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巢城》
___英雄只是微不足道的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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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論《蜘蛛巢城》之前，或許可以先從黑澤明的「英雄體」此一象徵開始說起。
在黑澤明的電影裡探討著戰後日本的社會景觀；透過鏡頭加以關注、投入。英雄
在社會制度的刻畫下是有組織、紀律、嚴謹的角色。這樣的一種現實社會也許充
斥暴戾、顛沛流離、或是絕望，是英雄與現實社會這兩方力量的拉扯消長。它暗
示著每位觀者；抑或是英雄本身所必須具備的關注歷史、改造社會的衝動；另一
方面也解釋成時間、歷史的經歷只是奔宿命的經歷，生命在此涕淚交橫的世界中
，只是一具微不足道的幽影。
英雄體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更能突顯出斯巴達式的堅毅人格。如前段所提到組織
、紀律、嚴謹的角色。這與黑澤明自幼受父親軍官式的教育有很大的影響。將領
德川家康據傳曾言：『真正能通熟武士之道者，是屬於那些即使在承平之時，亦
能恪守武訓、嚴守軍紀者。』無論在哪個時代，世界都是一個充滿暴力與鬥爭之
地，人在其中若愛惜名譽，則必須選擇立場，加入戰鬥。黑澤明的英雄世界就是
建立在極端二元的考驗下；在其中他們若非能贏目標，便只有潰而敗走。黑澤明
的英雄主義所強調的是弱肉強食原則的支配社會；與宿命、社會抗爭往往是其中
的手段。諸如《生之欲》中所要抵抗那些幾乎吞滅勘治腐敗的官僚體制；或是《
七武士》裡七位武士在最後一戰中必須要力敵的那番厲風惡雨，以及反抗「武士
不與農人交」的傳統階級。黑澤明的眾英雄就是必須從這類的團體中決裂而出，
為了尊嚴另尋憑藉。然而他的作品並未因此滑入虛無主義，當中的角色們從來不
能無視於人類必須彼此聯繫這個基本現實。黑澤明的個人英雄主義建構在如此的
文化基礎上，英雄踏上的都是一條孤獨的道路。如本片《蜘蛛巢城》裡鷲津因難
產而發了瘋的妻子以及因為權位必須與昔日戰友相殘；結局更是遭黑澤明消抹。
原劇是以馬爾孔、席沃與麥克德夫三人共同努力，終使蘇格蘭得以撥亂反正的情
節作為高潮，電影卻將其鷲津的手下使以膽怯，終則激憤，因此發起叛謀，弒殺
鷲津。使得這齣充滿背叛的傳奇再添上一次背叛。
「濟弱扶貧，主持正義」、「人生虛如鏡影，浮似水月」此等的概念貫穿英雄主
義式的電影。同時也應用在改編文學當中。改編文學電影對於黑澤明，是對文學
的尊重與愛戴。他曾言：『當他在慘綠少年的時代，曾不加揀擇地窮讀古典與當
代、本國與外國的文學作品。』他也建議有志執導的青年應以閱讀名著做為自我
訓練。黑澤明認為：『除非已經徹底吸收，否則絕不輕易動起將之搬上銀幕的念
頭。唯待完全消化以後，才能令其自然流洩出來。改編自《馬克白》的《蜘蛛巢
城》，便是在如此嚴謹而有紀律的精神下完成。特別的是，《蜘蛛巢城》對於影
像與對話的改編過程並非單純的對譯，而是運用轉化，將文字與影像的符號轉化
成一種濃密、精微的人性表徵與國與國之間的文化差異觀點。
《馬克白》與《蜘蛛巢城》的共同連結在同是充斥爭戰、殺戮與奪權的陰謀；上
下顛倒、天翻地覆的歷史背景。而轉化後的著重點在於：原劇本中所強調的「自
我省察」、「痛改前非」在《蜘蛛巢城》裡具體化出人性的野心、貪慾與殘暴。
如劇本中馬克白夫人的洗手不止著重在語言的細膩；在影片中則將文字壓縮成一
場具風格化的影像嘲諷。人物的演出所要渲染的是一種瀰漫七情六慾的氛圍，而
非將情感定位成特定角色表達。十四世紀戲劇理論大師世阿彌認為：『一個身體
動作無論多麼輕微，只要這個動作較其所藏的情感還要來的節制，那麼此等情感
就能成為「內容」。身體動作將成為它的「形式」。如此當能感動觀眾。』《蜘
蛛巢城》便建立在如此精確的架構下：鷲津獨啃悲傷、痛悔愚行之際，雖頻頻發
出怒吼，但是身體卻紋風不動，因而能收斂情感，不讓情感外洩。又如片末鷲津
遭飛箭趕盡殺絕過程的倉皇無助，乃至被致命一擊，以跌宕鬱憤之姿走向部下終
而倒地的怨悔。風格化的動作、內心獨白的刪除，自然地將劇中人物情感，置換
到外在的事物與環境裡去。所有的情感因此不是表達而出，而是自然呈露在外。
鷲津登上城門之主到倒戈之際，也如同佛教觀點。佛教認為物質存在的本質，在
於「短暫」、「虛妄」；同時佛教肯定的「因果輪迴」觀點在《蜘蛛巢城》當中
也能顯而易見；諸如鷲津迷途於蜘蛛林中、士兵們無盡穿梭的濃霧，以及淺路密
謀弒主之際，鷲津身後不停打轉的坐騎等，皆具體化出「時間循環」、「暴力與
邪惡乃肇於前愆」。又如片頭與片末出現墓碑在一片霧靄壟罩、煙霧迷漫的風色
裡，同時詠唱著感慨人的虛榮以野心超越有限的生命，而造成鷲津為了權力不惜
大開殺戒，而後卻被自己部下所弒的無盡無窮的暴力與毀壞。在《蜘蛛巢城》裡
所處的，是一個只有封閉、道德辯證已不存在、往復迴環的世界。「不立文字、
直指本心」、「心靈開悟」等「禪悟」特徵在本片暨結尾更加以映證：在濃霧與
荒野所明示出的空茫；詠唱吟念出凜然字句，正是對嗜血貪權、執於俗事的反思
；對戰爭循環不已發出譴責。《蜘蛛巢城》裡所表徵的意涵，無論「空冷寂寒」
、「道德辯證無用」以及「不立文字、直指本心」等，揭示了所謂「另類英雄式
」電影的開端。英雄與世界的對立；意志力與殘忍的衝動牴觸。為之後的《影武
者》、《亂》立下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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