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好萊塢大翻拍《白雪公主》題材的 2012 年，端出了《魔鏡魔鏡》和《公主與狩獵者》，西班牙剛好在同年也推出了耗時七年製作的 "Blancanieves" ，直譯應該可譯為「白雪」或「白雪公主」。記得當時去台灣院線看時，它片名譯作《卡門》，應該要吸引台灣觀眾聚焦的是「西班牙鬥牛」典故。中國大陸那邊好像譯作《白雪公主鬥牛記》，台灣這邊後來的影音出版品好像還是維持《卡門：女鬥牛士的不朽傳奇》... 總之，這既是鬥牛的故事，也是白雪公主的故事，兩者之間是不可分割的。
故事大綱：鬥牛士 Antonio Villalta 與佛朗明哥舞蹈家 Carmen de Triana 這對金童玉女，在老公鬥牛事業到頂峰而老婆正待產時，老公鬥牛失敗半身不遂、老婆血崩死亡產下小卡門。半身不遂的老爸被惡護士強婚成禁臠、家產基業都被她宰制、連小卡門在外婆過世後也被後母帶回來做牛做馬、只准她打掃一樓卻不准上神秘的二樓。小卡門終於發現二樓是失落的父親所在，把握時光與父親相處還學了身鬥牛藝術，只是長大後後母殺了爸爸也要殺她、她卻陰錯陽差被一群矮人鬥牛士收養。她與矮人互助共生成為鬥牛士紅回了爸爸的主場、但後母帶了一顆蘋果虎視眈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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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公主與鬥牛，都關於死亡
記得當年，前一年才看完《大藝術家》，後一年就有《卡門》，一時間彷彿默片的文藝復興！雖然好像接下來這風潮又淡了。就視聽覺上《卡門》令我印象深刻，它有引人遙想的西班牙鬥牛文化與佛行明哥舞、有默片從頭到尾陪伴情緒起落的配樂，有華麗的西班牙美好年代、也有類似《神鬼戰士》的毀滅與重生，有類似《蕩婦卡門》的鬥牛與血性女子、有類似《藍鬍子》的禁忌閣樓，有類似《灰姑娘》的童工悲歌、更有類似《睡美人》的紡錘與死亡徵兆...
說到「死亡」，多年後我重新回想這片，腦子裡源源不絕的竟都然是一幕幕「死亡」徵兆，從片頭名鬥牛士風光地向佳人丟帽卻落空開始：鬥牛撞人，嗜血觀眾最愛；劍刺鬥牛，彷彿不共戴天；產房掙扎，一滴滴血流到乾；半身不遂，行屍走肉成我傀儡；佛朗明哥，跳到了油盡燈枯；廚房斬雞，小雞友花容失色；莊園圍獵，小兔子垂死鼻息；晚餐盤子，小雞友向妳問好！死亡，在此片不識字小女孩到處亂跑的天真視角中，如影隨形地幾乎構成了她的世界觀，彷彿在這「死」之世界上只有她是「生」的果實，儘管在《白雪公主》故事裡談到「果實」時我們不免都會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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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卡門，西班牙之女雙面性格
本片女主角小卡門，她簡直像是個「西班牙之女」，或至少是西班牙文化對外最高調的「安達魯西亞之女」、生在過去西班牙帝國的首席殖民大港塞維亞 Sevilla：她的父親是萬眾矚目的明星鬥牛士、她的母親是佛朗明哥舞蹈名家，西班牙兩大文化傳統一文一武都集於一身！只嘆她的出生是由死亡而來的：那一天，不可一世的鬥牛士爸爸在給予最後一擊前、反被垂死鬥牛爆氣撞倒半身不遂；那一天，本來幸福美滿迎接女兒的媽媽，驚嚇崩潰導致難產死在生產枱。她有最豐美的土壤，卻失去了根，只好由奶奶拉拔學佛朗明哥、日後在不可思議的地方找到爸爸學回了鬥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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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一武、一男一女、一陽剛一陰柔，想到女主角卡門這雙劍合璧的「西班牙之女」形象，就不由得令人思索起西班牙這民族的命運，尤其思索起它的兩面性格。回想起來，編導 Pablo Berger 為什麼要把《白雪公主》的故事給置入西班牙鬥牛文化、還特別置入在卡門出生的 1910s和卡門成為女鬥牛士的 1930s呢？他曾在訪談中說過，一切的緣起是看到了西班牙歷史攝影集中的民間娛樂「侏儒鬥牛」，看一群四五個小矮人來個底層板另類鬥牛博勞工與鄉民一歡，才靈機一動覺得如果白雪公主也在裡面會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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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鬼戰士，見證傳統帝國衰亡
話說，一個高挑的白雪公主、配上一群團結求生的小矮人，這本身不就是階級融合的一種理想圖像？放到「西班牙鬥牛」場景中還真有《神鬼戰士》那羅馬名將與角鬥奴隸跨階級攜手的感覺！鬥牛關於死亡、而鬥牛又有天上與地下，剛好白雪公主的故事也關於母親與自己的死亡、關於曾經美好的父親王國之蒙塵、後來則從天上城堡流放到地下森林... 看來，「白雪公主與七矮人」的森林故事放進西班牙鬥牛文化成為「鬥牛公主與六侏儒」的賣藝故事，還真是一拍即合！但，相較於《神鬼戰士》所訴說的羅馬「五賢帝」盛世之衰亡，《卡門》這片又想談什麼樣的西班牙？
也許可以從本片的三個時代來看，差不多就是卡門出生的 1910 年代、卡門長大成小女孩找到爸爸的 1920 年代、卡門再長大流落邊緣成為鬥牛士的 1930 年代。這裡有個老西班牙傳統，但這老傳統其實充滿黑暗勢必崩潰，傳統須要再生走出新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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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鬥牛，老傳統的文藝復興
1910 前老傳統，是血的王國，這階段以明星鬥牛士爸爸為代表。鬥牛，是踹痛西班牙充滿血腥與死亡的運動，它雖成為一門優雅的藝術，但這藝術建立在人對動物的宰制剝削上，背後恐怕更是以 Sevilla為門戶的西班牙對全球海外土地與異民族之剝削。實質上是養牛長大來血祭、以饗宴嗜血的西班牙社會，但名義上說得好聽像是命運對決、人與牛間英雄惜英雄的競爭？這種藝術說穿了是霸權國家與嗜血社會的美化體現，遲早要在一位鬥牛士身上崩潰。看看卡門爸在不可一世盡其在我的榮耀頂峰，重重摔落，宛如 1910s前這幾十年老帝國四分五裂的西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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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1920 扭曲傳統，是美的王國，這階段以後母為代表。西班牙老帝國的崩潰，早在 19 世紀初南美獨立就毀大半、最後在 1898 美西戰爭大敗後，崛起了無政府與法西斯等左右派改革浪潮直到 1910s，但在一戰期間短暫地靠中立國發戰爭財維繫了一段看似歌舞昇平的泡沫榮光。本片這後母，不只像《白雪公主》的後母「拼美貌」，更要綁架西班牙老傳統鬥牛士、把他當傀儡侵佔他財產、自己打造虛華的「美的王國」。這後母雖然對父女很壞、背後也荒腔走板，但觀其平凡出身與其時尚迷戀，不難看見其中屬於平民也屬於女性的空缺，想鳩佔鵲巢當一回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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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 傳統再生，是仁的王國，這階段輪卡門長大發聲。綜觀卡門一生，她出身有純粹美好抒發自我的佛朗明哥舞、也有優雅競技但終須一劍殺敵的西班牙鬥牛，她會繼承父親衣缽傳承大西班牙霸權榮光嗎？那倒未必，她的教育還有外婆教的佛朗明哥舞、更多教育是跟著小雞友 Pepe 到處跑跳、她的現實成長則充滿死亡悲戚、她的崛起出於在鬥牛場看不下死亡出手搭救、她就算和小矮人有了圓滿人生仍不忘故友之死... 終於她回到爸爸的鬥牛場大舞台，想著爸爸在樓上被人豢養後棄殺、自己也被養來做牛做馬後棄殺，她還能把眼前這頭被養大的鬥牛無情殺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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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如白雪公主，陷入沈睡
最後一場鬥牛戲，宛如卡門總結一聲無語問天的自處。面臨鬥牛奔來她先是雙手一攤給牠撞，鬥牛見狀彷彿心有靈犀停下了腳步，她心底響起的不是鬥牛招數而是童年學的母系佛朗明哥舞，轉頭就走卻又想起父親教誨「眼睛絕不離開鬥牛」，於是回頭與對手上演了一場盡情表達對話的鬥牛競技、如華美舞蹈般酣暢淋漓！原來，傳統血腥的鬥牛也可以不再是霸權殺戮、而是彼此有默契的對等競技，那最後這死亡的一劍刺是不刺呢？不只卡門心裡有了答案，整個鬥牛場心裡也都有了答案！
如果這個經歷風風雨雨的鬥牛場就是個迷你西班牙，這終於拋下霸權也拋下虛華而尊敬人牛對等的鬥牛場，是否就像是多年改革終於開花結果的 1930s「西班牙第二共和」？這純競技宛如舞蹈而不涉殺戮的鬥牛，可以算是卡門代言的「西班牙傳統再生」？不過很可惜，看看歷史，我們知道這共和年代在西班牙歷史上只是一閃即逝，西班牙在 1936 馬上陷入了內戰、佛朗哥掌權到了 1975 年。卡門的新派鬥牛理想只有一下下、如「睡美人」般陷入了沈睡，正如西班牙改革理想只有 1931-1936短短五年、也陷入了四十年沈睡？
記得 2012 年我看本片，只覺得前一年開心看完《大藝術家》後對它有期待更有失望：它明明悲喜交織也英姿颯爽地說了一個成長故事、在父母黯然殞落後母也惡貫滿盈後由新生代走出了不同的道路，結果為什麼還是落入了「白雪公主沈睡」的結局？這次沒白馬王子沒關係，與她相愛的矮人不能吻她醒來嗎？並不能，白雪公主陷入了無盡沈睡，她剩下的不是讓人來吻、而是賣她的吻，成為投機商人繼續榨取的剩餘價值、也是深情矮人不放棄守候的希望。到底為什麼，一部從頭暢快下來的默片要給這麼一個落寞結尾？難道只是要給童話一個「沒有白馬王子拯救」的現實描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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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多年後，在這 COVID-19 全球大閉關台灣小閉關的「沈潛」時光，我重看一次這部白雪公主鬥牛片，竟初次對一種「沈睡」的情懷深有同感，而疊合上本片為《白雪公主》引入的西班牙 1910, 1920 & 1930之史地座標，彷彿也聞到了現代西班牙理想才開花結果就陷入沈睡的唏噓。也不只西班牙，現代好多國家都這樣，以中華民國看是訓政時期做到一半捲入二戰與冷戰、走上了戒嚴的沈睡？以台灣看也許像是日治現代化建設做到一半、捲入二戰與冷戰被中國殖民吧？正如我們這新冠季節，許多人窮盡苦心即將呈現的果實，突然間或無限延期或徹底消失？
僅以此文推薦一下這部 2012 年默片，默片這東西絕不是看不懂的藝術片，反而是一句話都不用說就很好看懂的商業片！尤其編導 Pablo Berger 還特別強調他拍這片就是要「像個伊比利半島好萊塢、要大製作、大場景、華麗禮服、大牌明星」還因此量身打造了後母角色給星度超高的 Maribel Verdu、也讓電視出身的 Marcarena Garcia 大展青春無敵的明星風采！看完這片，回想西班牙也回想自己、回想各種為理想奮鬥卻陷入沈潛的人生... 甚至回想起《白雪公主》這童話本身，這個關於耽美與純真、也關於城堡與森林、公主與樵夫的故事，可以聯想的空間還挺寬廣呢。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wjPkXKF8v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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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mysmalllamb (1.160.57.123 臺灣), 05/12/2020 10:1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