給鼠叔檢查一下.......阿~~~"


   這大概是我"小孩子語言"的極限了.....


   鼠叔來鼠叔去的好一陣子,
   終於他被我的誠意打動了,
   嘴巴稍微裂開一個縫,
   讓我將壓舌板探入.....

   當我嘗試將壓舌板擩動幾下往前深入的時候,
   他的嘴巴自然而然的張開了~~~
   可喜可賀!!!
   這一切不是這麼難的呀!!!! 我在心裡大叫..........






   然後......嘔~~~~~~~~~一聲,

   我的雙膝間感到一陣溼熱.......

   我那件在日本買的....

   兩萬多塊日幣的褲子......

   浸泡在這位小朋友吃的早餐午餐晚餐之中..............................




   "看!!!!!......................"




   我往後彈了兩公尺遠, 但這一切都太遲了..........


   小朋友吐了這麼多出來,
   一臉滿足......
   那神情就像戚秦氏她老公把肺咳在包龍星身上後一般~~
   (詳見九品芝麻官....)


   小朋友的家長也沒什麼抱歉的意思~
   也不關心這件兩萬羊褲子要怎麼幫我洗....
   只是說:


   "你看他又吐了......是不是要打個點滴.........."


   我對八歲以下的小朋友不再有好感了..............
   除了以上那些評語,
   這些小野獸何時會噴出一些污穢物也是你料想不到的..........


   所以我開始對小朋友有著不健康地抗拒心態......


   小朋友受傷要縫......交給專業的NP, 特別是生過小孩的來吧~~~
   小朋友發燒, 屁股塞一塞快消失在我的視野範圍內~~~~~
   小朋友哭鬧......有沒有一條可以塞住嘴的毛巾阿??~~~~~


   當然,
   真正可怕又令人厭煩的,
   是跟著小朋友旁邊,
   為剛剛從50公分高的床沿滾下,
   或是手指一道0.5公分撕裂傷而感到焦慮萬分的家長...

   幸虧大多數的時間,
   我跟這些小生物的相處時間很短,
   我也還不需要拍著小朋友的手背為牠們on iv...

   曾經有個小兒科的同學跟我說,
   她在on iv的時候,
   旁邊的爸爸跟小朋友說:


   "沒關係不要怕怕, 不要怕怕, 等下打完針爸爸打阿姨...."


   他媽的怎麼敎小孩子的?!
   打針是要幫你治療,
   怎麼還反過來打阿姨呢?
   從小就教導這種變態的價值觀.....難怪台灣這麼亂!

   當然,
   少數情況下, 也是有揪甘心的家長~


   一個警察, 操著外省口音...
   帶著他的小兒子, 摔破頭眉上一道兩公分不規則撕裂傷....
   進到急診室....


   通常的父母,
   就是還沒輪到他小孩就在那邊呼天搶地,
   醫疏阿阿捏乾ㄟ安納? (醫師阿這樣會不會有問題)
   甘愛照幾張電光片(是不是要照幾張x光)~~
   鬧五安那某~~(腦有沒有怎樣?)

   縫傷口的時候又開始哭....
   醫疏阿那耶一直靠, (醫師阿怎麼一直哭阿)
   甘艾注麻下?....(要不要打麻藥)
   愛踢咖水咧捏~~~(要縫漂亮一點捏)


   煩不煩阿!!


   不過就是個小傷口叫的像歐卡一樣......
   然後躺在床上的小子就仗著父母的勢狂哭尖叫亂動,
   本來是幾分鐘可以完了的事搞成一場腥風血雨~


   但是眼前這位警察可不同了......
   一進來單都沒鋪好,
   警察就當著我的面開始教訓兒子:


   "叫你小心一點, 你是把我的話當成什麼?....王八蛋!!.....
   等下不準給我哭!!.....自找的哭什麼!!"


   小學一年級左右的小朋友躺在床上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還哭咧~
   我一邊備東西一邊尷尬的想要說什麼緩個頰....


   "小孩子總是會摔倒的呀~~哈哈哈~~"


   打local的時候,
   小朋友本能的扭了一下.....但不太敢叫出聲.....
   警察又開始訓話了:


   "不要給我動!! 以前不是縫過了嗎?!...自己要跌倒的自己承擔這個後果!!...."


   然後小朋友就僵在床上像個假人一樣任我施打local~


   裡面關完一層小孩子依舊保持假人狀態.......
   關外面的時候,
   針線進進出出小朋友開始有點不安的躁動,
   但他還是不敢哭出來,
   只是用力的深呼吸......洞巾似乎都感受到微微的掀動~
   這種逞強的方式通常我只在成年男性才看過~
   表示雖然痛但林北還在忍.......
   如今在一個五六歲小子身上再現也算神奇了......


   爸爸握住小朋友的手,
   說:


   "你好好忍耐.....我再問醫師哥哥看要不要多打一點麻藥~"


   連討麻藥都這麼有禮~~
   我真想刻個模範家屬的匾額給他.......
   爸爸很會敎,
   愛的教育下看看現在這個鬼島上多少monster patient and monster parents.....
   今天看到的這一對簡直像天使一般~
   全天下的親子當如是阿!!



   某天trauma區,
   一個小學二年級左右, 眉梢一處一點五公分撕裂傷的小朋友被帶了進來.......


   我四下張望,
   太好了,
   兩個NP一個在洗胃一個在幫另一個臉上多處撕裂傷的傢伙縫傷口....
   家屬焦慮的看著我....
   在她們心目中一點五公分的撕裂傷就是要立即處理不然會失血過多而亡的........

   眼見四面楚歌,
   我摸摸鼻子自己備東西自己縫總可以了吧!!


   小孩子被我帶進suture room......
   他顯然是有被縫過的經驗,
   一進來就開始大聲嚷嚷了....



   "會不會很痛?!!!.....我不要打針!!!!!"



   我冷漠地望了他一眼, 說:



   "你又要不痛又要不打針......天底下哪有這麼好康的事!!"



   他好像聽不太懂我在說什麼,
   不過以他六歲的智商也清楚意會到....
   眼前這個大哥哥跟他以前碰過的......


   "喔喔喔喔喔沒有打針沒有打針......擦藥藥而已.....抓蟲蟲而已...."

   的阿姨是完----全----不一樣的......


   當我蓋上洞巾, 準備下針的時候...
   他怯生生地問:


   "會......會痛......對不對......"


   我用低沉的嗓音回他:







   "是男人的話就不要叫痛............你是男人嗎??"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搞懂我的意思,
   其實我也不懂自己在說啥,
   外面病人很多....
   我只是覺得很煩....
   隨便講兩句敷衍他而已~~


   但下針的時候,
   他意外的乖巧..........
   只是眉頭皺了一下, 深呼吸了一大口.....就這樣~~
   我預期的震天哭喊與家屬在外敲著鐵門問說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讓我進去!!!!!.......

   之類的戲劇化場面完全沒有發生的跡象~~



   Suture繼續順利進行...........


   "還.....還有很久嗎?......我覺得有點痛這邊....."


   "你忘了你是男人這件事了嗎?"


   "噢......."


   "那就再打麻藥好了啦!!"


   "噢不用了謝謝................"



   我的針差點掉到地上, 因為我被他的謙恭有禮逗笑了......


   六個零密密縫總共八針,
   過程中他只有數度"阿斯~~~~~阿斯~~~~~~"幾聲而已......
   果然在這短短十數分鐘內,
   他從一個男孩蛻變成一個男人~~~


   這兩個case的經驗,
   我發覺斯巴達的方式不見得比"抓蟲蟲"無效阿......
   也許樣本數太少了也不一定,
   以後做個研究,
   RCT, 斯巴達式與"抓蟲蟲"式, 幼兒哭喊分貝數的比較......


   應該也有搞頭吧!!



   但那還是交給小兒科去作~~~~我依舊對八歲以下小朋友過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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