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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愆低迴的心靈囚室:我一直深愛著你、瑞秋要出嫁、心靈鐵窗 撰文 / Howard Yang http://blog.roodo.com/hostsonaten/archives/9542527.html 今年台灣所發行的三部影片:《我一直深愛著你》、《瑞秋要出嫁》、與《心靈 鐵窗》,雖然分別來自不同國家,但彼此間主題與意念卻如此貼合、聲氣相通, 形成互文參照。 它們講述的都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原型:一個被社會隔絕、鄙棄許久的人,重返社 會、試圖建構自己的人生,這些邊緣人逐漸從家庭、朋友身上找到心靈的寄託, 卻又充滿疑懼地與人群保持隔閡,在找尋自我、重獲新生的過程間,他們困頓、 不安、崩解,最後仍以各自的方式得到救贖與解脫。 然而,這些影片絕非更生人自新向上的勵志樣板,編導們細膩的目光,投向角色 內心的那荒幽的一角殘缺,描繪他們重新融入社會時的封閉、自卑,從他們小心 翼翼、帶刺的偽裝下,觀眾瞥見了他們渴求關愛、卻又深怕受傷的脆弱心靈。 隨劇情如剝洋蔥般層層推衍,角色慢慢卸下心防,充滿殤痛的不堪秘密也終於揭 露,罪愆如逝者之亡魂,幢幢繚繞於主角的逆光背影處,我們難免陷入審判者的 位置,試圖辨清角色的善惡,為角色的道德曖昧而懸念不安。然而,改邪歸正的 道德警諭、罪罰間的權衡並非影片的重點,編導剝開了聳動新聞所塑造出的惡魔 面具,讓我們凝視一張張「凡人」的臉,以同理角度審視、洞悉主角內心難言的 創痛及無奈。 凝視罪惡的臉孔 如同電影理論家Gilles Deleuze所言,臉部特寫鏡頭是一種「情感-影像」(l’ image-affection),標示了電影的情感向度與意義,而馬克思/精神分析學派的電影 學者,更強調觀眾對特寫影像的心理投射、認同作用與意識形態操作的痕跡(film as cinematic apparatus)。這三部以人物而非事件為核心的「角色電影」,恰好皆以 主角方從監獄(勒戒所)釋出的一刻開場,鏡頭鎖定著主角的臉孔,如探針般穿透 角色的複雜表情,細細挖掘其皮相底下糾結的思緒。 《瑞秋》的開場是一個三人鏡頭,光源與焦點放在女主角Kym的臉上,她焦躁 抽煙,不時熱切引頸觀望,等待家人前來迎接,身旁則有一名男性毒癮者瘋言瘋 語問她是否曾殺過人(主角過去的黑暗秘密將在後段揭曉)。與Kym一樣,《我》 片則以女主角Juliette坐著抽煙等待親人接機的鏡頭開場,她特寫下脂粉未施的 素顏帶著清冷孤寂,潛藏更深沉的憂鬱,相較於Kym的熱切期盼,她似乎對於 多年未見的妹妹感到生疏、冷淡、甚至抗拒。《心》片的開頭同樣帶觀眾細覽了 主角的面容,我們看到一個純真、稚氣的大男孩緊張地微笑著,坐在對面的保釋 官如慈父般溫柔地詢問這名Boy A要選擇什麼名字作為出獄的新身份,而男主角 如同謙卑的貧童獲得一份珍視已久的玩具般,興奮而充滿感激……。 三部影片的主角表演十分優異且傳神,尤其他們的「臉」在影片均極富表現性, 此處所謂「表現性」非指誇張作態的表情,而是眼神、面部肌肉、嘴角抽動間細 膩的情感流動,透過大量近景、特寫鏡頭,演員一個微妙的表情轉換,便足以令 人落淚,無論是Juliette貫串全片的哀傷肅穆、Kym在婚禮排練晚宴時無法融入 親友的那股躁動與尷尬、Jack(Boy A)和女友獨處的那份敏感纖細,都真實地鐫刻 在皮膚血肉上,牽引觀眾的注意,開展出影片綿密的情感張力。 (註:《心》片男主角Andrew Garfield榮獲英國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瑞》的Anne Hathaway突破性的演出贏得無數影評人協會的青睞,並是金球、奧斯卡大熱門; Kristin Scott Thomas則獲金球獎入圍、與歐洲電影獎最佳女主角) 這些「罪人」的臉孔與尋常的血肉之軀無異,也讓我們不禁忖度善惡的界線是否 如此涇渭分明?媒體與社會的標籤、污名化,是否反而拈息了他們心底最後的一 絲良善與希望?透過捕捉幽微的人際互動與事件倒敘,影片超脫了行為的表象, 描繪出他們完整的生命面貌與背後後的種種複雜成因,直視「人」本質上的複雜。 當壞人都還沒有變壞的晚上...... 「女醫師綁架並毒害親生稚子」、「女毒蟲嗑藥過度,車禍意外害死親弟弟」 、「初中生夥同惡少殺害同班少女」、......,上述個個都是可以放在每日水果 日報頭條的聳動事件,多數人看了恐怕搖頭興嘆、或隨輿論大加躂伐,但當傳媒 積極建構「壞人」形象的同時,可曾想過壞人在還沒變壞的前一晚,可能和週遭 的尋常人一般,是個仁慈的母親、親密的手足、脆弱的孩子? 這些晦暗的秘密在影片中段便已揭曉,主角的親人、朋友、乃至觀眾心中都不免 籠罩著一絲惶惑不安:「他們過去到底做了什麼?」、「他們真的改過自新了 嗎?」、「會不會再犯呢?」隨著週遭眾人耳語、角色的自白、乃至倒敘重現, 我們逐漸體認到每個角色的真實人性面。 迷航與重返的迴游掙扎 受刑人在出獄後所面臨的共同課題,不外乎是如何掩飾自己的不堪過去,並且面 對社會的偏見、歧視。他們一方面懷疑自己建立親密關係的能力,害怕受傷而拒 人於千里之外,一方面卻又暗暗渴求認同,然而救贖與旁人諒解並非易事,跌跌 撞撞間,他們分別自不同的管道(互助會、保釋官、家人)尋求關愛與勇氣,試圖 證明自己重生的價值與可能。 《瑞》片的Kym在家人前顯得極度乖逆、甚至自我中心,如一個小型颶風般橫 掃過中一個個和樂融融的家庭場景,不僅在晚宴時煞風景地大談自己的勒戒輔 導,得知姊姊懷孕後仍不願在爭吵時讓步,甚至無意間在觸動父親喪子的哀慟。 對照她眾人前的桀驁不馴,她在成癮者互助聚會時的私密懺悔及眼淚,告訴但其 內心的孤獨與脆弱,而她的種種行逕無不透露對家人關愛的渴望;Kym這個年 輕女子的情感圖貌也逐漸成形:害死弟弟的愧疚、父母離婚的痛苦、母親的疏遠、 害怕被家人遺棄的恐懼……,在鏡頭耐心的抽絲剝繭下,觀眾學會包容、諒解了 的這個受傷的靈魂。 這部探討家庭功能失調(family-dysfuncion)的戲劇,在形式上融入了導演 Jonathan Demme自己多年拍攝紀錄片(尤其是音樂紀錄片)的經驗,全片利用手持 攝影的迫近張力,捕捉角色互動中的高度真實感,並穿插了大量的現場伴奏音 樂,用婚禮慶典的喧鬧、歡愉,舒緩角色間劍拔弩張的衝突;而多元文化的曲風 外,英國搖滾歌手Robyn Hitchcock的友情客串,更為增添本片異國式的嘉年華 風情,此種半紀錄的即興手法與音畫調度,不禁令人聯想2008年金馬影展中《家 傳秘方》(The Secret of the Grain)的神韻。(而演員受訪時則表示Demme受了丹 麥女導演Susanne Bier《婚禮之後》的逗馬影像風格影響。) 相較《瑞》連珠砲般的家庭私密對話、充滿動感的運鏡,《我一直深愛著你》則 像一幅沉凝的靜物畫,女主角Juliette宛如一個自囚的繭,抗拒與週遭旁人的親 密互動,不僅對妹妹補救親情空白所作出的努力潑冷水,甚至暴怒斥退想親近她 的外甥女。本片如《瑞》般也談及姊妹關係,但著重於姊妹情深的寬容與癒療力 量,如何浸透她覆滿死痂的心,觀眾看到Juliette由內至外的逐漸轉變:她學會 真心綻開笑顏、與人交談,衣著也褪去沉重色調,變得輕盈而明亮;她與離婚的 假釋官滋養出一段「同是天涯落魄人」的友誼,更和妹妹L?a的同事Michel發 展若有似無的情愫。然而,當角色步步迎向光明,「弒子」謎團的仍如影隨形, 過往親情斷絕的傷口從未痊癒,妹妹L?a對罪孽的包容也並非無限寬廣,而這個 懸疑張力持續凝聚至終場才迸然爆發,將最後一塊關鍵拼圖補上,揭露了Juliette 的真相……。 《心》片對主角的描繪正面許多,真相揭曉前,觀眾幾乎沒有一刻懷疑眼前這個 純良如天使的男孩曾是個冷血兇手,他的假釋官扮演了慈父的替代性角色,在他 細心的保護下,獲得Jack身份的Boy A順利在新工作、新朋友、新女友身上重 拾信任與愛,甚至在一次英勇的義行中獲得眾人肯定;影片不時穿插倒敘與主角 的噩夢,回溯其少年時期的陰暗成長史:母親罹癌、父親疏離、在學校師長得不 到認同與寄託、被同儕霸凌……,另一名兇狠的少年Philip成了他身陷困境時的 唯一援助(Philip則因更不堪的創傷,而養成暴戾的性格),兩位伶仃少年間產生 惺惺相惜的友誼,卻也埋下日後悲劇的種子;不幸的身世並非為罪惡開脫的藉 口,但是當社會投下污名的泥塊前,或許得看清這些「惡魔」與常人的差異僅在 咫尺,如果處在同一個情境,我是否能做出更好的選擇? 孩童的死亡、心靈的死牢 實體的監牢只框限了肉體,心靈的牢才是最沉重的桎梏,這三個人被放出來後卻 仍不自由,身體雖然人世行走,靈魂卻被夢魘與罪愆吞噬慢慢,害怕被報復、被 遺棄、害怕無法再愛人或被愛……。 三部影片的悲劇,都肇因於孩童的死亡,主角在揭露過去陰影的時刻,都有極為 動人、震撼的自白。 在《我》片末場那段情感暴烈而豐沛的對手戲中,Juliette被妹妹質問說為何當 時不向旁人求助?她回答:「所有事情都不再重要了,無論如何我都是有罪的…… 我無話可說,我該向誰辯解、又能辯解什麼?辯解只是找藉口,而死亡沒有藉口, 最糟糕的監獄是孩子的死亡,你永遠無法從裡頭走出。」 《瑞》片中,主角Kym面對姊姊的揭露瘡疤的嚴厲拷問後,也說:「是的,我殺 了我們的小弟,我現在應該是什麼人?就算我是德蕾莎修女,也無法改變我做的 事,我所犯的錯誤,是否犧牲了我往後人生的每一份愛?」這份愧疚,與《心》 片結尾亦如出一轍,Jack對保釋官說:「你曾向我說,過去的我已經死了,我不 能回去再當那個人,抱歉我讓你失望了。」 無獨有偶,「孩童」的符號在三片中均占有重要意義及情感作用。《我》片中 Juliette親手造就了孩子死亡的悲劇,而似乎間接促成妹妹Lea不願生育的事實, 而當Juliette被託付兩名領養來的越南甥女時,Lea的丈夫暴跳如雷地擔心女兒 的安危,不斷暗示著這頭母獸的危險本質;但是孩子的天真、坦率,逐漸讓 Juliette找回溫暖的母性與情感,後段印度籍友人的嬰孩也在在提示了新生兒所 代表的希望(並隱隱觸動過去的哀傷),而當妹妹發現女主角珍藏的兒子照片與他 所寫的溫暖童詩,那一份失落的母愛與背後的痛楚愈顯清晰。 《瑞》片雖鮮有兒童現身,但死去的小弟弟Ethan活時的痕跡卻在片中不時隱現, Kym回家後,隻身走到弟弟那保存原貌的房間,靜靜地哀悼;而當眾人替岳父 與準女婿的「填裝洗碗機」比賽吆喝歡呼時,寫著Ethan名字的兒童盤子更挑起 了父親掩藏多年的悲傷。關鍵的婚宴前一刻,身心傷痕累累的Kym急忙趕回家 時,當姊姊Rachel看到她一臉淤傷的狼狽樣貌,一語不發、前嫌盡棄地接納了 她、替她沐浴,說明了親情的包容力量,而此時姊姊發現了Kym肩上刺了小弟 Ethan名字的玫瑰刺青,我們和她才真正了解Kym心中深埋的愧疚與愛……。 《心》片的兩名男孩在行兇本身就是個心靈殘缺的小孩,編導不時在提醒這個事 實。當檢察官在法庭上嚴辭厲聲地斥責他們,他們坐在椅子上的腳連地板都搆不 著,而主角被迫從父母身旁帶走時,我們看見他只是個無助哭泣的孩子。 影片末段,當Jack從新住所逃離時,他一瘸一拐地走在狹小的巷弄,導演於此 刻安排兩名男孩臨演從他身旁走過(Philip與他不也曾只是如此單純的孩子嗎?) 他買了單程的終點車票,獨自來到南方海邊的碼頭,而這時一個個孩童如天使滑 翔般環繞他身旁,導演利用「孩子」的天真指涉了主角的純良本質,並對比外在 社會加諸的「惡魔形象」,刻畫了極為悲涼的諷刺。 《心》片最令人傷感的一段,就是曾用美工刀殺死一名小女孩的男主角,長大後 卻又用美工刀救了另一名身陷車禍中的小女孩後,小女孩寄了封感謝信給他,裡 頭並夾了張天使拿著刀子的圖,天使或惡魔的差別,原來只是轉念間的一線之 隔。而男主角Jack在絕望的谷底時,看見女友的身影穿透一道白亮,如夢氤氳 般現身,訴說她的諒解與無能為力,而這個幻夢般的訣別,以及他曾拯救過另一 條生命的記憶,成為他生命中唯一的救贖和慰藉,引領他穿過無光的幽谷,走出 罪孽滿溢的心靈囚室。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121.247.124 ※ 編輯: lavieboheme 來自: 203.121.247.124 (07/30 01:46) ※ 編輯: lavieboheme 來自: 203.121.247.124 (07/30 0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