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少年Pi的奇幻漂流

[sunny1991225 (麵包超羊)]

那個由楊‧馬泰爾所構想、李安搭建的華麗舞台，正是海天一色、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
然而有別於傳統的漂流文學，透過描繪Pi在海難發生前的人生圖像─以及更重要的─以及
虛實難分的海難情節，觀眾在無形中被引入的論述脈絡，已經從注重在刻劃人與原始蠻荒
搏鬥的漂流故事，變成了人之生存與宗教、理性間的關係探求。

理查帕克與Pi之間的關係，在整個故事中展現了一個完整的辯證過程：

正(人獸對立)─反(人仰賴於獸，於對象中忘我)─合(表面上，獸已遠去，實際上卻是獸
性與本當對立的人性交融於同一個主體Pi身上)

我要強調，這樣一種辯證過程並不只是對於Pi與老虎兩個獨立個體的抽象分析而已，實際
上，我認為這就是整個海難故事的實際內容。這段有點讓人費解的話的意思是，整個Pi遭
逢海難的過程，在我看來也是一個故事的表現從單純的回憶述說，演變成充滿隱喻與謎團
的曖昧過程。由實入虛，再由虛入實乍聽之下是件很神奇的事情，然而李安在影像語言的
使用上是如此純熟，完全沒有絲毫的不自然感，的確是大師手筆。

面對理查‧帕克，Pi起先如臨大敵。他用盡各種手段與這頭野獸周旋以保住自己的命，這
時的Pi與理查‧帕克是看起來是兩個明顯的、實際存在的對象，一個是大難不死的印度少
年，一個是僥倖逃生的孟加拉虎。從船難到逃生艇上的其他動物死盡、發現船上有虎的過
程的影像敘事上，李安也完全沒有安排任何明顯的暗示性語言或特殊設置(請想像全面啟
動中的那種造夢機)。即便與老虎共同漂流入海是一件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但在海難發
生時那一切明明白白的敘述，都給予了我們一切為真的感覺，而老虎就是老虎，Pi就是Pi
，這沒有弄錯的可能。

本來依照這種發展態勢，我們可能會得到一部普通的、老虎與少年的海上冒險故事，但李
安很巧妙的安插入了一個橋段，為電影後半的虛實模糊化預留了空間。當Pi在星空下與理
查帕克一同凝視海底時，我們從Pi和孟加拉虎的雙眼中看見了一連串奇異的影像：深
海優游的怪魚、沈船、以及Pi的母親的臉。雖然外在形象上，虎依然是虎，Pi依然是人，
但兩個不同個體的記憶與深層的欲念卻隱隱約約糾纏在一起，以一種極其魔幻的方式共現
了。

我還記得，Pi當時問了：「理查‧帕克，你看到了什麼？」

我也還記得，當Pi還小的時候，他的父親為了訓誡年幼的Pi要遠離動物，讓理查‧帕克在
Pi面前上演了一場虎撲羊的兇戲。父親告誡他：老虎眼中只有Pi對他的情感投射，牠對人
性沒有憐憫與同情。

然而隨著故事的發展，Pi似乎不但在理查‧帕克的眼中看到了除了情感投射以外的東西，
他從自己與理查‧帕克的互動中看到了一部分的自我。當Pi以肉身迎接白色利箭似的萬千
暴雨降臨時，他希望理查‧帕克與他一同見識神的意志；當他餵養理查‧帕克時，雖然他
是希望保全小命，卻巧妙的建立了一種雙向關係：救了老虎形同救了自己，而這剛好提醒
了我們，Pi在更早之前的確曾經拯救過即將溺死的理查‧帕克……在常識邊緣游走的
密集虎、人互動，已經慢慢將原先寫實化的敘事置於一條危險的高空鎖上，至此，雖然理
查‧帕克的外在形象依然只是那頭孟加拉虎，那頭貓科的肉食兇猛生物，然而對Pi以及一
些心思細膩的觀眾而言，似乎不再只能將牠視為一頭單純的野獸了，我們甚至可以想像，
如果水面上有Pi的倒影或者理查帕克的倒影，或許會看到的將不是他們原本那張臉，而都
會是一個半人半虎的怪物。虛實曖昧化敘事的引信已經被點燃了，我們只是在靜候它爆發
的時刻。

最後，來到了辯證的第三階，故事即將收尾的同時，也是整個敘事的引爆點。李安對於作
者楊‧馬泰爾所描寫的那座不可思議的漂流島不再像先前一樣做出許多寫實化的收斂以營
造曖昧性，甚至幾乎是刻意的(我用這個詞的時候並無貶抑的意味)營造出一種與現實疏離
的魔幻感。從島嶼的擬人形到島上的狐獴世界，至此，Pi的那句話：「接下來的故事你將
會很難相信。」才真正落實。然而這還不是故事的結束，等到Pi終於回到人類社會，在日
本公司派員的逼問下，我們才得知、或者讓我們早已隱約猜測的那個故事獲得某種程度的
驗證：或許可能有第二個版本的故事，或許理查‧帕克根本就是Pi的自我投射。

現在，Pi發問了：兩個故事中，你相信哪一個故事？

我不願意回答Pi這個問題，我只願意提供第三種故事，但這不是我的故事，而是我所認為
的，在Pi自己身上發生的故事。

現在，透過原先的辯證法，如果我們不再將理查帕克視為一隻孟加拉虎，不再將Pi視為一
個印度男孩，甚至，如果我們抽離一切對於他們所具有的外在性質的成見，一個驚奇的結
果發生了─故事依舊可以發生，而在此理解下，一個新的版本的故事將會出現，這將是個
只關注於意義與情感的故事，也就是說：在明瞭了李安與楊‧馬泰爾所呈現的這個故事的
曖昧性後，我們才可以重新回歸到故事的起點，本真地把握Pi的故事，而這也將會是第三
個故事。

我們看到，Pi曾經生活在一種對立中，那對立的生活的前半是幸福的，成長中的他既聆聽
父親關於理性的種種教誨，又承受著母親那宗教選擇上的寬容；那對立的生活的後半是痛
苦的，被聚縮在一場海難中，他痛苦是因為他既需要理智也需要信仰才能活下去，但理智
與信仰的摩擦卻讓人難以忍受(Pi殺掉大魚以飽餐的片段說起來輕描淡寫，然而當Pi哭喊
著感謝老天的恩賜時，那背後情緒是多麼的複雜，又多麼讓人心碎阿。)；然而，理查‧
帕克出現了，並且直到劫後餘生，他才知道那頭孟加拉虎理查‧帕克不是個災難，反而是
個禮物。那禮物是Pi對「自己」的領悟─更正確的說，對人的存在本質領悟；也可以說是
，到了末了，因為理查‧帕克，Pi對這個世界有了新的認識，因為他過往的世界因對立產
生的縫隙被理查‧帕克所填滿了，也只有這樣，他才能在浩劫以後重新開始生活，與那個
海難中的過去的自己相安無事。

我所謂的Pi對人的存在本質的領悟，意味著那縈繞在他的信念中的矛盾終於解開了，而解
開這道環節的關鍵正在於了解到這樣的衝突，本身就是我們生存的一環。Pi這個「人」原
本活在一個對於自己就是Pi這樣一個人的認識中，他認為這樣就足以使他活下去(即便那
是一種對立的生活)，然而在海難中，他發現自己的存有竟然與一個與自己的本質完全相
異的存有物緊緊的銲接再一起，再也分不開了。當Pi談到理查帕克的離去時，他聲淚俱下
的述說到，縱使他的父親是對的，他還是不得不相信他在凝視理查‧帕克的雙眼時，看到
了除了動物性的感覺以外的東西。

Pi的這段述說不只是一種情感體會上的描述，更是一種領悟：原本他以為，這段故事只是
他的故事，後來他發現了理查‧帕克扮演的角色，這就變成了他與理查‧帕克的故事，然
而，當理查‧帕克離去時，他才體悟到，原來理查‧帕克的故事就是他自己的故事。我認
為Pi的淚水是感激的，也是遺憾的，他感激的不只是那隻老虎，也是在感激對立關係所提
供給人的生存力量，他遺憾的不只是老虎已遠去，也是在遺憾，到了末了，我們還是會終
結這種在處於對立中一方與另一方之間的緊張狀態，選擇其中一方，而不能真正達至兩者
的和諧。這種對立所產生的生存力量，不管是之於老虎版本的故事還是之於食人版本的故
事，都是一樣重要的，也都是在這兩個故事中支持Pi活下來的動力，正如Pi之所以能倖存
於那場荒海漂流而成長為現在的這個人，講出這些故事，不只是他因母親而領悟了信仰之
道，也因為父親理性的諄諄告誡。

仔細回想起來，雖然Pi口口聲聲稱他的故事會使人相信神，到末了，神是否存在的問題已
經不再是個問題，反而是忖度信仰與理性加諸在人身上的影響，以及估量獸性與人性的拉
鋸，成了至關要緊的事─信仰與理性、人性與獸性這兩組二元概念，在理查‧帕克如炬的
凝視下，在理當被崇拜的自然神的神恩之下，解消了其中的對立，共同成為人之生存不可
或缺的成份。

這是一個聲稱有神，但實際上神卻不具有任何地位，反而是無神論與人性本質的光采熠熠
爍閃著的故事。最終能夠使得我們咬牙承受苦難、不斷前進的，仍然是對於人性本質的關
懷、對於我們得已生存的一切條件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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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華：我知道很多人都會覺得一個上百歲的吸血鬼愛上16歲的女孩有多荒唐。他們肯
        定會想：一個有一世紀歷練的文藝青年會和愛看醜女貝蒂的女孩聊些什麼呢？
刀鋒：上帝阿！打從預告片上映時我就覺得你們這對狗男女噁心死了！
每晚我都做同一個惡夢，追著同一個小白臉，手中緊握著要捅進他胸口的木樁。
但每一個晚上......我總在釘死那個混蛋前就醒了！                   By 刀鋒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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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36.107.178
推 sleepyrat:這一部拿到柏林的話，應該又是一座金熊...
※ 編輯: sunny1991225    來自: 114.36.107.178       (01/17 01:28)
推 opsddb:之前不是PO一篇普雷嗎? XD
我也有承諾過我會再發一篇更完整的文章，只是我沒想到這一想就是想了一個多月，寫出
來就變好雷了
※ 編輯: sunny1991225    來自: 114.36.107.178       (01/17 01:46)
※ 編輯: sunny1991225    來自: 114.36.107.178       (01/17 05:53)
推 bennieth:那段星空下探向海面，倒影中見虎，然後記憶心靈人虎交結
→ bennieth:說的很棒，這段也是這部的精華所在之一，每次看都會震攝
→ wentasu:以推片的時間點 去威尼斯比較有可能 但福斯想瞄準Oscar吧
推 aakk001:我喜歡最後一段:)
推 leoliao13:好雷推~
推 vivianne1234:忘記推補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