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年柏林影展最佳編劇銀熊獎電影，看預告就知道是台灣絕不會上的類型，事隔兩年我也終於弄到 DVD了。我個人是很喜歡這種充滿典故的電影，就算是和我距離遙遠的天主教典故也沒關係，本片直接套用一個宗教典故、新創一個寫實故事平行進展、而且結構工整地用典故標題隨時提點我們觀影視角並穩固故事主軸，非常精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eHiT4e4LZ0
這典故，就是德文片名 Kreuzweg ，就是耶穌基督一路揹著十字架準備赴刑的「受難之路」，總共分 14 個階段，就是英文說的 Stations of the Cross，在耶路撒冷的這 14 站從一世紀以來就是基督徒朝聖景點。不過自 12 世紀耶路撒冷落入穆斯林之手後，西方基督教世界開始風起雲湧建造「複製」景點以慰歐洲朝聖者，往往就是找個類似耶路撒冷 Calvary/Golgotha 的山丘地形蓋起一個小聖殿聚落，以連續 14 幅受難繪畫或受難雕像作為朝聖點，手筆大一點的還可以蓋到 14 間甚至 42 間小禮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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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路十四站繪畫，位於法國諾曼第 Avranches田園聖母教堂
既然「受難之路」已經成為流行八百多年的經典藝術主題，那這部《苦路十四站》當然也要來搞繪畫風。不多說，十四站就是十四幅畫，就是十四個場景配十四個定鏡頭（鏡頭倒是偶爾彈性地偷跑一下），每一幅畫的主角配角與群眾構圖都像文藝復興藝術品！文藝復興繪畫的構圖不只是美術，更有以人為主的繪畫主題演繹，本片那令人玩味的構圖與走位當然也少不了。
耶穌受難之路上，主要有三種角色，包括不信之人的壓迫、耶穌揹十字架的承擔、以及信人的憐憫與撫慰；這片主角不叫耶穌而叫 Maria，其影射的恐非「聖母瑪莉亞」，而是從中世紀起莫名地被視為帶罪妓女的「抹大拉的瑪莉亞」。這一回在 21 世紀的德國，就讓 Maria來走一趟「受難之路」吧，讓不信 Maria的中世紀教會壓迫她、讓 Maria揹起沒人要承擔的十字架、看看有哪些人仍願意帶著信任伸出援手。
受難 Passion就是「熱情」，具象症狀就是發燒 Fever，越是熱情地虔誠越是沒有出路，只能等著發燒致死。
第一站，耶穌被判有罪
主日學教室，中高周低構圖；中央神父口沫橫飛，周邊孩子滿腹疑惑只有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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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段很長，不過迅速為沒有宗教背景的麻瓜觀眾建立背景。過幾天就是堅信禮，代表孩子要長大了。不過長大要幹什麼？居然是要成為上帝的戰士，要杜絕俗世無孔不入的惡魔誘惑、要帶著微笑與惡魔戰鬥、要拯救周遭每一顆墮落心靈！就讓神父滔滔不絕講了十分鐘，觀眾看起來居然還津津有味，從一開始知道教義對品德與生活多重要、慢慢發現這教會竟是個基本教義派 St Paul Society，連當代梵蒂岡為首的天主教會都被它們視為墮落流俗的「現代教會」。
惡魔誘惑有什麼？有帶著舞蹈動感的音樂、有裝扮自己的愛美虛榮、當然還有對異性的慾望，這些 Maria接下來會遇到的難關都一次點出了；那 Maria要拯救的墮落心靈是什麼呢？其實 Maria最關心的是自己成長遲緩的弟弟，四歲還不會說話被懷疑自閉症，但神父說「病痛也是上帝的安排，是化解帶罪之身」；那 Maria這等凡人如何幫助上帝化解呢？神父強調獻祭，「犧牲你的一些欲求與享受，留下你心交給上帝」。
第一場戲，奠定了 Maria貫串全片的動機，也預示了 Maria的角色宿命：你已被判有罪了，是一定要上十字架的，而上十字架就是代你所愛的人們洗清罪過，和耶穌的愛心與使命並無二致。
第二站，耶穌扛起十字架
鄉野道路，前後延伸的蜿蜒構圖；一家人散步聊天由遠而近，Maria 的苦路啟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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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配著苦路典故，這場戲要觀察 Maria扛起了什麼？她抱起的是還在坐嬰兒車的小弟 Johannes ，發展遲緩的小弟四歲還不會說話只是睜大眼睛到處看，而養很辛苦的家庭也沒人想跟他說話，甚至媽媽還硬撐著家庭正常的表象「他四歲了不該再抱了」還罵 Maria「你看看，抱他把你衣服都弄髒了」。不過 Maria被罵之後還是堅持再抱、弟弟不會說話還是要跟他耐心說話，很顯然這個沒人想揹起的 Johannes 就是本片的十字架，Maria 毫無畏懼堅持扛起。
我們看得出來，這個接下來將被基本教義派教會視為妓女的 Maria，其實反而是最虔誠的，她會受到教會壓迫並不是因為她離經叛道，反而是因為她比這教會建制還要虔誠！這場戲 Maria扛起沒人關愛的弟弟，卻脫下了外套只留下 T-shirt，家人還覺得「露這麼多，愛美是有罪的」，但對她來說這一家人完美地打造風平浪靜的虔誠家庭全家福、卻看不見表面下真正需要關注的事情，這才是「愛美有罪」呀，和男性女性露多露少一點關係都沒有。
第三站，耶穌第一次跌倒
學校圖書館，右前左後構圖；小男生從後悄然浮現，Maria 不知是福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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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的三次跌倒，是扛十字架路上的脆弱與堅持；Maria 的三次跌倒，在本片則是 Maria封閉社會中三次對外接觸，心猿意馬。第一次，是隔壁班的小帥哥 Christian，我也是天主教、我還參加唱詩班，這不是完美男孩嗎？
只不過唱詩班除了巴哈與葛利果聖歌外，也唱些靈魂與福音歌曲，哎呀這豈不是惡魔的舞曲音樂嗎？Maria 心兒怦怦跳又帶點罪惡感，但念及音樂可能有助療癒不會說話的弟弟，真實的神聖使命當前，犯什麼小罪且先不管。
第四站，耶穌途中遇母親
媽媽車上，一左一右構圖；先左右平等談笑風生，後左悲憤右冷酷戳破表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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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在路上有母親心痛撫慰，Maria 的母親反倒是個基本教義虎媽處處相逼。本片第二女主角應該就是這位虎媽，但虎媽也不是一味壓迫，而有沈重包袱與苦衷。從車上閒聊我們知道虎媽也是個正常德國婦女，養小孩尤其是遲緩兒心力交瘁、日常受挫喜歡怨天尤人、雖然虔誠信教但也有偷偷愛美的小確幸；只不過有些開關如「惡魔的音樂」一打開，馬上激烈暴怒變了個人，搞到 Maria驚駭莫名不敢說話之後，再若無其事撐起一般德國婦女表面輕鬆聊天，這維繫表相的「愛美」面具超驚悚。
Maria 要去參加「惡魔音樂」的唱詩班，才不是要去取樂，而是要為弟弟找到出路；至於這故事裡還有個「隔壁班男生」更是會天翻地覆的大不敬，於是 Maria說謊了，又犯了一個罪。
第五站，Simon von Cyrene 幫耶穌扛十字架
告解室內，黑暗中一張側臉構圖；對話本應是左右兩人，在此只有右邊一張孤寂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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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走到半路疲累了，十字架還有疼惜的信人幫忙扛一段；Maria 的救弟弟計畫走到半路挫折了，誰來幫忙？當然是找神父，就看神父怎麼幫。「神父我有罪」有哪些？逃避家務是懶、吃飽還吃是貪；羨慕交換生大姊姊 Bernadette 、想著外表自信美貌是虛榮、想讓人羨慕自己更是傲慢；更糟的是撒謊，撒謊是為了怕受懲罰；再更糟的是色戒，竟對小男生有心底慾望。好呀，這一切如日常喝水神父都聽多了，給你按表操課快速解決。
但真正讓神父不知所措而逃避的真實問題，還是關於救弟弟。Maria 第一次流露出想要當耶穌的念頭，幻想自己不但獻祭上帝還被上帝選中，這才能拯救痛苦世人如弟弟，還好沒被神父批為對上帝的男女情慾 XD 只敷衍了事地評為「傲慢」。這傲慢是自比於耶穌，覺得世人如弟弟有罪受難了，就讓我來當上帝的女兒犧牲性命、洗淨人的罪吧！
第六站，Veronica 替耶穌擦汗
家裡餐桌，中低周高構圖；坐高的家人爭論孩子幸福喋喋不休，坐低的孩子睜大眼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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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a 是家裡唯一對弟弟愛護照顧的，就算是枝植物她也會溫柔說話，對不說話的弟弟更是把他當個大寶寶教他一起做家事。然而只出張嘴發號施令的媽媽毫不體諒，照顧孩子連抽空打個電話都不行，何況是打給個隔壁班男生？只要有男生就是二話不說的震怒，不論什麼善意動機如療癒弟弟，都是粉飾無恥的藉口！
左一的媽媽如狂風暴雨，右一的爸爸悶不吭聲只想粉飾太平；右二的 Maria終於崩潰哭泣，左二的交換生姐姐 Bernadette 怯生生地伸手安慰。當 Veronica 對耶穌伸出手帕是要勇氣的，Bernadette 想出言挺一聲都馬上被嚇得縮回去，只剩下居中不說話的弟弟 Johannes還能率真地左看看、右看看、好奇姐姐為什麼哭了。Maria 哭完，所有對外的信任與仰賴已經崩毀，只剩自己一往無前，健康也開始一路走下坡。
第七站，耶穌第二次跌倒
學校體育館，內圈外圈構圖；內圈老師面對 Maria的下沉，外圈學生卻見獵心喜狂丟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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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誠苦路上第二次跌倒，就是 Maria第二次面對外界，這次不是道德出軌而是與外界產生摩擦，已開始自虐。正如所有門徒不認耶穌，所有同學也不認 Maria；只有抹大拉的瑪莉亞不憂讒畏譏一路守候耶穌到底，同學中也只有「隔壁班男孩」Christian 願意仗義出聲，拼著一起被丟石頭在所不惜。
第八站，耶穌勸慰耶路撒冷婦女們
校園樹下，左右構圖、前後走位；Maria 對男孩的援手厲聲拒絕，援手卻愈發強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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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信的婦女們來為耶穌掉淚，耶穌勸她們回去為自己的親人掉淚吧；也有男孩 Christian要伸手來拉身心俱疲的 Maria，卻被厲聲回絕掉一切溫情，更像是女耶穌在回絕男抹大拉瑪莉亞 XD 不過抹大拉瑪莉亞的愛非凡堅定，男孩的關懷也是愈挫愈勇，身形越來越欺近鏡頭，即使最後遵照女孩指示轉頭離去仍不放棄。
第九站，耶穌第三次跌倒
教堂，群像側臉向右構圖；難得地以動鏡頭跟著 Maria往右走向主教領受聖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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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最後一次倒地，就在他的一眾不敢開口言信的門徒前，了解了眾叛親離的孤單；而 Maria在這教堂內的堅振禮，有這麼多教友們的祝福，卻無一人正視她正在全心承擔的苦路，前所未有地孤單空洞，頹然倒地。
第十站，耶穌被脫衣
診療間，右暗左亮構圖；右邊的 Maria在黑暗病床上不吭聲，左邊光明的醫生桌伸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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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下十字架，耶穌被粗魯的士兵脫衣，母親看在眼裡心好痛；為 Maria脫衣的醫生，反倒細心傾聽噓寒問暖，甚至看見媽媽粉飾太平的皮囊下似有真相，虎媽只想眼不見為淨，顧左右而言他。這是 Maria這基本教義小圈圈與外界的第三次接觸，終於有機會逃離封閉壓迫，只是一來厭食症病入膏肓為時已晚，二來她自己的苦路已經走向死胡同，釘上十字架已是勢在必行的使命。
第十一站，耶穌釘上十字架
病房與病床，病人置中構圖；左信徒好友，右無神護士，誰能陪 Maria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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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釘上了十字架，死之將至仍要考驗人的信，可惜人皆不信；Maria 也釘上了病床，不信教的護士不能支持她的使命也就算了，就算是一起信教的交換生姐姐 Bernadette 也沒辦法，說這麼多基本教義的信仰與規訓，卻聽不下 Maria彷若耶穌自我犧牲治癒弟弟的大計。唉，要當凡人也救不回、要當上帝的女兒也沒人挺，Maria 哭哭。
第十二站，耶穌死在十字架上
重症病床，病人橫臥床構圖，轉為家屬側邊凝視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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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在十字架上數小時，知道諸事已成，口渴要求喝醋，一喝就低頭死去；Maria 在病床上不吃不喝，唯一要求的只有神父帶來聖餐，厭食病體塞入固體聖餐馬上死去，護士看了都驚呆了。誰知 Maria一死，不會說話的弟弟 Johannes 開口說話了，Maria 真是上帝女兒犧牲自己拯救了弟弟？抑或只是巧合？
第十三站，耶穌下十字架
禮儀社，圓桌構圖；居中的虎媽變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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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下十字架，有慈愛的聖母懷抱耶穌屍體；Maria 死去籌辦後事，虎媽壓抑表面下的慈愛才要蠢蠢欲動。世俗的禮儀社老闆體貼撫慰，結果被給頓宗教派頭，媽媽堅信 Maria死的原因沒有罪，只有獻祭；獻祭如同耶穌犧牲洗淨世人之罪，弟弟才開口說了話。但基本教義媽媽的狂熱與狂喜，一戳就破，不管有沒有神女兒畢竟是個人，終於痛哭失聲。
第十四站，耶穌下葬
墓園，平視而高升的鏡頭，收在原野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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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耶穌下葬、空墳、復活，唯一一路陪伴等待的是耶穌的禁忌女友，抹大拉的瑪莉亞，成為耶穌復活第一個見證人；Maria 下葬孤零零地一個人，父母弟妹都沒來，只有男孩 Chritian 來了，痴痴等待著。只是很遺憾，我們都知道 Maria只是被基本教義狂熱給推到絕路的凡人，頂多升天，不會復活。
從電影海報看，很容易把《苦路十四站》Kreuzweg和再前一年的法國片《修辱》La Religieuse 聯想在一起，同樣都是赤誠的少女被極度禁錮的教會給逼上絕路。不過《修辱》著重教會建制由外壓迫心靈，壓迫的對象則是要逃離教會生活的叛逆女子；《苦路十四站》卻著重教義灌輸由內壓迫心靈，壓迫的對象竟是比教會還虔誠的小信徒。用耶穌受難來平行對照 Maria受難，階段類似但彼此處境不盡相同，耶穌我們還能當他是上帝之子帶著使命、死後三天還能復活；但套在 Maria身上就不只是一齣神祕受難劇，而是血淋淋的一樁厭食致死案件呀，拍得越神聖越是怵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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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 14 幕劇電影，找了當時年方 14 的德國少女演員 Lea van Acken擔綱女主角 Maria，演技驚人而且都是長鏡頭！她外型神似美國的 Shaileen Woodley 但又多了幾分輕盈優雅，在小銀幕上最為人知的表演是在 Homeland《國土安全》S05E02 飾演被 IS 招募的穆斯林少女士兵，戴頭巾包緊緊一樣很美！最新作品則是德國版的《安妮日記》電影... 不過《苦路十四站》這片可不能讓我們欣賞蘿莉的美貌唷，因為愛美是有罪的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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