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蠻

經過多少日子, 季節
尚有無數的人, 國
血肉糢糊的旗豎在綢緞般的海面
豎在北極的繁花叢中

別炫耀迂腐的英雄主義
它還撞著我們的腦和心
避開, 越遠越好
那亘古就有的瞬間謀殺

啊, 血肉糢糊的旗豎在綢緞般的海面

甜的鎮定
烈酒灑下陣陣冰霰
澄澈
和平
我們的心為我們在塵世炭化為永恒
我們的心拋擲金剛鑽
啊, 世界
至今還聽到古老的欲火的爆裂

潔白浪花, 音樂, 星雲旋轉, 冰山撞擊
啊, 鎮定, 世界, 音樂
尚有形式, 汗液, 長髮, 俊眼
乳白的淚, 啊, 和平, 甘冽
火山深底北極洞窟的女妖絮語

旗……


青春  二十歲

廢除一切格言
肉體的變質真可悲
Adogio
啊, 青春有說不盡的利己主義
勤勉, 好學, 樂觀
今年夏天, 世界怎麼會有這許多花
曲體和曲式都快死了
合唱, 失魂落魄
神經老是打滑打滑
組不成一支夜旋律


青春 II

沉湎於 Adogio 之誘惑你依然如故
濃縮的嬉戲是你所熱中
幼稚, 傲慢, 邪僻, 沮喪, 消沉, 恐懼

有些苦事你總得去做
完美和諧的建築學可能性在你四周盤桓
許多奇異的未嘗見過的故實將是你的經驗

疇昔的閑散, 無為的奢華
也可以成為你的貼身記憶
你的記憶一旦化出感覺便起了造物的衝動

世界麼
假如你離去, 遠遠離去
今日之外觀都將蕩然無存


歷史的黃昏

譬如吧
有一天黃昏
心地純樸的流浪者
從我儕所處的經濟恐慌中抽身而出
以大師之手
將那管風琴奏得興高采烈

如茵芳草上的管風琴
池塘深底的玩牌戲
聖母, 戴面紗的修女
還有一位和諧之子
還有夕陽
唯傳說才可能的詭譎雲霞

獵人和馬隊呼嘯而過
黃昏顫慄不已
露天舞台上
劇情一滴一滴, 滴下來
窮人和弱者, 困惑於
愚蠢的七個層次間

德意志按照自身的見識
築起通向月球的木梯
韃靼人將沙漠煥發虹影
古代的叛亂位於華夏中心
憑借鳳墀和龍椅
一個小心的平庸的世界成立了
此乃阿非利加和歐羅巴是也
之後, 一場海洋和黑夜的可知的芭蕾
還有無價值的化學
崩潰的旋律

不論在哪裡
郵車能帶給我的
全是布爾喬亞的妖術
人的這種氛圍
連最蹩腳的藥劑師也認為不堪忍受
這種物質的肉體的瘴氣
想一想, 就一陣劇痛

不, 不
窒熱的氣候, 海洋乾涸
大地竄涌, 行星撞擊
這一切究竟何時發生
聖經和命運女神都諱莫如深
哦哦
真沒有留下什麼後果


H

任何奇形怪狀皆有悖於 Hortense 的殘忍氣度
孤獨是性欲的機制
慵懶是情愛的活力
在童年的監護下
她是有史以來眾多類族所盛贊的衛生之道
大門向災難開
道德宣告解體, 恣肆成其行為
哎, 鮮血滿地
煤氣燈照著
不熟練的貪欲陣陣顫慄
去找, 找 Hortense 去


守護神

他是戀情
他是今天
他把房門開向
雨雪淋漓的嚴冬
火焰喧豗的酷暑
他吞食並淨化酒和餚漿
他是情好
他是未來, 力, 愛
兀兀於怒氣和愁思中
漫天風暴, 倒偃的旗

他是度量
他是節奏
他是不可逆料的理
他永恒, 受人推戴
其姿質若命運定奪之機械
他的特許, 我們的禮讓
他, 他迷, 他貪生命而痴眷我們

我們呼喚, 他遠引天陲
他噓氣成雲
他有無數好頭顱
他自決航程
形骸與舉動之完美
完美有不可思議之速率

新暴力, 俊爽閑雅之潰瘍
啊, 他和我們, 輕狂
此失去已久的仁慈更寬宏的桀驁不馴
人世哪, 無前例的災劫, 暈眩之歌唱

他認識我們所有的人, 因為他愛
冬夜, 從海岬到海岬, 洶涌以襲城堡
從這些方位視角到那些方位視角
氣盡力竭, 吆之, 眺之, 送之
潛於潮浪下, 仆於雪原上
群起而追捕他的眼
他的息, 他的肉, 他的命








1991
收於木心《我紛紛的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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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irily2:由於整首組詩很長，故擅自分為三篇[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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