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絲竹亂耳，堅守初衷
看這片，可用很多切入點。絕大多數影評很在意的是「誰了解你」、「誰在消費你」、「誰在你身上投射刻板印象」、「沒人真正關心你死活」等等，這些都是外在的社會現象，當然它們也都強烈影響比利與B班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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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的貞定
不過我更關注的是比利心裡在想什麼，這些想法又如何變化。這些，不只是從美國後方民眾毫無概念的愚蠢對待當中產生，甚至這些民眾的對待對比利的世界觀與人生觀可說影響甚小，它們只是令比利唏噓地不知今夕何夕罷了，但比利到底自身該怎麼做、該怎麼抉擇，我認爲是相當清楚的，只是面對這荒唐世界他不免受到許多挑戰誘惑而稍稍猶疑。
但比利是最冷靜的人，他雖然滿腹感情可以為人赴湯蹈火，但他最是理性。上士們都公認比利這小子在戰場上冷靜沉著又靈敏，完全實踐蘑菇教導的「抽離」，看見市場一堆伊拉克小孩攤販七嘴八舌他都能不為所動。那麼來到「絲竹亂耳」的返鄉行程這「中場戰事」，他還能保持初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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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的初衷
那就要問問他的「初衷」是什麼？老實說我們觀眾也未必能肯定地知道，甚至少年比利自己也未必能肯定地知道，很多事情也未必有想清楚、甚至未必有餘裕能想清楚，做就做了，可能是深思熟慮、可能是一時衝動、可能是反射動作。我們只知他為了姐姐被拋棄去砸了人家車、為了姐姐醫療從了軍投身伊拉克、為了蘑菇想也沒想孤身涉險... 一直到中場戰事同袍看到煙火整個驚恐亂套時，比利就是那個站出來 "Follow my lead" 穩定人心照顧大家的人。直到戴姆班長明言勸留「我還需要你照料那群天兵」，我們大致知道比利有重感情講義氣、不惜奮不顧身赴湯蹈火的傾向。
這個傾向，他也許不清楚、不堅定、說不出個擲地有聲或大義凜然的道理來，但莫名奇妙地挑戰一來他總是會這麼做，這樣直覺的「選擇」多幾次後，他那模糊的「初衷」也漸漸成形。也許蘑菇說的「子彈已經射出」不只是指戰場上生死有命、也同時指任何的命運抉擇早已註定？比利也許心裡很疑惑，但內心深處也許很清楚、這道德脊骨早就寫在比利的人格裡了？不管猶豫掙扎多少，他的歸宿毫無疑問就是「和弟兄站在一起」，抉擇的時候到了自然知道。
而這場中場戰事的「亂耳絲竹」，也許其實對他來說大多都如伊拉克市場孩童小販一般如過眼雲煙，民眾媒體商人政客會讓他錯愕、嘆息、冷笑、不平、氣憤... 但這些都絲毫動不了他的內心所向，只不過是讓他不爽或勾起隱藏的情懷而潸然淚下罷了。美國平民對他不論是投射幻想、不了解、不尊重、甚至想消費，他不管當下再生氣，那都是過眼雲煙，對他的人格與抉擇毫無影響，就算是球隊老闆要賤價買他們故事版權，這也不過是個小戰爭而已，他想也不用多想就是大器直率地說實話，一方面捍衛同袍應得的權益，一方面表明「那是我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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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亂耳
相較於真正能夠動搖比利一下的事情，對付球隊老闆根本小菜一碟，當然老闆財大勢大又心懷鬼胎是恐怖角色，但對心定的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就算比利會被他一怒之下搞到身敗名裂都是小事。真正能動搖比利的，還是他最重的情：比利的情有一大半都在同袍身上，都毫無疑問地導向「一起回戰場」；但拉著他留在美國遠離戰爭的拉力只有兩個，一個是姐姐、一個是萍水相逢的啦啦隊長。亂耳絲竹，不只不在乎他的，還有很在乎他的。
很在乎他的姐姐，給他安排了心理醫生，要給他驗退。他猶疑，不願面對這「選擇」，一直不想回姐姐這條簡訊，一直敷衍，甚至電影完全沒拍「我和醫生談過了」的實況，我甚至認為這條簡訊可能根本是撒謊搪塞。反戰的姐姐，想要解救他回來遠離生命危險，這是反戰電影多正當的訴求呀？但這片未必是任何反戰電影的典型，這部就是比利電影，主戰反戰才不是比利看世界的分類法，甚至他也未必能懂，守護捍衛身邊的人才是他在乎的事。
然而，姐姐儘管訴求「反戰」但這和謙虛未知的比利無關，真正能拉比利的只是「我要你平安」的姐姐愛護之心而已，他也耐心說服姐姐他是志願的、他雖然記憶縈繞不去但「我很好」、他再回戰場很OK的，姐姐牽線找了精神醫師只不過是給他退伍的可行性開一扇窗罷了，被姐姐催久了隨口問問上士「如過你有選擇會如何」，上士堅定地鎮住他的心「如果有選擇，但有嗎？」對比利來說，技術上當然有選擇，但實際上他也只會有那一個選擇，毫無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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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隊員的亂耳
但真正動搖到令比利鬆口承認「我差點為了你留下來」的，還是啦啦隊正妹菲森。我在本站看到的影評、心得、以及國內媒體的所有影評，有提到菲森者，清一色以「她眼中只有虛假的英雄形象」來評菲森，彷彿比利和菲森看對眼只是如片頭一開始弟兄們打屁聊天說的「讓你覺得和她來電，只是她們的工作」，這種人包括「服務生、客服、妓女」，雖沒明說，但顯然啦啦隊也是其中一份子。
然而，正因全片這麼早就丟出了這句警世話語，後來還真的一步步讓比利陷下去，就不禁讓我退一步更仔細看比利與菲森之間，是否真的這麼虛榮而無情呢？這個故事中有這麼多人拿「英勇殺敵的戰爭英雄」之刻板印象來看這群年輕士兵們，那男性士兵們與我們觀眾們，是否也可能會以「逢場作戲的啦啦隊員」之刻板印象來看菲森與她的同儕們呢？去除受勳英雄的光鮮外衣，比利是個有血有肉的獨立少年；去除啦啦隊的光鮮外衣，菲森有沒有可能也是個有血有肉的獨立心靈？
我還是傾向從一場場戲來看菲森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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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森的初衷
第一場，菲森與林恩看對眼，此時也許林恩只是為對方的外表與眼神笑容吸引、也許菲森只是為對方的英勇事蹟吸引。
第二場，林恩在場內走著走著遇上菲森了，他很害羞其實不太敢跟菲森談話，但不得不談了羞怯得很。一開始，很客套，兩人眼中都是刻板的對方，每個人的認識不也都是這樣嗎？但隨即天真的比利居然一路談起內心黑暗角落了，彷彿小鹿亂撞把這個對自己有興趣的啦啦隊員當成知己談起心來，唉，這不就像弟兄們一開始警告的暈船了嗎？
誰知，菲森居然認真接球了，她並沒有覺得這殺風景而轉移話題或轉移搭訕對象，而是用自己極有限的生命經驗與知識，想出個淺薄到爆的勵志小語嘗試對話，很蠢很白目，但這麼蠢又白目還敢講下去，何嘗不是一種真心？雖然比利沒法和她分享讓她了解任何事，但有願意傾聽願意彈下去的人，不算是一種契合嗎？
於是，比利把話題轉到比較能聊的「多談談妳吧」，菲森就這樣認真地談下去了。她是個啦啦隊員，啦啦隊平常光鮮亮麗但任務最重的還是各種社區服務、鼓舞老人孤兒等等，和整場「中場戰事」表演一樣，這是整個美國勵志產業的一部分，小小啦啦隊員也不知道這樣做下去對國家對人民的真實影響在哪裡，就像比利也不知道這場戰爭真實的意義在哪裡一般。但菲森認真地站在這個位置就做這個位置的事情，和比利當了兵就好好與弟兄站在一起，不也似曾相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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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森的貞定
菲森與比利，並不是「一夜情」，比利聽著國歌看著國旗時心裡想著和菲森上床，應該只是渴望幻想而不是回憶，他們兩人雖然看對眼後是有親有抱，但仍算是萍水相逢，並不到什麼「留下來共組家庭」的關係，恐怕仍只是互相心有靈犀居多。當然啦，心裡亂亂的比利，不免想著這麼美好的相遇，我如果留下來是否可以開花結果呢？
但菲森很直率地打醒了他，面容平和講得如喝水般自然：「不，你是受勳英雄，要回去的」。菲森永遠不可能懂比利在戰場受到的折磨有多慘，但她也許有抓到比利的人格一丁點，那就是比利與弟兄站在一起、捨己為人的初衷。少年少女對世界大局與國家陰謀都不懂，只能知道堅守崗位，保持初衷；這讓無數影評對菲森失望的關鍵字「受勳英雄」也不是一味的虛榮，就算對別人來說是虛榮好了，對比利來說的真實意義就是救蘑菇呀，他接下來還要跟著戴姆回去救整班天兵呢。
比利的表情頓時轉為嚴肅覺悟，這個「覺悟」在許多影評看來是苦澀地「認清這啦啦隊員只是愛我虛名」，但我卻認為這覺悟也可能是慚愧地「是呀，回去和弟兄站在一起才是我初衷，我居然忘了」。菲森留下了比利的電話，因為萍水相逢這遭後「不想失去你」，當然許多人可能會解讀為「我電話簿上有戰爭英雄唷」的虛榮，但我認為也可以是他倆真正有看見對方的一點人格脊骨、心有靈犀，未來人生路上還想繼續分享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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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鄉民和解
且先忘記一切美國的虛假黑暗，就單以比利的「貞定」來看這部片，看比利如何在絲竹亂耳中堅持那其實很清楚的初衷，我認為菲森就是最後鎮住比利內心的貴人，單純無疑的言語就是當頭棒喝，是這場「中場戰事」打到最後一刻的關鍵助攻。
好吧，寫到這裡我終於要承認：我看這片對比利與菲森的兩小無猜之真誠相當感動，看完後卻很驚訝地發現，影評對菲森竟是一面倒地負評！於是忍不住用我欣賞本片的切入點「貞定」來解讀一下比利與菲森，算是試著為菲森平反一下吧。
菲森就如同許多在家鄉的美國人，他們都不懂戰爭之殘酷、也永遠不可能懂，他們走在這些歷經戰火的軍人身邊只有耍笨的份。但即使耍笨，許多人們還是展現誠意站在軍人們身旁，有一路丟三落四但最後一定努力達成託付的球隊公關、有舌燦蓮花滿口大夢但努力要把故事做對的電影經紀人、有努力貢獻產業傻傻希望能做對點事的和善石油大叔、有啥也不懂但不怕丟臉願意從零開始傾聽的膚淺啦啦隊員...
溫柔敦厚的李安，會一味地負面看待這些德州父老嗎？我想不會。他們也許笨手笨腳毫無頭緒處處得罪了這些軍人，但本片最後，B 班不也和公關、經紀人、啦啦隊正妹好聚好散了？人都有限，都有待成長，也許永遠無緣了解，但求那份願意站在一起的誠意，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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