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前篇：[好雷] 惡棍追殺令 The man with the Iron He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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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二戰期間盟軍刺殺納粹黨衛軍高官 Reinhard Heydrich的「猿人作戰」Operation Anthropoid，這兩年就連續有兩部電影上映，前篇已談過 2017 年法國製作的《惡棍追殺令》HhHH/The Man with the Iron Heart，這篇再來談 2016 年英國製作的《猿人行動》Antropoid 。此片是先上映的，在我常追的英國影評之間也都是好評，電影走非常傳統的諜報戰爭敘事，控訴納粹的邪惡與殘忍並讚頌英雄戰士們的勇氣與犧牲。好看是好看，只不過相較於《惡棍追殺令》別有洞見與啟發，這片顯得只是單純好看而已了。
電影由英國導演 Sean Ellis 執導，他此前以短片與小成本驚悚片居多，雖然小片也連連得獎但在國際商業片中沒甚麼名氣。成本九百萬美元的《猿人行動》恐怕已是他導演過的最大片？走的是平鋪直敘的路線，從幾個捷克斯洛伐克流亡政府從英國派出的空降刺客開始談起，專心拍他們如何空降雪山、辨識敵友、與反抗軍建立連結、傳達任務、計畫辯論、跟監觀察、陷入戀情... 然後一直到刺殺行動、藏匿逃亡、最終被圍背水一戰、壯烈犧牲名垂青史。在這傳統直線敘事中，比較有意思的議題還是在「要不要刺殺」的辯論與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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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寫的投入 vs 廣角的抽離
有別於《惡棍追殺令》總是帶著距離拍廣角眾生與景觀、喜歡拍浮光掠影音樂蒙太奇，《猿人行動》總是很投入地用手持鏡頭拍主配角人物特寫、一場場戲也絕不浮光掠影而是按部就班完整地把對話互動全拍出來。整個有點像是一部英國年年會推出的倫敦警匪片，譬如傑森史塔森電影或 Spooks 這類的，只是此片場景放在捷克布拉格，故事談二戰刺殺行動罷了。但在這種似曾相識的類型片中，此片應該也算是高品質的，主角配角們的演技都很好，刺客草木皆兵的諜報身段很立體，平靜時的隱忍不動與衝突時的爆發也都做得很到位。
拿《猿》片與《惡》片相比可以發現很多不同的特色。譬如場景上，《惡》片在布拉格與布達佩斯拍，比較細心創造跟監刺殺與布拉格復古生活的場景，很重視這些場景的擁擠吵鬧融入市民生活（也容易打了就跑），廣角拍法更把一幕幕跟監刺殺都放置在市民生活中；《猿》片倒是全片都在布拉格拍攝，採用大量史實的實景，譬如刺殺地點與教堂圍堵都採用歷史實景，而鏡頭往往伸長了從遠方特寫主配角，卻少納入周遭的路人生活。這樣的視角差異馬上區別出兩片特色：《惡》在鳥瞰一個時代故事，《猿》片則非常投入在行動本身。
幾個製作設計也呼應《惡》片的抽離感與《猿》片的投入感。譬如色調上，《猿》片除了開場很黑暗的雪地景觀外，全片都是在布拉格城市裡，捕捉大量的金色陽光與古城建築的暖色，還順道把色調整體調到泛黃，製造一種英雄故事的復古質感；《惡》片則採寫實質感，色相分明，喜歡拍一般陰天就算拍晴天也不追強烈的陽光，讓人物衣物建物與景觀呈現較日常平實的色彩。復古衣著上，《猿》片走比較中產細緻的復古風，人人都穿體面的大衣與套裝隨時可以正式社交甚至參加派對，《惡》片則走底層小人物的復古風，人人都像是從鄉村來布拉格打拼的小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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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刺客英雄 vs 小刺客夢想
從衣著談到角色塑造，就是兩片的核心差異了。《惡》片找星度較低外貌清純的 Jack O'Connell 與 Jack Reynor來演「小刺客」，來跟著反抗軍大哥們奔走策劃、與布拉格女孩們攜手革命度過甜美時光、促膝長談訴說夢想，執行任務時雖訓練紮實卻是像學徒一般誠惶誠恐；《猿》片則找兩個星度甚高身材魁梧氣場強大的 Cilian Murphy與 Jamie Dornan 來演「大刺客」，兩人一個強勢極端城府深沉極具威脅性，一個成熟穩重顧全大局在戰陣中指揮若定，兩人來到布拉格反抗軍之間完全是對等共謀甚至還強勢推動，兩人與布拉格女友的交往也是沒有明天的壓抑烈愛。
大體上，兩片的基調可以「小刺客實踐夢想」對「大刺客艱鉅任務」這樣的簡單對比來畫下註腳。《猿》片在這緊張刺激的諜報與熱血沸騰的動作方面，的確是比《惡》片硬派多了，諜報動作片型觀眾也許會對在空中談歷史談國家談夢想的《惡》片感到無聊，但對《猿》片的密謀跟監對峙衝突與槍戰動作場面應該都會滿意地分秒投入。看兩片的路中央刺殺與教堂大決戰就知道，《惡》片的刺殺像是一場荒謬的遊戲，《猿》片的刺殺則是開好多槍追好久的驚悚追殺；《惡》片的教堂決戰像是追夢一場落幕的大舞台，《猿》片的教堂決戰則槍林彈雨一一倒下寫實對戰樣樣來。
不過在刺殺行動極具爭議的後果上，我倒覺得《猿》片熱血地投入而激情超好看之餘，《惡》片卻是令人玩味地抽離又黯然。《猿》片主拍的後果是納粹總動員追捕反抗軍主配角們，把窩藏兩主角的一家人頭也砍了眼也挖了虐得超血腥，然後教堂決戰把一個個人打到血肉模糊壯烈成仁；《惡》片在這些個人近距的拷打與殺戮上倒是雖有血腥卻點到為止，卻拍出了《猿》片只是用言語帶過的集體後果「利迪策大屠殺」，還特別把場景從布拉格開到捷克農村去，冷靜日常地一排排人站出來集體槍決，然後一排接著一排屍體小山越堆越高，然後納粹軍車若無其事地結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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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烈的犧牲 vs 圓滿的領悟
不過說到一般商業電影觀眾最能欣賞的演員飆演技，當然還是投入的《猿》片強烈多了，最有戲味的當然是演技與魅力兼具的 Cilian Murphy，他從一降落就草木皆兵劍拔弩張，眼觀四面辣手精準毫無保留。整個反抗數年束手縛腳的捷克反抗軍網絡，在他空降後一連拋出許多驚世駭俗的震撼彈，整個都醒了。他負責激起的就是「要不要刺殺」之辯，這在當下就是個道德與實務難題，在歷史上更是個價值爭辯，因為不論在當下預見還是在未來事後諸葛，人人都知道殺一個 Heydrich 一定引來納粹血腥復仇，反抗軍們當然控訴「你空降說得輕鬆，我們卻有家小性命。」
兩刺客主角中這位較激進的 Jozef Gabcik ，在《惡》片中只是較積極堅持不放棄，在《猿》片中倒是鷹派而瘋狂了。從英國出發時接到的命令是什麼他就不計一切精準執行，就算要犧牲捷克人民也認為為了民族值得犧牲，甚至到任務前夕得到流亡政府方面傳來兩個難以辨認的衝突訊息時，Jozef 大膽選擇任務照計畫進行，根本算是用他自己的意志主導歷史了。然後在《惡》片只算是日久生情的女伴 Lenka，在《猿》片提升為拋頭顱灑熱血的女鬥士，並在東窗事發後率先犧牲，給 Jozef豪賭之後痛徹心扉的後悔... 不得不說，這戲劇化張力超灑狗血，但灑得好也演得好。
在結局處理上，《惡》片是把史實的地窖灌水戰演到最後瀟灑放手，兩小刺客珍惜相聚一刻回想生命美好；《猿》片倒是比較忠於史實也給了超刺激又慘烈的槍戰饗宴動作片觀眾，隨著一個個同志倒下最後幾位也慷慨赴義，隨著大水淋下那率先犧牲的佳人 Lenka像是正義女神降臨般，伸手撫慰並迎接捷克英雄們上天堂。《惡》片是個靜靜的小夢想故事，《猿》片則走壯烈的大英雄敘事，從兩片選擇的配樂也可見一斑：《惡》片充滿旋律鮮明樂句完整的選樂配樂，不多說話側寫主角心境與生活，《猿》片則充滿情境配樂與音效加強諜報懸疑，衝突緊張，對戰刺激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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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克與英國 vs 捷克與德國
當然，以上談的都只是在捷克方面的刺客與反抗軍描繪之差異，但兩片更大的差異還是在德國方面，《猿》片專心談行動只遠觀納粹德軍也只給 Heydrich 一場刺殺戲，《惡》片則讓 Heydrich 當半片主角從頭談他的愛恨理想與走火入魔。在《猿》片中我們看到 Heydrich 只一眼，大部分的知識卻是從片頭與片尾字幕得來的簡單歷史結論：他是納粹第三人、是殘酷的布拉格屠夫、是一手打造猶太人大屠殺的工程師；而《猿》片的電影核心訊息是發生在捷克與英國之間的，片尾字幕說「由於捷克人的英勇犧牲，邱吉爾撕毀慕尼黑協定，從此將捷克視為戰爭的重要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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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我看《猿》片一路壯烈感人直到這片尾字幕時，突然間五味雜陳了起來，開始拉遠距離想想這部片拍來有何意義。《猿》片這樣的結論，彷彿捷克人民的掙扎與奮鬥都關於英國主導的二次世界大戰，捷克人本來委曲求全當綿羊、現在奮起當獅子還勇於大量犧牲，才終於得到英國大哥的肯認。當然一部英國片這樣以英國大哥角度拍捷克小弟的英勇事蹟，本是天經地義，但這英國中心摸捷克頭的潛意識也呼之欲出，令我看這種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神話電影，怎麼看都像是英國老大哥維持影響力的政宣片，每年看十幾部都快看穿了 XD 。
反倒是《惡》片提出了一個新見解，也給我一點新體悟，它藉著德國大魔王與捷克小刺客雙線並陳彼此回視，看見了同樣純真的童年初衷與同樣卑微的民族夢想，卻在激進奮起時如何走向人性與魔性的不同道路、劃下截然不同的生命句點。如果《猿》片是部英國捷克大哥小弟一家親的英雄電影，我覺得《惡》片倒是德國捷克兩兄弟黯然分道揚鑣的警世電影了。我個人還是比較喜歡《惡》片，但以商業片基本的驚悚刺激精彩打鬥演員飆戲來說當然是《猿》片強很多，當然是兩部都推薦，要看哪部還看個人口味了，如能比較欣賞也另有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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