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義大利片《失竊神畫：卡拉瓦喬》，既有美術、又有黑幫、還有電影，三者交纏在一起都令人不知算是哪個片型了，最後成品大概算是個歷史諷刺黑色喜劇吧？是一場以電影對鬥黑幫搶救美術的瞞天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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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白歷史
電影有說人人也都知，此片在談真實歷史中 1969 年西西里島首府巴勒摩的「卡拉瓦喬盜畫事件」，位在聖羅倫佐大教堂祭壇正中的卡拉瓦喬傑作《耶穌降生》被偷了，人盡皆知既在黑手黨的地盤上這種案子黑手黨不可能會不知道。反正黑手黨沒說，也沒人敢問，接下來人們對此畫去向有多種悲觀的假說，包括被豬吃了都有，電影也都有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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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黑歷史
而電影沒說廣大觀眾不知、少數知者也心照不宣的是，此片連它在 2010s的當代情節都有其似曾相識的真實歷史！此畫的確近年曾有瑞士藝術史家被委託查驗、據說也是看了當場雙膝跪地、也是查驗回來後不久意外死亡，也是掀起了義大利美術與文資界一片新希望、還驚動了義大利文化與古蹟部長等高層，大家知道畫作有可能仍完好無缺已歡喜涕零、只小心翼翼等著黑手黨方是否露出什麼物歸原主 (reinstatement) 的交易興趣...
這件 2010s的歷史還在發生中、動向也不明，居然有人自以為知道了什麼驚天秘辛拍成了這片？在這黑手黨國度人曰不可說，只能當個無名故事 "Una storia senza n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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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戲中戲
看看這片的影評，不論是英語的兩篇還是義大利那幾篇，其中負評者批評本片的重要癥結在於「戲中戲太多層、反而失了焦」，甚至有的大方批評編導「迷戀戲中戲結構、忘記說故事本體」。不過這故事是什麼呢？片名都說這個故事的關鍵就是個心照不宣的「無名故事」了，它恐怕正是必須充滿戲中戲才能若無其事地拍出來還兩袖清風、甚至搞不好本片女主角就是本片編導化身只是它也不說破。
想想看，這幅畫被偷很明顯黑手黨脫不了關係、但五十年來整個義大利都戰戰兢兢不敢說破了，那這部電影若正拳直拍是活膩了嗎？正如片尾正義伸張的圓滿結局只是一場戲中戲，就留下心照不宣的雙面人生吧，大家都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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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卡拉瓦喬
說到「雙面」這件事，我覺得就是此片美術精華了。此片作為《瞞天過海》式的偷天喜劇很華麗、很戲劇化、充滿激情，角色人人都有兩面、一面光明一面黑暗、不論角色性格還是美術視覺那光暗對比俱強烈。故事雖然沒有多談這幅卡拉瓦喬繪畫的具體內容，但拜託卡拉瓦喬大神的失落之子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談都不用談，只須讓全片的美術與戲劇張力謙卑地致敬卡拉瓦喬風即可。
而在卡拉瓦喬風之外，那畫作主題的「耶穌降生」呢？此片倒是安插了一對應該是特別設計過的男女主角，兩人之間不是情侶而是父女，而且父親神龍見首不見尾、女兒給單親媽媽生下養大，這是否也有一種聖父聖子的指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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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耶穌降生
此片的義大利，對西西里島來說是超過半個世紀都被黑手黨綁架的黑暗義大利、對全國來說則是 2010s政府失能的腐敗義大利，對民眾來說是經濟危機希望崩毀的陰雨義大利、對政府則是信用評等降低失業率居高不下的爛攤義大利... 如果猶太人有個上帝與彌賽亞，那義大利人是否也會有個人堅守價值默默看顧、也有個人得到啟示拯救眾生？
本片這位大鬍子密探男主角 Alberto Rak、以及這位影子寫手女主角 Valeria，我就直接稱他們為本片的聖父聖子化身了，看 Rak一直隱身幕後鼓勵提點胸懷大計畫、看 Valeria從懷疑到堅定一次次出手改變如有神蹟，他們這趟為名畫「物歸原主」reinstatement 的任務，是否就是屬於義大利的救世主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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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影壇劇本荒
本片既然是部電影，要拐個彎拍戲中戲當然也是來拍影中影，美術細節對義大利電影史有多少彩蛋致敬，我這個對義大利電影課也不熟的半吊子影迷也是看得眼花撩亂地。義大利影壇的當下現實是否如此片描繪？那也未必重要，只是全球影壇不分好萊塢還是義大利近年一直在吵的「劇本荒」與「原創匱乏」這回事，本片就當是影壇的黑暗時代了。
本片描繪的影壇，大片廠仍迷信風流倜儻拈花惹草的編劇金童 Alessandro Pes ，按三餐催他劇本經年累月也生不出；但劇本靈感源源不絕的泉源近在眼前，正是片廠老闆隔壁的打字小秘書 Valeria；只是片廠對多年救援的編劇救世主視而不見，反而還隨波逐流將電影事業賣給富家小開當金主，而在此片毫不意外富家小開正是出身黑手黨家族，連男主角都安插黑手黨帥氣殺手，連白髮大導都可以安插小間諜從旁監控了，就是要找出爆料黑手黨盜畫秘辛的 Mr.X 是何方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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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聖誕電影
綜合起來，我覺得此片是一部世衰道微的苦悶人間裡，一部尋尋覓覓看見光明希望的聖誕電影，台灣選在這百貨公司開始張燈結綵而西方國家聖誕電影也紛紛出台的 11 月下旬上映，倒也非常地應景而療癒，只是它的療癒不是用這兩百年來商業化的聖誕歡樂，而是用 17 世紀卡拉瓦喬的聖誕讚頌。
本片巨觀看來，是失落的藝界失落的影壇失落的政府失落的人們，在這毫無希望的失落時代再次找回畫神卡拉瓦喬之神子作品《耶穌降生》重返人間的希望；而本片微觀看來，則是一個本來滿腹才氣卻庸碌傻氣的眼鏡秘書女主角 Valeria，在這沒有爸爸的單親人生中終於見到若有似無的父親身影，父親都知妳才氣見妳真情一直從旁看顧更持續鼓勵妳。
1969年巴勒摩的卡拉瓦喬名畫失竊案，對義大利是創傷與失落。到了電影中的 2010s今日，女主角 Valeria也是個父親失落的受傷心靈，現世義大利整個國家也在金融風暴與政府失能中需要希望，甚至現世一直聲稱自己鬧劇本荒但其實只是片廠追名逐利請鬼拿藥單的影壇不分好萊塢與義大利，也要努力尋覓更要體認電影救世主就在不起眼的身邊。這是種「物歸原主」或「完璧歸趙」的reinstatement 之渴望，只是當苦悶人們苦苦尋找那劇本救世主 Mr.X 時，如羅馬暴政般的黑手黨也在追獵那揭穿惡行的救世主Mr.X，本片自也不負眾望走上一場歡樂搞笑的瞞天過海大逃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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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失落的義大利
然而撇開宗教，此片也很世俗地屬於義大利，也不只專屬 2010s的政經敗壞或專屬西西里的黑手黨治國，而也在為整個戰後至今的現代義大利療癒苦悶點一盞明燈。我在不同地方認識過很多義大利人，他們的才氣與洞見往往超過滿堂歐洲與全球同儕，總是在事業膠著時見人所不能見為人所不能為！只是他們都沒留在義大利、而出走西方國家如英法德荷比、或是出走美中成為全球人。這個當代專業菁英人才的「義大利流離」已是全面現象，誰叫義大利政經腐敗官商勾結、攀親帶故權貴說話、黑手黨經濟無孔不入... 擁有實力與真心卻蒙塵的義大利遊子，失落多年能夠返鄉嗎？
也許可以、卻也不可以，這僵固義大利還是走卡拉瓦喬風的黑白兩面、走本片戲中戲的心照不宣、才能在難以撼動的黑暗建制下找到光明生機吧？此片雖有腐敗的義大利影壇、底下卻有救世編劇 Valeria不動聲色打造夢想散播愛；此片雖有顢頇的義大利政壇、底下卻有 Valeria的逆齡正媽 Amalia 不動聲色操盤決策伸張正義；此片雖有勾結黑手黨的義大利警政、底下卻有老爸 Alberto Rak不動聲色突破盲點揭露真相；現世雖有 1969 卡拉瓦喬《耶穌降生》名畫失竊下落不明、此片卻勾勒了底下不動聲色的替代可能：是否冥冥之中失落名畫已重返榮耀？只是我們尚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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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以神聖眼光看，主角一家三口簡直是聖父聖母聖子「聖家族」，但若以世俗眼光看，他們都是義大利人才與義大利良心代言人，儘管衰敗世道無法榮耀他們，但他們懷抱信心淡泊名利遊走黑暗建制的下方，為苦悶的義大利人們帶來改善與希望。看這部片前，如果對義大利、對黑手黨、對電影事業、對卡拉瓦喬、以及對名畫國寶的象徵意義有一定興趣與了解，觀賞起來必觸類旁通靈感泉湧；就算對這一切都不了解，此片仍是部瞞天過海追趕跑跳的黑色喜劇，而且劇情結構角色設計場景選擇美術構圖處處高張力，若能看完啟發興趣去了解典故，也是此片的貢獻。強力推薦！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llW4ImR8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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