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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我這等無能的旁觀者所能卒睹、承受悲愴之重量，
未曾感受如此痛心疾首的淒哀絞痛，當乖違的命運之神無
情奪去Eleni最後的愛人依歸時，那陣吶喊問天聲嘶力竭
已巨大地可以撕扯任何一位良知觀眾的悲憫之心，誰能不
為之動容神傷？
究竟怎樣的人生經歷、成長背景能夠磨練出如此冷靜
全觀細微地回顧一個國族、家族以至於個人的傳記，訴諸
悲天憫人、純潔的靈魂冷靜專注環顧於時代環境歷史的每
一小處竄動的痕跡；以大河小說、史詩般的雄偉壯闊浩瀚
宏觀審視既往，架構再現一齣時代悲劇；寫實洗鍊的筆觸
之中充滿詩意的象徵手法；何等睿智、理性、感情豐沛卻
內斂樸實的陳述，勢必出自對身上所流的血液充滿崇敬、
懷念和反省，經過無數次焠鍊思索，方能有如此壯觀遼闊
的寓言電影。
Theo Angelopoulos自其第一部放映作品【重建
Reconstruction】始，「移民」、「遭放逐」、「父喪」
等主題便一貫重複地出現於往後的作品之中。【悲傷草原】
仍延續Theo Angelopoulos對希臘國族慘痛歷史的沉重包袱
，視之為此生所能奉獻祖國最偉大的使命，回顧歷歷在目
的血淚史、將跨時代的哀歌母題聚焦、濃縮於一位女子的
象徵之中（多麼沉重）。
對於生長於孕育卵生歐洲文明基石的希臘，自然而然
，Theo Angelopoulos作品中散發的濃厚氣質不經流露出充
盈地人文質樸氣息，當然與耳濡目染古傳統神話象徵系統
的轉化血統有關：【悲傷草原】便誕生於希臘神話
「Oedipus Rex and Seven against Trebes」的背景；
Eleni無根草、受遺棄的命運又雷同出生於海中的泡沫，在
愛情中遭宙斯所覬覦追逐的Aphrodite。
人物描寫、編撰寓意深刻：楚楚孱弱的Eleni遭逢命運
之神的遺棄、背叛，逆來順受，永無止盡的逃亡，無力抵
抗的啜泣。希臘人命運的淪亡史，戰火摧殘、慘絕人寰無
情地在她虛弱的身體上鞭笞。當她驚慌地在夢中夢語時（
顯然歷史的傷害已烙印在無意識的心靈中終老）、當她與
兒被無情之江河隔絕於兩岸時，當他終將跨越那令人髮指
的滔滔汪洋時（由罪惡醜陋的雨所匯集的鐵幕），眼見失
去最後所依歸的愛時，那發自靈魂深處最淒厲動人的悲鳴
，絕非誇張的戲劇反應，而是希臘歷史中所共同苦痛的控
訴。
精湛於手風琴的男主角，對於音樂純潔的理想，在亂
世中堅守文明希望的明燈，帶著逃脫現世苦痛的願望，遙
望希望國度。一旦，無處可逃時或者前方並非想像那般美
好時，大夢初醒，又是一時代悲劇的謀殺。
悲劇的愛情故事，悲劇般的色調、筆法。
Theo Angelopoulos以廣為人知的長鏡頭語彙，促觀眾
秉冷靜、理性的角度，款款地以第三人稱的視角作為事件
的旁觀者、見證者（令人逐漸深感殘酷又自責、悲憫）。
運用長鏡頭的藝術需要深厚人文涵養及對生命意義具備形
而上、成熟的哲學方能雕刻繪畫出如此深度的畫面，成熟
精準地再現真實的浮世繪，巨細靡遺地展現於觀眾眼前。
Theo Angelopoulos鮮少置入主觀判斷評論的激烈字眼（鏡
頭語言總是沉默的），取而代之以極為冷靜的調性，緩慢
不慍、感情充沛的浪遊吟唱，任觀眾感受時代的滄桑。如
此畫面經營的美學修養，自Theo Angelopoulos、侯孝賢、
與小津安二郎等大師之作中都可以發現。
兩個鏡頭：接Eleni的馬車自市集的右處緩緩左行至河
邊的長鏡頭，對照後來Eleni與愛人溯溪信步返回父親的故
居的鏡頭(整個城鎮詛咒似地空盪)，油然產生一股對比強
烈的唏噓悲嘆。恍如悲情城市中大廳飯桌的長鏡頭自人潮
鼎沸到故事結尾時僅剩孤老稚子的荒涼悲哀。
兩個鏡頭，哀悼當中已然逝去的時間。
長鏡頭美學所營造的情愫，直搗人心的精心佈局，悲
天憫人的情懷絕非譁眾取寵的情溢乎辭，甚至，往往那悲
傷哀亡的氛圍反倒是刻意盡壓抑、迴避、絕口不提的寬憫
。大河喪禮那段令人印象深刻而動容動魄的巨幅場景不正
表現出壓抑至極的情緒。
所見：鏡頭的位移（Zoom in/out）時而如千斤壓頂、
萬箭穿心似的將外在的一切重擔推移於聚焦的角色柔弱的
軀體。角色與場景互為融合，場景塑造人物與時代的關連
。明顯能夠感受Theo Angelopoulos在場景氣氛的掌控設計
是有意識的塑造情境。例如，慣用「水」的意象，在【希
臘草原】中可以是一陣淒美的霧嵐，或殘酷炮火般的暴雨
狂瀉令人慌亂無助，或罪惡淵藪詛咒似的汪洋淹沒了僅存
的居所時；河川、海洋是遁逃禍亂的希望也是天人永隔的
絕望。任何一場雨景皆化景為情、任何一處建築景觀皆反
照人物內在心靈與集體意志的充分展現，無論是老啤酒吧
的舞廳池（那歡愉的自由）、斷簷殘壁的村落、荒廢的劇
院或隱喻詩句般象徵希臘命運的白毯隨風飄搖（最後沾上
了鮮血）。所有場景、色彩、光度都是文學電影中深思熟
慮的佈局，是寫實中最高境界的豐富象徵精神，極有深度
藝術的成就。
實在無法再以自不量力的的表達能力去推崇這部作品
。【悲傷草原】，或許，觀賞起來並不是愉快、輕而易舉
的過程，寫實殘酷的描寫總令人心酸不忍。若當中幾個轉
折與發展處因句法過長而稍嫌漫長停滯沉悶，瑕不掩瑜。
大師之作總是需要純淨無瑕的知性寧靜感受。這是一部希
臘的血淚史，對非希籍的我們，可視為一部對人類過往愚
蠢作為導向毀滅、反文明之路的警語、是發人省思的啟示
錄與史詩、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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