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連上三部潔西卡雀絲坦 Jessica Chastain 的電影，以差強人意的《腥紅山莊》為壓軸，實在是有點不太過癮，那就來回顧雀姐的舊片吧！今年心機雀姐在《腥紅山莊》設下甜蜜的婚姻陷阱給傻妹跳，而當年雀姐的第一部電影作品 Jolene (2008) 則是自己當傻妹到處結婚，而且一連傻六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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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像這是喜劇片一樣，其實這部獨立公路電影相當辛酸，整部片簡直是二十世紀末美國版悲慘世界，而且從東岸到西岸，所有我們想像得到的美國不同地域不同階級之凝視、規訓、禁錮，全部集中在女主角 Jolene 一個人身上，讓她一次次體驗這辛酸，也一次次看見壓迫者的辛酸。雀姐當年以三十高齡，從 Jolene 的十五歲粉色少女演到二十五歲滄桑母親，每個階段層次分明，年齡與智慧在沒有形跡的演技中渾然天成。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C5OyE-BgcY
雀姐流浪記
0. Jolene 生在美國東岸南卡羅萊納郊區小鎮，嬰兒時就被家暴，被收容所接管長到 15 歲，親情缺乏。
1. Jolene 嫁給另一個親情缺乏的傻小子Mickie，以為人生有歸宿，但馬上陷入煮飯擦地板並提供老公性服務的妻子任務，更糟的是傻小子結了婚後渾渾噩噩什麼動力都沒了。這是 Jolene 第一次面對美國社會對女性的禁錮，但她赫然發現這何嘗不也是對男性的禁錮？自己嫁人是女生找歸宿，丈夫娶人也只是男生傻傻地照著劇本期待美麗人生，但不論女生還是男生，人生從來不美麗。
2. Jolene 很快就跟傻小子的舅舅 Phil 偷情，以為這熱切情感才是真愛，但很快被抓包，移送少管所矯正。我們很快發現任何男人都想吃掉可口小女生，想把她當禁臠保護在自己一人羽翼下，就算是看似成熟有肩膀的舅舅也是一樣；但 Jolene 也發現，成熟男人舅舅在面對自己失控的人生時，和傻小子丈夫 Mickie 一樣手足無措。
3. 然後，這個再次宣稱「保護」Jolene 的少年管訓所，根本就是長期下藥把正常少年變成精神病的瘋人院！ Jolene 儘管身處瘋人院，還是努力避免吃藥保持清醒。這裡有女同志看護員愛上了她， Jolene 也藉著回應她的性欲與感情換取逃亡。Jolene開始學會用肉體與感情換取自由，接下來她的公路之旅，一路遇到好多貨車司機搭便車，沒錢就用身體付，撫慰庸庸碌碌的司機們換取一次次車程。
4. Jolene 在沙漠公路餐廳找到工作，卻遇上了會唱歌又會刺青的藝術嬉皮，為了真愛又結了婚！還跟著老公一起做起刺青生意。在這位又帥又酷又溫柔體貼的老公身上，Jolene 第一次發現只要去除了外表印象，他和當年的傻小子前夫 Mickie 沒有什麼不同（事實上接下來越來越大咖的男人也沒啥不同），一樣地志得意滿卻也一樣地脆弱。只可惜，嬉皮老公背著老婆販毒、甚至沒種告訴老婆自己結過婚，Jolene 憤怒離去。
5. Jolene 到拉斯維加斯當脫衣女郎跳鋼管舞，被深情的黑幫老大看上，黑幫老大一樣心裡有個缺等著娶回 Jolene 來填補。不過有趣的是，全世界都知道他是黑幫只有 Jolene 一人不知，還開心地當貴婦在家盡情畫畫。很遺憾，老公隱瞞的黑幫背景，終要回來取他性命，驚慌失措的 Jolene 只好再次出逃。真可惜，雖然這位黑幫老大隱瞞她也禁錮她，卻是六位伴侶當中對 Jolene 最好也最尊重的，只是仁善與尊重在這電影裡，仍不夠讓生活走上正軌。
6. Jolene 逃到奧克拉荷馬洲 Tulsa 當圖書館員與服務生，被當地擁有半個城市地產的首富小開看上，這位小開雖是自大傲慢的二世祖，但他身在富商家族帝國也一樣是個沒人愛的工具棄子，父親母親都只是利益相關的生意夥伴，然後像所有找不到出路的美國人一樣瘋狂信仰上帝，歇斯底里時對 Jolene 拳打腳踢、下一秒鐘又對 Jolene 溫柔疼愛。後來 Jolene 狼狽地被踢出家門，法院判決也奪走了兒子，兒子從此過著沒有母愛的冷酷生活，我們不難想像那位小開老爸小時候恐怕也是這樣過來的。
7. Jolene 走過這麼多受到壓抑的女性苦澀，終於落腳洛杉磯當個漫畫家，把自己從小到大的殘酷經歷如實畫出，就是驚世駭俗的大作。Jolene 外表看來洗盡鉛華，但其實她還是那個愛做白日夢的夢幻小女生，已經歷盡美國千山萬水整整十年，還是傻傻地相信有一天當了電影明星後，可以光鮮亮麗地回去接走兒子。本片 Jolene 的十年成長都還只一次次進步一點點，接下來的五六十年生命恐怕還有許多考驗。
雀姐的獨立，面對男人與體制
這一切禁錮 Jolene 的男人與體制們，都是找不到自我正軌的墮落心靈。所有的男人（加上本片中那一位女同志），都不是壞人，只是美國茫茫大地上的墮落人們，他們有自己的所愛所欲與理想，也都有自己的生活枷鎖；而當面對生活枷鎖時，他們全都亂了套，無法讓自己走上正軌。他們對 Jolene 的愛，則幾乎都是對自身失敗生活的心理填補，提供給 Jolene 的都是「保護」其實也就是「佔有」，一次次承諾 Jolene「辭了工作，跟我吧，照顧你一輩子」。只是這種承諾都是空話，對女人是空頭支票，對男人自己則是迷幻藥。
Jolene 身為女人，而且是無親無故無良好教育的女人，隻身穿越美國大陸根本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性幻想對象，所有男人說好聽是都想保護她，說難聽是都想佔有她。本片也毫不避諱地用帶著各種情色眼光的鏡頭視角好好凝視 Jolene 的身體，從一開始是年輕人會哈的 15 歲熱褲小妹、再來是沙漠司機們會哈的 18 制服溜冰服務生、再來是有錢暴發戶會愛的 20 歲昂貴鋼管女郎、再來是可以穿著晚禮服帶出去驕傲一下的性感嬌妻。
不過 Jolene 一直想要的是獨立，事實上她每到一個地方也都馬上找了工作過上了新生活，然而「獨立」這兩字儘管對現代女權意識與教育程度都越來越高的新世代都耳熟能詳，對 Jolene 那個年代（還在用大螢幕電腦，可能是 1980s？）的沒讀過書小鎮少女來說恐怕不是那麼容易，一路上處處都是誘惑、誘惑背後則處處是欺騙。
但更悲哀的是，女性一個人就算真要獨立，在職場在社會也是處處受到歧視，辛苦又困難，想要移動、想要工作、甚至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在這對女性一點都不友善的體制之下，沒個丈夫來當自己的 authority 還真是寸步難行。丈夫、良人，的確就是美國各種 authority 的化身，就像本片出現的真正 authority 如禁錮人身自由的少管所與禁錮親情的民事法院一樣，以丈夫為中心的婚姻制度，禁錮（並恩賜）Jolene 出門的行動自由、交通的遷徙自由、收入的工作自由。
雀姐的成長，沒有終點
本片令我很欣賞的一點是，描繪男性世界對女性壓抑的同時，並沒有妖魔化個別男性。每一個男人，都有一開始的甜言蜜語、也都有到後來露出的真面目；這真面目倒不是壞或著醜惡，在本片更多是脆弱與無助，而在這男性霸權體制下的男性脆弱，就只有訴諸各種戲劇化的暴力或謊言以重振虛無的雄風。 Jolene 身為被壓迫的女性，她最出色的能力就是看見別人，甚至看見自己的壓迫者，其實大家都一起是性別分工體制下苦苦掙扎的眾生。也許因為這樣， Jolene 從來沒有與男人為敵，也從來沒有放棄接受感情走入關係，雖然這些關係最後都失敗了。
本片很可惜的一點，是關於 Jolene 經過六次失敗關係之後的成長，有點不甚令人滿意。當然 Jolene 一次次都有成長，不論在生活上愈發懂得自立、在感情上愈發懂得對等、對自由獨立的堅持也一次比一次強烈，但在每一次遇到擺明有不為人道之背景的壞男人時，還是會在觀眾一片暗叫「不要呀」之下仍然墮入溫柔陷阱，彷彿怎麼也學不乖，甚至到最後還是抱有個不切實際的電影明星幻想，顯然她接下來還要面對許多新陷阱的試煉。
如果這是一片女性成長故事，那它可說是沒有結局，還是一直在重複許多錯誤，而沒能從教訓中整合自我痛定思痛走向光明人生。就拍完一部電影、講完一個故事來說，這樣的結尾實在不太對得起本片工整的六段關係與六次教訓，不過我也可以欣賞本片沒那麼工整，它只是用六段關係呈現六種美國體制對女性的禁錮與保護、呈現六種身在共犯結構裡但自己其實也在苦苦掙扎找不到出口的男性樣貌，卻沒有硬為六段關係加上六種道德試煉的標題，而讓這成長學習不那麼井井有條，而是漸進地潛移默化。
雀姐的藝術，畫畫唱歌看人生
在場景上，本片就是六段美國風情畫，從東岸到西岸各種不同樣貌，都給 Jolene 一次找到全新人生的暢快感、然後再讓她見到一次不同型態的黑暗。在每一階段的蜜月期，都讓 Jolene 在新的花花世界乘著汽車輕拂微風配上一首精選老歌，歌詞都在讚頌一種美好卻都隱約指出一道暗潮；在每一階段的承平期，都讓 Jolene 開始畫畫，表達了她這階段最珍視的美好、以及最害怕失去的恐懼，一幅幅都風格強烈且若有深意。
我認為正是有繪畫與歌曲這兩個稍微拉開點距離的表現手法，才讓本片本來可能很激烈很狗血的悲慘旅程，成為可以喝杯茶靜靜思索的往事回顧。其中最紅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首當然是標題歌曲 "Jolene" ，於 1973 年由桃莉巴頓推出，本片的原著短篇小說 Jolene 就是從這首歌得到靈感而寫出的。這首歌並不是以 Jolene 為視角，而是以一位大老婆視角哭喊「美麗的 Jolene 請放過我的男人」。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GEubdH8m0s
不過在本片的故事裡， Jolene 每得到一個男人後也才是幻滅的開始，和大老婆的命運如出一轍，我們也才知道這首歌才不是什麼女人間的競爭與乞憐，而是在預告女人身處這性別枷鎖的無止境循環命運，而本片更把這個關懷擴大到了負責壓迫的男性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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