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歐豬時代，從 2008 歐債風暴至今，生活經驗的多年累積已產生一種社經困境題材甚至橫跨多種片型，譬如《抓狂酒吧》、《找不著北》、《我們得談談》、《維多莉亞》、《再見橄欖樹》、《異鄉真心話》等等，在 2015-2019已經一片片開花結果。然而悄悄地，西班牙經濟在 2015-2019已連續成長，漸漸成為歐元區經濟復甦的強韌火車頭！尤其在歐洲多國陷入留歐脫歐等政治亂局而致經濟信心不足時，西班牙是相對穩定的。
我不知道西班牙的經濟復甦是否真能得到就業機會的增加、以及外流人才的回流、最終能讓它重新成為一個可安居立業之國？今年又一片《逆轉劫局》，又是一部笑中帶苦嘲弄西班牙經濟衰敗後社會衰敗的電影，與其說是警匪劇還更像是黑色喜劇，為的不過就是「七十張賓拉登」那三萬五千歐元而已，很多鄉民一年就幫她賺回來了吧 XD 我看這片五味雜陳地，一方面為西班牙這麼多歐豬電影在苦悶中找到人性光輝而欣慰、另一方面欣見西班牙的歐豬「劫局」正在「逆轉」中。也許，這一系西班牙題材就只限於 2015-2020？《逆轉結局》也許要開始為這一波風潮劃下句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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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有體貼地為全球媒體與觀眾點過題：此片的重點在於「人人為己」，而這種人人為己其心各異的處境，將本來可能正邪對決眾志成城的警匪片與搶劫片、增加了許多變數與意外變得超豐富！在設定上這是寫實、在表現形式上則更有詼諧戲謔的空間，實事一個精彩的概念結合。而「人人為己」這現象，儘管任何時地都有但程度不同，看看現在歐洲各國各種民族主義排外主義的興起、脫歐留歐與難民去留的辯論，往往是很集體的「共同體」概念，尤其幾十年來相信福利國家各種制度的歐洲人，老早就養成了讓制度公事公辦解決一切的習慣，毋需個人強出頭尋求體制外解法。
但歐豬時代的西班牙不一樣（其他歐豬國家也許也很不一樣，只是他們在電影市場上聲量較小），自從過去錢存在銀行一夕蒸發後，人們已不再相信體制、尤其不相信金融體制對口一般民眾的銀行。於是各種其他西歐北歐中歐人無憂無慮工作休假年老退休的生活，在西班牙已進入一種小政府沒人信任的狀態，正面說來有許多小鎮社區自主的互助經濟展現人性光輝，但在工商大城更多是日頭赤炎炎隨人顧性命。本片從導演到主創團隊全是巴斯克人、他們拍片的場景就設在巴斯克工商重鎮畢爾包，這裡的「人人為己」文化已不言可喻。
《逆轉劫局》談搶銀行，儘管還不算搶得大快人心，也算搶得令人冷眼看好戲。這裡不是美國錢或台灣錢淹腳目的豪奢年代，這裡沒有黑幫梟雄偷拐搶騙玩大的；相反地，這裡只有很魯的搶匪、很平庸的行員、很苦悶的臨櫃客戶，平常看慣美國華麗搶劫片的觀眾恐難適應，但這與 2010s西班牙社會背景更對味。搶匪雙人組 Lola & Jonan 是清潔阿姨搭配毒癮青年，他們要搶的也不過就四十萬歐元，薄薄幾疊鈔票就覺得此生「發大財」了（其實不久就會花光，simple minds算都沒在算）... 就連搶匪都很苦悶，是要人怎麼套入「正邪對立」的格局喜孜孜地看他們伏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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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心各異的角色群，在小節上出來給點笑料開兩句嘲諷，在大節上出來給本一路順風的簡單搶案節外生枝。人質七人，有烏克蘭小妹被移民警察約了在外等（大概也是個貪污警察敲非法移民的竹槓？）、有銀行主管與行員準備在保險金上揩油分贓、有最緊張的小妹慌起來啥理智也沒了只知沒命地跑、有薪水很低的窮保全果然不意外吃裡扒外、唯一沒梗的是老實資訊工程師反正薪水應該過得去、剩下一個冷靜沈著的女主角 Raquel 則是一切魯蛇鋌而走險意志集大成：平日為了養我女兒、臨危為了救我女兒，沒有什麼事我做不出來的、甚至經驗值還比搶匪阿姐妳高了兩級不止！
搶匪兩人組（加保全算三人）也不是什麼窮兇極惡，只是鋌而走險，情況稍微超出計劃外就直接理智爆棚了，然後馬上如正常人般需要食物和飲料撫慰自己、更需要海洛因解自己焦慮的癮頭、還需要代表國家地方榮耀的足球為這絕望世界增強信心；無獨有偶，在巴斯克人民衛隊 Ertzaintza 這邊也沒拍什麼警方的指揮策略與攻堅，反倒拍一堆端咖啡喝咖啡分享三明治等等，漫漫長夜人人也需要足球打個強心針，原來警匪在這苦悶的國家本是同根生。
總之人人苦悶的西班牙，人人共同的大敵人就是銀行，警方要解銀行之圍也是意興闌珊地，銀行行員守護銀行也是自己最重要有油順便揩，何況是針對銀行來為自己討回一點公道的復仇者們呢？復仇者有兩位，一位是清潔工出身直挺挺搶銀行的 Lola ，一位是出身神秘但看來是知識份子且城府極深的 Raquel ，她們一個來硬的搶錢一個來軟的騙錢，其實想要從銀行奪回的東西都是一樣的，她們對其他捲入其中的苦悶群眾也並無敵意。至於她們能不能對奪錢路上空降阻撓的彼此互相珍惜攜手同謀甚至建立信任？那就成為本片兩大影后精彩對戲的主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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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大影后中，應該還是 Emma Suarez掛頭牌，本片作為警匪片或驚悚片的一次次「峰迴路轉」與其說是案情，不如說是戲裡戲外眾人對 Raquel 這角色的認識，這認識甚至到了搶案結束危機解除後還繼續推陳出新！回想此片的印象架構，是以孩子開始、再接銀行主戲、最後以孩子結束，說穿了一切都只是媽媽為了孩子，Raquel不管說了再多的謊就只有「為了孩子」這一點她從沒隱瞞過。
若我們先忘卻劇情細節、退後一步看意象，其實開場終場都關於西班牙的下一代，那懵懂童年被親切大人誘拐上車兜風的天真樂觀孩子，宛如天真樂觀的下一代還傻傻相信我們經濟社會前程一片光明；中場主戲則是大人的現實，終於拆穿夢幻告訴我們那趟美好兜風只是泡沫經濟、只是奸人綁架一個個天真的西班牙家庭。電影劇情的奸人是洗錢的黑幫、現實西班牙的奸人則是無良的銀行，誘騙一家家西班牙人傻傻投資房產後血本無歸流離失所；而終場，終於告訴我們成熟世故的西班牙母親，為將被銀行與黑幫這些洗錢機構綁架的西班牙孩子救出來，她可以如何無所不用其極。
原來 Raquel 像是美國老黑幫電影中的背骨會計師（我想到的有《午夜狂奔》與《黑色豪門企業》，應該還有其他的），是寄生在黑幫中卻挖黑幫牆角的，猶如中段她寄生在西班牙金融環境中卻要來挖銀行牆角討回一點錢。這角色的魅力除了在她的深藏不露之外，更在她一切只為女兒什麼都可以的決心，甚至回想她這一切小伎倆其實手上恐有兩條人命！那毒癮綁票犯與吃裡扒外的保全和她一樣也是可憐的西班牙棄子呀。不過手上染血的經歷，配上 Suarez 歷盡滄桑無畏風浪的演技，讓這角色雖一語不發卻能散發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狠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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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末，令人滿懷狐疑的黑幫老大收養劇情，令人好奇綁架又收養這又是哪招？我覺得也是要退後一步帶著象徵眼光看、而且心裡要試著切入西班牙人在歐豬時代心底最念茲在茲的經濟正義問題。傲慢的黑幫老大綁架小女孩，儼然是現實世界中綁架西班牙家庭的傲慢銀行代言人，給西班牙母親一個時限等妳這散戶自己知難而退、最後妳不管自憑本事賺不賺得到錢、反正西班牙下一代的生活生計都交給我銀行繼續養育了；但西班牙母親這早被銀行掏空的中年世代，絕對不計一切觸底反擊倒打銀行也倒打黑幫一耙。我這一生做過許多壞事說過許多謊，為的都是我的西班牙女兒呀！
滿身罪孽爛命一條的滄桑Raquel，在此片倒也經歷過不少人情溫暖。可以理解西班牙母親的暖男警探不說，銀行行員也沒堅守銀行準則而被她動之以情，就已是西班牙體制外的人情互助；然後與 Raquel 彷彿照鏡子般心有靈犀的Lola，她直腸外向的人格剛好與 Raquel 城府內向的人格呈極端對比、卻也可能是種彼此療癒的互補？她倆都是鋌而走險的墮落心靈、她倆在經濟解放的路上都不吝以身試法甚至雙手染血、然後滿身罪咎一生都將揮之不去... 套裝女郎妳不敢打的，就都打在我臉上吧，我們罪咎一生就由我代妳自我懲罰個過癮，懲罰完了請拋下包袱拿錢走人展開新生。
其實以一個擁有 10 歲左右小女兒的年紀說來，Raquel這個角色給 54 歲的 Emma Suarez來演一點都不像，她至少也該年輕個十歲頂多是四十上下的西班牙中堅扛家青年呀，同年紀的西班牙女演員譬如《抓狂酒吧》Carmen Machi都已經升格在演胖大媽了 XD 說到《抓狂酒吧》，這部《逆轉結局》和它也是有不少似曾相識之處，兩片都在一個密閉空間中主角配角人心各異、兩片都直指西班牙銀行業造成的大地苦難、兩片都考驗自掃門前雪的孤立配角們能否放下成見攜手逃出生天... 當然《逆》片不像《抓》片隱喻那麼重、也不那麼獵奇地震撼人心，但過程與結局卻溫暖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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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014 經過了六七年的西班牙樽節經驗、造就了 2015-2019這五六年的西班牙電影新類型，它們可以有寫實有奇幻、有直述有隱喻、有喜劇有悲劇、有文藝有驚悚、有愛情有親情友情... 我真想說這是西班牙（民主化後）最黑暗的時代、卻也是西班牙商業影界的光明時代。這麼多歐豬時代樽節主題電影，都談了天上無情老大哥（有的是大經濟、有的是小銀行、有的則是歐盟與德國）的凝視與壓迫、也談了地上有情小市民的掙扎與努力。希望西班牙快快走出來，全球衰退的經濟體也快走出來，走出來的途徑不一定是靠大國再次崛起，而更可能是靠小民團結互助另闢蹊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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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順道分享一下我這幾年看過的「西班牙歐豬電影」片單：
《維多莉亞》Victoria (2015)
談西班牙青年遠赴德國柏林打工的困境，用一鏡到底午夜狂奔式的奇情驚悚來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6QzAA4qEGqs
《找不著北》Perdiendo el norte (2015)
再談西班牙青年遠赴德國柏林打工的困境，用歡樂熱鬧的年輕人喜劇來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141qXkBo1M
《我們得談談》Tenemos que hablar (2016)
談西班牙國內的過去經濟榮景與今日失落，用溫暖的俊男美女愛情片來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Nu4rLBKKzQ
《再見橄欖樹》El olivo (2016)
談西班牙被德國與歐盟吃乾抹淨的不公現象，用肯洛區子弟兵的社會寫實來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xMk6HDqjhs
《抓狂酒吧》El Bar (2017)
談西班牙自己在老大哥強勢樽節下的人心向背，用寓言式的驚悚舞台劇來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AYtHqEhMqI
《異鄉真心話》Las distancias (2018)
談西班牙青年身在破敗國內與光鮮國外的幻想與破滅，用三五好友的青年劇情片來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3128AWGlEc
《人盡皆知》Todos lo Saben (2018)
談西班牙城鄉貧富問題的過去幻夢與今日現形，用一場懸疑綁票案的家族風雲來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8vQaq0RuY4
《逆轉劫局》70 binladens (2018)
談西班牙失落上世代與希望下世代的傳承，用一場如警匪片銀行搶劫的黑色喜劇來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mN6chVvx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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