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餘的日光〉系列共有四首作品,〈殘餘的日光1〉是這系列作
品中的第一首,此詩雖名為〈殘餘的日光〉,但一開始卻寫「一陣急
雨打過屋頂又停了」,透過聽覺吸引詩中之「我」與讀者的注意,而
楊牧在寫作策略上先以「雨落在屋頂上」這種必然是雨水打在屋簷的
聲音之「聽覺效果」引起吾人注意,「一陣急雨打過屋頂又停了」,
這種感受雨水(雨聲)存在又消失的感覺,警醒詩中人時間的關注 ,
透過雨水的有無,使詩中的時間性和對於時間的關注主題得以展開 ,
「雨」因為停了,不再「延續下去」的緣故,而使其「存有」消失,
使其存在時間消失,而「急雨」的「急」也顯現了這種時間的急促,
這種對時間催促、中斷的感覺,使詩中人轉而注意到窗外,引發出日
光的主題外;「急雨打過屋頂」發出的聲音,或次句「在窗玻璃上留
下中世紀的痕跡」的水漬,若說「一陣急雨打過屋頂又停了,」是聽
覺化的符號,「在窗玻璃上留下中世紀的痕跡」則是視覺的符號,這
兩者都帶來了「雨」所產生的時間感,同時也是使接下來日光的意象
更加鮮明地聲音化、具象化,葉維廉曾說:
……意象,最為一個詩思,是獨自存在,亦為自身存在的,但當這些
單獨的意象與其他的單位組合起來,往往會使詩更加豐富,效果更高
昂……。
是以楊牧將雨的意象透過窗玻璃殘留的水漬連結了日光意象,使日光
的意象更加立體鮮明:
我猶疑察看,手裏握著禦敵
的書。當殘餘的日光轉瞬間
以大幅旗幟的姿態,十面埋伏
在我親眼目睹之下
想證實暴力與美,以及憐憫
正在遲遲的宇宙邊緣
預備渡向黑暗
楊牧在後記曾提到中世紀西方文學:
中世紀西方文學的深邃和智慧曾經教我流連忘返……對於那樣一個年
紀,以中世紀文學研究為志業的學生而言,無論如何這些應該是合宜
的,當風鈴在簷下叮叮作響的時候,對於驀然發覺時光竟已多次構成
為一己驚詫的哲學論述……。
此段文字或可呼應〈殘餘的日光1〉中所謂「窗玻璃上留下中世紀的
痕跡」乃是作者對於中世紀文學研究的心理投射,而「手裏握著禦敵
/的書。」則是用以抵禦時光的工具,而「我看到有人陪我/窗前藤
椅裏坐著,」應非指真有其人,可能是楊牧虛構在文學研究上分裂的
「自我」,如同在中世紀文學中所追尋的武士蹤跡 ,這是楊牧敘述對
於中世紀西方文學中武士的人格特質、和智慧,在研究中世紀文學過
程中,楊牧彷彿和文學中虛構的武士在旅程中共同成長,是以〈殘餘
的日光1〉亦應將此一虛構的自我與其並肩關注文學的主題,又因為對
於文學研究的追尋,是以此詩中「雨」可謂「過去時間」,「禦敵的
書」則是詩中人成長的時間過渡,過渡到發覺窗外的「日光」而發現
詩中人當下存在的「時間」。
在「急雨打過屋頂又停了」此時的過去時間裡,「手裏握著禦敵的書
」正是詩中人隨同文學中虛構武士成長的象徵,然而隨著雨停,讓詩
中人透過觀察窗玻璃的痕跡而觀察到窗外「殘餘的日光」,詩中人雖
然在「過去的時間」雨文學中虛構武士共同成長,但畢竟存在於當下。
詩中人當下見證到日光「大幅旗幟的姿勢」、「十面埋伏」、「暴力
與美」等方式,「預備渡向黑暗」即將消失,是詩中人對自身存在時
間與過去時間的一種喟嘆。
楊牧〈殘餘的日光〉中這段對「殘餘的日光」之敘述正可以展現出楊
牧對時間之關懷,然楊牧此段描寫日光「預備渡向黑暗」卻彷彿第三
人稱之視角來觀察時間的變化,而非關己事 ,因前段文字展現出詩中
人對當下的「存在時間」僅「猶疑察看」且手裏仍握著象徵文學追尋
與成長的之「禦敵的書」,並非全神涉入當下的存在時間,表現出詩
中人與專注於文學研究的自我因為對研究的關懷,從當下存在時間中
抽離出來,故接續了下一個意象元素:
我看到有人陪我
窗前坐著,布蘭登堡組曲
樓上小聲放著,空氣裏
有懷舊的煙氣氤氳飄著
「殘餘的日光」代表當下的「存在時間」,而此處的「有人陪我\窗
前藤椅裏坐著」之「有人」在此詩的前半部都沒有出現過,也就是「
雨」所象徵的「過去時間」或「殘餘的日光」所象徵的當下「存在時
間」,此人都不附屬於這些時空中,吾人可以為「有人」是詩中人超
越時間的象徵元素,對展現當下「存在時間」之「布蘭登堡組曲\樓
上小聲放著,」及表現「過去時間」之「有懷舊的煙氣氤氳飄著」同
時關懷且涉入,同時又逸出其時間範疇,詩中人的意識由於對文學研
究的追尋絕,使意識對存在於自己所在限定的時空當下,是以詩末言:
失神一些,操心
一些,時間因為你的注視
短牆上停止不前
詩中的「有人」乃詩中人追尋中世紀文學過程意識之展現,故此意識
在專注的當下,如孔子之言「發憤忘食」,而使時間之巨流彷彿穿越
不過短牆似的,停止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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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WizardCH 來自: 59.114.199.172 (05/09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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