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昨日盛開的花朵 Die Blumen von gerstern

[mysmalllamb (小羊)]

納粹題材電影年年有，主題不外是戰時的困難與勇氣、戰後的轉型正義與緬懷先人，但如何療癒和解的題材倒是不多。這片就是，而且一開頭就擺好大和解的陣仗了... 不過這麼早破的一定不是真梗、只會是幌子，後面還有個大轉彎！當然這轉彎是個錯愕的孤注一擲，觀眾能否接受就見仁見智了。

畢竟這片叫「昨日的花朵」，一方面剛好是在說男主角 Blumen 家「昨日的花將軍」，另一方面談起納粹大屠殺這過去的愛恨情仇已經是「昨日黃花」了。的確，電影是 2016 作品，拍攝的 2015 年正是集中營解放與終戰 70 週年，當年的大屠殺倖存者已經差不多凋零到最後一批了，電影開頭就以全片所有人仰之彌高的猶太教授逝世揭開序幕，紛紛擾擾一生仍不得安寧呀。

差不多就是從這幾年開始，紀念二次世界大戰與猶太大屠殺，即將成為 100% 後代的事情了，在這新世紀新世代訴求歐洲統合的夢想（以及夢碎）年代，新的議題與新的糾結是什麼，本片就來探索，而且別奢求得到答案。
http://imgur.com/1VS4dL2


        時間的歌曲：有人告訴我

序幕，上世代悄悄退場、下世代仍聲嘶力竭，這裡是男主角敘事，看看為了大屠殺糾結在贖罪紀律中慢慢喪失生機的大屠殺學者 Totila ，他的贖罪身段可以多瘋狂。然後接上卡拉布魯妮《有人告訴我》，雖是德文片配法文歌，但這主題配得真好！有時間流逝、有花的意象、提及了一段舊情，雖然本片不是浪漫愛但也是相隔兩地累積七十年的奇異思念。光從選曲搭配畫面，就知道導演掌握氣氛與節奏的純熟功力，昨天看《星際異攻隊 2》所有看不滿意的都在今天這首撿回來！

時間流逝了，那情結與孽緣還在，還真有個人在遠方穿越時空思念你。既是德文片配法文歌，彷彿暗示將有個遠方的法國天使前來療癒我們德國的受傷心靈？還真的機場就來了一個新世代法國天使、非典型文青小妹，不按牌理出牌性情如狂風暴雨，讓法國新世代戰士女孩 Adele Haenel 演來實在古靈精怪地太迷人！看《沒有名字的女孩》一張臭臉看好久，這片把積欠的魅力一次加倍奉還！不過她真的是療癒的天使嗎？恐怕未必，還有得挖。
http://imgur.com/zjF7CjL

無論如何開場歌曲與天使登場就奠定了本片調性，都是輕鬆浪漫打情罵俏、穿插帶點顛覆與驚奇的納粹梗，但思考都是潛隱的，真正重要的課題還要慢慢拖下去先不說破。這段我要特別誇獎中文翻譯，把這首法文歌徹底地翻了，而且和一般網上看到的中譯不太一樣，似乎有特別融入本片「昨日花朵」的主題思緒。近年在台灣院線看了很多歐語片，往往遇到非主要語言翻譯就直接跳過去，總是令我很不滿，這片倒是我看過翻譯最有誠意的！

Carla Bruni - Quelqu'un m'a dit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a-GFi4XaW0


        情慾理論：受害者與加害者後代

男主角 Totila 是納粹高級軍官後代，一路研究書寫大屠殺、頭角崢嶸憤世嫉俗甚至嚴苛自虐。自虐到生活也失去生機，不但身體與言語都失控每天只能回家向妻子告解，性生活更是再也不舉了，明明和妻子相愛卻叫她去外面找炮友。「性」這個在大屠殺嚴肅電影裡的禁忌，在本片竟成為主要話題，性彷彿就是生機、就是花朵、就是走出仇恨與罪咎重獲新生的指標。一般德國喜劇玩性玩慣了，大屠殺電影玩性是顛覆禁忌，本片卻走了個有點詼諧卻又嚴肅的路子，男女主角互相認識理解表達善意，一路期待的就是以「性」象徵開花結果。

褪下天使外衣，其實荒腔走板不下於 Totila 的瘋狂實習生 Zazie，讓 Adele Haenel 一臉橫肉孔武有力演來還要戴小帽裝文青，讓整部片處處歡樂逗趣、更讓嚴肅主題變得輕盈。Zazie 才不是天使，她一樣是大屠殺陰影遺傳的病人，只不過 Totila 的病徵是性無能、Zazie 的病徵是躁鬱症，這一刻滿心歡喜敞開心胸滔滔不絕、下一刻焦慮哭泣甚至在大庭廣眾下發瘋暴走，一下子期待和解生機如愛情花朵開、一轉眼又絕望虛無任生命流逝。

Zazie 引用的「受害者後代渴望與加害者後代上床」不知是誰的理論，有人聽說過嗎？看Zazie 這樣我行我素超 sassy，她的話我都不知該信幾分... 無論如何在本片中這是她的潛意識動機，顯然也是個花痴求愛的浪漫極端、和 Totila 自我封閉的苦行極端剛好對立。本片就這樣一面抽絲剝繭訴說真相、一面司圖加維也納里加千里同行，給觀眾一幕幕知性感性浪漫交替的輕喜劇饗宴，然後千呼萬喚的床戲終於到來，還用高規格的向心旋轉鏡頭，絕不是給觀眾看情色而是看療癒的。
http://imgur.com/Bykyfce


        是療傷、還是逃避？

然而，要給和解一個完美結局、要給歷史遺緒畫下一個句點，也許這個想望本身就是鏡花水月？療癒的性愛高潮結束，兩人彷彿忘卻一切神清氣爽，喜孜孜地期待卵子精子為受害者加害者家族帶來融合新生，甚至本來情深義重的髮妻也不顧了？觀眾對這圓滿結局必定感到不太自在，本片鋪陳了將近兩小時的療癒之旅竟像是一劑迷幻藥，像是兩個主角鑽牛角尖到極吸了毒失了心。

性愛懷孕迎接新生就是和解象徵？還早得很。本片在此的大轉折令人不適更感錯愕，突然天外飛來一筆之前毫無鋪陳的男主角背景，然後兩人迅速反目分道揚鑣，實在把已經跟著導演兩小時浪漫演繹心花朵朵開的觀眾打了一巴掌。不過我很享受這紀乾脆不多說的巴掌，徹底打醒我們 80s-90s世代的鄉愿：現在全世界都在談和解、年輕人都覺得恩恩怨怨是上一代了、德國人民渴望「該走出來了」歐洲各國也不念舊惡大器歡迎，然而這種一廂情願的企盼真的切題嗎？

（隔壁廳《風水逝家》就給了個滿足簡單企盼的圓滿結局，以電影娛樂性來說是很好，但對議題的處理就嫌輕輕放下了，反正一切交給一個「清白的新生代」就好）

 Totila 贖罪半生，對 Zazie 掏心掏肺，唯一隱瞞 Zazie 甚至隱瞞了自己的秘密，放在電影最後拍來像是毫無鋪陳敷衍了事，但觀眾搭配回顧此前劇情身段則是恍然大悟。 Totila 的贖罪從來不是在面對，卻是在逃避，用「前代有罪我扛下來」的苦行幻夢自我療癒，只想把自己這代也犯過的新錯誤封印心底當沒發生。

回想起電影開頭鋪陳的 Totila 家庭面貌，他一直過著心口不一的失調生活，理性反對暴力但一出手就是暴力、在女兒面前出口成髒又後悔、出外嘴賤待人回家懺悔... 身體的表現與腦中的良知有巨大落差，呼應到片尾大轉折，就是納粹意識的遺緒深植自己身心，現在雖踏上贖罪之旅卻是逃避而非面對。片頭的分裂生活，還好還有老婆每天拉著他回視自己的荒唐一天；到電影後段準備跟瘋狂 Zazie共結連理拋棄髮妻，是否也是拋棄了一直自我回視保持清醒的理性？
http://imgur.com/cc4L7GF


        舊世代句點，昨日的花朵

當然如 Totila 東窗事發懇求原諒時所說「從小生在這種家庭，我能怎麼辦？」電影在此沒有多談，但回視歷史怵目驚心。人類有家庭與民族代代相傳，罪行也難免有歷史遺緒，千頭萬緒結也結不清往往就被擱置一旁了，不然怎麼戰後德日可以得到最多挹注最先復甦、最快重返世界第二三強權、現在一個還能強勢貫徹德式樽節霸凌歐豬、另一個還能自居受害者到處聲索主權積極擴軍？戰爭與屠殺已過七十年，直接的殺戮有人承認有人遺忘我們都了然於胸，看不見的卻是遺留至今造成的新壓迫，在本片就連上了德國仍存甚至近年愈發囂張的新納粹意識。

洗淨祖先的罪咎容易，洗淨自己學到的卻很難。本片「新納粹」這陰影如影隨形，公路小酒館有、維也納公園也有，但其實最大隻的還是片頭那位，可憐的同事「被新納粹打成豬頭」並不是隨便說說 XD 當然德國人理性都知道這不對一定要革除、但許多承襲祖先學來的意識型態已根深蒂固轉不過來，別說許多大公司規避戰爭罪咎悄悄洗白至今，民間排外的右派勢力更如《吸特樂回來了》再度崛起。電影到這我們才恍然大悟：原來，紀念大屠殺已紀念了 70 年，新世代該聚焦的再也不是越來越遙遠的屠殺本身了，而是這個一路承襲下來、當下仍在發生的罪惡遺產。

電影以奧許維茲集中營紀念大會為中心，讓男女主角攜手踏上公路之旅串連了三個受難者。這三位上一代身影的出現很隱晦，一位在片頭日常地說倒就倒、一位不見真身只有棺材就被抬走，最後不論再多紛紛擾擾、大屠殺如何被商業與慈善消費，剩下的那一位還是來了，一樣是高規格的向心旋轉鏡頭。她仍然願意來此畫下屬於上一代的人生句點，而且聚焦七十年來的人生實踐更甚於七十年前的受難經驗，隱然也在提醒我們新生代：「紀念」別再僵結著過去苦難與罪惡，還不如正視新世界新一代身上罪惡仍如影隨形，不回到當下面對這罪惡，何言美好的生機？
http://imgur.com/yYyML43


        新生代起點，該放下了

電影前段的浪漫部分，最誘人的是飛機上耳邊念詩 "Die Kaiserin von Kalumina"，這典故應出自德國女作家 Kadidja Wedekind 的童書 "Kalumina. Der Roman eines Sommers" (1933) 。「卡魯敏娜女帝武功蓋世，但在黑王子面前心悅誠服」，放在電影的浪漫中段看來像是「渾身帶刺的贖罪男子，要讓瘋狂女實習生卸除心防」，但放在痛心疾首分道揚鑣的末段，讓一個新生小孩名叫 Kalumina 象徵什麼呢？這還真難解，可能要看過童書原著才會有點概念了。

無論如何，和解是個世世代代無盡的過程，不只關於過去更關於當下，想在哪一代 close the circle 都是種癡心妄想。要畫句點，只有上一代的老人臨終回顧一生有資格畫，而下一代與其努力贖罪努力寬恕期待一笑泯恩仇，還不如放下這執著，回頭正視自己也正視當下現實，繼續在未來把事情做對。兩位在紐約生活的下一代孩子 Sarah & Kalumina 還身負什麼包袱、還有多少執著的想望，恐怕等他們長大也會一一發酵，那又是個新的循環了，新一代與其為遙遠的前代贖罪，還不如把自身的罪咎遺緒給疏理清楚面對未來。

片尾 credit ，仍然不是德文歌而是英文歌，不過又是位法國歌手而且也是電影人！夏綠蒂甘斯堡的《該放下了》，苦澀地聲聲提醒、卻超然地寧靜悠遠。本片以 Carla Bruni展開滿心期待的和解與療癒之旅，誰知本片德國與猶太（或德法）兩大主角就像現實的歐洲一樣融合慾望太執著、融合步調太急促、卻忽略了彼此的更深歧異與各自的更重包袱，這個和解計畫立意美好卻走向焦慮簡直像是「致命的左輪手槍」...

Charlotte Gainsbourg - Got to Let Go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ebh2by5wGY

還是如片尾 Charlotte Gainsbourg 唱的「該放下了」，該放下的不是歷史與罪咎，而是這急著想融合的執著與焦慮。歐洲的問題與解決問題的融合花朵，絕不在昨日，而是在今日與明日。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1YkHlJctZ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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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frankhood: 推
推 kuaning: 好喜歡這部 謝謝分享歌名!看完回家找不到 片頭聽到這首就
→ kuaning: 泛淚了(世界低的哭點)
我也哭了，聽到這首就回想起薩柯奇與布魯妮的法國黃金年代，那時還覺得是黑暗年代但比起現在真是太平盛世呀... 不過我更驚艷的是片尾曲，明明比片頭曲悲傷我卻覺得更溫暖。
推 monkeytalks: 推~
推 fred5566a: 推小羊大
推 casualk: 寫得真好~~也推歌曲!!
推 yoling07: 看完之後一直記得那首詩，但金魚腦如我完全想不起來叫什
→ yoling07: 麼名字TT 謝謝分享<3
推 elvayanzimei: 寫的超好 真的蠻喜歡這部
推 sweetAi: 寫得超棒！
→ joliepitt: 非常喜歡這部片，也喜歡小羊大的分享！
推 LittleDiDi: 推
※ 編輯: mysmalllamb (1.171.48.78), 05/04/2017 14:23:17
推 lineopen: 剛在光點看完，電影不錯，片尾曲收尾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