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 關於香水_有雷

[madonhwa (madonhwa)]

葛奴乙，自出世就是個被摒棄的生命。

眼窩陷於闇黑之中，旁人不見其波瀾，對於人世的追求（還是偏執？）只有氣味、沒有情
感，隱遁於黑暗中的人生，偶然鼻翼顯現在光線中，又隨即隱沒。
這是我對『香水』片中葛奴乙的影像印象。

片中有個形容──生命的靈魂，就是他們的香味──這句話令我印象深刻。葛奴乙自出生
時身上則全無一絲味道，記得原著中收養他的奶媽覺得這個小孩不對勁的原因是：因為這
個奶娃兒身上沒有奶香味，也沒有奶臭味，非常奇怪。（在電影中則是直到他在往格拉斯
的曠野放逐中才發現自己全然沒有氣味）如果對照這個『香氣乃靈魂的外衣』概念，是否
可這麼推論：葛奴乙因為自己沒有任何氣味，所以沒有靈魂？

所以他必須用別人的香氣來塑造他自己，當最後他了悟自己什麼都不是，連愛人被愛都無
可能，自己根本對世間如同不存在，於是徹底崩潰！

我是誰？我為何存在？當葛奴乙被眾人一口口撕裂拆盡入腹，心底想的會是這個問題嗎？
（我「恨不得」/「愛你愛到想」吃下你！在這裡真真不是隱喻！）

是否也是因為如此，所以所有跟葛奴乙有關聯的人，在短暫從他身上獲利後都慘遭非遇！
（尤其師傅鮑迪尼在橋上的香水鋪兼居所一夕崩塌這一幕最具震撼也最帶有寓言效果）這
些能證明他價值的人，在他離去後隨即殞落，於是世上，再也沒人知道他的存在……彷彿
葛奴乙的存在就像香味散逸後，再也不留任何痕跡…..

證明自己的存在啊……他試圖宣告世人的意圖，就是這個欲念嗎？
在『行刑』場上，葛奴乙要證明：我存在！原本畏首畏尾、偷偷閃閃、整部影片中慣藏在
暗處或掩行於夜的他，終於昂首在明亮的陽光底下！在十字架前，搧動著帶有極品香氣的
絹巾，這一刻，他試圖展示他與生俱來的天縱之才，他成為神！任意操弄眾凡人的神！
但，與其說他欲展示『神性』，其實更趨『魔性』！他以上帝姿態垂首照看他那在除去肉
身束縛、拋卻道德、以赤身交纏『進入天堂般的子民們』， 但當子民們從天堂夢中醒來
時，感受到的不是滌淨的光輝，而是羞慚，這時子民們只能當作做了一場集體春夢，刻意
遺忘。
葛奴乙，即使在行刑場上，陽光遍及周身，仍是屬於黑暗的。想成為神，然所帶來的，是
撒旦慾望挑撥點燃。葛奴乙，終究是個披了羊皮的狼，卸卻香水的偽裝，什麼都不剩。

真的是又可怖、又可鄙、又是如此悲劇色彩。可憐的角色。



原本對於原著轉化成影像不抱持很大的期待，有點以好奇的心態來看：這種離奇的驚悚的
劇情，能怎麼演呀？不過看完後，覺得有些畫面的確是強化了文字的氛圍（當然文字的餘
韻～～影像還是難以取代）

譬如說： 葛奴乙一出世，就是生於一個充滿腥臭血濘的魚市……眼睛還未張開的嬰兒，
卻敏感的攫住小孩的手，湊近鼻下嗅（這一幕好嚇人）……
還有達斯汀霍夫曼充滿喜感的演出，詮釋黃金歲月已逝的不得志的香水師鮑迪尼。他與班
維蕭飾演的葛奴乙之間的對手戲很有趣──師傅以一連串嚴謹的規矩和近乎儀式化的程序
來追尋香味（捏鼻、甩帕、聞香、然後在苦思後以皺眉作收）對照葛奴乙看似隨心所致的
『調配』香水（東抓一瓶、西取一罐、這瓶倒一些、那罐倒三滴、最後還要上下搖一搖─
─你是酒保在調酒嗎？）作為這位天縱英才的師傅，鮑迪尼的江郎才盡十分適切的提供了
嘲諷與對比……

以及葛奴乙失手殺了第一個愛上的味道（原著中是刻意下手的，影片中的設定讓葛奴乙多
些無辜與不幸）兜售蜜桃的紅髮女孩，是否可視為葛奴乙的初戀？愛欲的啟蒙者？因為無
法永遠擁有她的甜美香氣，所以為了回味當時、為了不再有留不住的憾恨，導致往後的行
動？這裡讓少女賣著澄黃多汁的蜜桃，其實很帶有點情色的味道，隨著葛乙努不停以手攫
取少女身體香氣的視角，少女的胴體一覽無遺，猶如初初成熟的蜜桃，香甜柔嫩。而在之
後葛奴乙致力從事其『偉大志業』的時候，極致的香氣也暗帶一絲恐懼與血腥，直到在行
刑場上，看著一簍蜜桃自階梯上緩緩滾落，葛奴乙才終究回想起初衷，回想起再也尋不回
的依人芬芳……當時她為什麼要害怕？為什麼要閃躲？她難道不知道我是愛她的嗎？眼底
下眾人上演愛欲春光，而我的呢？
是因為這樣的心思流轉，所以葛奴乙才黯然步下虛妄台階，獨自離場嗎？

鮑迪尼師傅說：每個香水都含有三種和絃，也就是前味、中味和後味，必須有十二個音色
，前味就是第一印象……中味是香水的主題，香水的尾巴就是後味，能持續好幾天……如
果添加額外的音符，層次更加提昇，能突顯出其精華所在！那是第十三種香味，最重要的
香味。

如果把這齣戲也來分出三個和絃呢？從葛奴乙出世即展現驚人的天賦起（前味），到自我
放逐於石室中的迷失與重新定位自我（中味），走至縝密的獵豔計畫以致最後令人慌疑驚
愕的結局（後味），可以大膽的這麼分嗎？如果可以，那麼那第十三種香味，是什麼？


戲中畫面中常只出現一個歙張的鼻翼（向來都說某某演員好有戲，可能是眼波、可能是聲
調、可能是嘴角，很少有人說：哇！他的鼻子好有戲吧……）只見這鼻子成為香氣的雷達
前導站，鏡頭便隨葛奴乙的尋味之旅不停移轉──木頭、溫暖的木頭、水、潮濕的水、油
臭、假髮底下的油臭、香料、辛辣的的香料舖、餘雪、爽冽的牆邊餘雪、浮動的暗香、少
女含苞的暗香──

這時我在電影院，忍不住用力深吸一口～～只有冷冷的空氣。

無怪乎，影片一開場就直言道──香味王國的消逝……
影像，可以照片、錄像留存；聲音，可以錄音留存；思想可以文字、演說留存（儘管可能
多有誤差）。然氣味經過，留下什麼？（儘管我認為氣味是最侵略的。不想看，閉上眼，
不想聽，塞住耳，不想瞭解，那就不要讀也不開心扉，可是令人不悅的氣味，卻很難避免
，難道不要呼吸嗎……）氣味很抽象，很難形容，難怪葛奴乙對於氣味該如何稱呼求知若
渴，氣味無法以切確的文字和畫面表現之，只能提供一些索引讓人想像──如同鮑迪尼師
傅聞了葛乙努調製的絕妙香水，周圍出現了仙境、還有美人在頰上烙下一吻……那到底是
什麼樣的香氣？他不能說給你聽，於是提供一個畫面讓你參考；書中的文字在形容氣味時
也只能描述他所想描述的，讀者還是得靠自己想像……

氣味尋途，無影迷蹤，是否趨近於靈魂──他真的存在，但他究竟何在？

我終於有點瞭解『生命的靈魂，就是他們的香味』這句話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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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janewenthome:這篇寫得很好耶
推 chu2169:很好+1
推 winonawu:超好的!一邊看一邊對照著腦裡的影像一邊點頭!^^
推 kobahsi:推"行場"  XD
推 s9588008:Gooooooooooood
推 dianna72:前半段寫的很好 尤其在刑台上的解釋
推 lalasugar:大推這篇！感覺都有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