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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戴的語言與現實國度
La Langue d’Abdel et le pays réel
尚-米歇爾·傅東
Jean-Michel Frodon
翻譯／劉焰
阿布戴·柯西胥以伏爾泰命名他的第一部影片，並不是一個偶然。這意味着語言和詞
彙立即在電影中占據了一席之地。它占據的是一個中心地位，政治地位。《躲閃》通過郊
區青少年的語言和馬里沃語言的對比，更清晰地傳達了這個信息。影片的主題是兩種語言
體系的分離、銜接、排斥和融合。影片如同一卷社會調查，導演對不同語言體系造成的不
同語速、不同表現方式（或者說“不表現”，比如，躲閃）表示出特殊關注，並在此獲得
了電影創作的動力。《家傳秘方》沿着這個方向走得更遠。語言在此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
色，遠遠超出上一部影片中古典語言/粗話、曆史語言/現代語言的二元對立。《家傳秘方
》故事感人，重視敘事節奏和感情脈絡，並同時完成三重既獨立又互相關聯的敘述層面。
第一、 詞彙。影片認真研究了今天生動的社會語言。法國工人、移民工人、祖父母、
父母、青少年、孩子、男人、女人、碼頭上的小包工頭、銀行女負責人、市政府負責人
..影片自然地賦予每個人獨特的表達方式，詞彙、句法和節奏均有所不同。阿布戴·柯西
胥是一名突尼斯工人的孩子，在法國長大，這位生活在郊區的孩子走入戲劇和文化世界，
又從演員轉變為導演，豐富的經曆使得他對語言的多樣性格外敏感，這也許可以解釋他工
作的方式。在選擇演員方面，導演啟用了大量的非職業演員，通過與他們交流交談，導演
不但保證了這曲交響樂的聲音效果，更突出了它的社會性。阿布戴·柯西胥以實際行動，
上了一堂生動的比較語言學課程。他的語言以感情為依托，柔情、熱情友好的家庭聚餐
、憤怒、恥辱，不同的情感成為他譜寫今天社會語言協奏曲的關鍵。
語言不僅僅是交流的工具，它同時成為行動方式，推動情節的發展。整部影片的基
礎是如何用語言解決問題：從貝吉先生（阿比·布法爾飾）是否有能力說服投資商到他的
女兒是否可以讓餐廳顧客像等待果陀一樣耐心等待阿拉伯燴飯 （couscous）；從風流弟
兄的花言巧語到太太的勃然大怒；從餐廳老顧客幸福的老生常談到琳（阿福西亞·艾爾玆
飾）勸母親參加一次冷漠的節日慶典。但這並不是全部。口頭語言和肢體語言的關系進一
步完善了導演對詞彙的研究工作。柯西胥的每一部影片中，至少有一幕的主題是服裝：琳
在一秒鐘內改變裝束去辦理行政手續，這一幕盡管短暫，卻是影片的一個小亮點。當語言
走到盡頭或成為障礙，剩下的，是身體，也只有身體。因此，貝吉和琳使盡全身力量、全
力以赴地為他們的榮譽而戰，這是一場英勇卻無用的戰鬥，它並不比語言更有效，相反，
它只是無奈的權宜之計，是一條沒有出路死胡同。當語言遭遇失敗或被誤解，身體並不能
成為救贖。看着試圖用瘋狂的肚皮舞讓時間停住的琳，我們想起桑魯卓，《一千零一夜》
中用語言戰勝權利和宿命的女主角。但是在這一刻，琳她能奉獻的，只有她的身體，而這
並不夠，就像貝吉追趕那幾個嘲笑他的頑童，一切都不過是徒勞。影片充滿悖論的結尾顯
示出導演的天才，它既是結束也是開始，感性與悲情同時爆發。除了恰如其分的語言之外
，不存在其他的救贖。唯一的救贖是語言與身體與世界的和諧。這也是《伏爾泰的錯誤》
中賈萊爾的命運，他因為謊言來到法國，又因為誤會被驅逐出境。這也同樣是克里姆的命
運，他既不能出演馬里沃的戲劇，又不能當一個真正的郊區青年，最終被拋棄在玻璃牆的
另一邊。
第二、圖像。《家傳秘方》並不滿足於像上兩部或前幾部影片那樣停留於探索現代
語言狀況，它還試圖創造與獨特的方言、句子和節奏相對應的獨特圖像。取景框的位置、
攝影機的移動、鏡頭長度、圖像切換均與每個人的說話方式吻合，成為阿布戴·阿西胥第
三部影片最吸引人之處。電影被敘述(cinéma parlé)，而不是用電影敘述
(cinéma parlant)，圖像的選擇與不同的表達方式直接關聯。語言節奏，以及人物交談時
自覺或不自覺表現的人物關系，例如默契、沖突、交流或封閉等，都直接影響畫面。
通過雙重表達，語言不僅僅停留在表現人物或環境等具體敘事層面，它深入到導演工
作本身，尋求電影語彙與語言多元化的一致性，同時避免將所有的人物擺在同一個層面上
。如果說影片的對話涉及權利、政治、經濟或社會，它的表達方式卻都屬於當今社會的市
民語言。聲頻決定了視頻。但是，從用圖像解釋發言或講話這個角度來看，影片的方法與
通常所說的詞彙引導圖像的方法剛好相反。在人們談論憂傷的事情的時候，柯西胥並沒有
讓我們看憂傷的畫面！快速切換的特寫，長鏡頭，攝影機前后搖擺或固定不動 ... 攝影
與人們在對話時不自覺形成的張力和樂感達成一致。人們就是這樣共同生活，一起存在。
第三、現實國度。所有的語調和節奏加起來就是今天法國社會的語言。這種語言處於
媒體的邊緣位置（包括電影），但它不再是郊區居民的語言，也不僅僅是移民的語言，它
是絕大多數法國人的語言。它來自郊區，借用了阿拉伯語的句法，經過融合轉變，在多種
文化尤其是盎格魯-撒克遜文化的影響下，首先出現在說唱樂里。這樣的語言特性決定了
人物和故事的性質：《家傳秘方》不是一部反映在法國出生的馬格里布後裔生活的影片，
它也不是一部移民影片，而是一部表現法國現實的影片。當然，面對馬格里布的移民和他
們的後裔，影片毫不否認阿拉伯文化留在他們身體、相貌和習俗上的印記。這是影片的成
功之處，但並不是影片的主旨。片名由兩個獨立的名詞搆成，它們是做阿拉伯燴飯的兩道
原材料，這兩個名詞沒有影射任何種族問題，卻又意味了某種文化親緣性。如果說劇情不
可避免地涉及普遍的種族問題，但影片真正震撼人心之處，卻是它所表現的社會分化和窮
人邊緣化的問題，是他們擺脫貧困的夢想和為這個烏托邦所付出的努力。
《家傳秘方》在塞特拍攝，許多演員都是當地居民，片中的南方口音與洛林或薩瓦等
北方方言一樣特點鮮明。電視新聞的播音員和政治家都不使用這種語言，但正是它，成為
來自不同曆史和民族的當代市民的語言。阿布戴·柯西胥使用這片土地的語言，通過圖像
和聲音，成功地創作了今天的電影。這種語言的詞彙通常只屬於邊緣社會，只有在“水滿
則溢”時才有可能被記錄下來。電影被敘述，這聲音來來自內心深處，它通常被媒體忽視
，缺少政治影響力，但它代表了法國最偉大悠久的電影傳統—雷諾（Renoir）的傳統—在
今天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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