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虛空 卷一 迷宮悟 第三章 血戰驚雁
作者:黃易
離寅時只有一個時辰。
六月二日丑時初,整個留馬平原開始刮起大風,蒙古軍營燈火較
早時稀少,間中傳來馬嘶的聲音。丑時末,羊角聲起,蒙古軍奉大帥
思漢飛之命,撤去所有封鎖,開放了通往驚雁宮的道路,除了留守幾
個扼要的重點外,蒙古軍迅速從宮外移入宮內。
轉瞬間連直通驚雁宮大門的龐大石橋亦杳無人跡。驚雁宮除了正
門燒得獵獵作響的兩個火把外,全無燈火。整座行宮像一雙猙獰的猛
獸,虎伏在黑夜裏。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形勢。
驚雁宮的主殿雁翔殿高約八丈,毅然聳立於整個建築組群之上,
左右兩偏殿左雁翼和右雁翼,雖較雁翔為低,亦高出其他建築物兩丈
有多,各由一二十丈的長廊走道連接主殿。三座建築物一主二副,自
成一個體系,氣象肅森。除主殿有正門和兩道偏門外,左右雁翼都只
開兩道偏門,其中一道通向主殿的長廊,與另一道門遙遙相對。
大門由精鋼製成厚約一尺的兩扇鐵門組成,中分而開,高兩丈闊
四丈,每扇門須壯漢十人,始能推動。現時除了雁翔主殿的正門外,
全部偏門均已打開,杳無一人。正是請君入甕之局。
七大高手一路通行無阻,直抵腹地,正是進來容易退時難。這七
人代表了當今武林的精銳,成功失敗,對當前的局勢,有決定性的影
響。
眾高手心中暗呼不妙,要知若是蒙人實力薄弱,則必須利用驚雁
宮的天險,力阻眾人於石橋之外,再以威震天下的騎射,殺敵於平原
之上。
現在卻敢讓他們長驅直入,不問可知是心懷不軌,意欲待他們開
敞秘道後坐享其成,這樣說他們必是自信有將他們一網打盡的實力。
當然也可能是蒙古人低估了他們,不過只是那上萬的蒙古精銳,已是
可怕的力量。
衝入左雁翼殿內,眾人依原先分配,碧空晴、直力行和傳鷹守著
通往主殿連接長廊的偏門,橫刀頭陀和凌渡虛守住相對的偏門,韓公
度和田過客則往殿心進行開啟秘道的程序。
原來秘道的機關雖在此,秘道開啟後的入口卻遠在右雁翼殿內,
這對雙方均有不利。在七大高手來說,他們發動機關後,必須通過左
雁翼殿的偏門,進入往主殿的二十丈長廊,通過主殿,穿過偏門,再
經過另一道二十丈的長廊,才能進入右雁翼殿,這是相當遠的距離,
在蒙軍威震天下的勇力前,可說是九死一生。
但開啟機關和入口並非在同一殿內,亦是大出思漢飛意料之外,
使他的布置稍有失算。
左雁翼殿內一片漆黑,卻難不倒這些目能夜視的高手,只要憑藉
一點微光,他們便能如同白晝般看視。這時思漢飛在離此不遠的一座
建築物內,運起天視地聽大法,默察眾人的行動。
碧空晴正與傳鷹、直力行一起,守著通往長廊的偏門,傳鷹低呼
一聲道:「有人監察我們。」
碧空晴心想:果然是經驗未豐,敵人當然是在虎視眈眈啦:不知
傳鷹竟能對思漢飛的天視地聽神功生出感應。
韓公度將心中盤算過千百遍的方法再整理一次,運集全身功力,
向地面按下。只見平時全無異樣的地面,突然陷下寸許整整齊齊約方
尺大小的一塊。韓公度感到極為耗力,向田過客打個招呼,兩人數十
年生死之交,自然有默契,田過客伸掌按在韓公度背上,內力源源輸
送過去,相等於兩人一齊運力一樣。內力輸入韓公度體內,韓公度眼
前一亮,黑漆的殿內明如白晝,知道是內力增強後視力亦隨之增強的
現象,也不打話,依照特定的序列按下。原來開啟的方法,雖循某一
原理,但仍須按當時天上二十八宿的行度來推演,因天空星宿運轉不
停,是故在不同的時刻,開啟的序列便不一樣,韓公度的師兄因不懂
天星,致不懂開啟之法。
轉眼間,其中八塊先後沉下寸許,形成了一個奇怪的圖案。韓公
度向各人打個手勢,低聲喊:「成了!」就在這一剎那,突然轟轟之
聲傳來,偏門外點起成千上萬的火把,照亮了半邊天,七大高手立即
陷入重重圍困,蒙軍開始以重兵器如長矛。戟、鐵棍、鐵斧等搶門而
進,聲勢驚人。
眾高手也不打話,橫刀大師和凌渡虛棄守他們那邊的偏門,飛鳥
般橫過闊達十丈的大殿,與殿心的韓公度會合,撤向碧空晴三人守衛
的偏門,一齊殺進通往主殿雁翔那條二十丈長的長廊去。
長廊其實是以石柱架起上蓋的長長走道,兩邊是大花園,亭台樓
閣,好不雅致,這刻密布蒙兵,火把通明,整條長廊光如白日。
直力行一馬當先,背上一長一短兩枝長矛,連接成長一丈二尺的
重型攻擊利器,碧空晴持雙拐居左,傳鷹提厚背長刀居右,成左右護
翼,跟善是使劍的韓公度和使鐵棍的田過客在中,持劍的凌渡虛和提
刀的橫刀頭陀殿後,七人有如一把利刃,直刺入密布蒙軍的長廊去。
思漢飛失算的地方,在於誤以為迷宮入口亦在左雁翼殿內,所以
蒙軍兵分雨路,全力猛攻入內。現在七大高手衝出,立時把猛攻入內
的蒙軍反迫出來,成為混戰的局面。七大高手反守為攻,力量集中,
蒙軍方面的高手一時間被隔在外圍,急切下難以插手,此消彼長,七
大高手形成一條怒龍,衝破重重圍困,迅速越過長廊的中段,殺奔往
正殿的偏門入口處。
直力行一馬當先,手中丈二雙頭尖矛,舞得虎虎生風,一時如長
江大河,捲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一時幻化出千萬條銀蛇,漫天鑽
動。長矛貫滿真力,一吞一吐間,必有人應矛飛出,中矛者無論任何
部位受傷,五臟必被震碎,矛宗直力行的內功路子至剛至猛,無堅不
摧。兼且左右兩側有碧空晴和傳鷹護佐,使直力行能專心於前方,將
矛法發揮盡致。
碧空晴在直力行的左方,每出一拐,必暴喝一聲以寒敵之膽,他
的動作簡單過快,爽脆有效,以剛制剛,敵人的刀劍碰上他的雙拐,
立被震飛,擋者披靡,被他擊中的敵人都是全身骨骼碎裂倒飛而斃。
碧空晴在驚濤駭浪的攻擊裏,仍然不忘留意傳鷹,這年輕人展開手上
長刀,氣象森然,迅如雷擊,寒芒閃動下,必有敵人中刀慘死,悽厲
之極。
這時一聲長號傳來,長長的羊角聲內,以不同的長短節奏來傳達
訊息,蒙古兵受到指示,頓從混亂的局面裏,重整軍陣,由起先的各
自為戰,變成有規律有組織的雄師,開始向七大高手組成的隊伍發動
一波又一波的攻勢,矛刀劍戟箭,水銀瀉地般強攻入七大高手的陣
內,轉眼間各人或多或少都帶了點傷,雖無一嚴重,但因沒有時間運
功療傷,失血的情形,會因時間的延長而產生致敗的因素。
在蒙古兵滔天巨浪式的進攻下,眾高手沉溺於苦戰中,遂寸逐寸
向主殿雁翔推進。田過客和韓公度居中,壓力較輕,押尾的凌渡虛和
橫刀頭陀,卻已到了生死一線的關頭。
凌渡虛和橫刀頭陀,一刀一劍,縱橫馳騁,刀劍刺劈間,生起一
股股強烈的真氣狂颱,若如無形的利器,鋒芒到處,敵人紛紛倒下,
餘下一長廊的屍體,蒙人天性兇悍,殺得性起,踏著同伴的屍體攻
來,戰情激烈,鮮血濺得地下柱上一片片的鮮紅,令人怵目驚心。
凌渡虛施展絕藝,剛劈飛了一個武藝高強的蒙古兵隊長的首級
時,一股強大的殺氣,隨者洶湧而至的氣流衝奔而來,當中另有一點
尖銳的寒氣,破空疾至。凌渡虛數十年來大小無數次的作戰經驗在這
關頭見到成效,時間不容許任何遲疑,或是偏頭觀看,他從那點寒氣
的位置和攻擊角度,判斷出敵手利器的來勢速度,忙連累全身功力,
便將身體迅速由左向右移上六寸,橫劍側劈,位置剛變,一枝精鋼打
製的鐵矛貼身擦過,鐵矛還欲變化,給凌渡處長劍劈中,震蕩開去。
凌渡虛同時右肩一涼,鮮血四濺,為化解這一擊,他也付出了代價,
給另一個敵人乘虛而入。
使鐵矛的人低叱一聲,鐵矛又幻化出滿天矛影,凌渡虛眼前盡是
銀芒,一束束勁銳的氣流,在空中互相激撞,帶起一陣陣的狂颱,吹
得凌渡虛全身衣衫向後飄飛,獵獵作響。滿天矛影,倏地化作一矛,
當空刺來,矛未至,一股驚人的壓力當胸襲來,凌渡虛若只謀求躲
避,必然先勢盡失。而長矛受氣機所牽引,追擊而來,豈能僥倖。
凌波虛別無選擇,停了下來,卓立長廊中,和殺往主殿的其他人
迅速拉開了一段距離,轉眼間大家的視線被黑壓壓的蒙軍所隔,在這
刀光劍影的戰海內,每一刻面對的都是生與死的掙扎。
凌渡虛收攝心神,累年的苦修使他瞬即進入寂靜的極致,漫天遍
野的矛影,便如魔法幻象,不能使他絲毫動心,天地間現在只有他和
這面前的持矛敵人,廝殺的聲音,鮮血的飛濺,他聽而不聞,視而不
見,生榮死辱,再無關痛癢。
凌波虛和持矛人所產生的強大氣流,把其他人都迫在三丈開外,
在這一刻,再沒有人可以插手到他們中間。
驚天動地的一擊,像惡龍一般刺來,長矛凌厲的速度,落在凌渡
虛的眼中,卻是緩慢之極,他可以看到長矛由慢至快地往他刺來,在
空中畫出一道超乎了任何世俗之美的弧線,待長矛推至身前十尺,才
長嘯一聲,四尺青鋒,閃電擊出。
劍鋒與矛尖擊在一起,產生出一種絕非金屬相觸那種應有的聲
音,而是沉鬱之極的一聲悶雷,全場皆聞。凌渡虛身如觸電,長劍寸
寸斷碎。
他厲嘯一聲,側身橫衝出長廊,硬生生在重重蒙古兵叢中,殺出
一條血路,刀劍招呼到他身上,都給他硬以手腕震開,直向後宮千里
崗的方向撲去,蒙軍頓時一片混亂,號角聲此起彼落,顯然有蒙人追
去。
持矛者在矛劍交擊後,向後運退後了十多步,地上留下一隻隻的
腳印,面上一片灰白,正是與魔宗蒙赤行、國師八師巴共列蒙古三大
高手的思漢飛。他揮手招宿衛統領赤扎力到身邊來道:「他五臟已
碎,命不久矣,現我不能移動,必須就地運功療傷,你代我指揮吧
!」說完吐出一口鮮血道:「真是高手!」今晚敵勢之強,大出他意
料之外,不禁暗罵八師巴姍姍來遲。
這時其他六人攻至進入雁翔主殿的偏門前,矛劍相擊的悶雷聲剛
好傳來,眾人心中一慄,估計是兩股無堅不摧的驚人真氣相擊的結
果,這類交觸全無花巧,生死立判。跟著凌渡虛厲嘯傳來,由近迅速
去遠,聲音啞竭,顯出受了嚴重內傷。這時蒙古軍已重整陣腳,戰況
加劇,眾人自顧不暇,那能分神察看,牙木溫等蒙古高手亦加入攻
擊,壓力倍增。
矛宗直力行奮起神威,矛起矛落,守在偏門的十來個蒙古大漢,
紛被挑飛,無一活命,正欲搶攻入門,一股凌厲的殺氣衝門而出,令
人幾不能呼吸,兩枝長戟閃電擊出,直力行心中一震,連忙使出仗以
成名的瘋魔上天下地一百零七擊,旋風般向敵人捲去,只要敵人稍有
不支,雙尖矛便會無孔不入的把敵人當場刺殺。雙戟忽上忽下,刺劈
無定,堪堪將他抵擋住,後面的人給他一阻,不能前進,便給此君這
樣硬生生將六大高手擋於門外。這使雙戟的人身穿的蒙古大將袍服,
甲胃鮮明,正是蒙軍名將博爾忽。
傳鷹見勢不對,低唱一聲,厚背長刀帶起一片寒芒,迫開身前蒙
兵,向直力行招呼一聲,往博爾忽衝去,迎頭一刀痛擊,直力行何等
樣人,硬是將滿天矛影收回,與傳鷹移形換位,填補了他的空檔。
傳鷹這一刀拿捏的時間大有學問,顯出他不愧厲靈所推崇的罕見
奇才,一刀劈落,恰好是博爾忽硬架了直力行一下重擊之後,心浮氣
躁、新舊力交替的剎那,博爾忽亦相當了得,不愧蒙古三大高手下聲
名顯赫的人物,立時雙戟一變,迎上傳鷹那鬼神退避的一刀。
博爾忽條地震駭莫名,原來傳鷹雖只是一刀之勢,竟如千軍萬馬
、泰山壓頂般劈下,殺氣嚴霜,使他整個人如入冰窖,呼吸困難,心
中閃電掠過一個念頭:這青年比名動武林的矛宗直力行更為可怕。
那一刀在空中依循一條奇怪的曲線軌跡晝來,雖是瞬眼之間,刀
勢每次轉換方向時,刀勢都突然加速,而所帶動的氣流更趨強勁,但
在外人眼中,不過是刀光一閃而已。
博爾忽發覺自己完全被刀勢所籠罩,即要退避也屬絕不可能,雷
霆萬鈞的一刀終於劈在雙戟交加相架處。
天地忽爾停頓,大將博爾忽前後腳弓字步蹲低,雙戟架起傳鷹的
長刀,兩人四目凝視,如雷火相擊,逐漸博爾忽眼神轉暗,額上由髮
際直至下巴之處現出一條血痕,向後倒跌,手上還緊握雙戟。傳鷹那
長刀的殺氣,深深劈入了他的頭內,呈現在他那痛苦的眼神中。傳鷹
的刀法,實達到了曠古絕今的大家境界。
博爾忽的屍體還末著地,傳鷹一腳將他踢飛,衝入門內。眾人緊
跟撲進。橫刀頭陀大喝一聲,獨留守偏門斷後。
傳鷹、碧空晴兩人當先衝入,直力行居中,田過客和韓公度殿
後,剛進殿內,眾人齊齊一震,偌大的殿內空無一人,只有隆隆聲
響,通往右雁翼殿的偏門那兩扇兩丈高的大鐵門,正在由外而內,被
十幾個蒙古軍推得緩緩關閉,這時門扇間只餘下約兩尺的隙縫,殿外
火把透進來的紅芒,隨雙扇門的合攏,火光迅速消失。眾人大呼不
妙,雖全速撲去,但眼看已來不及。
碧空晴震天轟地一聲暴喝,關門的蒙古兵像給人當胸痛擊,愕了
愕才繼續關門。
就是一剎那的緩衝,決定了將來命運的發展。
碧空晴將身法提到極限,超前而出,這時離開正在合攏的偏門尚
有三丈的距離,兩扇門問剩下只有三四寸的空隙,火把光芒變成一條
紅線透入,在漆黑的殿內,分外惹人注目。
碧空晴曲膝下撲,當上身離地只有半尺時,屈曲的變腿全力一
撐,整個人由地上斜標而上,雙拐在前炮彈般撞射向關閉得只剩一絲
光芒透入的大門去。
大鐵門高兩丈闊四丈,鐵拐轟隆聲擊中鐵門,發出了一下驚心動
魄的震天巨響,在驚雁宮內的每一個人,都震耳欲聾。外面正調息中
的思漢飛,也給驚醒過來。今晚敵方盡為不世豪雄,自己雖高手如
林,兵精將強,戰果仍是勝負難料。
大震的同時,兩扇須十數名壯漢才推得動的大鐵門,轟隆一聲反
拍往外,推門的蒙古大漢,無不被震飛開去,血流七孔。
碧空晴亦給反震之力彈得倒飛而回,一個觔斗,就在向外衝出眾
高手頭上跌回殿心,眼耳口鼻都溢出了鮮血,形相悽厲。
死守後路的橫刀頭陀手持戒刀,橫門而立,身上滿是鮮血,已不
知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血給濺在身上。這位玄門第一高手,展開刀
法,森寒的刀氣,把偏門封閉起來,一夫當關,硬生生承受起蒙人的
瘋狂進攻。赤扎力和牙木溫亦加入奪門之戰,狀若虎群。
赤扎力手提大槍,突然在一個非常刁鑽的角度閃電刺來,危急下
橫刀頭陀不及回刀反擊,施展開佛門無上手法,一抄握高槍頭,赤扎
力大驚,全力運勁回拉,這人亦是蒙軍中有數高手,僅次於博爾忽之
下,這一拉實在非同小可。橫刀頭陀一手運刀,施展出一套細膩之極
的刀法,把牙木溫迫在刀光外,另一手暗運內力,把槍從中震斷,赤
扎力一拉拉空,自己的勁力倒撞回來,登時蹬蹬的向後直退,把後面
的蒙人撞得東倒西歪:一口鮮血噴了開來,坐倒在地。
橫刀頭陀把震漸開來的半截槍鋒抓在手裏,反手一挺,穿過牙木
溫重重刀影,貫穿了這蒙古猛將的前胸,牙木溫大叫一聲,當場斃
命。眾蒙軍人駭退開,橫刀頭陀卓立門前,狀若修羅。
橫刀頭陀卻是有苦自己知,剛才運力斷槍,搏殺牙木溫,已是他
畢生功力所累,登時一陣力竭,知道與蒙古國師八師巴一戰的創傷,
雖然以捨身大法強壓傷劫,但一夜苦戰,現在已油盡燈枯,隨時倒
斃,再無抗敵的能力,決意以身殉義,強提一口真氣催激起生命的潛
能,連聚佛門無上神功,全身泛紅,隨又轉白,白又轉紅,次數愈來
愈頻密,形相詭異。
號角吹起,蒙軍再次發動攻勢,當先領前的一個千夫長,勉強提
刀搶入,試探的一刀當頭向橫刀頭陀劈落,橫刀頭陀靜如山嶽,瞪大
雙目,千夫長一陣心悸,硬著頭皮加速全力劈下,一下斬在橫刀頭陀
的禿頭上。
刀切頭上,突然間,橫刀頭陀整個身體爆成一團血霧,覆罩門前
三丈見方的區域,數十個在血霧範圍內的蒙兵,都給爆發形成急竄的
真氣活生生震斃,一代高手橫刀頭陀煙消雲消,不留半點痕跡。
思漢飛剛剛趕到,看見這悲壯的一幕,不由面色發自,喃喃道:
「破精自絕大法。」身旁的其他蒙古將領,無不色變。原來這破精大
法,乃是來自天竺的秘傳絕技,可使人精血爆炸而亡,下乘者,自裂
血管,好像橫刀頭陀爆成一天血霧,傷敵於無形,乃最高之境界。
思漢飛暗提真力,發覺一番調息後,功力回復了六七成,暗喜又
可出手。這思漢飛不愧高手,在擊傷了當代高手凌渡虛後,這麼快立
即回力過來。
這時剩下的傳鷹、直力行、田過客和韓公度,已通至離右雁翼殿
的進口約四丈處,碧空晴並沒有跟來,看來是凶多吉少。
蒙古軍的攻勢有增無減,這些起於漠北、性情好鬥、勇猛善戰的
塞外民族,已被血腥激起凶性。他們一生人都在戰爭裏長大:實戰經
驗舉世無雙,不顧性命的攻來,實在非常可怕。錯非眾人均為不世高
手,氣脈悠長,換了一般好手,不待被殺,早已力竭氣絕而亡。
韓公度轉作殿後,手上舞出萬道劍氣,掩護眾人的後方。眼前盡
是一撥一撥悍如猛虎的蒙古人,鋒利的兵刀劍戰,在火光耀目生輝。
在重圍外約十丈處,一個面目嚴峻的黑衣老叟,躍起半空,迅速在密
壓壓的蒙兵頭上越過,凌空向自己撲落,正是白道中人聞之膽喪的畢
夜驚。
畢夜驚身在半空,迎著韓公度刺來的一劍,迅快無匹的一掌拍在
劍身上,借力又再躍上半空。別小看他這一拍,卻是畢身功力所累,
名為天魔擊三大散招,可以藉躍起凌空之勢,把功力分三次提升,一
次強似一次,凌厲之至。韓公度真氣幾乎為他拍散,不由大慄這魔頭
的蓋世功力,這時畢夜驚的第二擊又以雷霆萬釣之勢,一拳直擊下
來,剛好盯住韓公度刺來的劍身上,借勢再飛上半空,高達六丈,身
形在空中一個盤旋,第二一次撲下來時。更是雙手齊擊。韓公度這時
等於站在一個風暴的中心,又如驚濤駭浪中一葉小舟,隨時有覆舟的
危機。
韓公度勉強抵過他第二擊,血氣一再浮動,他吃虧在一面要應付
蒙兵的狂攻,同時間亦要抵禦這蓋代魔頭。當機立斷,一躍而上,全
力向如惡鷹下撲的畢夜驚迎上去,劍聲風雷隱動,一道長虹,直擊畢
夜驚。
畢夜驚雙手突然幻化出漫天爪影,剎那間劍爪互擊了七次。畢夜
驚借刀飛開。韓公度提氣縱躍,便想尾隨傳鷹等人而去,身還在半
空,一枝長箭不知從甚麼地方射來,疾如閃電,絲毫不帶半點風聲。
寒芒一閃,長箭由韓公度背後穿入,由前胸帶出一蓬血雨,飛插在附
近一棵樹幹上,露出的箭尾還在顫動,勁力和時間的拿捏,無懈可
擊。一代高手,在冷箭下被殺身亡。
畢夜驚回頭一望,顏列射卓立十丈開外的一個亭頂之上,專心運
氣調息,剛才一箭,看來消耗了他大量真力和精神。
畢夜驚還在思索,一股殺氣攝身而來,急忙回身反擊。只見矛宗
直力行面容肅穆,形如銅鑄,將攔在面前的蒙軍紛紛挑殺,接著一矛
接一矛向自己攻來,每一擊都是只求傷敵,這樣的仗,如何能打,畢
夜驚腳下節節後退,轉瞬兩人退出長廊,在花園內展開生死決戰。
田過客知道直力行心意,韓公度之死使他下了拚命之心,要為摯
交之死取回代價,況且敵方高手如雲,假若直力行與自己放手大開殺
戒,牽制住敵人的主力,傳鷹在壓力減輕下,或可趁機進入秘道。
田過客向傳鷹打個招呼,回身殺返敵方人海之內。傳鷹則展開身
法,撲入右雁翼殿內,一面重溫韓公度所傳授進入秘道的法則。他內
心感到前所末有的孤獨,所有並肩作戰的戰友均已離他而去,由這一
刻開始,他便要孤軍作戰。整件事的成敗,變成了他肩上的責任。
傳鷹剛撲入右雁翼殿,只聽得一聲大喝道:「停住!」
傳鷹停在門前,轟隆轟隆之聲在身後響起,大鐵門開始關上,但
傳鷹又勢不回躍出去,以他的身手,雖可以及時穿門而出,但大門關
閉後,出去後便欲進無門,一切的犧牲,完全白費,所以無論留在殿
內如何凶險,他也要應付。
身後的鐵門轟然一聲關上,整座大殿頓成密封,超過三十個以上
的箭手,分布在最有利的位置,箭頭都指向自己,一個書生打扮的中
年漢子,站立在另一道亦已關閉的偏門前,後面一排的站著七名蒙古
大漢,手上是各種不同類型的兵器,蓄勢以待。
傳鷹施展內視之術,暗察自己的體力狀況,發覺已接近透支的階
段,實在不宜浴血苦戰,可是看情形亦不由自己去選擇,中年書生本
身既是個高手,加上身後七名猛將和三十名箭手,這場仗看來有敗無
勝。況且要搏殺這批敵人前,還要先在這毫無遮蔽的空殿內,憑單刀
應付威震天下的蒙古箭術,想想也令人沮喪萬分。
傳鷹以最快的速度打量右雁翼殿內的形勢,正如韓公度所描述
的,通往迷宮的九個入口已經出現,每排三個,整整齊齊的排列在大
殿的中心,每個入口約有一丈的距離,裏面黑沉沉的,仿如通往幽冥
的無底深潭。傳鷹知道只有其中一個才是真正入口,而這秘密,亦是
現時唯一可以倚賴的本錢。
殿中形勢璧壘分明,傳鷹孤單地立在近門的一邊,另一邊門前是
中年書生和他背後的蒙古高手,箭手以書生為中心,於兩邊伸出作扇
形的分布,彎弓搭箭,瞄準傳鷹,對立約兩邊對手之間,是九個深不
可測的地洞,大殿與外間完全隔離在兩邊緊閉的大鐵門外。
中年文士眼中寒芒閃動,傲然道:「本人崔山鏡,受命當今皇帝
之弟思漢飛,全權在此負責。」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很仔細地觀察
傳鷹每一個表情,嘗試找出傳鷹的弱點,加以利用和進擊,不戰而屈
人之志。
傳鷹面上不露半點表情,似乎就這樣站上一日一夜,也不會氣
悶,崔山鏡暗忖此子心機深如大海,有異常人,一般人在這樣的情形
下,一是惶急不安,又或急謀應變,絕不似此子之蠻不在乎。
崔山鏡面容一整,提高聲線道:「閣下身陷重圍之內,絕無生
理,即使閣下盡殺殿內之人,但我方援軍轉瞬即至,閣下仍是毫無機
會,不如來個交易,若閣下坦告進入地下迷宮之法,本人代表皇爺保
證閣下在絲毫不損下,離開此地。」
傳鷹大動腦筋,盤算種種應付之法,忽然看到崔山鏡後的蒙古高
手,聽到崔山鏡以他的安全離開來作交易,都露出不滿的表情。傳鷹
暗忖這批蒙人必是因為自己滿手都是他們族人的鮮血,自然欲置己於
死地而後快。見崔山鏡許諾讓自己離去,當然不快。其實這也要怪崔
山鏡平日心高氣傲,除了思漢飛等有限幾人外,可說目無餘子,與其
他蒙人的關係並不和睦,加以蒙人一向看不起漢人,大家之間的歧見
與日俱增。
在這千鈞一髮之時,缺乏了解和默契。
傳鷹心中一動道:「崔兄你有何方法保證你的承諾?」
崔山鏡見傳鷹語氣大有轉機,喜道:「這等事必在事後始能證
明,閣下可有提議。」
傳鷹道:「現在此殿大門緊閉,崔兄你如食言反悔,我插翼難
飛。崔兄如有誠意,何不馬上命人打開我身後大門,哪我立即揭露進
入地下迷宮之法,到時就算崔兄出爾反爾,也有一線逃走的機會。」
傳鷹這提議非常高明,崔山鏡如果連這點也辦不到,足見毫無誠意
了。
崔山鏡略一沉吟道:「這個使得,閣下請走前五步,免得開門後
你立即逃之夭夭。」
傳鷹心下暗喜道:「我便走前五步。」說罷向前大步踏出,走了
五步,離開最近那一排的三個三尺見方的入口,縮短至兩丈許的距
離。
崔山境眉頭一皺,傳鷹的步伐似乎大了一點,但自忖己方箭手如
雲,深信傳鷹如有異動,必能早一步將其射殺。
崔山鏡向身後其中一名武士打了個手號,命令此人利用定下的傳
訊方法,借敲門來通知殿外接應之人,打開傳鷹背後大門,豈知那名
負責傳訊的武士一動不動,崔山鏡心知不妙,一直以來他的注意力都
集中在傳鷹身上,到這刻才看出身後蒙人不妥。
崔山鏡亦是老謀深算,當初從思漢飛手上接過這項任務時,同時
求得軍令虎符,以收指揮之效。這當下見使不動身後蒙人,自然探手
入懷,要掏出軍令。
傳鷹見他探手人懷,豈容他有喘息之機,就在這微妙的一刻,猛
提氣向殿心的九個入口撲去。
眾箭手齊齊一愕,不待崔山鏡發令,箭矢齊發,傳鷹名副其實變
成眾矢之的。傳鷹這一手漂亮之至,他利用了蒙人和崔山鏡的矛盾,
製造出一種巧妙的形勢,使敵方不能上下一心,對付自己,而且借與
崔山鏡的交易,縮短了與進口之間的距離,令他撲進入口的成數倍
增。而崔山鏡探手入懷的剎那,正是蒙人這個嚴密陣勢內僅現的一絲
空隙,稍縱即逝。錯非傳鷹這類非凡人物,定難加以利用。
箭手發動的時間,慢了一線。傳鷹閃至離最近那一排入口丈許
處,勁箭才射到,這批箭手確是一等一的精選,箭矢籠罩的範圍,並
不單以傳鷹為目標,而是根據他推進的路線和速度施放利箭,大部分
似乎都是集中在傳鷹身前的空間,但對正要迅速越過這二丈距離的傳
鷹來說,每一箭都剛好封住他的進路。
傳鷹身子一曲,整個人蜷作一團,除右手長刀外,左手同時抽出
一把長約半尺的小刀,左右手交叉揮舞,化出萬道寒芒,同時蜷曲的
身體像圓球一樣,在地上滾向九個入口正中的那一個。
一輪金鐵交嗚聲,勁箭撞上刀幕,都給震得倒飛開去,傳鷹絲毫
無損,滾至中間的入口之旁。
這種動作全賴一口真氣,最是損耗真元,尤其劇戰之後,這等損
耗,更是傳鷹負擔不起,他現在已成強弩之末。
他連喘息機會也沒有,兩道勁氣,一上一下破空而來,傳鷹反滾
往後,剛站直身子,崔山鏡一對判官筆,像兩條毒蛇般插來,他身後
的七名蒙古高手,亦空群而出。
在這要命的一刻,軋軋聲響,九個地道的入口,一同緩緩關閉。
傳鷹提刀欲劈,忽然一陣心悸力竭,知是自己耗費過鉅,接近油
盡燈枯的階段。
傳鷹當機立斷,左手運力一擲,寒芒一閃,短刀向崔山鏡電射而
去。
崔山鏡雙筆一架,噹一聲擋飛傳鷹擲來的小刀,身後高手紛紛圍
在中間的入口前,把傳鷹與入口阻隔開來。
這是個很奇怪的現象,蒙方高手包括崔山鏡在內,似乎都認定傳
鷹是要進入中間的入口,所以誓要阻止他進入,他們所有的行動,都
是針對這假設來施行。
這時九個入口只剩下尺許的空隙,看來大家誰也不能入內突然傳
鷹一陣長笑,崔山鏡心知不妙。
傳鷹迅速移向左後方的入口,趁還有那尺許的隙縫,一溜煙躍了
入去,秘道轟的一聲,全部關上,餘音響徹全殿。
原來剛才蒙方眾人,在傳鷹發動時,都強烈感覺到傳鷹要進入的
是那中間的入口,豈知全給傳鷹愚弄了。傳鷹在這樣的形勢下,仍能
翻雲覆雨,爭回主動,確是不世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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