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Netflix在今年十月上架的義大利片，由我還挺愛的義大利火爆浪子 Elio Germano 主演，演一個一生下來就像氣球一般會漂浮到空中的男孩。這種像氣球一般會漂浮、需要別人用繩子拉住他的奇幻角色，我第一次看到是在《怪奇孤兒院》的氣球女主角，而這部《失重的男孩》不走那種少年奇幻小說風格，卻走童年的魔幻寫實風格。當然這種題材都不是給小孩觀眾看的，但它如同許多義大利與西班牙電影一般喜歡從童年談起，以一個魔幻梗比喻人間的苦悶與超越，而放在一個再真實不過的日常環境中寫實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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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男孩 Oscar，從一個少女生活有點混亂的單親媽媽肚裡出生了，生父不詳，而一出生就天賦異稟會漂浮，只有媽媽的臍帶能夠維繫住，那該怎麼辦？從第一鏡的降生，這個特殊的寶寶形象就背負了一個二元對立的現世譬喻：在 Oscar的媽媽眼中，這孩子的出生是個賜福，彷彿能夠帶本來生活就已極苦悶的我們一個超越的新希望；而在 Oscar的外婆眼中，孩子出生就有病、會被旁人側目甚至歧視、尤其在我們這個三姑六婆鄰里監視無孔不入的義大利小鎮，他一定會受盡欺負甚至拖累我們，我們當然會愛他但一定要嚴密保護他。
有小孩的家庭應該都懂這思緒，在每個含辛茹苦養大孩子的家庭應該都有：總有人傾向讓孩子盡情地外向探索不要怕，也有人戒慎恐懼處處擔心生怕孩子在這世界受了傷，然後開明放任與過度保護兩個取向總是在家庭教養中不斷拉扯，就算有些厲害的家庭找到正道達成平衡貫徹執行，兩種價值觀還是隨時在這正道的左右拉扯交戰。在本片 Oscar，就是外婆努力保護、媽媽努力鬆動，從與母親絕不分割的臍帶開始、到大門緊閉關進小宅房、再到努力研發重量背心可以把他當個普通孩子帶出門，最終還是要有個重量負擔將他牢牢定在地面上，絕不相信他若飛翔能有什麼好結果。
但當然，男孩既能飛翔總是渴望飛翔，他從小讀《彼得潘》長大，不能上學就看電視接觸新知，也喜歡童年熱播的《蝙蝠俠》，每每看著窗外路人幻想那是小丑企鵝在密謀、等我和阿福大顯神威。此片對美國超英卡通也有明顯指涉，自己儼然也是一部類超英電影，這類電影在義大利繼《少年透明人》與《叫我鋼鐵俠》後此片至少已是第三部，而三部都偏向魔幻寫實，都有個真實身處義大利中下階層家庭、社會、學校中的苦悶男主角（好像還沒有女主角），他們知道遠方富裕的美國人人幻想著超級英雄，而我竟神奇地身負超能基因卻落入凡塵，是不是應該也值得做點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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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做點什麼」，那在男孩成長過程中也是毫不意外的功名敘事，本片 Oscar既然被媽媽壓抑長大不知不覺到了成年，那成年翅膀長硬可以遠走高飛他一定把握機會。只是，被壓抑到大的男孩成人了，真的會走上他童年的單純理想嗎？Oscar 真的會當成他心目中的蝙蝠俠給社會帶來正義嗎？並沒有，如同許多被規訓到了成年的男人一脫離父母羽翼與原鄉枷鎖後，急著實踐的並不是擁抱他人的入世理想，而是彌補童年空缺的自我圓滿，Oscar 並沒投身什麼幫助別人的有意義事業，反而投入了販賣超能力搏君一歡的名利場，成為大明星跟著豺狼經紀人一起數鈔票！
在這部義大利和比利時合資的歐洲片中，貧窮但誠樸的原鄉是義大利小鎮，功名利祿毒酒一杯杯送上的萬惡都會則是比利時布魯塞爾，那屬於 2010s當代的歐盟與歐債指涉超明顯 XD Oscar 和我們當代資本青年一樣很快追名逐利忘卻了初衷，儘管他並沒受我們那投資自己賺大錢的專業教育所浸染，但他與我們一樣受到規訓壓抑而苦苦等待伸張自我，那破繭而出後的「自我中心」更加強烈！
許多超級英雄故事裡，超英主角縱有童年創傷，成年長大經過一點掙扎後總是投身正道為世界彌補創傷；但本片這個魔幻寫實的 Oscar，他的超能力覺醒出櫃後完全走上功名利祿的不歸路，如同我們許多被壓抑著耕耘才能二十年的青年們，一發揮才能就是力爭上游餵養自己，彷彿我曾犧牲曾失去的都要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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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很老梗地，義大利的男孩故事一定有個青梅竹馬的女孩，當這個世界都用異樣眼光或歧視或剝削地看待他的人格與能力時，只有這位女孩以兩小無猜的童心直指正道：你的能力就是你自己，不是要拿來肅然起敬恐懼壓抑、也不是要拿來驚為天人讚頌發揚（甚至拿來賺錢）的，就只是簡單的認識、簡單的相處、帶給對方愛與歡笑，每一個人都有那平凡而獨特的人格，有沒有超能力都是一樣的。片末，做過一次天堂大夢的男孩，赫然發現這個花花世界容不下愛與人情，只會無情地糟蹋他的人生、他的原鄉、他的母親。
還是要中年洗盡鉛華回到底層，就算原鄉已衰敗、母親已不再，待在大城市裡也要與苦悶的底層站在一起，儘管自己對這漂浮能力已諱莫如深藏得緊緊地，彷彿這超能力只帶來疏離異化與毀滅。但童年的青梅竹馬 Agata還會再出現，儘管彼此都已從 1990s純樸小鎮滿懷夢想的孩子、淪落到了 2010s都市底層成為宛如馬伕的旅館門房與賣身的妓女，但在這身體物質的人生谷底，難道就不能達致攜手扶持的心靈超越嗎？
我承認，看到這有點老套的「妓女」梗，我是有點不太舒服，彷彿一個男性救世主要來拯救如抹大拉的瑪麗亞這般的墮落女子、那對女性的凝視與對男性拯救的崇拜是有那麼點令人不適地呼之欲出。不過且先放下這個本片編導不自覺流露的潛意識性別窠臼，光就一個男孩童年受盡規訓壓抑、少年破繭而出反迷失自我、青年汲營功名反落得一場空、中年洗盡鉛華珍惜人生的男性生命歷程來看，這個發展還是很切合人間也很引人感觸，畢竟我們無數職場打滾掙扎的男子（以及越來越多的職場女子）都這麼走了過來。然而，我們能發揮才能的最好地方，何嘗不會就在身旁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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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片致敬了蝙蝠俠也致敬了超人，前者是男孩夢想中行俠仗義拯救萬惡人間的布魯斯韋恩、後者卻是女孩只要看他飛翔就如沐春風的克拉克肯特，前者投射了男孩心中力爭上游做大事業的功名執著、後者則呼應了男孩成長壓抑才能恐懼世界的家長焦慮。超人並不需要抵擋外星捍衛地球，光是帶著溫暖笑容漂浮天空女孩們就看到了苦悶人生的希望；蝙蝠俠也不必飛簷走壁真正打擊犯罪改革城市，只要吊個鋼索出現在高樓外牆就能令人人心花怒放如獲新生。
這部義大利類超英片《失重的男人》L'uomo senza gravità ，它的超英只是個你我身遭社區可見的平凡男孩、他的超能只是個人人都有獨特人格與能力的象徵，這獨特人格與能力也許曾經如此沈重地令人或規訓壓抑或伸張衝撞，但他也可以若無其事地輕盈點通庸碌平凡的苦悶人生。此片也許故事很簡單，但寓意深遠比喻切題、呼應現世令人有感，而且他的魔幻寫實與童年敘事延續了許多義大利與西班牙電影傳統中、那從單純童心看待世故人間的返璞歸真。工作一天怨嘆人生後，夜闌人靜打開 Netflix看到此片，還真有種 "senza gravità" 的輕盈超然呢！強力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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