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活的世界,到底是夢幻還是真實?」
這是《空屋情人》裡最後一行字幕。曾聽snow說她看張作驥《美麗時光》
的觀後感,與此有相似之處。她說,剛看完電影的時候,無論走在大街上
或身在捷運裡,都有一種強烈的感覺:眼前的人事物全是虛幻的。這也是
她之所以愛極美麗時光的原因之一。
我們也許都在作夢,在舖天蓋地的夢境裡過著自以為真實的生活,渾然不
覺。有時,靠著電影的提醒,稍稍從勒得我們喘不過氣的真實裡短暫醒來,
察覺虛幻本質,只可惜這樣的甦醒很難持久,一離開黑漆漆的電影院,旋
即不留情地被推進冷漠卻又喧囂的人群與車流,夢境已黯然揮手遠離。彷
如宿醉,即使醉得再厲害,一覺醒來除了殘留的頭痛,醉中的真實之境已
不復追。
所以許多人如此迷戀電影,也不過是想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個可以記起夢
幻的原點罷了。
不久前看金基德的《情弓》,即訝異於一部男女主角完全沒有對白、沒有
台詞的電影,竟然可以如此引人入勝,毫無冷場,也因此對這位導演的其
他作品開始充滿好奇。《空屋情人》的女主角在整齣戲裡,除了接聽丈夫
來電時對著電話大吼一聲之外,僅有的兩句台詞就是「我愛你」和「吃早
餐了」,看起來是對在場的丈夫說的,但真實的訴說對象是丈夫以為不在
場的泰秀。男主角更是從頭到尾不發一言,片中其他的言語則充斥暴力,
其用途在於毀壞原本已經搖搖欲墜的世界。相較之下,教人更能體會何謂
無聲勝有聲,在不言之間傳達給觀眾比語言更有力的東西,不得不佩服金
基德的鬼才之譽,的確非浪得虛名。
每間屋子都是一顆星球,在各自的軌道上運行著,關起門來,家家戶戶洋
溢著太平盛世,門一打開,卻翻出兵刃相向,拳腳齊飛的內裡,彷彿隨時
都有脫離軌道的危險,就像小孩手裡的玻璃彈珠,一不小心就跌進水溝蓋
裡。只有當屋子成為空屋時,才能暫時恢復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寧靜。泰秀
藉由黏貼在門上的傳單,辨認此刻無人的空屋,輕輕悄悄地摸了進去,在
裡頭隨意走動,與牆上的相片合照,或如廁、洗澡、作飯、澆花,甚至收
拾、洗晾地上零亂散置的衣服。熟練的手勢,完全地不見外,彷彿他(後
來是他和仙華)是唯一善待那些屋子的人,他們最能貼近空屋的心跳,是
真正的屋主。換了一間又一間的空屋,在短暫的介入時間裡將陌生的空間
整理得井井有條,在不斷的流浪、回歸,與冒險的旅程裡,是否藉以滿足
內心深處那份對家的熱度的渴望?
泰秀在第二間空屋裡遇見遭受家暴的仙華,帶著她逃離華麗卻充滿痛苦的
囚籠,繼續開啟一座座空屋,進行溫馨的雙人冒險。情愫在空屋裡絲絲滋
長,他們和牆上的照片合照,修理音響,剪頭髮;他們並肩而坐,喝酒,
相擁而眠。在某間空屋裡遇見倒在地上猝死的老人,他們細心地將其埋葬,
只差沒有上香。然後他們被回家的屋主逮個正著,送警究辦。真是所有可
能發生的事都在空屋裡發生了。
在監牢裡,泰秀與獄卒三番兩次玩躲貓貓,練就「隱身」的神妙功夫,而
仙華則開始在自己的家裡手洗衣服,並重履故地,在她與泰秀並肩飲酒之
地小睡一場,這些都是她用來證明空屋曾經不空的方式。睡中也許有夢,
夢見美好的過去或未來,也許未來正如她夢中所見的美好。到了最後,兩
人站立在一起的體重計上重量歸零,那是幸福回到原點的重量嗎?抑或這
一切從不曾發生過?
那些曾被闖空門的屋主們疑神疑鬼,驚惶不定,說是感覺屋子裡有人,雖
隱身者留下到此一遊的證據,可連畫面之外的觀眾都無從窺見其詭秘的形
影,電影後段確實飄散著絲絲鬼氣。至少對那些屋主而言,可不是活見鬼
了,此外,如仙華夜半起身,與泰秀於鏡中相見,看著鏡子,伸手觸摸身
後那張日夜思念的臉,像這樣的段落,有一度真的令我懷疑,泰秀是否如
情弓裡的老人般,是魂兮歸來?但對仙華來說,觸摸與吻都是真實的,她
內心的空屋因情人隱身式的現身而灑滿陽光,空屋從此不再空空如也,於
是她對自己心的屋主綻放笑顏,身的屋主看了也高興,這實在是皆大歡喜
的好圓滿結局。
這麼說來,倒不像鬼片,而像是童話了。仙華與魅影般的泰秀,及被蒙在
鼓裡的丈夫,三個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不就是標準的童話結局?
仙華與泰秀以一間間夢幻的空屋構築而成的真實,既真實又夢幻,這才是
人生的本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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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diomira 來自: 218.161.15.6 (07/16 0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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