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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嘴張大到觀影的最後一幕,心中某個角落不停隨著片中不時隨著片中傳來的 歇斯底里喊叫共鳴,不自覺的心跳加速。但又好像習以平常似的將這些情緒收到 心裡面,沒有驚嚇或者開心或者難過的任何表情,離開。 這是一部很難得的,我看完當下完全不想記憶玩味劇情的一部片,因為感覺實在 太複雜,接受到太多東西,想下去會是我被說故事的人控制,而非在品嘗故事。 但沉澱了一會,那些東西又開始在意識深處翻攪,如果我不去整理收拾的話就會 倏地消逝,好可惜。所以我回頭,撿起一些東西。 舞台 故事有非常一般的開場。一間充滿嘻鬧初中生的教室,那種一看我們這些同樣自 以為是的成年人就會說:「媽的!白目國中生」的標準類型,正在做一些沒有意 義的無聊瑣事,一個看上去溫柔婉約的女教師,正瑣碎的交代各種注意事項,看 起來對調皮學生完全沒辦法卻仍盡忠職守的樣子。這種場景再正常也不過了。 再正常也不過,正是這部片最可怕的地方。 要讓人驚嚇恐怖的電影總會有一個失控的點,從那一個時刻開始,一切都不一樣 的失控點。西洋片從那個點之後會逐漸走向怪誕瘋狂,東洋片則是走向恐怖荒謬 ,無論如何,會漸漸產生阿這就是在演戲的感覺。但是女教師森口悠子的告白不 是這樣。她仍用同樣平靜的語調,以教師的口吻不疾不徐的講出殘酷的事實:原 來眾所崇拜的傳奇教師曾是悠子的未婚夫,因為染上愛滋病的原因而未成婚,於 是獨生女愛美成為她生活的唯一寄託,而這樣的愛美被這間教室裡的兩位同學殺 死了。 告白的內容殘酷地不像是一位老師向學生說的話,告白的語氣冷靜地不像是一個 母親向殺女兇手說的話。於是一點失控的感覺都沒有,即使一眾國中生開始躁動 不安,但那和窗外的大雨、樓頂發生的學生霸凌都一樣是很平常的事件阿。悠子 刻意用少年A少年B來稱呼他痛恨至極的兇手,而<少年法>會予他們保護,即使殺 人也無須負責,讓我以為從這裡要開始轉型成老師找真兇再殺掉的失控戲碼。結 果當然是我錯了,否則這部片也就不會這麼懾人了。 從悠子的敘述裡一下子就讓所有同學猜出少年A和B是誰,始作俑者是少年A,因為 覺得不受到重視而要拿自己發明的機器殺人以換取曝光,犯人B因對生活充滿挫折 偶然將恨意轉到悠子身上,於是決定惡整的對象是她女兒愛美,無聊到令人咋舌 的殺人理由。悠子也沒有如我所想地以任何方式將這兩個人宰了,只是告訴犯人 他們已經被設計喝下加了愛滋病血液的牛奶而已。愛滋病!對「不治之症」的恐 懼使國中生驚惶地遠離兩個犯人,發生激烈的桌椅挪動碰撞聲,但悠子仍是一貫 的冷然,還替少年B拾起掉到地上的文具,彷彿做下這一切的她仍然處在一個好教 師的岡位上。這一幕讓我驚悚不已,真正的惡意不在張牙舞爪的兇惡,而在這種 理性外衣下若無其事的殘忍之中,理應湧上強烈的違和感,但我卻沒有那樣的感 受。因為這再正常也不過了,心中有個小小的聲音這樣說道。 森口悠子老師的復仇看來到此結束。電影用輕快的音樂配上國中生單純的笑容和 青春的行為,仍然沖不淡剛才帶來的震撼,難道新學期換了新老師一切就會從此 雲淡風輕?是的,對那群不用負責,受到法律保護,理所當然單純天真的國中生 是的。他們將心中被種下的惡意掩藏,繼續扮演他們的角色,只讓這些惡意在成 人的視角之外萌芽茁壯。但這一切只是悠子佈置好復仇的舞台而已,真正的復仇 才正隨著這些蔓生的惡意展開。 「無法一言以蔽之」 一般的故事,都會操弄簡單的善惡二元論,我們可以分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然後看他們之間的對抗,稍微複雜一點的也就是讓好人其實是壞人,壞人其實是 好人給觀眾解謎,更高明的層次是去除這種二元論,讓觀眾覺得根本沒有所謂好 人壞人的區別,但是總會有一些痕跡,讓觀眾想說「阿阿阿,原來這個人就是這 樣的個性,他就是怎麼樣怎麼樣的一個人」,然後我們「好像」認識這個角色, 故事也就推展下去。 但告白裡面的每一個角色都是沒辦法這樣一言以蔽之的,當我不自覺得想要替角 色在我心裡面找定位時,結果就是不斷的碰壁挫折,於是我只能回顧角色發生哪 些事件,以自白的形式告訴了觀眾些什麼,卻沒辦法形容出來他們到底是怎麼樣 的人,因為總會好像有些對、又有些錯,最後只能把角色做的事情又講出來讓聽 者感受一次。既如此,則這些所謂的形容詞都是多餘的。 森口悠子告白的內容只是非常表面的內容而已。當其他人開始告白,我開始跟著 畫面一次又一次挖掘出事件更多可能的樣貌,而每個人的告白,從各自的眼光去 定位自己和他人,最終無言指向的通通是同樣的終點,自己的世界。 在自己的世界裡,自己是理所當然的主角,而經過自己認可的對象也會成為主角 --當然,也是以自己心目中的姿態顯現,而其他人則是可有可無的配角。於是每 個人訴說著自己的故事,在自己的世界裡,做每一件事都是有自己苦衷的,每一 個小細節都足以讓自己感動不已,而那些不被自己認同的配角則是那麼的微不足 道。每個人或多或少一定都有這樣的心理,只是片中人物尖銳的把這些表現出來 而已。 少年B的母親對他無比的溺愛,溫柔和藹慈善,無條件地支持他--即使發現他參與 殺人計畫依然如此,有過錯的是森口悠子給予孩子太大壓力,不小心交到了壞朋 友等等,但她無法跳脫出自己的世界去接受了解事件後改變的B,只看著過往的相 片不斷映證心目中理想的B,相片中的B正天真爛漫的笑著,而樓上真實的B鎖上門 卻歇斯底里的叫喊。阿阿阿阿阿。 少年B因為母親期待太深給予壓力,什麼都做不成,也沒有毅力的情況下開始把一 切怪罪於外,而對少年A從一開始的終於受到認同的歡欣又跌落至不被當一回事的 絕望。多麼的挫折阿,誰能接受這就是自己,那就證明給你看,拿條無所謂的生 命證明自己才是世界中真正的主角,於是明明看見愛美眼睛睜開了,現在做的是 殺人而非掩飾事件為意外,小小的身軀仍以拋物線被擲進水中。嘩啦。 少年A則受到少年時就離去的母親影響,以為人能夠依據能力被分為兩種,但實際 上僅是另一種陷入自己世界的方式而已。對於被拋棄的恐懼使他無法再次面對曾 經面對面將其拋棄回去研究物理的母親,並懼於見到自己的無力懦弱,而對一切 都擺出漫不在乎、了然於胸的姿態。為了證明自己是和母親一樣的有能力者,他 一面瞧不起世界一面期待著眾人的目光--虐殺小動物、整老師、設計殺死愛美、 甚至想炸掉全校。這是無聊的白癡世界的錯,當別人驚惶失措、憤怒悲傷的時刻 少年A就主宰了這個他亟欲進入又恐懼的世界。他給自己的一切編了一個合情合理 的故事,一個天才受到挫折發憤主宰世界的故事。那是失去重要東西的聲音嗎? 啪擦。 我們用自己的觀感,自己的同理心去評斷這個世界,這些人的告白卻將他們自己 的世界呈現在我們眼前。同情嗎?憎恨嗎?不斷穿梭出入在這些人的世界,感受 他們的極度主觀過程中,我們自以為是的「客觀」評價,單純的是非善惡觀原來 脆弱的不堪一擊,眾人的主觀交錯中又雜進去的觀者的主觀,我一直想找個點介 入並試圖對角色群進行評斷,但卻沒有辦法,無法一言以蔽之的,而連少年A自己 的告白也都可以說謊,即使預算到自己的死後仍要成為主角,遲至這個時候才醒 悟原來我根本不可能以語言結構去理解自己以外的他人世界,只是期待著自己如 此而已,這樣才能在自己的世界中將其化約成自己期待的角色,或理解成無關緊 要的配角。 摧毀遠比理解容易 先破梗。森口老師的復仇不僅是讓少年A和B陷入愛滋病的風險而已,而是要讓他 們見證活生生的地獄。要怎麼辦呢?很簡單,只要摧毀每個人建構起來的自我世 界,地獄,就在人間。 舞台早就已經布置好了,被一併驚嚇的班上其他同學從少年AB身上看見自己的影 子,他們其實沒有什麼不同,也一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外在世界不滿卻又 無能為力而逃避,卻發現AB竟然有種去殺人,一方面對能夠以己力實現自己世界 者時感到自卑,另方面從兩人身上嗅到自己和其他同學隱隱約約浮現的邪惡。森 口老師適時加了一味催化劑,對愛滋病的無知恐懼啟動了眾人對少年AB的惡意, 將自己的自卑厭惡不安種種負面情緒歸因這兩人邪惡的存在,而以群體霸凌的方 式來發洩。當然,在他們自己的世界中,會將這種行為定義為「正義」。 這種正義在我們社會中再常見也不過了。而當眾人霸凌少年A時發現班長美月竟 然沒有參與過霸凌,將其列為少年A的共犯時,質問她竟不同情森口老師時,我 在看這部戲的過程中第一次笑了。事實上一直和森口悠子保持聯絡的只有美月, 其他的同學根本就不在乎悠子在那之後的想法,不過是以提到悠子來正當化他們 的「正義」,而擺脫自己真正目的的陰影。盲目、莽魯但卻力量強大的無知「正 義」,根本就不可能達成其宣稱的目的,只有更多的自私在作祟,更多的傷害被 造成。 少年B承受不了老師的恐怖告白和殺人的心理壓力,躲在家裡,懷疑自己染上愛 滋更讓他坐立難安,質疑起自己的存在,他的世界崩解了。內心的情緒再也無法 接受滿足於這個疾病骯髒的形象,不斷地炸裂出來成為歇斯底里的喊叫,而只有 透過更為骯髒的軀殼他才能印證對自己的投射。 或許、或許過一段安靜的時間,換一個環境少年B能夠重建起自己的世界,一個 自己仍是主角,還過得去的世界。但悠子並沒有饒過他。悠子激勵新任的熱血 天真導師每周送同學合抄的筆記和「祝福」給少年B,讓他永遠無法切斷和過去 那個崩毀世界的關聯,那些笑容背後的惡意每一個殘忍程度都不下悠子當初的 告白,少年B剩下的只有過去世界的廢墟和建立新生活失敗的殘瓦連結而成的詭 異想像,這是他的地獄。而少年B的母親逐漸發現兒子和同學的真面目,也被拖 入同樣的地獄當中,但她不能接受自己世界的方式是選擇毀滅。 於是少年B的母親留下漂亮的文字之後要去殺了兒子再自殺,她無法掌握自己世 界的進程至少要掌握結束。結果少年B反而把母親給殺了。母親的願望沒有達成 ,少年B的殘破世界又再被碾碎一次。再也不可能復原了,這是少年B活生生的 地獄。 少年A想引起母親的注意,「證明」自己的能力認同自己和母親是同一國的,即 使犧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於是霸凌影響不了他,愛滋病也威脅不了他,殺 一個人更不打緊,他比世界上多數人要尊貴,既然母親因為優異的能力拋棄了他 ,身為後繼者他也要以優異的能力拋棄世界。於是他殺了願意和他親近的美月, 只因她竟看似要穿透進他的世界,「戀母」兩個字將他心中的自卑完全喚醒了, 不容許於是就毀滅。 對這樣的少年A,森口悠子以電話的形式和他做了最後的告白。一字一句的崩解 他的世界。少年A為自己布置好的喪禮沒有如預期的發生,講台下的炸藥不見了 ,悠子對少年A「作品」的低能幼稚直接否定了他自己為是的「能力」,還有自 欺欺人的死前告白中懦弱逃避的真實面目,提醒少年A甚至還殺了唯一可能了解 他的美月。一層一層的,少年A的世界從耳朵旁蔓延至眼前開始崩解,讓他意識 到自己終就是一個白目會做使自己後悔事情的國中生。而那個他預計好要驚天 動地牽連全部他瞧不起的同學一起死的炸藥,被森口放到A母親的研究室裡。 在少年A按下手機啟動炸藥開關的那一刻。失去重要東西的聲音,不是少年A幼稚 心靈世界裡的母親離去的高跟鞋聲音啪擦啪擦,而是爆炸的聲音,咚鏘。少年 A的世界完全崩毀了,連最後的聖域一起被自己親手毀滅。完全被剝奪,完全的 絕望,偏偏他自己又沒有死,更糟的是他再也沒有辦法欺瞞自己死的像是世界的 主角,於是少年A也跌進了活生生的地獄。 一個痛失愛女的母親,復仇是將兩個國中生變成弒母兇手。人是不可能理解他人 世界的,片中最貼近透徹理解少年A少年B甚至森口悠子的角色是美月,美月的調 性和自我的隱藏使她即易進入他人的世界成為一個觀察者。但悠子不需要真正理 解少年A和B的世界,她只要摧毀就好了。人的世界是如此細膩脆弱而不穩定,只 要毀壞某些連結,其他的一大部分就會一起消亡。摧毀遠比理解容易,我們很難 真正懂一個人,卻能夠輕而易舉的傷害一個人。 最後腦海浮現的鏡頭是身為導師的森口悠子,在黑板上大大地寫上漢字「命」, 告白後再將其擦掉留下的殘跡。於是悠子完成了她的復仇,在我們面前展現了少 年A和B活生生的地獄。偏偏這個地獄沒有刀山油鍋、鬼卒無常,只有一大堆的人 ,和他們自己的世界,彷彿...這再正常也不過了。 我本不願意再回想任何劇情,因為這經驗實在不能算是一種「娛樂」。不過寫完 落落長的心得之後我想搞不好有可能從裡面思考出人生的正面意義,和突破自我 世界困境的方法。 當然,我是開玩笑的。 -- 萬里江山千里路 紅塵喧囂 盡看破 時光匆匆逝 彈指間今人亦古 且閒散 但隱江湖 慣看夏雨冬陽秋月春風 一壺薄酒喜相逢 上自黃帝下溥儀 古今多少新鮮事 盡付山光湖色底 漁翁樵父笑談中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40.218.220
flawless6g:推 無法一言以蔽之,要寫大概可以寫一篇萬把字的心得了 11/07 22:51
rogerliu0916:推:我們很難真正懂一個人,卻能夠輕而易舉的傷害一 11/07 22:53
u7273:推 摧毀遠比理解容易 11/07 23:04
wenchance:推 摧毀遠比理解容易 看完電影想去翻小說來看! 11/07 23:05
popbitch:問一下,看預告說有出漫畫,好看嗎? 11/07 23:16
orzisme:4樓 小說很普通 電影強很多.... 11/07 23:41
dran30:原po寫的很深奧 看不懂.... 11/07 23:55
Anail:就內容跟細膩度 小說比較好看喔 11/08 00:02
beautyu:推 11/08 00:06
milien:推 11/08 00:45
Brahmaheart: 11/08 03:34
BJme:小說跟電影都很棒 11/08 10:19
momoelva:推推! 11/08 12:25
zonaubade:推! 不過我覺得森口是很瞭解少年A.B的,否則不可能摧毀 11/09 00:49
zonaubade:的手法可以如此精緻細膩。他對他們的黑暗面都很可以體會 11/09 00: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