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無主之作 Werk ohne Autor

[mysmalllamb (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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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影片名稱 : 無主之作 Werk ohne Autor

2.觀影時間 : 3/10

3.觀影地點 : 喜樂時代南港

4.觀影方式 : 自行購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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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主之作》是今年入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德國代表？是《竊聽風暴》導演再次探討東西德與轉型正義？我這人沒那麼複雜，就專門來看憂鬱王子湯姆希林 Tom Schilling，他竟然從《英雄教育》都過了十五年仍是翩翩美少年！這部《無主之作》和院線正夯的兩大女英雄片《艾莉塔：戰鬥天使》與《驚奇隊長》一樣，都是個關於「失憶」與「找回真我」的故事，只是此片放在德國真實歷史脈絡下，一次回顧德國近代史最有戲的三個社會：納粹帝國、共產東德、資本西德，不過可能要「找回真我」的集體初衷，還在今人已漸淡忘的威瑪共和。

過去我們從商業電影看德國，總是片片斷斷地，而且往往黑白分明，往往描繪納粹邪惡戰敗新生、往往刻畫東德威權西德自由、往往揭示冷戰對立統一新生... 總是有個壞的德國要擺脫、有個好的德國要追求。但近年，當代這「好的德國」之暗面漸漸現形、電影界也對八十年前後的法西斯幽靈復活探討日多。那這八十年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無主之作》就來畫一條長線連連看，絕不只看片段的榮光而更要看相連的遺緒 never look away，身在德國的人們才能在一次次搖旗吶喊的時代主旋律中，找到真我。

而找回記憶或找到真我的方式是什麼？《驚奇隊長》是靠一次次的回憶閃現、似曾相識、或記憶倒帶，算挺有畫面只是較傳統；《艾莉塔：戰鬥天使》除了靠些許似曾相識之外絕大多數是靠「打」的極端處境打出記憶來，更有畫面也更刺激；那類型與製作規模都與兩位女英雄大不同的《無主之作》呢，則是靠以繪畫為中心的藝術創作「畫」出記憶來，雖沒特效動作，但那演員畫功搭配攝影與配樂的視聽饗宴，在我這幾年看過的畫家片可排第一！
https://cdn.fstatic.com/media/movies/covers/2019/01/B_1218_werk_ohne_autor.jpg


        威瑪共和，看見瘋狂

開場，1937，納粹時代，巡迴到德勒斯登的「墮落藝術」Entartet Kunst/Degenerate Art 展覽，回視並唾棄那曾經充滿譫妄與瘋狂、百花齊放的喧囂烏托邦，正如小小男主角 Kurt 他繆思女神最愛的復古巴士大喇叭。曾經，有一個年代，每個人都可以自由做自己，不用隨波逐流在體制凝視中，也可以敞開自我瘋一回。
https://imgur.com/jVDegsi

開場女主角是《靈光消逝的年代》Saskia Rosendahl、男孩的繆思女神不是小女友竟然是阿姨！她美麗聰慧自由奔放能洞見永恆，一句孩子一知半解甚至記憶模糊的「別移開目光」（英語片名 Never Look Away）在小小心靈的潛意識裡蟄伏一生：不只身為藝術家、甚至生為每個人，都要正視一切人間瘋狂、乃至即將到來的陰影與悲慘，然後「我」才得完整、才有所謂我的自由、也才能幫助他人得到真自由。
https://imgur.com/HmZ8uJ1

男孩景仰阿姨、依戀阿姨、甚至對阿姨色色地彷彿小情人、阿姨看外甥好想吸自己胸部還又親又抱樂不可支 XD 此片性愛與露點場面超多，但激情當中每每達致最平靜，性致高昂時才表示身心合了一、也才表示真我正悄悄萌芽。接下來，電影分三段，三個時代、三個德國、三種調性。轉型正義片不用一味談嚴肅緊張的時代政治風雲、也必須放輕鬆回視自我享受人生一回，就當此片也是一部「墮落藝術」吧：
https://imgur.com/8grYPKH


        納粹德國，別轉過頭

 1940-1945，德意志第三帝國，拍得激情恐怖像一部典型納粹歷史片，只是當別片聚焦猶太人（美國片）、斯拉夫人（波蘭捷克片）、共產黨（俄國片）、或是被侵略的外國人（荷比法片）、甚或被異化的德國人（如《英雄教育》）、受難的德國人（如《偷書賊》）與德國反抗份子（如《帝國大審判》）時，此片聚焦德國自己內部的次等人，亦即醫學的「優生」角度下「無意義的生命」。然後這「醫生」還即將成為男主角的長輩縈繞他一生、這劇本真是太故意 XD
https://imgur.com/jbE79kc

開場 1940 雖已進入納粹時代，但主角一家仍享受德勒斯登「易北河畔珍珠」的文化生活、同時偏安郊區打造一個親愛自由的家庭小角落，這田園詩畫仍存在了一會兒。但外面的扭曲恐怖終究無法「視而不見」，於是求「一切真實皆為美」的阿姨很忠實反應所見世界而放縱自己瘋狂了。瘋狂世界裡，真者本應瘋狂一回，不然大可去當納粹女童軍還會是最有前途美少女。這體制已全面壓抑自由與多元，化作身體觀就是納粹優生醫學開始壓抑真我並懲罰表達真我者。然後精神病院、集中營、淋浴間，不用多說我們都知。
https://imgur.com/5MOweUf

體制中的兇手是惡人嗎？縈繞男主角全片的兇手男二 Seeband先生（Professor Seeband, bitte）乍接命令默然不語也遲疑了，但遲疑片刻語帶保留地試探權威學抱大腿。惡人不是本然惡，恐怕只是平庸惡，在此片就是「表達真我」的對立面，壓抑真我隨波逐流。瘋狂危險悲慘黑暗的一切眾生相，當納粹醫生的都不敢多看，只想要幫國家也幫自己快送清除眼不見為淨、清除完後急著擁抱一種有未來無過去的純淨新生。
https://imgur.com/R9TWdPV

而最革命性的「新生」就是二戰最具象徵性的德勒斯登大轟炸，納粹的生存空間之戰終結了，醫生馬上隨波逐流掛到大尾新老闆，進入自主失憶；易北河畔舊日珍珠般的一切美好也消失了，聰慧的阿姨與喇叭交響曲的公車都消失了，男孩的人生也關起來了，進入被迫失憶。
https://imgur.com/ia3iO77


        共產東德，解放牢籠

 1951-1961，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東德），拍得鳥語花香像一部浪漫愛情片，窮小子和大小姐一定有 老爸/岳丈從中作梗，大家都這樣拍。只是此片個人在浪漫關係中面對的「老爸/岳丈」，竟和納粹歷史中人民面對的「優生/滅絕」疊合在一起！愛情片裡躲老爸偷情最浪漫、在老爸隔壁叫床最刺激、與老爸吃飯最不爽、將老爸一軍最得意... 在此片竟都與反納粹甚至「轉型正義」疊合在一起 XD 能上床打砲生寶寶，就是對法西斯主義的直拳重擊！
https://imgur.com/9boyFXc

在藝術生活上，Tom Schilling 初登場、長大了的爬樹男孩 Kurt 望遠方，興奮回家「我想通了！一切都連在一起了」的藝術心，也許是新生德意志的靈光乍現，但並沒有新德國的枷鎖與舊德國的羈絆，雖然純粹卻是無根，必須向外向前進入社會找枷鎖來套頭、也要向內向後進入意識找羈絆來紮根。從看板工到藝術學生，這路上從師傅到教授人人都有使命激勵你、都給予靈感啟發你、也都套枷鎖規訓你，甚至使命靈感與枷鎖恐怕是一體三面不可分。
https://imgur.com/emG5FOO

 Tom Shilling 飾演的窮王子 Kurt 和 Paula Beer 飾演的小公主 Ellie，言簡意賅拍出我幾年不曾在大銀幕見到的理想愛情！每一句台詞都是對等互動、每個針鋒相對都在試探彼此、每個愛情競賽都在推升彼此，愛情互相激勵探索自己圓滿彼此再神聖也不過！激情性愛本人生、鄉民女神柔伊老爸 Caleb Deschanel如大理石雕般的身體攝影、Max Richter 隨著身體交合潮起潮落的配樂律動，我們再次意識到性愛那超於理性的神性：已被國家社會等建制重重封鎖的真我，就在此靈光乍現哪怕只有一瞬間。
https://imgur.com/sjYXkGm

純情房東俏房客，雖在東德但這愛情生活豐衣足食有啥不好？社會寫實主義農工壁畫信手拈來，讚頌普羅擁抱社會有啥不好？對面資本社會標新立異 Ich Ich Ich，還不是炒作藝術錢滾錢又有什麼好？其實誰都未必有什麼不好，正如笑裡藏刀心照不宣的岳父大人既是壓迫也可以是靈感，只是任何一個主旋律都不夠，尋找真我的路上每個旋律都要聽一遍、每條道路全要走一遭。很超現實地 Kurt & Ellie 趕在圍牆豎起前夕來到了西德，工商發達的慕尼黑與貿易蓬勃的漢堡我都不要，我只要前衛自由瘋狂譫妄的杜塞道夫，小倆口從此家徒四壁正考驗其心之真。
https://imgur.com/Gn8s3Z1


        資本西德，前衛窠臼

 1961-1965，德意志聯邦共和國（西德），拍得百花齊放充滿靈感與挑戰，這才真正拍成了一部藝術家電影！只是自由民主多元前衛百花齊放的杜塞道夫藝術學院，那追逐「前衛」是否也已成了一種主旋律？此片一次次面對嚴肅的體制都戲謔得令人發噱，啤酒肚學長的五分鐘校園導覽是精華，儘管百花齊放光怪陸離頗有威瑪共和的美好年代之再現？但許多藝術實驗說穿了或在趕流行、或在擺架子、或標新立異、或耍嘴皮子、甚至共產老教授聲聲警惕的藝術炒作之資本幽靈大剌剌現形。
https://imgur.com/JKnbXtS

看著三位學長一根根釘子、一個個方塊、一顆顆馬鈴薯、「繪畫是什麼？沒人在玩了」，我們都知道另一個牢籠仍罩在天空。資本世界總是招募了四海人才、然後異化納為己用，小倆口邊界報關住收容所取得護照的流程，儼然美國片移民夢想的迷你版，人人帶著夢想進來這裡追求自我，但其實往往迷失洪流中，沒有威權的權威還更鋪天蓋地呢。這裡和共產東德藝術教育呈兩極，人人每天都要 Ich Ich Ich，但自由到極甚至無威權可反無敵人可戰，呆坐在一張空白畫布前從零出發的 "Ich"又在何方呢？還是空白，尤其面對岳丈一次次來訪的傲慢摸頭，更是焦慮地空白 XD
https://imgur.com/c3pZ361

藝術到底要什麼形式，也許都可以，總之不是「現在誰還在畫畫」或「不過就照片放大貼上」等流行枷鎖所應限制的，畫畫與照片深入個人的自我，它就有意義。片末一場主角視角不停游移連結實驗的創作過程，一氣呵成不知有無十分鐘？在近年我看過的藝術家電影中堪稱典範！不只是片段告訴我們藝術家創作的靈感與脈絡，而是真正把我們帶進藝術家的雙手雙眼與腦袋中、看他如何理性感性並進交織、在一無所有的混沌中嘗試摸索。
https://imgur.com/j81Lo1F


        以藝術追尋記憶

我們的藝術王子 Kurt 是要復仇的，他的復仇倒不在擊倒任何具體的人與制度等威權，而是在一點一滴恢復自己自小到大被威權給剝奪的記憶與真我。一場藝術創作本身，就是自我的爬梳與連結，想到我的繆思女神、想到我的童年美好、想到我經歷的國家民族威權代言、想到愛情家庭裡透過一路對立成就了我的岳丈，四個大頭，也許就是成就了潛意識裡這「我」的四大養分。也還真巧真狗血，潛意識的自我書寫竟解了個遙遠的懸案、令兇手徹底崩潰奪門而出，王子兀自搔搔頭茫然不解，但其實心裡已解。
https://imgur.com/Iednymj

Sebastian Koch 飾演的醫生 Seeband (Professor Seeband, bitte)，是這德國故事德國之子掙扎追尋中的父權，在政治上代表剝奪國民權的國家、在體制上扮演剝奪生命權的醫生、在家庭上則代表壓抑自主權的 父親/岳父。他既是德國威權的幽靈、又只是在風潮中迷失自我的墮落心靈。他有種自戀、有種隨波逐流、有種狗眼看人低、也有種納粹的完美主義；他給女兒墮胎不要不良種、他支持女婿卻靠種種 negging折辱、他鼓勵女婿「不要當好而要當最好」恐怕也真是肺腑之言。
https://imgur.com/ZxXBMP1

Seeband 那威權面貌下最接近人性的一刻，也許是女兒 Ellie多年後回憶童年的「穿上了身黨衛軍裝，在鏡子前左看右看百看不厭」的自戀。一個壓迫的使者，未必本質上就是納粹或共產，而更可能像自身就是個失了自我的無根之人，只要踏上一個個浪頭做到最好爬到最高、過去的錯誤可以都當沒發生、就且一次次重新開始、我這德國菁英在何時何地都是最好的。納粹倒台都過了七十多年，我們就看德國一次次放下過去樂觀向前的重建、一次次奇蹟般的浴火重生、一天天朝氣前行隱藏過去的不堪回首，竟就這樣走到了今天，這梅克爾宣稱「支持打造歐洲航空母艦」的一天。
https://imgur.com/F90O8uc


        自傳啟發，藝術無主

也許我們可以當作本片的翁婿兩男，就是一個隨波逐流一個追本溯源的兩個德國之子之對比。德國在戰後陰影後很快走上了歐洲第一世界第二的發展掛帥國家，重建最快衝得更快令世界人人稱羨，但自己的一往無前恐怕同時也是不敢回頭的焦慮，於是科學工業經濟政治再次引領全歐（甚至全球）時，自家德國內部的諸多未解問題都還在一個個慢慢起火。對德國來說，沒有把被忽略掉的這一切都挖出來談清楚，那國家人民的真正處境永遠是個謎；對 Kurt 來說，若沒把這一切只剩照片記憶模糊卻「一切都互相連結」的浮光掠影努力重組起來，也無法找到真我更無法定位現狀。

有了真我後的現狀，則是 Kurt 滿面春風的最新作品《下樓梯的女人》，那是屬於真我的新生，你們愛想杜象就去談杜象吧 XD 藝術的起始可能是自傳，但藝術的形式與效應是普世，此乃「沒有作者的自傳」Autobiografie ohne Autor，亦即德語片名 "Werk ohne Autor"。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bgng8sngWs

片末，當這藝術治療的自我追尋點通了，馬上風格一轉宛如孩童樂不可支，自在地拖地玩水戲弄華夏滾床單，性致再度高昂地伴以法語歌曲 "Le temps d'amour" (Françoise Hardy, 1962) ，小小心靈封閉一生的男孩終於撿回失落的心與記憶。最後一鏡，當然要致敬那倉皇逝去彷彿消失於歷史的繆思女神，所有曾發生過的都不會被遺忘、所有正發生中的都不能被忽視，再來一場大巴交響曲，完美！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YwzKjnR9dc


看《無主之作》若能帶著對德國歷史與現狀的基本知識、或是關心與好奇，看編導讓小藝術家與醫師岳丈彷彿兩個時代精靈穿針引線，那一定最有感且心得滿滿！或是也不用想那麼多，就專心看一對命途多舛的阿姨與外甥，命運即使殘酷地拆散他們天人永隔，只要對外睜大眼睛絕不轉頭、對內傾聽自己從不屈從，就算是在心底那極隱微的一角，相愛的人都可以永恆相聚。

此片聽起來很偉大很藝術，但其實 Tom Schilling演來處處令人臉紅心跳小鹿亂撞地，幽默嘲諷甚至滑稽搞笑的時間也沒少了，攝影配樂與藝術現場的重現更是每每劇力萬鈞令我倒抽一口氣，肯定會在我年度十大最愛名單內。推薦！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yiQQxRsK7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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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amandawang  : 就等小羊大這篇心得~列入待看清單啦！
列入快看清單 :D
推 joey0602    : 覺得三段的割裂感有點重，納粹岳父搶戲，但後面就
→ joey0602    : 跟主角線脫離了
推 joey0602    : 是說，看完查wiki。發現片子影射的傳主其實不滿欸，
→ joey0602    : 認為人生故事被扭曲了…
這個完全可以理解，就像滿懷感動畫了自己老婆卻被藝評解讀「致敬杜象」一樣令人翻白眼。感覺此片是要用一個藝術家的歷程、來說一個編導想說的「以藝術療癒」的腦內轉型正義之故事。只是傳主本人自己是否這樣解讀自己的人生？那很難說，而且應該只會更複雜遠遠不只這一面。只能說，編導若想用一個藝術家人生來說他想說的故事，有能力的話最好自創一個藝術形式、而非撿個現成的老照片放大重製大師來改個名字。若真要這麼做，傳主九成會有意見的；若要尊重傳主拍成個傳記片，那編導自己的初衷大概也難全。
推 WEIYAYANG   : 不過我看到的新聞有說畫家本人其實沒看過電影，只有
→ WEIYAYANG   : 看過預告，然後導演有將劇本唸給畫家聽，給了畫家一
→ WEIYAYANG   : 些時間去想有否需要修改的地方，最後畫家跟他說需要
→ WEIYAYANG   : 改的兩個的部分導演也改了，但結果來說畫家好像還是
→ WEIYAYANG   : 不滿就是了。
推 gkh0315     : 這部超讚
推 elapseregret: 很喜歡這部‼ 還好有進場
推 myotis      : 好看推!
※ 編輯: mysmalllamb (1.171.60.250), 03/13/2019 09:43:03
推 ariel119    : 推推
推 wctom       : 很喜歡這部 的最後公車站旋轉那邊感動到哭
推 mlunlun     : 好看推 後半段看得很激動
推 gn02174082  : 關於Gerhard Richter的爭議，建議可以去聽導演在NPR
→ gn02174082  : Fresh Air給的長訪談，頗鉅細靡遺。
推 ae2622      :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