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似乎開始流行一種「魯蛇」片，講述 20 出頭不上不下的青年，尤其是在這 2010s 全球青年都越來越難找工作的年代，而且這些魯蛇片都要拍黑白的。首先在 2012 年就有兩部《噢！柏林男孩》Oh Boy與《紐約哈哈哈》Frances Ha，這回法語電影也來參一腳：2014 年的《妮可睡不著》Tu dors Nicole，一樣要拍黑白的。雖說字面上法文片名是「妮可你在睡覺」，但台譯片名「妮可睡不著」也很貼切，因為這部片就是妮可一直想安睡，卻一直安睡不下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vKh5Xb1n2s
能睡就是福
能睡著，是一種精神狀態，可能是這一天忙得酣暢淋漓著枕即眠、可能是這一天幸福洋溢帶著好夢入眠、也可能是這一天全世界都和自己作對而氣鼓鼓地逃避入夢鄉。但，如果不論是肉體的疲累、精神的糾結、心靈的滿足通通都沒有，只有一片空洞，那怎麼睡？就像路上遇到的小嬰兒一樣，他心裡什麼目標志向夢想都沒有，就是一面出神的空，很難睡，總是要爸媽費盡千辛萬苦絕招盡出才能睡。
本片主角 Nicole 就陷入了這個問題，與《噢！柏林男孩》與《紐約哈哈哈》明顯的魯弟魯妹成長焦慮不同，本片的 Nicole 連焦慮都沒有，只有空洞，彷彿身在無重力無方向感的宇宙飄飄無所適。
http://i.imgur.com/urxfNBz.jpg
平日有家人要管、有大學要念，還可以讓自己庸庸碌碌地過一天算一天。但畢業了，放暑假了，就是個空，在從少年成長到大人的這個夏天，不知道該走向何方，只出神地讓自己成為行屍走肉虛無地過日子。當然不是每個少年都有這問題，有人早就找到工作了，Nicole 身邊有人忙著談戀愛有人忙著結婚有人忙著成家，那我要幹什麼？相信你我在台灣度過許許多多暑假的許多人都能感同身受，父母師長總是要我們過個「充實」的暑假還要有「暑假計畫」來填滿我們的心，但長大的那一年，父母師長的枷鎖都消失了，該如何自處？
與台灣年輕人處境更像的，是本片的「燥熱」感（尤其黑白片的處理，更讓畫面中所有的亮部分都像豔陽一樣燥熱），儘管在緯度很高的加拿大魁北克，這片的暑假就是燥熱，尤其在低密度的住宅郊區還要牽著腳踏車走過廣闊雜草原野，更是避無可避的熱，每天穿細肩帶熱褲夾腳拖還好想都脫下來跳進水裡。我們的許許多多暑假不都是這樣嗎？冷冽寒假的迷惘還可以讓我們清醒，但燥熱暑假的迷惘只是令人一路鬱悶找不到出口，更看不到自己內心的盲點與希望。
http://i.imgur.com/QWDFGJ2.jpg
迷惘的暑假，燥熱
大學畢業的暑假迷惘，毫無目標，做什麼都沒勁，連上了一個男人醒來後都沒勁。緊接著的第二個鏡頭，幾十輛腳踏車一起綁在鐵絲網上，Nicole 牽走了一輛，就昭示得很清楚：這不只是她的故事，她只是百無聊賴的眾生其中一人而已，她渾渾噩噩地牽車離開，待會還會冒出幾十個渾渾噩噩少年各自離開。
Nicole 很抽離，對任何事情都無所謂 (indifferent)，像個行屍走肉，不論走路騎車還是做事情都出神而不在乎，過一天算一天，這個情緒與姿態就女主角 Julianne Côté 絕佳演技呈現的大舞台。她的雙目雖有焦點，但焦點不知在何方，對身遭理應重要的人事都缺乏注意，反而更常出神地盯著不會動的物件看好久；這些物件，本片有許多構圖精準對稱到有點強迫症的鏡頭，譬如郵箱、鬧鐘、微波爐、路燈。試想你我，百無聊賴的睡不著夜裡走在街上時，能吸引我們注意的，是否也是這些與自己如此無關的莫名其妙存在呢？
至於看人，尤其是這一堆庸庸碌碌的傢伙，Nicole 帶著剛硬的一張方臉，冷眼旁觀別人的荒謬，而且每次這個冷硬眼光都讓整個畫面搞到很「冷」。在面對長輩權威方面，譬如朋友的色老人老闆，突然看見一個正妹跑到公司會客室目瞪口呆，Nicole 也大喇喇地直視對方一起目瞪口呆，好幾秒把對方瞪得渾身不自在，再給毫無感情的簡單一字 “Salut”；又譬如成衣店老闆老氣橫秋「站在微波爐旁邊會不孕唷，小妞」，Nicole 回以好幾秒鐘的冷冰冰眼光，然後很故意地站得離微波爐更近了些。
http://i.imgur.com/euojw4B.jpg
Nicole 冷眼看人間
而在面對平輩同儕，也是一樣，譬如明明很哈自己卻不會表達的智能障礙同事，Nicole 看在眼裡只是把他當個玩具來撩撥其心；又譬如面對飛來的棒球，膽小怕事的朋友們紛紛低頭舉手好緊張，明知打中自己機率微乎其微的 Nicole 硬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虛無的 Nicole 眼中，渾渾噩噩的不是自己，而是這些庸庸碌碌大驚小怪的無聊眾生，因此她全片都在冷眼旁觀別人生活的荒謬。她旁觀著哥哥的樂團，你們這樣喊來喊去煞有其事地，真蠢；她旁觀著朋友的辦公室生活，做什麼爛工作還在發春，真蠢；她旁觀那個準爸爸團員，一直接老婆電話快要有小孩毀了你的生活還在那邊傻笑，真蠢。
一路冷眼，就算冷到了她自己身邊與自己有情慾瓜葛的人，更是帶有忿忿不平而潛意識裡武裝自己的冷。她旁觀著看起來還算順眼的鼓手男孩，百無聊賴一直在對朋友性幻想，真蠢，尤其看都不看老娘一眼更蠢；她旁觀別人口中的前男友 Tommy，居然年紀輕輕忙不迭地自動跳入家庭束縛中，真蠢；她旁觀自己以前當保母帶過的小屁孩，聲帶粗了自以為長大就肖像老娘了，超蠢，快從老娘眼前消失！本片，未必需要整體看見什麼大道理，就光看這一場場冷眼旁觀的戲，就已經讓我一路忍笑毫無冷場。
http://i.imgur.com/TlJmQCW.jpg
睡眠，就是放下與接受
在這了無生機的蠢人國度裡，讓 Nicole 唯一眼睛一亮的，是信用卡，代表大人；再來則是冰島之旅，代表解放，尤其是那個鼓手男孩所說的「冰島間歇泉，壓力到頂，自會噴發」。但解放處處碰壁，讓 Nicole 越來越煩，就像那簡單的一輛腳踏車，那大鎖怎麼樣就是打不開。打不開也好，Nicole 自能歸咎都是腳踏車的錯、討厭的爛大鎖的錯，我運氣真背大家都在欺負我。一路開大鎖一路碰壁，哥哥一不做二不休拿了油壓剪來開鎖，開了，問題就解決了嗎？不，完全沒有，而且逼著 Nicole 終於正視：這不是大家都在欺負我的外界問題，解自己的鈴還須繫鈴的自己。
Nicole 一路行屍走肉冷眼旁觀的生活態度，漸漸受到挑戰，這些挑戰還是從認真的生命開始，首先就是夜路上遇到的開車爸爸蹓寶寶。接下來，每個人看似蠢笨的庸碌情感，一個個認真得讓她慚愧，有準爸爸團員為懷孕老婆焦急奔走、有前男友 Tommy 認真努力成家立業、有好姐妹不惜放棄旅行夢而認真面對生活現實... 尤其是那個聲線超齡老氣橫秋的小屁孩 Martin，別看他打高射砲肖想大姊姊有多蠢，久了才看出有多麼真誠深情呀！
http://i.imgur.com/GFLQaEI.jpg
終於，Nicole 要開始修補自己的一直走不出來的空洞生活，首先突破心防願意回去當小屁孩 Martin 的保母，放開對「長大」的暑假憂慮度過了充滿童心的一晚，兩人累倒在沙發上沈沈睡去，才讓小屁孩的媽驚訝一句 “Tu dors Nicole”「妮可，你睡著了」。
睡不著，本是庸人自擾，就像自己糾結著長大與解放的美好想像在他方，一樣是庸人自擾。要讓自己壓力瀕臨臨界的焦慮感獲得抒發，不需遠走冰島朝聖間歇泉，眼前看見什麼不對的，直接捲起袖管出手改變，間歇泉在自家後院也能一飛沖天！
http://i.imgur.com/4qbV3cZ.jpg
本片，就像許許多多的 20 出頭青年電影一樣，在談「長大」。越是年輕的人越想長大，本片最年輕的小屁孩 Martin 最想長大，而且還已經老氣橫秋，配上操老嗓音最是搶戲！而大姊姊如 Nicole 與哥哥和友人們，則到了彷彿非長大不可的焦慮年齡。
但過得這一個燥熱暑假，仍然一事無成的 Nicole 也許這才發現，急著長大並沒有那麼美好，說不定撿回身邊還沒丟太遠的童心才是第一步，至少重新找回了身心的平靜圓滿，先睡再說。要長大，按部就班慢慢來不遲。
http://i.imgur.com/2Rg94ro.jpg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71.52.189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ovie/M.1438456578.A.3A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