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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部關懷「人」的電影，關懷身處非常的時空中，為一件遠大於他們的
生命意義所能承受、所能理解的事而奉獻的人們。它想問的是以國家之名、
以反恐之名，我們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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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看完一部「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我一定馬上到維基百科（Wikipedia）
去讀相關的資料，一方面是好奇，二方面更想研究在搬上銀幕的過程中，作者施
了哪些魔法、動過什麼手腳，讓故事更好看一點，讓觀點更清楚一點——或在某
些時候，讓意識型態更偏頗一點？
在看完《00：30凌晨密令（Zero Dark Thirty）》後，我也馬上這麼做了，
而且這次的求知慾比以往都強烈：畢竟賓拉登以及九一一的史實、乃至後九一一
時代的全球心境，是我們這代數一數二的大事。而他的被發現、被擊斃是怎樣的
過程？是這樣的好奇心撐起了觀眾的動機，亦是這「重現近在眼前的歷史」的企
圖，帶給這部片在冷調、收斂的同時依然強大的內在張力。
但不論寫實與否，新聞性爆點夠不夠，這都是一部優秀又好看的電影。長達
十年，鉅細靡遺，以一個小人物的堅持說一段大歷史的決勝點，導演凱薩琳畢格
蘿有條不紊又不涉入情感，讓細節與滿滿的資訊量說故事，流水帳卻能流出鏗鏘
的節奏；女主角潔西卡雀絲坦絲絲入扣的演出更掌控了全片，讓人驚艷。
據說二〇一一年五月，賓拉登敗亡的消息傳出當時，畢格蘿正在籌拍另一個
相關的故事，於是她和編劇馬上改題，將原本的資料帶入這次製作中。在上映前，
本片一度被質疑是為歐巴馬的連任鋪路、宣揚政績；如今延後上映，大家才發現
它不但沒有歌頌大美國主義的企圖，片中對中情局境外「黑牢」以反恐國安之名、
為了拷問情報而虐囚的描繪，甚至遭到美國軍方／情報局的嚴正否認。
我則喜歡它的主軸：這劇本說的是從九一一後，一位派駐在中情局巴基斯坦
分站的女探員便投注所有的時間精力在蓋達組織的搜尋上，在千絲萬縷的情報中
淘金，盼能找到一點線索順藤摸瓜捕獲他們的高層。
而在這過程裡，女主角從一個自信滿滿熱血沸騰，又同時未經世事、無法承
受非人性景象的年輕人，變成一個對人的痛苦和恐懼、對道德極限漸漸麻痺的資
深探員和拷問者，那頂國安、家仇血恨的帽子戴在頭上久了，既合理化種種手段
成必要，也是自我回饋式的動力：「不把這件事完成，那過去十年算什麼？」十
年來不只她的付出常常不了了之，不只生命受到威脅，甚至連同伴都犧牲了。而
更沈重的是這工作對人性的一點一滴剝奪。
片中一句有趣的對白，是當初訓練她的上司決定請調回國，因為「我需要看
一些正常的東西。我受夠囚犯的裸體了。」畢格蘿上一部獲獎的作品《危機倒數》
說的是賣命賭命的拆彈員，而這次是運籌帷幄的情報官，兩片如出一轍地藉由「
戰爭」這現代文明中的灰色題材，說的卻是人性的「被拆除」這件事。
當最菁華的人生都付出在一個不知道結果、幾乎只存在想像中的目標，沒了
朋友沒了生活沒了其他，這樣真的值得嗎？電影最後，女主角終於看見賓拉登的
遺體被緩緩推入，及後續搭上專機「回家」的這兩幕，她臉上無一例外地是困惑，
沒有興奮沒有成就感，甚至也沒鬆一口氣。那是一種無法相信幻覺會落地，無法
相信一切可以結束，更不知何去何從的失落。
此同時，本片又不避諱地承認這整場行動是一次豪賭。情報局在試過無數的
分析後，仍只能研判賓拉登「有極大的可能躲在該處」，而片中除了女主角，沒
有第二個人敢說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沒人知道包括白宮和歐巴馬，究竟有多清
楚的認知和多大的自信？片裡呈現的反而是中情局長官對政府的挑釁，他說：「
你們都在問這情報有多大的機率為真，都在擔心如果誤判了會淪為笑柄。我更好
奇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他真的在那裡，而我們錯過這永不再有的機會，這代價
你們付得出嗎？」
由此，再加上片尾那場攻堅戲（宣傳裡強調連建築內部的地毯、磁磚等等都
拷貝自真實的錄影）海豹隊員們一看到成年男子就擊斃的行徑，這部片的批判性，
其實已經悄悄建立。
所以那天一出戲院，我馬上要查《00：30凌晨密令》的故事有多少根據史實？
又有多少是編劇的主意？真正的賓拉登之死是怎麼一回事？卻發現我辦不到。一
切相關的都是機密，也許五十年內我們都不會清楚。因而我只能回到自己的觀察，
來解讀作者的意圖了：
我認為這並不是一部幫歐巴馬宣傳，也不是一部頌讚美國軍方或情報局的電
影。它的好評更不是來自美國觀眾義憤填膺的復仇式快感。這是一部關懷「人」
的電影，關懷身處非常的時空中，為一件遠大於他們的生命意義所能承受、所能
理解的事而奉獻的人們。它想問的是以國家之名、以反恐之名，我們願意付出多
大的代價？
沒錯九一一事件非常恐怖，沒錯三千條無辜的生命重如泰山，而計畫這場屠
殺的首腦萬惡不赦。但「三千」是個怎樣的數字？如果我告訴你現在在非洲，每
天有三萬名孩童死於貧窮、飢餓、水源等等肇因於國際情勢和強權的忽略／壓榨
的問題，這帶來的驚怖能否和三千名紐約客的死相提並論？如果不能的話，那我
們衡量世事的下意識出了什麼問題？
說實話我沒有答案。但我希望有一天，這世界的結能稍微打開一點，讓不論
是弱勢者，或憤恨者，或悲傷的人，都能離死亡稍微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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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眼淚滴落人間，但那幸福終究不夠灑在每一個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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