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有一種稱之為混沌的緊密系統把它們維繫著〉 ◎不清
盤坐於石灘
試圖解開海岸線上的糸·吉
我問發亮的玻璃瓶：我
還需要諦聽嗎？（1）
縱使螺唄之聲
早已繞過耳輪
擦亮鉤在耳垂上閃鑠的星星
然而總有一股強大和不正義的勢力
讓我們偶爾懶於沈默
他們都認為它仿似夜郎（2）
於寧靜的晚上撅著嘴唇
吹起訑訑的哨子
這意味著一種內在情感的抗衡
像曶曶的海流
令平坦的路無法抵達目的地
因為時代過份久遠
我們已無法辯析瀑布於何時從懸·崖湧動出缺口
河流上游總是像一條填充題
靜靜地承載燦爛的可能性
祂們從山而下
以雨水作為開端
奔流草原滑動光
以及森林鋪陳影子底下的秘密
而這股激情或哀傷將被一拼擠進玻璃瓶
順著白色的音量
在浪花之中翻滾著漫長的無助感
浪漫
也許是朗讀藏在瓶子裡一首百年的情詩，儘管它
濫情，儘管它如棗紅色般的率直
猶豫唇上的口紅
猶豫片刻前你生氣
親手打碎這個玻璃造的秘密
讓碎片像舌頭般留在聖殿之中
刺探遊人的痛處
而愛情往往就從此開始
像你手上那張手繪的海洋圖
時間被記錄成斷續的弧狀
登陸之前發生作用
沒有人能準確地說出誰最後翻閱過
港灣再找不到漁船
更年青的人
在堤邊栽種花和樹木
這些在木房子旁邊生長的植物
有別於森林
它們需要學習一種新的秩序和型式
學習腹部
被螺絲刀刺上情句的時候忍受
一種痛癢
我問：「那些愛的誓言
是為誰刻意刻上的呢？」
儘管年華能令字體失效地
扌＝廣＝弓＝長
扌﹣其﹣斤
列
衣
莫胡
（模糊。不清。
不清？）
持續的濕度將鼓勵青苔的滋長
漸漸
芽苞吐出一顆顆微紫的春天
樹杈生長出更多的樹杈
不規則的
如設計師佈置一局沒有預設立場的「方格」
而這切實是愛的最佳徵示
一塊肥皂在背部摩擦
溫暖隨箭頭
逆流
而下
令頑固的卵石變得光滑
變得歷練
你醒來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
留下孤獨
在海洋的中央作為燈塔的基石
因為那片自轉的光，烈風
只能周旋於島嶼之外，相反海
悄悄地把祂遺下的詩集
收藏到石與石之間的扌＝由屜
你我嘗試聆聽貝殼的螺旋狀
解構這股嘩嘩的浪聲
分享海藻、海星和水母的關係
例如詩歌的柔軟度
例如海水的鹹澀味
和幾何學中
稜角能夠沾染多少置於聲帶之上的傷口
如今，你幻想你成為一隻成長中的寄居蟹
以柔弱的腸臟邂逅石灘上另一枚更大
更陌生的螺殼
讓彼此的生命和呼吸聲
延續急速自轉和濕潤
「整個暈眩的過程
需時
大約
11分48秒」
更多的號碼和符號從設德蘭群島南下（3）
經過風平滑動光
以及一連串沈默的虛線墨游東邊的挪威
白色的海浪聲將為一種永恆鼓舞
一種無可預知的生命力
縱然它平凡
縱然它承托透明的玻璃瓶漂浮於每座重複的洋洋大海之上
它將會像那隻墨魚克拉肯突然吞噬已知的（4）
把傳說送到海床底下
讓一些深海魚做陌生的夢
一些牠們從沒想像過維京人稱之為競技場的獄
而牠們必須逃離這個乾涸的盤子
勇敢地找尋能夠跳回大海的經緯點
否則牠們將永遠無法領悟方向
無法體會流浪的樂趣
我明白
隨波逐流的旅程將有所無奈
如同套上塑膠拖鞋
於岸灘舉步維艱
忍受細沙在腳指之間打磨每分每寸的時光
然而我們將如小孩似的
對未知的登陸點顯得緊張和雀躍
我們偶爾平靜地體會浪花的起
落
偶爾欠缺耐性
激動地問祂：「Are we
there yet?」
直到遇上一百年的岸
於潮石之間
得到潮汐暗示時光
（同樣的光？）
以光年長期佔據天空
入夜星星看似失序
如纏鎖於石縫中的詩句
但其實有一種稱之為混沌的緊密系統把它們維繫著
漁船上的舵手都了解它、也了解
一切本無光澤的固體
因為對礁石敬畏
我們往往只能沈靜的駛過它
不發一言的
眼睛幾乎也不張開的
只用耳朵
期待（不）碰撞
這是一種對主宰的信念
從開始的那一天就存在著
可惜有一種性格極度害怕窗
他們需要一堵圍牆
把自己團團圍困在內如同一群蘇格蘭高地的「羊」、如同一群
分居於動物園的「獸」
牠們往往囫圇
吞棗，過於固執像鐵籠裡的一頭「驢」
牠們不曾像某某犯人衝撞囚室
沈默地在「框框」中等待
「Are we there yet?」
等待明日的遊客在籠外緩緩地走來
走去
「Are we there yet?」
閱讀前方豎著的名片和註解
而他們心中將會說句：「噢，
原來是一只獅。 」
然後
離去
Please state where
And when this card was found,
And then put it
In the nearest post office.
You will be informed in reply where
And when
It was set adrift.
Our object is to find out the direction
Of the deep currents
Of the North Sea. （5）
我醒來的時候祂們已經離去
（是嗎？）
留下我獨立於桌子
有一個概念在開展著
我透過玻璃造的身體開採光線
漁船還是需要燈塔的
儘管這是個日長夜短的季節
它幾乎沒有晚上
因此也沒有夢包裹秘密
這刻，我們終於能夠彼此對望
解開百年的懷抱
第一次閱讀刺在妳身上的英文詩句
（又或者說，那只是一則單向性的指示
如明信片上清晰說明
這個實驗的目的）
「也許我純粹是個透明人
不懂掩飾體內的汁液」
清晨白色的濃霧
呈現一種誘惑
這是一種如絲的愛情
彌漫於氣態和液態之間
有一天我會抱妳入懷
再次投回大海之中
在白紙上墨游出各式各樣的線和符號
而它們將徹底地濫情？
正
如
這
首
詩
？
註釋
1）諦聽，又稱善聽，是佛教和中國神話中的獨角神獸，相傳是地藏菩薩的座騎。
2）夜郎，中國戰國至漢時的古國，位於今天的貴州西北，雲南東北，和四川南部一帶。
3）設德蘭群島（SHETLAND ISLANDS）是蘇格蘭以北的群島，由約100個島嶼組成，西為大
西洋，東為北海，距蘇格蘭本土200餘公里。公元8至9世紀由維京人所控制，直到15世紀
挪威國把島出讓給蘇格蘭皇室。現在群島的主要經濟來源是捕漁業。
4）克拉肯(KRAKEN)是北歐神話中游離於挪威和冰島近海的一隻海怪，經常浮上水面襲擊
漁船。根據其身體和行動的特徵，牠應該是一隻大烏賊。
5）1914年6月任職於蘇格蘭海洋科學局的布朗把1890個玻璃瓶投入海中以便研究和記錄北
海的海流。每個玻璃瓶中都放有一張官方的明信片，明信片上印有指示要求拾獲者記錄發
現時間與地點後寄回漁業部。至今共有315個瓶子被找回，最近的一次由漁民李帕於2012
年9月在設德蘭島東部發現。這是有紀錄以來漂流海上最長久的瓶中信，共98年。
（──2012年香港本土文學大笪地詩歌文學獎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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