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雷] 吹夢巨人 The BFG，時代在前進

[mysmalllamb (小羊)]

1980s 的造夢大師史匹柏，攜手當年一起打造了 E.T. 的老搭檔編劇 Melissa Mathison 與配樂 John Williams，來改編拍攝 1982 年的英國童書 The BFG《吹夢巨人》。當然，在現今迪士尼皮克薩一部部快節奏毫無冷場的電影之外，能有老派史匹柏拍一部慢悠溫馨的兒童電影，也很不錯。

只是很遺憾，我覺得這個題材本身和這個團隊的改編呈現，還是都有點太老派了，很像美國 1980s黃金時代的白鬍子爺爺給穿著睡衣的小孫女講床邊故事。只是時代已變，世界的現實已不同，孩子的自主眼光與吸收能力也已經大不同，這部片顯得老邁脫節倒不是個問題，當它背後隱含的價值也令人猶疑時，觀影後的家長更是要認真與孩子們對話了。

此片背景在 1980s的倫敦，小女孩 Sophie 住在孤兒院，總是擔心「巨人吃小孩」的鬼故事但又忍不住好奇。這天好奇之下真的有隻巨人來帶走了她，不過這是隻好巨人 Big Friendly Giant (BFG)，專門在晚上為小朋友「造夢」，只是他的同族都是壞巨人，是倫敦失蹤小孩的巨大威脅... 那麼 Sophie 與 BFG該怎麼辦呢？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1fZg0hhBX8


        老巨人與小女孩

本片最棒的優點當然是兩位主角，老巨人 BFG由《間諜橋》的劇場老將 Mark Rylance 飾演，儘管 BFG全身應該都是動畫特效製作出來的、只剩下一張由動態捕捉與後製做出來的 Rylance臉孔，但這張臉孔還是舉重若輕地表達了苦悶滄桑、樂觀愛心、安貧樂道，每一個眼神都輕描淡寫但都栩栩如生，彷彿沒在演戲似地。

演小女主角 Sophie 的英國童星 Ruby Barnhill則是第一次演電影，年方 11 已經亭亭玉立的蘿莉身段與姿態很夢幻，完全投射家長眼中有愛心有勇氣又充滿好奇的理想女兒（除了讀書讀到近視以外）。她的演技未必全面有深度，但放在這片的設定之下非常生動活潑，尤其一句句台詞沉穩徐緩又清楚，語氣抑揚頓錯有感情，是給小朋友學習英聽與朗讀的良好教材。

尤其 Sophie 在片中還充當 BFG的英文老師，剛好也給小朋友觀眾上上文法課，雖然巨人們的英文總是 "I is", "you is", "we is" 還有一大堆名詞的誤用，不過誤用多了讓小朋友開心大笑也很不錯。重點是這一老一少雖然大小尺度不同、也不知道怎麼對戲的，但在銀幕上彷若祖孫講床邊故事的火花相當溫馨。


        速度與密度

其次是動畫片市場上現在較少見的徐緩速度，這點從 BFG的各種動作氣口都看得出來，那個韻律感讓我完全回想起史匹柏 2011 年導演的《丁丁歷險記》，不論是轉頭側頭說話嘆氣、伸手握手擁抱拍拍、還是冒險走跳翻山越嶺... 這簡直就是一隻大號的丁丁 XD 光看這動畫韻律感就充滿史匹柏商標，喜不喜歡則要看人。

動作的慢速之外，這片拍起來也很慢節奏，譬如讓 Sophie 待在孤兒院晚上偷偷起來就細細慢慢地拍了很多場、到 Sophie 被帶進 BFG的巨人國家中後處處好奇也拍了很久，這節奏對大人來說也許有點太冗長，不過對小朋友來說看得很輕鬆，處處可以慢慢欣賞，而不像看其他動畫電影往往目不暇給，唏哩嘩啦地就熱鬧過去了。

能夠留下餘裕讓小朋友開心笑、笑完之後還不會錯過下一段，就是種體貼。當然，當代小朋友的聲光經驗比前代豐富很多，對部分小朋友來說，本片這樣子也可能趣味點太少、太淡，較難引起興趣。事實上，本片第一鏡的倫敦場景，就是平平淡淡，沒有什麼神祕感或好奇心，也幾乎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就這樣將近一分鐘，實在不是個能夠抓緊觀眾眼光的開場。


        鏡頭與音樂

然而，我覺得沒有那麼體貼的是運鏡。這片雖然動作慢速、情節進展慢節奏，但每一段情節卻充滿過動的鏡頭，譬如讓 Sophie 躲在瓶瓶罐罐後面不要讓壞巨人看到，就讓鏡頭跟著 Sophie 一直繞圈圈繞了好久，這就有點令人眼花撩亂。這種內容高密度的連續動態鏡頭，如果是挑選幾個重要轉折處那會是高潮亮點，但如果充滿全片，那可有點累人，反而看久了容易疲乏而無感。

無獨有偶，配樂在本片的使用也呈現過動，一場戲接著一場戲幾乎是高潮連連，卻很快就令人疲乏。當然細聽每首配樂 John Williams 大師的功力仍然非凡，可惜放在電影中風格紛雜，不易找到清楚有印象的母題來建立記憶點，甚至許多場戲密集配樂搭配密集對話，卻讓兩者的聽覺經驗互相打架。

鏡頭過動，音樂過飽，令我覺得本片在節奏感上呈現一種矛盾：全片整體敘事緩慢、一段戲與一段戲之間讓觀眾品味的餘裕留得夠多，但每段單場戲本身卻又靜不下來讓人慢慢體驗。大人看可能還可以用理性硬是整合觀影經驗，但對部分小朋友來說，就不免流於零碎熱鬧的歡笑了。


        靜態藏寶盒

史匹柏大師當然是很會打造夢想的，預告片也說了「這將是個小女孩的故事，充滿冒險與勇氣」。不過這片有多少奇幻冒險呢？我覺得只有電影一開始充滿動態的奇想，讓在孤兒院雖鬱鬱寡歡但不安於室的 Sophie 硬是違背教條打開窗子、讓巨人 BFG帶走，一路在黑夜的倫敦街頭出神入化地躲起來、翻山越嶺到了巨人國... 這段令人充滿無限驚奇與想像！

可惜，一到了巨人國就開始變得很靜態，讓「製作設計」變成主角，花了好多心思刻意給我們看 BFG的家有什麼東西。貫串劇情前後呼應的臭瓜與氣泡飲料，是側寫 BFG生活態度的關鍵元素也就算了，但其他一大堆陳設、滑輪、瀑布、收藏... 鏡頭都要隨著 Sophie 的眼睛好好地「目不暇給」，慢慢開始由動態劇情變成一幕幕靜態的奇珍異寶，彷彿讓史爺爺緩緩打開寶盒享受孫女驚呼一聲「哇，好神奇唷！」然後呵呵笑。

之後當然還是有動態啦，只是讓 BFG被壞巨人霸凌、一老一小跳進湖水抓夢蝴蝶，我卻覺得這些都失去奇幻的「巧」了，尤其對巨人世界的描寫就是那麼直挺挺地，雖然原著設定上他們就是壞巨人，可是這壞巨人世界也失去了好奇與驚奇，只剩粗魯與噁心。至於那個湖水中的夢大樹，又是一幅等著孫女「哇，好神奇唷」來讓爺爺呵呵笑的靜態美景。


        造夢的隱喻

說到夢，這片的 BFG就是如中文翻譯的「吹夢巨人」，原文標題雖沒提夢，但故事主題就在談「夢」。這本應是本片亮點，但我覺得也很遺憾，本片其實並沒說什麼「夢」，甚至短短的幾場作夢戲都只有拍夢中人的表情與喃喃自語，卻完全沒有在描繪神奇的夢境。反而本片都在談 BFG「造夢」的細節，描繪他怎麼捕捉夢、加工夢、封存夢、分類夢、計畫夢、再帶著大喇叭「吹夢」。

那麼這「夢」的主題可以為小朋友們帶來什麼啟發呢？很遺憾，我覺得本片強調的「造夢」之隱喻令人相當洩氣：夢不是你的，不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己產生的，而是有個耳聰目明的神奇老人，傾聽了這個世界「所有輕聲細語的祕密」後自己取材、拿回實驗室、混合成好夢壞夢甚至調製具體情節、然後趁你睡覺時吹給你的。

BFG 要吹夢給誰，很隨機，他也沒先多認識你的生命背景與好惡愛恨，只是覺得你該做什麼夢就給你什麼夢，甚至遇到（對他來說的）壞人還可以特別調製壞夢。這位老人 BFG，不就是史匹柏自己？BFG 的造夢工廠，不就是史匹柏的「夢工廠」？至於每一個孩子自己的理想是什麼、好惡是什麼、夢想的與努力實踐的又是什麼，這並不在本片討論的範圍內，而是普世孩子都乖乖吃我的夢睡個香甜就是了。

既然這是一部整體風格溫馨正向的兒童電影，我很在意它為孩子們呈現的訊息。本片的小女孩 Sophie 萌則萌已，但她機緣巧合被帶來巨人國度，是基於什麼人格特質呢？在這段冒險中又展現了什麼美德呢？當然也不是沒有。首先她是因為「不聽教條」的好奇心才遇上 BFG而被帶走，可惜在巨人國度就流於當觀光客到處「哇，好神奇唷」。唯一稍有點正向訊息的就是 Sophie 訴求「不要乖乖被霸凌，要站起來反擊」，最後 BFG也照做了，不過如果這真就是本片的主題，我覺得這主題還真是影薄呀。


        朝聖的女孩

談到這片不姑息霸凌的「勇氣」主題，我覺得就有點敏感了：這片居然描繪了一個巨人國，然後一刀兩斷分為一個好巨人、九個壞巨人，而且這九個壞巨人沒有什麼具體的情緒、包袱、陰影，就只是一個傻勁純粹的壞、就是要吃人尤其是吃小孩。從報紙上看倫敦真的有好多小孩失蹤，於是在個人霸凌尺度上 BFG要學習的「起身反擊」，放到大尺度上就是英國面對吃人巨獸要「全面出兵」。

於是有點驚悚地，BFG 的造夢工廠裡那一個個閃閃發光的夢，居然出現了戰鬥機、大砲、帶著步槍的傘兵，而且在 Sophie 的鼓勵下 BFG還特調了一劑「怪獸吃人」與「全面反擊」的惡夢給英國女王，讓 Sophie 以小孤兒之姿勇闖白金漢宮力諫女王出兵平定外侮，順便一圓小女孩與大巨人登堂入室與女王共進早餐的皇家夢想！

這遊說女王與皇家早餐的戲拍了很多，充分拍出小女孩與巨人面對女王心裡無限崇仰感到無上榮耀的心理，卻只有趣味地讓 BFG野人獻曝呈上他釀造的氣泡飲料、大家開心放個屁搞搞笑而已。在女王面前，小女孩與巨人都沒有呈現什麼平民的勇氣與智慧，只是造個夢出來說服女王「國難將至」而已，那這種皇家見面有什麼積極的劇情意義呢？

也許在原著寫作的 1982 年時，英國皇室還是如此高高在上的神聖存在？一般民眾能得皇家召見就是無上榮耀、美夢成真？但現在是 2016 年了，英國皇室早已放下身段擁抱平民很久了，民眾對皇室的態度也不再那麼神聖而更加平等了，何況全球其他地方的非君主立憲國家觀眾呢？我們真的是要教育小朋友們見到國家元首或大人物時，如受寵幸般小鹿亂撞嗎？


        宣戰的女孩

再回到對「巨人國」的非黑即白之描述，當然這不是本片史匹柏團隊的問題，而是 1982 原著就這樣子非黑即白，甚至原著巨人吃小孩的黑暗描述在本片已經被史匹柏體貼地淡化很多了（只剩下報紙報導）。不過對過去經典的現代改編，本來就要面臨時代價值的相容性問題，譬如肯尼斯布萊納在 2015 年拍《仙履奇緣》可以繼續強調「待救公主等王子垂青」嗎？當然不行。因應時代進步而將舊經典走出新意，本來就是改編電影的重要任務。

電影最終，果然是個決戰，就是 Sophie & BFG 帶著英軍乘著直升機來逮捕巨人們，BFG 一開始受限於霸凌陰影不敢出手，還由 Sophie 自己捧著惡夢武器跑去偷襲大魔王，才激起 BFG鼓起勇氣。然後以我的眼光看，就是一群可憐的巨人鄉民本來呼呼大睡，驀地作惡夢又被驚醒、在草地上被翻來滾去、最後被五花大綁流放外海拋進水裡，以後待在孤島監獄只能吃最難吃的「臭瓜」度過一生。

看本片英國女王準備聯合各國「宣戰」時，電話那頭第一位外國領袖是「雷根與南茜」，這真是令人想到英美聯合搞新自由主義與冷戰的年代。事實上 1982 原著聯合的是瑞典和伊拉克，勦滅壞巨人國後則得到一堆受巨人侵擾的西方國家之感謝，在那美蘇壁壘分明的時代儼然在影射蘇聯 XD 這回史匹柏團隊的改編則讓女王的盟友加了個打開鐵幕的「葉爾欽」，也許算是在政治上做個小小彌補？不過原著那正邪分明、出兵國外勦滅流氓國家的意識型態，在這部 2016 改編電影中並無不同。




身為家長，帶著孩子走出電影院後最關心的事情，就是和孩子談談電影裡看見了什麼、學習到了什麼。在這片《吹夢巨人》，也許學到了面對霸凌要堅定抵抗的「勇氣」，但一筆把別人打成純粹邪惡甚至還動用軍武侵人家園；也許學到了進入皇宮的「美夢成真」，但這美夢成真不是任何美德的獎賞，甚至這美夢還是個階級分明的寵幸。

孩子要是看電影只看「哇，好神奇唷」，那我想這片還算 OK ，甚至畫面絢麗夢幻目不暇給；但如果孩子如我們所期待地融入劇情中了、想在小女主角 Sophie 的冒險旅程上找到些投射，看這片反而令我相當煩惱... 不過這就是家長的功課，就算電影單純地非黑即白，我們還是要將討論擴大，一步步學習看見更複雜的真實、養成更大器的心靈。
http://i.imgur.com/amVnYz1.jpg



對於本片的演員、美術、動畫風格，我都很喜歡；對於節奏掌控、配樂使用、以及對「吹夢」主題的演繹，我持保留態度；對於小女孩的皇家夢、巨人國的世界觀、出兵海外平定流氓國家的意識型態，雖然這是 1982 原著的包袱，但 2016 電影的有限改編我仍無法苟同。綜合以上幾點，給個 [普雷] 。

如內文引證劇情有謬誤或疏漏，還請版友們不吝指正，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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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 mashmabo: 看吧,我之前早說過mysmalllamb寫影評文的伎倆就是寫一堆
→ mashmabo: 然後底下一堆迷迷看到寫這麼多,就會開始說好厲害喔,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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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倒是只認得你一個，再次謝謝你不離不棄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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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iamvm0: 有童年回憶的電影...
推 mimichung: 我看完感覺也跟原po一樣，還問我男友你覺得這部片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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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scaredreal: 那吹夢巨人是影射很會做懶人包的覺醒公民?XD
推 evelyn0320: 能寫這麼多也是真的很用心啊，而且真的寫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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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 cake10414: 某樓好棒棒 你也可以寫一堆影評啊 還是你能多精華濃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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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mysmalllamb (1.171.45.54), 08/16/2016 10:5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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