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兩部法國電影都有濃濃的北非阿爾及利亞色彩，主流的有《終極殺陣 5》，小眾的有《我的美麗爸爸》。好久不見的芬妮亞當也快七十了，不過越演越年輕，而且這次要演個既悲情又閃亮的王子！此片劇情很間單，處境很複雜，重點也許不在故事進展，而在這複雜的處境與心境如何在小節中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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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 Lola 是阿爾及利亞人、吉普賽後裔、生理性別男轉女、性別認同女、情慾認同也一直是女，這身份好複雜為什麼會這樣電影也不多談，反正每個人的身份本來就都很複雜嘛。由女演員芬尼亞當來演個男轉女的變性女士，精彩的重點可能還是要發掘她一切擁抱女性特質之下隱藏的那一半王子心：過去的男性肢體與處世態度悄悄襲來、而面對兒子的爸爸心也絕對不減！
電影宣傳很強調芬尼亞當這「楚浮生命中最後的愛人，令蔡明亮沉醉讚嘆的臉」，我其實認識她也是從老開始認識的，只覺得她若有所悟彷彿一眼看穿你的笑容每每充滿傲氣與狂放，那是種少年意興風發的豪氣，只是人間常見於男性罷了。在此片，我們看見女主角 Lola 都變性了二十多年當個完美女人了、還從過去的男舞者事業轉型開起肚皮舞教學第二春，還在普羅旺斯鄉間買了小屋交了女友雙宿雙飛，一整個是全心擁抱所有社會定義下的女性特質呀！
不過自孩提就分離的兒子之出現，勾起了 Lola 的爸爸心，就算她現在 100% 是個女人，被女友問一句「那妳改當他媽媽就好」還是堅決不讓步，在此片一大堆場合不停地對別人伸張也對自己確認「我是他爸爸」、「我是你爸爸」，這 "Je suis ton pere" 宣言久了，所有電影觀眾應該都不自覺要聯想到英文翻譯 "I am your father"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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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這對阿爾及利亞父子的情結，與《星際大戰》天行者父子有那麼幾分似曾相識。《星際大戰》是自我放逐的黑王子安納金，發現了已亭亭玉立的白王子路克，這才努力設計了個重逢場合渴望父子連心，知道爸爸不符兒子期望的形象，但一定努力拿出我能給的只求兒子伸出手。此片爸爸 Lola 也是兒子年幼時自棄遠去，現在兒子 Zino 亭亭玉立出現在人生中令爸爸好欣慰，但我的面貌已成女性沒了老二自知絕不符兒子期待，大膽相認不僅要鼓起勇氣更要努力拿出最好的一面呀！
電影對父子兩人的刻畫都很「王子」，都是才氣縱橫熱情奔放的少年，而且都是藝術家，一個舞蹈家一個調音師。爸爸聽到兒子也是藝術家時那欣慰溢於言表，芬尼亞當臉上的欣慰絕對不是母親的而是父親的，是一種虎父無犬子的得意傳承。不過王子的另一面就是悲劇人生，在 Lola 的童年與少年是自我揮灑受到壓抑，在 Zino 則是像路克一樣從不知爸爸是誰大家也都避而不談。於是不免地，父子相認的那一刻絕對很難看，狂風暴雨猶如路克那聲淒厲的 "Nooooooo!"。
連《星際大戰》都花了兩部電影製造距離美感才讓兩代王子相見哭喊，《我的美麗爸爸》也花了將近半片保持距離與期待遲遲沒相認。這簡單一小步相認拍這麼長，就靠芬尼亞當一場場戲表達又期待又怕受傷害，每每手伸出去要拿電話又縮回來、每每穿了一件衣服下樓想想不對又上樓換掉、每每約了一個地方覺得不夠完美馬上換個地方、每每想了一個理由覺得不夠驚喜馬上改口換一個、甚至自己到底該以多男性或多女性的形象出現在兒子面前、是要讓兒子覺得自己沒那麼特別還是自己真正很特別，都讓心裡七上八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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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過程中，我們會慢慢發現儘管我們當代觀眾對性別跨界已覺得稀鬆平常、對本片這女爸爸「從異戀男轉同戀女」宛如喝水般自然，對當事主角 Lola 來說還是很複雜的。首先是面對那多樣未知的社會很複雜，儘管她回憶起來也自認知道「妻子是我的天使，從頭就知道我的女人心」，但跟著妻子逃來到法國仍過著傳統生活面對也不算多開放的老巴黎，兩人一起面對社會面對兒子還是不行呀！於是只有遠走南法鄉間變性展開新生，多年後第一個挑戰就是能夠回到巴黎、面對城市面對體制大聲說自己，才有得面對兒子。
同樣複雜甚至更複雜的，是如何在世俗的兩性氣質當中為自己身心的每一塊都找到一個認同的標的。對 Lola 來說自己的生理性別認同與情慾認同都很清楚，生活方式穿戴方式要追求的女性氣質也很清楚，在這全女性生活鋪天蓋地到彷彿逃避缺陷過去的意識中，竟也發現真要「回頭」擁抱過去擁抱故人擁抱故鄉擁抱兒子，就不能拒絕那心底一點原初的男性傾向。這傾向，在親職上是堅持要當個父親而非母親，要以舞蹈王子之姿欣賞鼓勵兒子這調音師王子，要像爸爸帶兒子打棒球般帶著兒子探索世界體驗人生。
全片我最愛的是芬尼亞當的鋼琴戲，從身體到姿態全都是徹頭徹尾的女人，但一個人杯酒獨坐念天地悠悠、吞雲吐霧談天說地琴論人生，這在我們一般社會就是個懷才不遇或有情難伸的悲劇王子形象呀！酒保傾慕女士琴藝與風範、但聽女士電話自承人家爸爸後又很仔細地改稱「先生」、換來女士威嚴「你近視眼呀」、改口回稱女士則換來溫柔鼓勵。芬尼亞當的雌雄同體切換自如真是太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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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之下戲份較少也比較不那麼搶眼的兒子 Zino ，也是阿爾及利亞裔法國演員飾演，是我們當代在巴黎大都努力上進認真生活享受人生的文藝青年，怎麼看都是長輩眼中的好男人和女孩眼中的好情人，只是他立足拱廊街開間小工作室、騎輛機車遊走巴黎各處，誰都知道他溫雅外表下心裡有缺飄飄無所適。身為一個兒子如何面對爸爸是個女人？身為路克如何接受爸爸是個面具黑武士？我們發現多種層面的性別認同當中還有一個一般比較少注意的層面：關於父親或母親形象的依戀，就在 Zino 念念不忘的「老二」上，哎呀呀。
說穿了，一切也不過就是些社會給予的性別形象與家庭圖像，令人從小看到大滿滿期待後黯然失望罷了，但雖然人人都要行走社會，誰說一定要繼續綁在這些形象上呢？電影後半父子彼此又是期待又怕受傷的相處戲，一次次各自緊張準備然後故作輕鬆登場，一次次挑戰爸爸敢不敢多表露一點、兒子又有沒有能量多接受一點。當然嘗試是很辛苦的、挫折是很難熬的，電影最後雖走向老梗的自殺獲救大和解，但用芬尼亞當的舞蹈身體與阿爾及利亞男孩的女裝身體結合、讓老女士與小男孩的臉交疊，那壓抑一生只想大方承認換得大方接受的渴望，令人動容。
一對失散父子的重新聚首，絕不會有什麼一夕之間大和解的浪漫，只會有頓悟的破冰做個開始。漫長的片尾結局連上漫長的片尾字幕，從自由的摩托車帶爸爸去沒人管我們的海邊開始，看兩位演員彼此三分陌生三分尷尬但很努力找到共同話題的聊天姿態，我們都知道假以時日這缺憾的彌補終會開花結果。此片劇情簡單，就是多年分離後重逢破冰慢慢認識，但兩個熱情憂鬱的悲劇王子把這短短過程拍得令人動容，一次次讓我們期待他們的交心火花、傷心於他們的一言不合，就這樣外表日常平淡但心裏七上八下地看完小故事，跟著片尾舒暢地海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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