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joycemei:推! 我認為張榕容演的很精采 08/14 22:08
聽見自己的心跳 - 《陽陽》 鄭治桂 2009/08/14
盛夏時光,台北電影節的開幕片《陽陽》,獲得最佳女主角獎的演員張榕容,以一股清新
的氣息,為恍惚的青春和追尋的歷程,寫下了一首輕短而難喻的抒情詩。
在散發著個人魅力的這個演員身上,導演寫了一個結構有點兒工整的劇本,一個段落一個
段落的,在輕晃的的鏡頭裡,把眼光始終放在這個大女孩身上。這是個充滿對比隱喻的簡
單的故事,但在鏡頭輕搖下,把觀眾看得劇情有些鬆散的錯覺,這個晃動的節奏,卻搖出
陽陽她那在現實中沒有著落的個人魅力。
身分/角色
陽陽,一個田徑選手,個性溫和有點慵懶的大女孩,混血兒的外表,彷彿是外人眼中與自
己的認同中左右擺盪的一個特殊身分。她拙於言辭,卻敏感於自己的處境,唯一的家人是
媽媽。電影開始一場媽媽的婚禮結束了這個唯一的「家人」關係。
陽陽,她是父不詳的中法混血兒,在媽媽婚宴中拭淚,成為一個無法選擇的身分,女兒、
選手、姊姊;母親跟自己的田徑教練結婚,她進入了一個教練的家庭,或者說一個教練進
入了她和媽媽的家。結婚,家庭,一個美好的開場,卻在這個女孩心中有一種無所著落的
輕愁,不容易排遣,因為她還是沒有自己的「家」。
但生命並不為誰停留,一個一個迎面而來的抉擇,不由得人去細細感受或是理解,就得去
演出配下的角色,去衝刺設定的跑道;也許在某個喘息的空檔,某個跌傷的時刻,才會再
度浮起那種一切無什意義的感覺,在碰撞中不自覺地去尋找出口…。媽媽也幫不上忙,而
幾乎已被完全遺忘的爸爸,也許是答案。
有時生命中的虛無,雖不至於讓人下沉,卻也令人輕快不起來,只因缺了那一塊。前屆台
北影展《一年之初》(2006)導演獎得主鄭有傑,也許在為這種感覺尋找一個角色,或是為
「陽陽」這個氣質特殊的女孩寫下這般輕晃的故事。
輕晃的青春
整部片手持攝影機的輕晃,帶來一些不確定感,輕搖的魅力,使得烈日下的田徑跑道有空
氣游動,燈光下的臉孔閃爍著真實而模糊的面貌;奇特的是,觀眾在這一點不安穩的感覺
中,觀看著陽陽散放著她又陽光又恍惚的魅力。
影像與光影的輕搖晃動,使得觀眾無法冷靜的定格觀看動態的敘事,而以陽陽為核心的人
物的關係,卻隱藏著多重的對位結構:父親/教練的雙重角色,從唯一的親人到與人分享
的母親,姐妹的競爭與和諧關係,學長們情與欲的對照與矛盾,混血兒與台妹的標籤與認
同,撒嬌的甜美笑容與轉頭後無聲的哭泣,脆弱而又堅強的性格,演員/模特兒的假戲/真
情的演出,真實世界裡從未出現的法國父親,電影世界裡了解她卻與他語言不通的溫柔法
國導演…。
一直沒有出現的父親,像一張暗中拍攝她的照片,從一開始到結束都存在影片中,而她卻
不願談論他;陽陽不願去面對他的存在,在她心中從未消失。直到法國導演要他去自然的
演出思念父親的一場戲時,她在戲中,才留下真正思念的眼淚。也許,尋找父親,也是尋
找自己的歷程。
但這些都沒法冷靜去分析的,因為觀眾跟著許多一鏡到底的場景,在貼近觀看陽陽的情境
中,也失去了冷靜觀察的穩定角度,而靠著感覺,似乎體會到角色與身份不由自己的處境
。而這片圍繞著她的近距鏡頭,也似乎成了我們觀看陽陽,像一隻蝴蝶奮力撥翅卻飛不出
籠罩她的透明玻璃;碰撞令人苦悶,除非她衝動的撞開這片無形的牆。
初看之下,這是一個女孩關於認同的故事--人們看她的眼光,以及他對自己身份的認同
。更簡單的說,是她怎麼看自己,從別人的眼光到自己看見自己。
混血兒,一個注定無法成為一般人的身分,從一開始,觀眾對這個漂亮寶貝注目,也將逐
漸的跟著她追尋自己的歷程,去思索她那看似矛盾的心理變化。
言語的底限在哪裡?媽媽婚宴前的眼淚,母女間無言的擁抱,一句很累,到他終於無聲的
帶著媽媽的照片離家。陽陽總是欲言又止,有些事實真相就算說出來而感覺還是說不清楚
的;而法國導演卻能帶領她找到心中的感覺,無聲的表達出來。言語說不清的,還有帶向
更強決心的衝動。
愛情與性
一場陽陽與學長做愛的戲,將她的生命中的關係從此切為二半。這一場不合情理的性愛是
關鍵。這個似乎是不可預期的衝動,毋寧說是她性格中一個失控的突破,甚至,是她唯一
可以掌握自己的角色與位置。青春的生命,難道不是這樣強烈地不可預期和不可控制,驅
使著她做一次自己的主人,徹底的發洩,聽見自己的吶喊?
也許,她不該如此衝動,不該一直隱藏感受,也不該偽裝快樂,但事已如此,她付出失去
這個家庭角色的代價,無言離去。生命可貴之處,也許不是因深思計畫而完美成形,或是
無是無非的平順成長、趨吉避禍的提早成熟,而是一步一步走下去;縱使年少輕狂、縱使
鑄下大錯,有所悔恨,還是要提起精神走下去;縱使孤獨脆弱,也要在流過淚水之後,抬
頭去看見這世界的陽光,在傷心之後,收起愁容,把笑容留在臉上繼續演出,不忘留一個
愛與被愛的希望。
徹底決裂,像撞開了那片玻璃,代價很大,卻撞進另一個世界,雖然並不再單純,仍是暗
中落淚,帶著笑容討好旁人,卻有了機會扮演未知的自己。在原來的跑道上跌跌撞撞的她
,重新爬起,甜美撒嬌的陽陽開始看見了自己堅強的一面。
陽陽跟學長之間的一場性愛,是衝動,是豁出去的不願再忍讓,也許帶著報復的不容易說
清楚的潛意識,卻是不想再靠理性的一個決定;理智到了盡頭,罪惡感與衝動的快感也交
纏在一起。後果不管能否承受,她要面對這個決裂,她將從這個谷底重新往上爬,沒有回
頭的機會。已經做了,就這樣吧,但是沒有第二次了,但學長始終沒有明白這個大女孩。
陽陽跟經紀人學長的二段探戈舞,卻是沒有慾望的模糊情感。她從擁抱的溫暖,調情的舞
步,醞釀成想像中的愛情遊戲,在假戲真做的姿態和換位中,隨著感覺走,被保護的感覺
,萌生曖昧的美感。
這二段帶著愛情暗示的探戈舞蹈,從起初學長伴舞的練習,到她希望和學長擁舞的心情,
將陽陽包圍在晃漾的愛情感覺中。探戈,愛情的舞蹈,擁抱的藝術,也是社交型態中當下
的親密交流,令人恍惚的真戲假做。它散放著曖昧的氣味、愛情的嗅覺,在迎與拒的舞步
之間,舞伴同時進退合為一體。和感性豐富易於融入角色的演員共舞時,貼近距離的經紀
人,如何在暗示愛情的舞步中,保持角色與身分的差別?導演則讓學長的欲迎還拒的在猶
豫中收束。
圍繞在陽陽身旁的學長們,二個男人,終於在一場扭打中,掀開了衝突--慾望混合著嫉
妒的痛苦與克制情感的掙扎,糾纏在一起,而難分難解,彼此拉鋸,而筋疲力盡。這是二
個男人的衝突,還是圍繞著陽陽的男人,情與慾兩種心理的糾纏掙扎?
導演將性愛劃在一條底線上,裂解表面平衡的緊張關係,在它撞開陽陽的世界秩序的同時
,也創造了二個情與慾的雙生螺旋體;透過他們,尤其是經紀人,克制情意的這個學長,
保護著她慢慢想清楚自己。
聽見自己的心跳
演員陽陽,演一個混血兒,從一個不會說法語的無台詞演員,到真正融入角色尋找自己的
感覺;她從現實中挨巴掌,經紀人學長眼中的台妹,到法國導演眼中演著自己,對著想像
中的父親,流下最後一場戲的眼淚。
拍完最後一場戲之後,陽陽和經紀人學長兩人站在斜陽前逆光的剪影,美得很溫柔,勾起
下巴的陽陽笑的很嬌很恬,教人想起很久前的一幕,妹妹叫她起床的逆光側影那美的很慵
懶的調子。這種突然間把她從現實中抽離出來的暖灰調子,柔軟而輕盈地貼合著她的氣質
,明亮卻又詩意。
關於身分與外表,容易貼上標籤,內心卻不容易形容的女孩,這是一個令人愛憐的角色,
她所受的苦似乎是身份與角色使然。但這些角色的扮演歷程,與心境的轉變,讓陽陽漸漸
接近一個父親的女兒角色,開始演她自己。女兒陽陽,選手陽陽重回跑道的嘗試失敗了,
而演員陽陽漸漸找到自己扮演的角色。
田徑選手陽陽,脫離了競爭的跑道,青春的生命不再是短跑的衝刺,也不只是冷靜的思考
,卻是在長跑的流動風景中的持續前進;導演在最後仍然讓陽陽回到自己跑道上。跑,也
是一種追尋,至少開始調整自己的呼吸,而路還很長。
看著她獨自在黑夜中跑步,一步一步,一段一段,跑著,停下,等候她喘息,繼續再跑,
最後竟然跟著她呼吸,這時才慢慢察覺到,自己的呼吸似乎隱隱跟著她的腳步踩著同樣的
節奏,也慢慢的,覺得似乎更了解了她一些。
單純的跑,勉強的跑,跑到喘氣,甚至虛脫;跑著跑著,跑到燈火晃動,跑到一切風景都
模糊,跑到意念消失,一切又漸漸清楚起來;跑到觀眾想大概就是這樣了吧,鏡頭仍舊緊
跟著她起伏的呼吸,跑到世界沉默,憂傷都抖落。
跑到只剩下自己,自己的呼吸,聽見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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