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CATCHPLAY+ 的「即將下架」片單上，排名第一部的是標註了「伊莎貝雨蓓經典」的《儀式》La Cérémonie，是新浪潮老導克勞德夏布洛作品，我就打開來看了，果然一個八卦獵奇的社會新聞故事可以拍得疑雲重重靈感滿滿！此片其實是另一位女演員 Sandrine Bonnaire主場，這位今日專攻法國溫情喜劇的阿姨當年才 27 歲、正是外表最風姿綽約但心性也最複雜 (!)的黃金時代！當然時年四十的雨蓓綁著小辮子唱唱跳跳當個老少女，也是活潑奔放機靈叛逆不按牌理出牌地迷人，兩人搭檔拿了兩個威尼斯與一個凱薩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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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布洛曾笑稱這是他「最後一部馬克思主義電影」，的確此片是有強烈的階級問題，只是階級問題並不發生在大政治大生產與大工運中，而發生在本應和樂融融的一個小型家戶中；甚至要說這小型家戶外表也歌舞昇平階級融合像個老貴族眼中的「烏托邦社會主義」，但真挖進心底逼到谷底終將拆穿那烏托邦面具。查一查本片資料，發現此片背後有原著的 1977 英國小說 "A Judgement in Stone" ，而這故事引起更多比較聯想的是 1933 年 "Christine & Lea Papin"女僕殺人事件、這事件還引起法國歷代哲學家廣泛討論與歷代藝術家不停創作！
好吧一查到這典故，本片可說大雷就爆了，但它的魅力就在於：即使我早已大概知道了結局，看起片來還是時時懷疑：這風平浪靜的故事真會走向那一步嗎？這單純傻氣的女僕主角真的會做出這種事嗎？或是說，這仁慈開明的雇主一家真的會惹惱女僕啟她殺機嗎？光看全片前半小時都覺得完全不會、看到一小時還覺得這些都小事有啥大不了、甚至到一個半小時還會覺得說著玩的吧 XD 不過老派懸疑經典法則「有槍就要擊發」在此仍是適用的，隨時提醒我們這個不列塔尼小鎮鄉間的風景如畫烏托邦故事，風平浪靜外表下一直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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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僕主角 Sophie 開場就被美貌優雅的女主人快速招募，開場就看得出女主人很努力當開明仁善好主人、處處想撤除主僕壁壘平起平坐，但女僕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面試、不管雇主有多麻吉她都謹守分寸嚴陣以待。這初始關係，雇主開明僕人守分、雇主隨和僕人嚴謹，在任何莊園故事都再理想不過了！不過這大宅一家還有別人，人人聽到有新女僕還叫 Sophie 反應各自大不同：(1) 保守男主人聽到 "Sophie" 直接以法國童書典故加個「不幸的」"Malheurs"、(2) 前衛的大一女兒聽到 "Sophie" 如蘭登教授般說「智慧的化身」、(3) 國中兒子第一個反應則是「正不正」。
這裡女主人 Catherine由英法雙聲道老明星 Jacqueline Bisset擔綱、大一女兒 Melinda則由後來以《海灘》與《八美圖》為全球觀眾熟知的 Virginie Ledoyen 飾演，配上兩位男性家族成員也架構了個眉角複雜的大宅小世界！他們住在小鎮外圍的郊區宅邸、爸爸在鎮上擁有工廠提供許多就業機會、媽媽在鎮上開個藝廊作為休閒、兒子是媽媽生的常跟媽媽抽煙頑皮一下、女兒是爸爸生的但上了大學學很多平權而對爸爸處處頂撞、這一切小鎮鎮民都看在眼裡也都偷偷八卦... 只是這些「眉角」都不是各懷鬼胎的陰謀衝突，而是雲淡風輕行禮如儀的 agree the disagre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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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四人呈現富貴對普羅不同態度的光譜，他們是重面子想當個開明富人、還是打從心底關心底層體恤女僕？這我們一直不知道、兩種可能的線索也若隱若現地此起彼落、甚至說不定這些角色心底也不甚清楚... 且不管心底潛意識、就只管表面的相處，大家都各自有和 Sophie 保持良好關係又不冒犯其他人的方式：爸爸雖不喜歡她、但會把該給的員工福利與照顧都加碼做到；媽媽雖然依賴她想把事情都給她做、但事事開明地詢問她都要給她自由的選擇；女兒知道她是女僕應該跟我們有距離、但爸媽不在時就會熱情地把她當姐妹、只是過渡熱情恐怕也不是她所想要的...
那到底女僕主角 Sophie 想要什麼？她演技木然機械，從不對雇主一家展現任何真情緒，甚至每每被問到對事物的一般看法都從「我不知道」開始，很類似英國女僕那種 It is not my place to say的謙遜自抑，但我們都知表面越是自抑內心欲求越強烈！不過真要說這 Sophie 到大宅幫傭有要圖謀什麼嗎？可以拍成一部「心機女僕鳩佔鵲巢」的腹黑故事嗎？嘿嘿這種故事一般獵奇驚悚片都拍多了，但本片的魅力就在於：Sophie怎麼看都是個純善之人、甚至打從心底看來也珍惜這工作感謝這機會、而她真的工作起來品質也是一等一！但儘管主僕都如此理想、壞事還是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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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探究為何本片會走向壞結局，也許大多人會說「是被雨蓓帶壞了」XD 雨蓓飾演的郵局公務員 Jeanne 的確是這風平浪靜的凝固小鎮裡最會掀起波瀾的不定時炸彈，她總是到處探聽八卦散布流言蜚語、到處若有似無地開玩笑挑個小釁、但也沒真踩到線都可推說「你認真啦」、反而在 Sophie 眼中她還更像是死氣沈沈法國小鎮裡唯一靈活的活人！到底在這平靜小鎮裡當個會思考的活人是好事還是壞事，恐怕很難說，但我們若以關懷 Sophie 的眼光來看恐怕她正是唯一能夠打動 Sophie 內心感受存在的夥伴，儘管這夥伴帶著她探索內心打開潛藏意識未必會帶來什麼好下場。
電影中段，只見努力掛上個女僕工作後就認真工作享受福利的 Sophie ，本來可能孤苦一生現在算是在此找到歸宿終於可以安穩了，但 Jeanne 的到來莫名打開她心底開關重新活起來：妳為什麼這麼任勞任怨？為什麼這麼甘於屈居人下？妳為他們工作還要看他們臉色？他們給妳這些妳覺得就夠？甚至他們也沒要求你那麼多妳自己就這麼乖？知不知道他們自己在外也有很多臭名聲並沒多尊貴？他們自己出身更有很多不為人道還敢自居妳之上？一次次 passive agressive的雨蓓式老氣橫秋雲淡風輕聳聳肩、一次次慢慢把 Sophie 本來乖順的心給蠶食鯨吞慢慢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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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然，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對 Sophie 都算不錯，就算大格局的「階級」有再多人人都說階級該有的問題，至少在他們這家跨階級即使互不了解但仍能和平共存，就算有個生張雨蓓臉唯恐天下不亂的 Jeanne 百般挑釁、面臨各種衝突她總也只是笑笑... 也許，Sophie自認還是個可以冷靜自持不為憤懣所驅動的社會人？但她深藏心底的階級軟肋就將成為本片鋪最久的大梗、慢慢紙包不住火終將爆出來：她來到主人家做事很勤快、煮飯超好吃，但有些事就莫名其妙，譬如她不會開車、不會操作洗碗機、不會收信看表、不會幫男主人拿公司資料、一切推說眼睛不好看不清楚...
原來她一片誠心要來找工作過安穩人生之餘、隻手遮天誓言掩埋的最大秘密、就是她不識字是個文盲！本片的時間差不多應該也是 1990s，那時候的法國應該教育已相當普及、但三十年前那戰後重建尚在普及的上一代恐怕仍有漏網之魚、沒識字的他們長大到九零年代已經變成與現代社會格格不入的異類了！當然，以我們都有讀過大學的觀點看、多半會像本片那位大一女兒 Melinda般全新尊重毫無芥蒂、甚至覺得我們身為有錢有知識的上層階級就是要出錢出力幫妳一把... 只是這種「幫妳一把」的仁慈貴族心態、恐怕才是真正勾起最基本階級憤懣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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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drine Bonnaire 在本片剛硬方臉綁著馬尾穿著便服演女僕，木然演技不苟言笑像顆大樹超沒存在感，令人看了懶得理會甚至找她說話都會怕... 但她長期壓抑瞬間爆發的高反差演技，展現在迫不得已的「認字」上，要想方設法若無其事找人幫忙代念或代辦事務、終於知道文字訊息後整個又高貴了起來、但若無法知道就會氣急敗壞陷入焦慮、尤其還要從一個個基本發音的嘴型氣口與氣息收放慢慢建構時... 真令人對那天生根植永難扭轉的階級處境感到疼惜又絕望！當然正如大小姐 Melinda安慰的「沒受教育不是妳的錯」，有其出身處境使然，那這出身秘密又是什麼？
最驚悚也最甜蜜的一場戲，發生在 Sophie & Jeanne兩人的打情罵俏間：被男主人咬耳朵警告過不要跟 Jeanne 來往的Sophie，怯生生問道「人家說妳殺了自己孩子，真的嗎？」只換來雨蓓臉老氣橫秋「人人就愛說、又沒證據呀」還加碼反問「報紙也說妳殺了妳爸，真的嗎？」一直僵硬焦慮的 Sophie 彷彿壓抑人生終於得到了緩解：「人人也愛說、也沒證據呀」XD 然後兩個女生在床上打打鬧鬧笑成一團。真沒想到全片女主角孤苦一生最輕盈暢快的一刻，竟是如此一場外人聽了心都會跳出來的默契告白！但是否，這對我們來說的懸疑恐怖，才是她們一生難得的暢快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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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片當然很壞地喜歡語帶保留，從不告訴我們離經叛道的女配與壓抑僵硬的女主有沒有做過那些恐怖事，只是我們看片尾她們終於跨過紅線犯下新案時，那神態自若毫無罣礙的沈穩，大概對她們的舊案如何心理也有數... 也許作為一部社會新聞兇殺片，觀眾會期待的還是能否法網恢恢制裁兇手吧？不過夏布洛這片對兇手主角日常卻深入的描繪極引人認同，雖對她的行動無法苟同，但只能承認跨過紅線並不是意外；相對地，他對大宅主人一家有錢就能「純真善良」的描繪、以及「行禮如儀」的跨階級仁心如何禁不起考驗一推就倒，倒是處處令我聯想近年韓片《寄生上流》。
只是在雨蓓與 Sandrine Bonnaire玩世不恭如小女孩般的演技詮釋下，此片並不像《寄》片那般充滿社會批判與人間血淚，反而把這些批判與血淚都藏起來不多說，就讓兩位背後很多故事的老少女、既然走到人生這步就豁出去舒展一回筋骨吧！這部《儀式》啥也不說破、也沒啥血腥獵奇、但光是日常的工作生活歡笑憂愁就能打開空間馳騁聯想，這種餘音繞樑的感覺我個人更加喜歡！也許，就算人心都是善良的、態度都是與人為善的，但物質的階級之分終究會引得階級兩邊不由自主走上誰也不想走的那條路... 推薦喜歡夏布洛與雨蓓的、以及關心階級問題的觀眾串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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