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在電影院淚流滿面被人側目了，這部令人意外的大成本小品電影是我
這兩年來看過最感動的一部片。就像電影裡的活人女主角居然對殭屍動心一
樣 It's kinda weird ，這部預告裡只充滿創意搞笑的電影居然打動了我，
甚至引發許許多多即使看其他嚴肅電影都引發不了的聯想與啟發。
殭屍電影慣常出現的血肉模糊、灰慘色調、即使有陽光也是慘寂的廢墟、充
滿殺伐鏗鏘的搖滾樂，在這部片都有全新的作法 － 儘管殭屍世界的灰暗色
調有保持住，卻細火慢熬地將它轉化成空靈而天地悠悠的寂寥；音樂方面則
用了旋律節奏清爽而私密、歌詞充滿淡淡愁緒的各種 indie歌曲；廢墟儘管
仍是廢墟，卻不時有幽默的元素，也總在大面廢牆塗鴉前面不吝給予綠油油
充滿生機的野草；陽光與藍天，在這裡總是想像他方的美好世界，並且時常
透過小花小草或小朋友視角背光向上，在光斑中看見摸不到也說不出口的生
命之美；更別提許多你我孩提時代（甚至父母的孩提時代）的復古元素，包
括黑膠唱片、拍立得、風景幻燈機、小倆口水晶球、還有開著跑車徜徉無人
藍天下的 teenage dream；閱讀回憶與作夢的片段，更是泛黃色調、陳舊質
感的上一輪太平盛世美好年代。
如同所有殭屍片一樣，這是一部末世電影，但卻比數不盡的現世電影溫暖一
百倍。從 R開始吃 Perry的記憶起，隨著Perry 這個免洗角色突然間出現膠
卷般飛過的一生，我一時間以為自己不是在看殭屍片，而是在看憂鬱的少年
電影，可能是兩個英國女孩與歐陸、可能是替天行盜、可能是同窗之愛...
這的確不是一部正規的殭屍作品，它其實可以歸入更多類型引發更多聯想：
它是壁壘分明兩個世界間義無反顧的愛情故事、它是回頭批判今日科技發達
之冷漠社會的警世故事、它當然也可以是殭屍電影 － 並且讓我們發現好多
好多你我習以為常的電影都是殭屍電影。
1. 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故事
R 與 Julie的命名擺明了就是在向羅密歐與茱麗葉致敬，這和莎士比亞故事
裡的維洛那兩家略有不同，因為維洛那兩家是兩個旗鼓相當的堡壘，而殭屍
片向來是只有活人有堡壘，而堡壘外全部是殭屍的天下。不過從這個角度重
新看本片，可以發現這個設定被打破了：活人有蒙特婁的高牆堡壘，而殭屍
則固守一座機場 － 那是他們的地盤、他們感到安全的所在、他們可以交流
可以一起共事的所在、更是男主角還可以收集囤積私人心愛之物的小窩。
有幾個小情節也擺明了是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梗，譬如樓台會，羅密歐與R 不
畏艱險一往無前地跑去心上人家，茱麗葉與 Julie都一面想念之餘還不忘警
告心上人這裡很危險（末世的蒙特婁，居然 Julie還能住這麼古典的高級住
宅，那個陽台和茱麗葉陽台真是太像了）。提拔特表哥的角色在本片中則由
Julie 的貌和神離男友Perry 擔綱，羅密歐殺提拔特與 R殺 Perry都是大時
代的不得已，茱麗葉與Julie 則都在悲慟之下最終體諒了這一切。
自己身外的仇恨，以及接下來一連串逃也逃不掉的仇恨，就是羅密歐與茱麗
葉的主題 － 仇恨與你的身分財富一樣都是遺產，不是你想要的東西，但你
就是逃不掉不停復仇的宿命。如同維洛那兩家一樣，Perry 有殭屍的殺父之
仇、Julie 有殺母之仇、Julie 的將軍老爸有殺妻之仇。小時候多愁善感長
大也充滿魅力的陽光男孩Perry 為了這個仇變了一個人，變得Julie 也不認
識了，我們也許可以推測冷酷無情的Julie 老爸也許也曾經溫柔，卻也為了
殺妻之仇（再多的仇，最初動機都是愛）而變成今天這樣。
維洛那兩家唯一能跳脫這個宿命的就是羅密歐與茱麗葉，而本片中唯一能跳
脫出殺光殭屍與吃活人宿命的就是 R & Julie。許多版友對Julie 這麼快忘
掉前男友還和兇手談戀愛不能接受，但這就是茱麗葉 & Julie超出凡人的修
為。Julie 並不是對 R殺了男友沒有芥蒂，儘管她在這末世早有生離死別的
心理準備，卻仍然一個晚上耿耿於懷，並且做了對 R最殘酷的事情 － 轉過
頭不說話以及不告而別。不過Julie 有看見大局與體諒的本事，畢竟殭屍與
活人在這時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R 也是在此宿命下不得已吃了Perry 。
茱麗葉與Julie 就是你死我活的部落主義中，重拾新希望的種子，因為只有
她們能很純粹地看到人 － 看到羅密歐與殭屍 R，而不是只看見一個沒有面
目的殺表哥與殺男友仇人。片尾，在夕陽下觀賞蒙特婁圍牆（柏林圍牆!?）
倒塌時，Julie 問了R 不想知道自己的真名、也不想知道過去的生活嗎？R
回答不用了，因為人人真實的生活就在眼前，若繼續執著過去的祖先、故事
、遺產、家族榮耀等等身外之物，只是讓今日美好純粹的生活再次掀起與自
己毫無關係也毫無意義的波瀾而已。
R 在水池復活成活人後，驀地中了一槍，看得我心都要碎了！因為羅密歐與
茱麗葉的梗就是兩人要一起殉情，才最終感動了兩大家族重歸於好。還好本
片也沒有致敬致得這麼徹底，男女主角不用殉情，只要牽個手流點血就能融
化活人與殭屍間的高牆。
2. 行屍走肉的警世故事
從片頭開始看看 R，他在珍惜什麼呢？一個本來應提供人與人等候交流的機
場，一個人人展露笑靨擁抱牽手的機場（請回顧愛是你愛是我片頭與片尾）
，但回到一閃即逝的現實中，才發現那個充滿聖誕歌曲的機場一樣是人人快
速流動，站著的人拖著行李忙不迭走向別處，坐著的人當低頭族看著手機打
著電玩。看到這一幕，我幾乎以為主角不是殭屍，而只是一個想交朋友的平
凡高中少年。
的確，R 所珍惜的東西，其實都是我們這個 2010s已經漸漸不存在的東西：
陌生人見到會熱情打招呼交談、聽有瑕疵也有溫度的黑膠唱片聲音、看有點
模糊粗糙卻能馳騁童年奇想的風景明信片機、躺在草地上聊天吃蘋果曬太陽
... R 天真地以為這是活人世界的美好，以為要是自己還有心跳、回到活人
世界，可以有多美妙。但事實並不是這樣，空拍鏡頭從郊區機場一鏡飛回了
蒙特婁市中心，這是個堡壘城市，人們充滿恐懼與猜疑，生活中充滿分類與
管理，每天要透過一個大螢幕呼口號耳提面命，提醒人們放棄自己天真的直
覺、別想太多、精準完成任務就好。這個世界只剩 Julie一個人仍然充滿童
心未泯的好奇心，對任何事物都還抱持著開放樂觀的態度去積極面對。
仍然擁有最後一片淨土與生命的人們，早已在恐懼下放掉了人性，將生命乖
乖交給聲稱能保護既有現狀的工具理性與集權；反而這些早已失去一切一無
所有的殭屍，什麼都沒有卻更能自由思考，更能純粹地珍視那最應珍視的東
西，而能「比大多活人還要努力地嘗試」熱情擁抱生命。許多觀眾認為本片
是活人給殭屍打開了一扇門重新體驗熱情與生命，但我卻覺得相反 － 根本
就是行屍走肉的活人看見不顧一切也要學會愛的殭屍，才重新向殭屍們學得
了熱情。（當然這樣批評活人汲汲營營固守既有不太公平，畢竟殭屍也應該
有他們要執著固守的東西吧，譬如要吃人應該就是一種執著，只是這種執著
在電影裡拍得相當雲淡風輕，好久沒活人吃好像也不是很緊急）
看看倒數第二幕，走在路上不與人交談的路人女生只默默地幫殭屍大叔 M開
了雨傘 － 這就是我們這個彬彬有禮卻有點疏離的社會裡，期待交流又怕唐
突也怕受傷害的人們僅存的一種，既安全又壓抑的善意表示方式，譬如讓個
座位、幫忙開個門這些淺淺關懷的小動作，因為大家都怕掏出真心被當變態
或好心被狗咬。口齒不清的 M大叔卻有無比的勇氣，拼拼湊湊幾個字也要努
力和路人女生攀談交談，這裡也看得出來路人女生有一點點嚇到、有點點不
知所措也有點尷尬，畢竟她跟我們一般活人一樣已經這樣子有點疏離地生活
了一輩子，不過她也慢慢放下了身段，至少接受了怪大叔分享雨傘的善意，
也放下心防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這段拍得相當含蓄，沒有讓女生瞬間卸除太
多心防，我覺得非常自然而洽當，畢竟實體圍牆可以一夕拆除，但幾十年累
積的心理壁壘只能用時間慢慢融化。
我很喜歡本片用殭屍來反省活人的警世訊息，每一個殭屍今天珍惜的事情，
都可能是明日的活人即將要珍惜的事情。印象中許多殭屍片的警示訊息總是
把殭屍當作一個極度墮落後的下場，譬如貪慾、不理性、瘋狂、感情用事等
等，也因此總是在各種殭屍片中看到敗德的免洗配角群一個個最終被咬變成
殭屍，甚至如毀滅倒數 28 周這種電影中還把對親情與愛的羈絆拍成毀滅世
界的感情用事。本片不一樣，感情是被推崇的美好價值，更是翻轉一切重建
世界的重要關鍵；殭屍角色暗喻的也不再是背德的墮落下場，而是提供疏離
今人的一個「禮失求諸野」的另類美好想像。
3. 成為一種類型的殭屍電影
殭屍片與羅密歐茱麗葉的故事交疊，是小說作者非常創新而且有革命性的嘗
試，電影也沒有辜負這個絕佳的主題。回顧一般的殭屍片，永遠是以人類為
視角，帶著恐懼的眼光去看殭屍，同時帶著猜忌的眼光看露出凶惡面目的人
類同伴們，而殭屍總是一句話都沒得說，就被Julie 爸爸這種充滿防衛心態
的一般人類打成「不關心、不感覺、不思考、毫無懊悔與反省能力」。本小
說與本片可貴之處在於第一次擲地有聲地給了殭屍們說話的權利，給了讀者
進入他們視角觀看世界的權利。
於此，由人類觀看的「殭屍電影」變成了「殭屍vs活人」電影，本來人類築
壁壘躲殭屍的情節變成兩邊各築壁壘互相折衝對話。殭屍電影疊加上羅密歐
與茱麗葉主題，則為這兩個國度築起了橋樑。從莫枯修的角度看卡普雷家族
，何嘗不像在看一群殭屍？只看到他們貪婪、橫霸、無惡不作、一點感情都
沒有，提拔特的理想、愛情與憤懣他當然看不見，也不想看見，兩人見面只
有你死我活。其實，羅密歐與茱麗葉，何嘗不是一種殭屍片？
儘管殭屍是一個幻想世界的物種，數以百計由活人書寫的殭屍小說與殭屍電
影早已把殭屍定為一尊，就是無生命無思考，觀眾多年來也早就建立了這個
常識，但誰願意拍個殭屍的視角呢？回顧廣大的一般殭屍片，其實就是終極
地區分「我們」與沒有面貌的「他者」。區分「我們」與「他者」的電影豈
少了？其實它們就是更廣義的殭屍片，不論是把日本鬼子一味拍得冷血弒殺
而無人性深度的抗戰片、把德軍拍成殺人機器毫無感情的好萊塢二戰片、把
中南美毒梟或中東基本教義派一味拍成 trouble maker的反恐電影（當然，
部分有給對方視角與話語權而使角色立體的電影除外），都和殭屍片沒有什
麼兩樣 － 一群群整齊制服衝過來的德軍、一群群土黃色沒有面貌的皇軍、
一群群滿臉通紅蓄鬍操著聽不懂語言的南美洲毒梟、沒有表情來來去去的阿
拉伯路人與恐怖份子，都和一群群殭屍慢慢走過來的拍攝手法如出一轍。
行筆至此，我又忍不住要抱怨我這兩年來最討厭的電影 Argo 了，說難聽點
這就是一部抹除伊朗人面貌塑造恐懼的電影 － 若不給伊朗人一個視角，一
群群沒有面貌的使館外伊朗人、一群群沒有面貌的市場兇神惡煞伊朗人、和
一群粗暴躁怒的機場伊朗士兵們，不也是一群群殭屍？但誰知道，這些伊朗
殭屍們各個與 R一樣有夢想有理想有渴望，只不過美國外交人員與 CIA並不
扮演Julie 的角色去了解他們。換個比較關懷的觀點來看好了，我可以不當
這部片是塑造恐懼的電影，而當他是忠實反應美國外交官甚至許多美國人對
他者的集體恐懼的電影，只不過這種恐懼雖能體諒，卻不應繼續鼓勵。
真誠地互相了解才值得鼓勵，以這個角度看，我在恭喜 Argo 得到諸多大獎
包括奧斯卡最佳影片之餘，其實覺得《殭屍哪有這麼帥》更值得得到明年的
奧斯卡最佳影片，因為同樣是說兩個壁壘分明敵對團體的故事，它卻在視角
、敘事深度與訴求主旨上都整整超越了 Argo 一個層次！
（哈哈，我一定是瘋了，Warm Bodies 這種電影怎麼可能得到任何影展最佳
影片的青睞呢？但除了主角配角不是大咖沒有鋒芒畢露的「飆戲」演技之外，
不論就主題創意、主旨訊息、改編劇本、場景與服裝設計、配樂與選樂、運
鏡與剪接，它的製作品質都紮實地超越許多最佳影片競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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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18.168.125.190
推 SIMONKID:超推這片 我相信R到最後已經想起自己的名了 但當R就夠了 03/08 23:01
→ SIMONKID:所以自己的名字就不必提了 03/08 23:02
推 lowwing3906:推你的心得,尤其是在描述其實現代人很多也活得行屍走 03/08 23:30
→ lowwing3906:肉一般 03/08 23:30
→ SIMONKID:金球獎最佳音樂及喜劇電影應該可以 03/09 01:21
推 whitemist:其實R的意思頗讚阿 repair reborn..重來的開頭都是R 03/09 10:34
推 FoePeace:M在原著中好像長的頗帥 03/09 12:00
推 opens:推!!!!!!^^"" 03/09 13:28
推 RoSim:這篇寫得真好!! 03/09 23:31
推 hoshiru:寫得好好喔~!! 03/10 00:14
推 churryrain:推 03/10 04:15
推 rabbit0531:心得很棒 03/11 04:12
推 galaxyAAA:用心!! 03/14 14:39
推 Verriasen:寫得很好 我推 03/17 20:37
推 orcase:推 我覺得兩人在一起不突兀 畢竟那是一個不知還有明天的生 03/24 21:59
→ orcase:活 而派瑞也早變了 兩個在一起我甚至覺得愛的成份己經很低 03/24 21:59
→ orcase:了 而且 在最害怕的時候 是逐漸有了體溫的R給了J溫暖 03/24 2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