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凱薩獎最佳女主角 Anaïs Demoustier，今年年方 32 已出道十幾年在五十多部法國片亮相過，其中不乏許多光怪陸離的概念性作品。今天我找到的這部 2014 年電影《寂寞飛行》Bird People 直譯就是「鳥人」，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導演 Pascale Ferran 作品，曾在台灣的 2014 金馬影展上過。難道，同年在麥可基頓主演的美國明星大片《鳥人》Birdman 之外、這邊廂 Ferran & Demoustier也拍了個法國版、女性版、同時也是迷你版的「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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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像個「航站情緣」，那航站就是巴黎戴高樂機場，因為本片雖號稱在巴黎拍、但其實根本沒進巴黎市中心，只待在戴高樂機場、機場的希爾頓飯店、以及通往機場的快鐵 RER。電影一開始就是從機場快鐵站搭上 RER，車上彷彿有個人在讀心似地默默聽見了眾人腦海悄悄話：這是一輛擁擠卻孤獨的 RER，人人搭車從機場這點到另外一點，人人互不相看只埋首自己的智慧手機中，彷彿都在追求著什麼也算計著什麼。這一個半魔幻的「眾生面孔」之開場，鏡頭最後卻留在女主角 Audrey 的面孔上，聽她默念計算「每週加班十小時」卻人聽聞，只有窗外一隻小麻雀引起她笑容。
從這開場車廂戲，我們已知此片想談川流不息的交通、來去匆匆的疏離；但若把這車廂風景加上那層聽覺的讀心，我們又發現這些看似流動的人們其實都關在某個牢籠裡，那牢籠可能是考試、可能是業務、可能是升遷、可能是家務，總令人一坐上了火車或聽耳機或開筆電或看書本就整個陷進去。而本片談的還不只是「快鐵通勤」這種流動、而是更大規模的「空中飛人」式流動，隨後登場的美國男主角 Garry就是個空中飛人、而剛剛已登場的女主角 Audrey 則是剛好相反的旅館換房女工... 男女主角一個流動停不住、一個固著飛不起，這天差地遠的兩種人有機會相見嗎？
這種「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的另類浪漫電影，好像也並不是新鮮題材了，譬如多年前的《巴黎情人，紐約沙發》就是以古早年代「交換公寓」為引子玩美男法女的遠距浪漫、又譬如今年也有《巴黎寂寞不打烊》以臨棟公寓的曠男怨女好鄰居玩疏離男女的修身與連結。而這部《鳥瞰人生》呢，則以川流不息看似極有活力、但又日不一日如死水一灘的「機場旅館」作為舞台，透過旅館中最上層的貴客、與最下層的換房女工，來談資本社會裡最流動的國際商務人士、與最固著的底層勞工，看看這天差地遠的兩個階級有沒有相遇的機會？有沒有相同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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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大致分四段，每段大約半小時：第一段，拍的是集體的孤獨與疏離，舞台就是擁擠又陌生的 RER，然後縮小尺度到上層流動下層固著的旅館，由集體疏離帶出男女主角的天上地下；第二段，拍的是男主角 Garry的流動人生，他是個美國加州矽谷 IT 業高階經理人，飛歐洲出差上站德國下站杜拜，每個地方住一晚開一個會簽一個約，卻從不知城市土地長什麼樣子，需要改變；第三段，拍的是女主角 Audrey 的固著人生，她是法國外省來巴黎找機會的年輕人，對家人謊稱白天上大學晚上在希爾頓打工、事實上才沒上大學而做全職清潔工，還超時加班一直被凹，也需要改變。
這其中，拍集體的第一段充滿眾生面貌，儘管和主角未必相關但處處是故事，令人看得津津有味充滿好奇；然而，拍空中飛人男主 Garry的第二段非常無聊，是日復一日行禮如儀卻心不在焉的會議、或一支電話遙控一切的空虛，令男主角自己都悶出病來準備暴走；第三段稍有起色，雖然女主角 Audrey 日復一日孤身一人清理房間清不完、處境一樣很慘宛如灰姑娘，但至少她孤寂的小世界是安靜的、她宛如垃圾考古學家般觀察住客生活也算種趣味，只是她注定只能當個遠距的觀察者，儘管爸爸覺得「在旅館工作可以練英文」她也偶爾會看見住客，但換房女傭基本是隱形的。
在三段中，總共出現了四次神秘的「動物」戲，三次是麻雀、一次是貓咪。麻雀這種充滿身遭我們卻鮮少注意的動物，偶爾莫名地出現在火車或旅館的窗外，總是睜大一雙眼睛鼓著腮幫子靜靜看著你，彷彿觀察你已久認識你一般，你跟牠對看兩眼牠又翩然飛去，對女主 Audrey 來說既有種「展翅高飛」的流動夢想、又有種「隱形觀察」的處境呼應；而那一次貓咪，則出現在男主 Garry覺得每天飛行流動得好累、但晚間又只能待在旅館坐困愁城時，流浪貓咪彷彿代言他好想進入城市探險一遭的慾望、卻也隱然直指他穿梭全球到處覓食的獵食者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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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 Garry喝了悶酒熬了一夜決定錯過晨間班機、再花了一個早上電話遙控取消了杜拜行程、甚至把那過去堅信不移的中產人生都毅然決然砍掉歸零後，這旅館完美的「樓上樓下」check-in check-out規律節奏正式被打破！第一次，在白天默默走進無人房間獨自整理的換房女僕、竟然看見一個宿醉男子過了退房時間仍倒臥床上！在此，女僕 Audrey 仍保持著她那底層勞工的「隱形」，是她看得見上層流動商務客 Garry、Garry 卻仍未看見她。只是這一偶遇，也將 Audrey 卑微心理的一灘死水攪動成了一池春水，即將隨著燈光驟暗走向她的魔幻舞台、福至心靈展翅高飛！
電影漫長了三段後，第四段的魔幻風格終於讓一切等待開花結果！隨著攝影機驟然落地，Audrey縮成一隻人類每日看見卻又不入眼裡的小麻雀、電影從此也進入各類躁動的飛行攝影模擬麻雀視角、Demoustier也從主演轉為配音抒發小麻雀情懷，從來固著在旅館底層的 Audrey 終在這魔幻一夜展翅高飛！這樣的魔幻處理，放在這種日常電影裡妥當嗎？影評與觀眾看來各有意見，不過想想經典女傭童話《灰姑娘》Cinderella/Cendrillon ，不也是有某個神仙教母點石成金讓女傭魔幻一夜、讓平日後勤勞動支撐貴族生活卻隱形的女傭、得到一晚登堂入室走進貴族社會的美夢成真？
這第四段，先花十幾分鐘炫一炫飛行攝影的技巧、讓 Audrey 學習鳥兒俯衝爬升、再學習飛機起降跑道，就是本片憂鬱一個半小時後的爽快與超越！也讓 Audrey 去森林覓食探險躲貓頭鷹、在旅館覓食廚餘躲小貓咪，那則是本片的驚險與逗趣。不過擁有麻雀外觀可「接近人群又不被注意」、又擁有飛行能力無處不能飛去的 Audrey ，她最想要的還是去親眼看看平日僅透過房間雜物與垃圾認識的住客們：他們的足跡顯示各有人生與情懷，但他們的真實面貌與人生我總不得見；今日當一隻麻雀透過窗外看客房起居、穿梭機場看旅客人生，竟然這是第一次，我們之間沒有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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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很多電影喜歡談「麻雀變鳳凰」修成某種美夢成真的正果？此片倒是談「女傭變麻雀」來談更卑微的女傭求得一夜自由呢。不過自由歸自由，麻雀其實和 Audrey 原初選的女僕處境仍然大同小異，都只是來往人們眼中微不足道可以忽略的存在，所差者只是：當女僕擁有人形時，那無法忽略的存在要被刻意地壓抑到隱形；而只剩麻雀形體時，反正本就隱形反而無人壓抑而得到自由。不過，正如灰姑娘得到自由參加舞會後、進一步渴望的是被王子正眼看見，本片女僕 Audrey 即使變成麻雀得到自由穿梭形形色色的上層商務旅客間、進一步還是希望得到這些旅客的「看見」。
這場麻雀視角的夜戲裡，最令我感動的正是兩場「看見」。第一場，是 Audrey 本來就充滿好奇的 Garry，她化作麻雀跟他搭上對向的機場手扶梯、已拋下流動人生終有餘裕看見萬物的 Garry、竟然發現生活不經意的角落裡竟有隻麻雀四目交投彷彿認識我？第二場，是編導心目中一種理想的親土親人商務客，是國際機場常見的日本年輕插畫家，他看到小麻雀非常謙遜而友善、碾碎了洋芋片放在窗邊歡迎牠進來，心有靈犀畫起了麻雀水墨畫、Audrey還樂得聽他指揮當模特兒擺出各種姿態呢！顯然，心眼開通的人與動物之間是能有種理想關係的，那彼此大不同的人與人之間呢？
片末五分鐘，迷幻夜消失麻雀變回了女傭、而且還遺失了鞋子？看到這裡，觀眾都會想著誰是她的真命天子呢？是洗盡鉛華的美國商務客、還是天人合一的日本小畫家？很療癒地本片超越這些小情愛、絕不陷入女性主義擔心的「灰姑娘陷阱」：麻雀要的不多、就只是單純的看見與相處，日本小畫家溫柔抱她入房不多做什麼、讓她在每日整理的好床上第一次好眠；而千呼萬喚的男主角 Garry呢？也不過就是有緣搭同班電梯、女傭不像女傭臉紅心跳吃吃笑、貴客也不像貴客還跟女僕聊起來... 最終的看見，是不分階級也要平等相待伸出手：「有幸認識您，您的名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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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追 Anaïs Demoustier片單已看了十多片，她可是和眾家大導如麥可漢內克、克里斯多夫歐諾黑、馮斯瓦歐容、華蕾莉董澤莉、侯貝葛地基揚都合作過的，結果我最喜歡的倒是 Pascale Ferran 這部《寂寞飛行》Bird People 。這取英文而不取法文的片名是「鳥人」、而且是複數不分男女的「鳥人們」，只是有種鳥人是疏離流動以機場為家的空中飛人、另一種則是底層勞動無所不在只是隱形如麻雀，那麼，本片就讓資本生活中的鳥人與擬人概念中的鳥人相遇一回，你我儘管看似天上地下真有那麼不同嗎？
男女主角千呼萬喚的電梯相遇戲，匆匆閒聊的異文化語言課程，也許正是本片提點：(1) 妳鞋子不見了耶，"like Cinderella"、"Cinderella... ah oui, Cendrillon?"；(2) 法文的 "personne" 竟然是「沒人」，這真是奇怪，難道看似「沒人」之處其實處處「有人」？(3) "personne"簡直像個自身的反義詞，那麼「反義詞的反義詞」"la contraire de la contraire"又是哪個字？"pareil", "synonyme" ou "identique" ，也許天上地下的我們並沒什麼不同呢？這位可愛的編導阿姨 Pascale Ferran ，竟然連結論提詞都這麼生動活潑充滿靈感？
最近追看 Demoustier 片單，看過她演蘿莉的《惡狼年代》、演姊妹的《女朋友的女朋友》、演愛人的《非一般床邊故事》、演嫩草的《海邊別墅》、演小三的《我愛妳，妳愛她》、演賢妻的《捨己救人》、演良母的《搗蛋鬼蘇菲》、演主婦的《當愛再來的時候》、演知青的《市長你累了嗎？》... 再看這部演女僕的《寂寞飛行》真是把萬種風情都集全了！而此片請到的美國男主角 Josh Charles 雖然近年名不見經傳，但少年時可是經典教育片《春風化雨》的俊美男學生之一呢！推薦飛機搭很多的、通勤通很長的、勞動做很累的觀眾看看此片，讓心跟著麻雀飛翔一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2G2WUV-m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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