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以前看完《永生樹》有了馬力克障礙後、就沒接著看他接下去的《愛，穹蒼》，不過過十年隨著人生經驗的累積帶我重返《永生樹》而醍醐灌頂後、覺得好像是時候來補補《愛，穹蒼》了：十年前耶，十年前的小班如此清秀而沈靜、渾沒有現在「班蝙」的深沈剛烈與怒氣，十年前的瑞秋麥亞當斯如此風姿綽約是美國甜心、和現在漸漸喜劇專攻的放浪形骸大不同，十年前的哈維爾巴登雖早就演很多邪魅反派、但這次虔誠單純熱心奉獻卻孤寂徬徨... 最重要的，十年前的歐嘉柯瑞蘭寇風情萬種巧笑倩兮是大地精靈、和現在中年轉型驚悚動作卻越來越 B級的戲路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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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先看《永》片再接著看《愛》片剛剛好，因為兩片有似曾相識的結構、也有一以貫之的主題，如果先看完《永》片把那主題在歷經痛苦的美國家庭身上談一遍、再看《愛》片把同樣主題放在歷經創傷的跨國情侶身上再談一遍就會更順口！記得《永》片的核心宗教課題是「自然之道 vs 恩典之道」，自然之道充滿欲求汲營人功而患得患失、恩典之道無欲無求敬天愛人而自體圓滿。而這回《愛》片的核心宗教課題則在談「愛」：有一種愛需要雨水持續澆灌不然會乾涸、那是人的愛，另一種愛則有泉水源源不絕自體灌溉、那是神的愛，而神的愛亦能存在人的實踐中。
和《永生樹》一樣，《愛，穹蒼》這種愛情片看來也要有點「人生歷練」較容易共鳴，至少二十出頭還在到處找伴的年輕人應會較有距離感 XD 也許要像兩位女角失戀甚至離婚過、要像女主生養過小孩或像女配流過產、或是像男主角曾歷經滄桑對世界失望、甚或像男配虔誠信仰卻對上帝感到徬徨... 好像至少要有經歷過同等的「失落」會比較有感。話說本片雖然以一對情侶的「愛情」為出發，但正如《永生樹》談父子關係還會往父親那邊再上溯延伸、這次《愛，穹蒼》談愛情關係也會從情人那邊再上溯延伸，儘管乍看和愛情八竿子打不著、但那延伸多少解了愛情之謎。
故事開始：巴黎的烏克蘭裔 Marina 當單親媽媽女兒養大女兒到十歲、正甜蜜享受與美國男子 Neil 的愛情第二春，這愛情火熱雀躍如膠似漆每天手舞足蹈地、因為她滿心企盼這位美國男子終究能帶她和女兒走... 這段愛情背景談不多，但透過演員背景與所說的語言、和場景轉換與地理焦慮，觀眾大概可以察覺到一種「外籍新娘」的問題，雖然這不是重點只是背景甚至電影也拍得很模糊：她可能是嫁了個法國老公來到巴黎還生了女兒、但老公跑了她需要倚靠新的男人養她們愛她們，新男人儘管帶她們飄洋過海來到了美國奧克拉荷馬郊區、但一直沒鬆口跟她結婚讓她有綠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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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歐嘉演烏克蘭裔「外籍新娘」也不是第一次啦 XD 但相較於其他商業電影可能把她拍得小鳥依人楚楚可憐甚至時有剝削電影的味道、這次在泰倫斯馬利克運動鏡頭下就有股舞動大地的清新脫俗感、令人覺得她就是愛的精靈降臨人間等待頑石點頭的！而頑石嘛，就是雖然星度很高但有時候演技有點呆呆的小班，他在這片的演技恐怕也沒比平常好到哪裡去，但泰倫斯馬利克對他的處理不當賣臉的大明星、而當個賣背景的衣架子男模，不但鏡頭都拍背影很少拍臉、就算拍到也往往一閃即逝很少對焦，甚至給他的英文台詞也沒說清楚幾句、法文台詞更是囁嚅地含在嘴裡。
的確怎麼看，本片都是 Marina 當主角、讓歐嘉講很多法語旁白，而 Neil 是她觀看想望的對象、讓小班演個物理很親近但心思很疏離的配角，這個角色佈局和《永生樹》的父子關係有像。《永》片主角是有很多走動跑跳並有理性旁白觀看回憶的兒子、觀看的對象則是儘管日常戲份表現很多但總是很有距離的爸爸，到《愛，穹蒼》這關係則變為女友觀看男友了：我神秘的戀人呀，我們如膠似漆打情罵俏度過這麼多時光、我對你掏心掏肺已向你寄與一生、我女兒對你滿心期待想迎接你當她繼父... 但為何你儘管愛情生活行禮如儀、卻仍然保留一塊神秘角落永難接近？
從《永生樹》到《愛，穹蒼》，都有一種觀影方法是「把觀看對象比喻成上帝」，一次觀看如上帝般高大神秘的父親、一次觀看如上帝般高大神秘的良人？但我仍覺得兩片都只是信仰虔誠的主角自己把觀看對象比喻成上帝、而非泰倫斯馬力克自己用電影做出這比喻，因為兩片不但都訴求人與其仰望救贖不如自體圓滿、而且兩片主角本來仰望的大能對象最後都證明本身其實已殘破不堪 XD 我猜這樣的呈現不會是電影真的要比擬上帝、而只是直指主角潛意識中把他們比擬成上帝、而這比擬終究只是虛妄一場吧？相通的是：與其仰賴父親或仰賴男人、不如自己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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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首先很快就讓 Marina 嫁到美國拿到綠卡的飯票想像落得一場空：Neil是帶著她母女倆來奧克拉荷馬同居了、過著有房有土地也有親切人們的郊區生活，Neil對她無微不至如膠似漆度過好多甜蜜時光、也對她女兒 Tatiana（法國蘿莉 Tatiana Chiline！可惜後來沒再演戲？）教養照顧視若己出... 說實話這樣歌舞升平的田園牧歌式戀情夫復何求？的確，人們對愛情可能就是「求」得太多，以一般 21 世紀歐洲年輕女性自由奔放盡其在我的人生觀來說，就是要活得精彩揮灑自我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美國愛人怎能這麼木然？美國小鎮怎能這麼無聊？哪個人來撼動我一回？
本片後段是有一位可能也是嫁來奧克拉荷馬過平淡郊區人生的義大利女子Anna、以熱情的義大利文與宛如莎樂美般的致命誘惑、聲聲挑動 Marina 那本來也許不甚滿意但至少還能克己的躁動心、甚至這段精彩演出到最後還直視鏡頭「看什麼看？是沒看過女巫嗎？」根本超直白的妖女化身！也還真是這妖女臨門一腳成功誘惑了Marina、讓她抵不住世俗的欲求不滿而出軌一次，肉體出軌一覺醒來只覺心裡一場空那是自然、更嚴重的是赫然發現愛人並非上帝無法接受我懺悔告解！不過這樣的出軌也好，初次讓看似天高的良人爆氣成為平凡人，然後才知他也是血肉做的渴望著救贖。
這種老梗出軌橋段，只是情欲上的「求」，本片其實也將肉慾極小化而強調對「熱情」的求。但本片更嚴重的求，可能是在戀愛中對「制度」的求：妳自命真心愛著一個人，但妳心底偷偷渴望的是制度上的綠卡與飯票，以《永生樹》的語言來說這愛就踏上了「自然之道」而非「恩典之道」啦 XD 於是當如《永生樹》一般的「苦難」挑戰來襲時、也就是在《愛，穹蒼》中的「良人不娶我、拿不到綠卡」現實揭露時，Marina本來滿心企盼的甚至本來早就擁有的世界都瞬間崩毀：我被遣返了、在巴黎找不到工作、良人在美國有新戀人、甚至女兒 Tatiana也投奔生父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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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一個帶著孩子的單親爸或媽，真有這麼容易伸張自己愛情走天涯海角？那往往沒那麼圓滿，孩子的異地適應問題總是要考慮，每每和單親家長自己的人生追求產生扞格需要取捨；也許在這拼貼家庭盛行的當代，許多單親爸媽還會堅稱「我有我追求人生的權利」，但當你的人生與孩子的人生出現扞格時誰的更重要呢？在這點上，我猜泰倫斯馬利克的看法當然是孩子的人生更重要的，因為人生的修煉就是從「向外欲求」期待救贖、轉而「反求諸己」自體圓滿，因此才剛開始長大探索世界的孩子更需要空間慢慢養成、而大人既已長大獨立自然要負責正面面對這修煉挑戰了。
電影中段 Marina 回巴黎時，插入了兩個和她看似不太相關的角色，儘管以一部電影的「女主角敘事」來看有點天馬行空，但以本片「主角觀看戀人」的結構來說就是終於要來探索那位被觀看對象不為人知的一面了：美國奧克拉荷馬的中產郊區田園牧草地、也許在 Marina 這想拿綠卡的外國人眼中是「應許之地」？但外國人看不見的另一面其實血淋淋充滿絕望！正如《永生樹》的 1950s美國小鎮樸實人們都被「工廠」的冰冷決策牽著跑、《愛，穹蒼》這 2010s美國田園也有更上層樓的「工廠」傷害：這是我們根植的家園、結果工廠污染讓土地動物與人們全都亂了套！
在此遭受污染怪病纏身的人們好多面孔，具體代言悲傷情懷的是女配角 Jane 這牧場家女兒，她在愛情故事模板上大概可算是女主角不在時「趁虛而入」的小三，但本片重點當然不在偷情而在傷情：她是土地的女兒、她家務農牧牛世居於此，但美國人本來曾被應許「人人有自己土地」的田園牧歌式生活、如今時代變遷資本入侵連土地都變了？這仍然是一種依賴與渴求，先依賴如神的美國夢所承諾的土地、承諾落空時則渴求外來處理土地問題的特派員拯救我。於是，這位 Jane 求的是環境拯救、和 Marina 求的移民拯救異曲同工，於是 Jane 的崩潰也預言了 Marina 的崩潰。
然而她倆都寄情求救的高大男子真的高大嗎？看小班穿工作服走跳田野採樣土壤，應是代表公家機構的環保調查員，彷彿青天大老爺來到社區面對許多無助人們的渴切求助，此時小班那欲言又止別過頭去的演技是很抑鬱的，彷彿自己本應是大能體制的代言人卻無能為力。此時，本片對各種世俗「信任」的幻滅、又要呼應回泰倫斯馬利克必談的宗教「信仰」、就帶出看似和女主角愛情故事毫不相干的神父角色了：哈維爾巴登飾演的西班牙神父、平日探視鰥寡孤獨生老病死為底層群眾定心，但他僅管奉獻這麼多土地與人身仍一日日衰頹... 令他不禁聲聲探問「上帝您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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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永生樹》仍一以貫之：人們依賴如天高的父親、如天高的美國夢許諾、如天高的美國體制與特派員、如天高的教會與上帝、乃至如天高的強壯男人帶我脫離實至與心理困境... 其中最後一項就是愛情故事當中的「愛」了。然而，愛與信仰都一樣，許多人為了自己的得救而投身信仰與愛情、但這些投機僥倖都不可知更往往只是一場空，還不如找到自己心中不變的神與自己心中不絕的愛、踏上無欲無求但無私奉獻的「恩典之道」自得圓滿。恩典之道，在本片的愛情體現就是愛的施予，還要 Marina 試探一次赫然發現良人才不是上帝、才知與其卑微求愛不如大器施予愛。
至於一般愛情片大家都很在意的「男生女生有沒有在一起」、或有沒有「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在《愛，穹蒼》已經都是很次要的小事了，因為你已經自體圓滿就無需耽溺、反而可以大方施予，如此踏上這許多許諾都已跳票的 21 世紀美國大地、即使處處殘缺都仍能珍惜那幽冥之間的豔紅、更不會忽略每個暗夜後的第一道曙光！說到曙光，相較於陰天也不少的《永生樹》，這次《愛，穹蒼》馬力克選了越來越多晴天午后正拍太陽想像上帝、甚至蟲魚鳥獸花草樹木乃至公園的落葉無處不是上帝的投射、怎知那其實只是巴黎公園清道夫啦 XD 話說台灣清道夫也能買一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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