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週新片中，有一部 "The Sonata" 其實不算太新，但看了就令人懷念：這是《銀翼殺手》與《鷹女》的上代荷蘭性格巨星魯格豪爾 Rutger Hauer 最後幾部作品之一！不過並非他的遺作，畢竟此片 2018 年上映時他還健在，只是我們台灣到 2020 年才上，倒是可以讓喜愛他的觀眾瞻仰他的英姿了：這一次他演個古堡大宅的老主人，戲份不多不久就退場了，但關於他的回憶與想像畫面遲遲不散去，而且古堡大宅一直掛著他那如狼般眼神犀利的肖像畫... 小心，魯格豪爾在背後看著你！
https://www.kinofilms.ua/images/photos/w680/689472.jpg
這部片英文片名直譯「奏鳴曲」，但台譯《咒冥曲》直接告訴我們就是一部恐怖片！只是是哪種類型的恐怖呢？可能有人覺得是大宅鬼片、有人覺得是秘密會社陰謀片、我則覺得這關於一個行業的黑暗與驚悚、而它可能三者兼具？本片的大宅元素很明顯，就是魯格豪爾飾演的古堡老主人 Richard Marlowe在古堡陽台引火自殺了，讓一歲後就沒見過面的 28 歲女兒 Rose Fisher繼承了古堡；本片的行業元素也很明顯，這爸爸是英國 1980s現代音樂天才作曲家、女兒則是 2000s的小提琴神童以及 2010s才色俱佳的小提琴明星，在近年俊男美女當道的視覺系古典樂界正當紅著。
至於那「神秘會社」呢？則要將古堡鬼片和行業驚悚片這兩個元素連結起來了：居然有個 19 世紀浪漫主義時期的秘密會社，計畫透過音樂連結神秘的未知世界！以科學語言就像是開啟蟲洞一般到了另一片空間、以神鬼之說則像是打開鬼門關穿梭陰陽界。話說音樂這回事，且先忘卻古典音樂就先從各民俗音樂源頭說起，從最開始就關於「祭祀」，是要向各種神祇說話的；就算到了一神教的基督教社會發展出西洋古典音樂，音樂仍有一大部分在捕捉上帝的創造甚至上帝的語言，譬如巴哈這一系；有些人則未必直言訴諸上帝，但宛如被上帝點石成金一般下筆如神，譬如莫札特。
而到了「通靈」盛行的 19 世紀出現很多秘密會社，而且浪漫主義對各種前基督時代的神話、乃至非西方的異國文化與神秘主義，都大有興趣，在音樂美術等各層面都重塑著基督教社會舊制，更兼科學發展科幻小說興起，是個科學與神秘主義想像交疊的時代！這，應是本片的虛構秘密會社「法明會」之起源脈絡，他們相信 portal 這種可以連結不同空間的科學理論，而他們認為不見得只有未來的「科學」發展可以做到這件事、最古老的「音樂」也可以。以上這些，並非本片故事主軸，而是主角們解謎時帶出的知識背景，本片只話說三分點到為止，但背後脈絡都很切合現實。
https://filmthreat.com/wp-content/uploads/2020/01/REVIEW-The-Sonata-2.jpg
談回本片故事：瘋狂作曲家 Richard Marlowe引火自焚而死，他那幾乎沒見過面的小提琴明星女兒 Rose 繼承了他的古堡大宅，但住進來後鬼影幢幢發現有很多秘密，尤其號稱將近三十年沒有新作也不見人影的爸爸竟在房裡留下幾近完整的神秘樂譜，是一首號稱三十年磨一劍的「小提琴奏鳴曲」！但這樂譜非常「現代音樂」，充滿各種故弄玄虛的不和諧音程，而且樂譜上有些樂界也看不懂的神秘記號？總之對父親充滿好奇的 Rose 忍不住試彈也試拉，只是每次試彈試拉後都會有鬼影幢幢的大宅靈異事件，令小美女總是穿著性感睡衣或浴袍，大著膽子點起燭火小心探視...
這位二線的澳洲年輕女星 Freya Tingley，的確很像一般鬼片派來小露一下給點殺必死的尖叫女王，不過她演起小提琴演奏家也是頗有架勢與氣勢，雖然沒有長時間連續的全身演奏鏡頭，但她看來是真有一點小提琴底子的，靠多角度鏡頭的短切換是可以演個小提琴明星！而她不演奏時的憂鬱冷酷型演技，也頗有一種音樂神童自小埋首琴藝衝刺樂壇的扭曲，稍微認識幾個音樂家多少都會看見一點點影子。這種音樂人的卓越與孤寂、紀律與壓抑，與本片的森林古堡與蕭瑟枯木景觀一拍即合，而且還有打從心底撥動主角心弦的交響配樂，將音樂人電影與恐怖懸疑片型完美結合！
http://fr.web.img6.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20/01/03/09/15/0721530.jpg
話說，我個人對本片最讚賞的就是它對「音樂家」的認真描繪，那也許不是全面高密度的音樂家人生介紹或角色側寫，但眾角色各自流露屬於音樂家的情結。我甚至認為，本片主角與其說是演奏家 Rose 一人，不如說是「音樂人們」這個集體圖像：
音樂人一號，狂人作曲家 Richard Marlowe：本片對魯格豪爾臉孔的拍攝非常壓抑，他是有一場 POV的開場戲，但也只讓觀眾在鏡子裡看見他臉，隨後讓主角們在過去的訪談畫面、在古堡的牆上壁畫、以及女主角的夢中幻覺看見而已，是極具神秘感的天才大師角色！聽他的訪談說起話來「音樂就在我腦中，我只是照實寫下來」宛如巴哈聆聽神諭，其他角色或以「舒曼聆聽天使之聲」或「塔蒂尼聆聽魔鬼之聲」解讀之。總之他是個超凡大師，曾號稱「英國古典的希望」，但年輕一鳴驚人後完全沒耕耘樂界事業，是個出世天才全心只奉獻音樂本身，滿懷使命將天啓帶給人們。
https://filmschoolrejects.com/wp-content/uploads/2020/01/the-sonata.jpg
音樂人二號，神童演奏家 Rose Fisher：她是 Marlowe的女兒，但一歲後就沒見過父親，只是一路渴望著父親也繼承了父親的天才而狂練古典、彷彿琴練得越勤事業衝得越高越能接近父親，這種苦澀情懷很多古典世家子弟恐怕都懂... 只是說穿了，不論「音樂」還是「音樂事業」對她來說都是次要的、對父親的好奇與對父親之愛的渴望才是真正心之所向。她在本片的處境，就是個事業介於十字路口的青年演奏家，是要跟著親生父親遺留的樂譜去接近神聖的音樂、成為某種天啓的使者？還是要跟著情如父女的經紀人耕耘世俗音樂事業、靠父親遺作的演出錄音在樂壇更上層樓？
https://i.ytimg.com/vi/9kOc1xJ3mMM/maxresdefault.jpg
音樂人三號，失意經紀人 Charles Gervais：他是 Rose 的經紀人，照顧 Rose 這冷酷強硬的青年音樂家，非常有耐心也有愛心，對父親一生不在身旁的 Rose 來說是「最接近父親的事物」，但他為什麼照顧年輕音樂家如此無微不至？本片慢慢帶出他過去的失意人生：原來，他也曾是音樂才子、努力練琴夢想音樂事業，但他終究失敗了而轉行當音樂經紀人培育其他年輕音樂家，宛如一個事業失敗的父親培育子女欣見子女代自己功成名就；只是也如同許多佔有慾的父親，他希望一手培育的 Rose 不要單飛拋棄我、請跟我留下來、我們父女一起靠著這驚世樂譜在樂壇同登榮耀！
http://fr.web.img5.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20/01/03/09/15/3042814.jpg
音樂人四號，成功演奏家 James：由曾在《唐頓莊園》搭擋 Lily James 的英國俊男 Matt Barber演出，他是 Charles曾經培育過的青年演奏家、如今功成名就一飛沖天就轉投更大的經紀公司了。他在此片的短暫登場，雖然就劇情推動上來說只像是個指路的劇情工具人，但他演功成名就青年音樂家的姿態處處可與 Rose 相對照：還只是年輕新星在樂壇吸睛的 Rose 還在古典音樂十字路口上，猶豫著要衝音樂、衝音樂事業、還是面對內心的親情渴望，但已功成名就的 James已是全心追求音樂卓越的金童，他只是看到樂譜聽到作品眼睛就一亮，其他音樂背後的事情統統沒在管。
音樂人五號，音樂史學家 Sir Victor ：由也曾演出《唐頓莊園》的 James Faulkner 演出，和上面這位俊男演員當時演的是父子呢 XD 這一回呢，兩人雖沒見面卻像是一種師徒關係，當成功的青年音樂演奏家只著迷音樂本身沒想太多背後事物時，這位資深的音樂史學家可是專門研究「音樂背後」的事物呢！對音樂史家來說，音樂從來就不只是音樂、從來不只關於單純的美與感動，而堅信音樂與其他藝術形式一樣必定正在訴說更重要的事物、正在勾勒更大的圖像。而在本片，一個天才作曲家三十年磨一劍的樂譜配著神秘符號問世還找上他時，他會怎麼引經據典解讀意義呢？
http://fr.web.img4.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20/01/03/09/15/0785490.jpg
此片最令我欣賞的就是「角色」、而且是「角色群像」集體勾勒出的音樂家風景、這風景還是黑暗遠大於光明呢 XD 這裏面五個角色人人都有對音樂的執迷、而且那執迷都很黑暗：瘋狂作曲家 Richard Marlowe把音樂當成了一種宗教奉獻而走火入魔、世故經紀人把音樂當成一種功名事業也走火入魔、音樂史學家 Sir Victor 把音樂當成考古學與神秘主義也走火入魔、成功青年演奏家 James則純粹崇拜音樂之美不問其他世事也是種走火入魔... 最後，在這許多不同的「音樂家偏執」之間拉鋸探索的 Rose 以對親情的空缺與渴望走上音樂路，她會被哪種偏執意識拉攏過去嗎？
不過此片令我感到有點抱歉的，倒是關於 Rose 這個站在十字路口的女主角之角色能動性，因為劇情發展到後來，她與其說有在本片刻畫的各種「音樂家偏執」意識之間做出自己的選擇，還不如說她只是個籠中鳥被人綁架強迫行動。結果，她作為角色的能動性倒不是在這「音樂人電影」中的音樂人價值選擇，而在這「大宅懸疑片」中的考古解謎了，她倒是有好好運用她的音樂技術去演奏試探、用她的音樂知識去連結線索、也用她的音樂人心理與女兒情懷去揣摩父親，還真的本片這瘋狂作曲家神秘樂譜的「音樂天啟」，就這樣給她一路抽絲剝繭漸漸撥雲見日清楚了起來...
然而電影到最後，觀眾最在意的「故事」此片卻沒有精彩呈現，看到最後我們觀眾所期待的女主角抉擇、女主角奮起、或是退一步說女主角的個人安危好了，本片都沒有要給任何驚天轉折的意思，就只是一路順順地發展下來、女主角也一路順順地承受下來，就這樣順水推舟地讓電影默默結束了！以故事來說，本片的結局並沒有任何逃殺鬼片或成長電影的成長啟示，而只是靜靜地把本片一開始就要呈現的「世界觀」給一步步揭露到最後徹底揭開。不過撇開我們對動態「故事」的期待，就來專心看這「音樂人」的靜態世界觀，我覺得也是很現實而殘酷的：
http://fr.web.img3.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8/11/16/09/18/3481553.jpg
音樂，就是個菁英天才的萬神殿，能夠躋身殿堂的人都是天選之人，他們正如許多音樂家傳說中所津津樂道的，都是蒙受「上帝的碰觸」、「天使的耳語」甚至「魔鬼的呢喃」才有這天才；而一般凡人投身音樂事業呢，想要用世俗的人為努力刻苦練琴衝刺事業根本都是一場空、最終只會是為人作嫁用完就丟當個犧牲品、唯一的位置就是黯然倒在「音樂萬神殿」的門前... 或是以本片來說，是「萬鬼殿」的門前吧 XD
以上的世界觀很殘酷，也未必就是本片結局背後確切的作者意識，還不如說都是我個人基於我對古典樂壇的認識所投射出的「藍色窗簾」，誰叫古典樂壇有時就是這麼惱人地神秘？總是有高高在上的一群菁英莫名其妙就宛如眾神、而凡人汲汲營營一生如何苦練都無法達到那個高度，當然這種音樂人的悲哀情懷自有許多藝術評論、產業分析、文化研究、乃至政治經濟學等世俗解讀，本片只是堂而皇之地以「鬼神」之說提出一種神秘詮釋罷了。此片也許對我們世俗觀眾來說是有點恐怖的鬼片，但對片中的音樂人們來說，是否那鬼影幢幢靈界才是超凡天才真正的歸屬呢？
總之，此片雖然動態故事有點欠缺、靜態世界觀倒是驚世駭俗！只是真要說這世界觀是什麼嘛，編導 Andrew Desmond 的呈現卻有意地保持模糊任人解讀，我建議不喜歡腦補聯想的觀眾還是別來看、免得看到結局不明不白反而看得一肚子火。撇開這些故事的平順與世界觀的模糊，此片的大宅建築、古堡深幽、密林蒼涼、古文古物、神秘主義、樂壇眉角、乃至完全匹配音樂人故事的強烈配樂扣人心弦... 這一切視聽元素組合起來都是饗宴！而此片從未相見的父女倆，那已揮別人間的 Rutger Hauer 與正摩拳擦掌衝刺影壇的 Freya Tingley兩人身影都令人難忘！推薦欣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fdy7scrYgk
--
最後，本片古堡是拉脫維亞的 Cesvaine Palace/Cesvaines pils/Schloss Seßwegen ，為德國貴族在 19 世紀末玩夠了「日耳曼新文藝復興」後轉向取材英國歷史風格的「都鐸式新文藝復興」，不過我覺得也只有那煙囪比較英式、其他立面構成材料使用與火焰山牆都還是很德式。官網如下，希望 COVID-19 解除後有機會去走一遭：
http://www.cesvaine.lv/en/cesvaine-palace.html
http://fr.web.img4.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20/01/03/09/15/2986653.jpg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8.169.36.52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ovie/M.1595883467.A.A08.html
※ 編輯: mysmalllamb (118.169.36.52 臺灣), 07/28/2020 05: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