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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五年集自序 ⊙七等生 對於友人曾經說過寫詩是一樁豪邁舒情的事,於我不知能否做同樣的性情而言? 但就生活而言詩是自古而今不變的道理罷。 民國五十四(一九六五)年晚秋離開海邊的小學校奔到台北城後,寄居在木柵二 姐夫劉大燈家處,陽光西斜時常獨自沿溝子溪散步。〈詩〉,〈倒影〉,〈狹路 〉三首約寫於翌年小陽春雨時節。 後來遷出木柵,先在信義路巷內,後在通化街租一間臥室,某日天黑前意外窺見 窗外漫空中盤旋的蝙蝠有感,寫成〈日暮的蝙蝠〉一首,〈黃昏〉則是路經市內 公園時坐於樹下石櫈草成。偶而回到木柵二姐夫處小住二三日時寫出〈周末之夜 〉,及對基隆生活的回憶凝就了〈雨霧時節〉。那時,雷、簡、胡三友遇周末偶 到雨港來訪,我住在省立醫院對街樓上。一日簡、胡二君相偕前來,正適我爛尾 炎割除後第五日,由醫院搬回居所,當夜以兩隻烤雞數瓶酒飲至天明。〈城堡〉 一首無疑是在皮鞋店伴有妻的注視下寫成,是我在礦區的小學校生活三年的回憶 。每展這詩,無限感傷和悲懷繫於心中;第一次認為很美好的愛情竟莫名其妙地 結束在那裡,至今除了自責自譴外,不明是否有其他外因,只待來日由她親自告 訴我。 欲想飽餐一頓,我就轉回木柵二姐夫處;飲食對我,唯二姐親手最合我胃。〈新 聞〉一首是在那裡的暫留中速成。 〈白色康乃馨和爵士樂〉一首摘自散文冬來花園中一節,〈美麗〉一首也寫於斯 時。〈美麗〉是我憶及在關子嶺服役期間的大部感觸。 〈在昨夜我們〉,在咖啡室聊坐譜成。那時與文季友人出交遊,憶及在服役中的 假日回到出生地通霄的愛情遭遇。〈小夜曲〉最初僅前面的數行,在礦區記在紙 片上,後來追思彼處的生活而擴展成三個完整段落。 〈嫉妒〉和〈打鬪〉二首來自簡君說出的真實故事。 夾在〈嫉妒〉和〈打鬪〉的〈冬日〉,是我對文季停刊後的懷念。武昌街名星咖 啡店是當時文季友人聚會之地;記得姚教授曾有這樣的話:「你們珍惜這一刻啊 ,要是散去,不可能再有今日聚集的規模。」如今已應驗其卓灼的先知。 隨〈冬日〉後寫下〈春天沒有〉一首,是思維的連繫。那年新生戲院焚燒,情景 觸人;和尚王海龍犯姦殺伏法;娛樂界初展姿眉;越南戰況慘烈;台灣試種蘋果 成功,皆是不可拭掉的現實世界。 自通化街搬出後,住蘭雅農舍,又遷出蘭雅,住進延平北路。晨曦時分,友朋常 帶醉搖搖幌幌地行走在田間小屋,到石碑搭火車回家。懷拙在此之間誕生於一所 私立婦產科醫院,母子均安,雷、簡二君來賀,贈錢四百,特念永銘。似應否認 人窮無友的說法。後雷君戀愛成熟,奔回高雄與慧美小姐成婚,男才女貌最適他 們夫婦兩人。 失業多年了,生活依然無處歸依,窮困之狀使我悔不當初冒然離職。考進廣告公 司企劃,上班三日就作罷。到經濟日報當會議速寫,好景卻不長。為咖啡室的僕 役一月,領薪九百,是經歷上的一個嚴肅笑料。一日與文季友人參加中國文化學 院學生的一次演講會,共推雷君駁斥時下文學使命感的偽善面。事前曾與雷君談 到使命感的自發性,必須要有真實的生活體驗,及對文史的真確認識。這與世紀 末國人倡明哲自保,實底下是個人趨勢好利的偽哲學不相謀合。生命只有一個, 在同時空中容兼出世入世之格,令人反感。微學則談出世,居優又談入世,唯此 輩才有這種了不起的說法。繼承傳統不是銜名掛牌,只有不斷改革創新一途。處 世立身各有異趣,無硬性標準。執法公正,崇尚自由尊重別人,發揮個性,才有 存在可言。我想東方的文學,此時還是不脫支持社會的公義的主流。 罷職咖啡室後,租居承德路的六蓆踏踏米,懷拙寄台大托兒所,寫〈現在只剩下 空漠〉。為申請教職,被有關機關搬弄四處奔走。又有藉某名譽前來索價八仟者 ,是一位帶眼鏡牧師自稱和另位黑膚漢子,說先付半數事成再付半數,眼見可見 到已是赤貧,何來大錢八仟,貪饞混蛋之極至,使我不勝怒吼,揮動正在作畫的 彩筆下逐客令。為生活與妻齟齬。寫〈十四行〉。為出文集又被仙人掌愚弄了一 番。胡君一年兵役滿自金門歸來,贈我高樑美酒數瓶,又與他海外歸來的同窗共 赴淡水暢飲。寫〈告密者〉。再搬到天母住,時在民國五十七年夏末。 一日與妻吵架,避居在簡君破舊的宿舍內三四日,寫〈牙痛〉。回憶在咖啡室當 職,譜成〈在黑色沙龍〉。當時有一位詩人,知我名為七君,不明何故,每夜均 前來挑言侮辱,不可理喻之極。 有一次民間節慶,攜眷回木柵二姐夫處填飽肚腸,寫〈這是不能〉。小書此時竟 誕生到這不適舒的世界來了。是喜又是憂。 由於不辱於賄賂,謀教職始終無望,遂離台北;捨城市走高山。一年後輾轉而回 到本籍的通霄來,時在民國五十九(一九七○)年青年節,抵家門時,日落黃昏 春雨飄落,心身皆感睏頓。是年九月末復職事成,感謝綿雲細縫之青天,派於鄉 下小學校,生活始定下來。第二年值夜一首譜成。幸雄君偶來通霄敘飲。離城後 與朋友均斷音訊,知道我回家,相偕前來探望,紛亂的情緒不能言盡。 就在這工作之餘,整理此集。詩不記好與壞,只求意達,且最能寓言五年之間我 的愚昧之嘲的暗淡生涯。 對於友人曾經說過寫詩是一樁豪邁舒情的事,於我不知能否做同樣的性情而言? 但就生活而言詩是自古而今不變的道理罷。是之為序。 七等生 民國六十一(一九七二)年仲夏 於通霄舊屋 五年集後記 ⊙七等生 當稿子交給印刷廠排字後,有一日我由工作的學校回家,晚飯後由於心中一直惦 念著某一個女子的影子,逐躺在床上,孤獨地處在黑漆之中。我想著:今後也許 再也寫不出這些富於靈思的詩來了,它們的面目十足地顯示過去那段時間的意義 。一個人如何去辨識時間,如不以科學家的冷靜觀點,而以一個追逐生活的凡夫 而言,他的存在完全是殊異於其他人的一件事實,當他內心裡充滿了孤獨、寂寞 、敗喪且愚蠢的感覺時。當有人追問我生活在過去某一時刻的行徑,要我做某種 解釋,我往往是目瞪口呆,不明到底有何事是在那時發生;就是對方反能向我詳 述那些細節,我依然無以記憶,造成別人對我的失望。時間已過,無處尋覓它的 蹤跡,像這樣的情境使我不敢去預測未來所必然也如此發生的事。在天國如遇這 般詢及我在地上的生存,我可能會對一切加以否認。 雖然個人不能與天地同生同休,可是詩文、寓言小說的寫作會使我不致產生如上 的那種尷尬的場面。譬如以七等生為名,當然真名(父賜的)不是這樣,是為了 配稱於寫作發表之用。首先寫作是為要保全自我的記憶且一併對世界的紀錄,把 我與本來是混在一起的世界試圖分開來,所以筆名對於我,是我對生活中普遍的 一切要加以抗辯,尤其在我生活的環境裡,他們幾乎是集體地朝向某種虛假的價 值的時候。 在最早我並不能以現在回顧的清醒瞭解得這般清楚,在那時,我想是全憑我的本 質的反射而做了那種意識的決定。這個集子的詩的寫成,我想完全也是這麼一回 事罷。那些靈思再不會到來,就是那些語句的選擇和組成,也將不會再度以這等 模樣出現。有人會對以往的事加以卑視甚或躲避,像出生貧窮的人對貧窮的憎恨 ,可是命運長期對我如此酷責的今日,我將愛惜它們,成為出版的真正理由,它 們的存在是使我確信那個時間的意義。我這樣說,當然是準備遠遠地避去一切可 能的某種對它不利的批評。 批評不能奪去我在那時的一切思維的存在,更不能否認我在那時的生活。批評的 世俗使命無法與個人的生活真價去做比較。有種學說認為宗教來自死亡,宗教強 調個人的存在,那麼一種自選的存活應也是來自同樣的逼迫罷。人在死後才確認 自己的價值已經太晚,尤其對寫作者是種嘲弄和無意義的事。寫作者只有在此刻 確認和思維。死亡可能就是代表絕對的消失,因此不是思維就沒有真正的存有。 寫作者和藝術家要在此刻對自我加以確認,不能狂想死後為人讚揚。 個人所思所為實在不足以去和世界的萬物比價。我以我所顯露的殊異之性,去與 一切其他的殊異之性諧和共存,而不是為了一個整體的世界喪失我的個性。世界 的完整靠個別力的協調,而不是以少數人的意志為世界的意志。一個個人是何其 渺小,如果沒有賦予自由和生存權,極其容易為自私的集團所吞噬。可是誰來維 護生存的權益呢?歷史不是充滿了蹂躪和奴役的事實嗎?不論是一個民族對待另 一個民族,或一個個人對待另一個個人,至今情形依然。 假如有人要問我,「喂,老七,你的想法不諦就是一種憂傷嗎?」我會說是的。 這原本是來自憂傷的一種想法。憂傷對一個凡夫而言是來自他生活的事實。但是 生活很難以某種實情來代表。人是想依照自己的想法來做事,可是宇宙世界又是 依照它的規律在進行著,人對宇宙世界所知有限,便養成依賴和順其自然的性情 ,當有這樣的藉口時,無疑的,只有助長慾望的延伸了,一個理性的世界便遲遲 而不能產生。參照歷史,使我不能對現在的人類抱持太大的希望,一個要遲至更 久才能到達的理念,不會在最近就完成。對於不能品嘗成果的人們而言,總是厭 言不已,我也是其中的一個。可是事實是如此,就只有盡力而為了。 -- 詩 五年集自序/詩/倒影/狹路/日暮的蝙蝠/黃昏/周末之夜/雨霧時節./城堡/新 聞/美麗/白色康乃馨和爵士樂./在昨夜我們/小夜曲/嫉妒./冬日/打鬪/春天沒有 /現在只剩下空漠/十四行/告密者./牙痛/在黑色沙龍/這是不能/值夜/紫茶/跡 象/秋日偶感/樂人死了./有什麼能強過黑色/海思/斷樹吟/戀愛/一隻單獨的白鷺 鷥/落落之歌/當我躺仰在海邊的草坡/五年集後記 ■《情與思》,遠景,1977年9月 戲謔楊牧/隱形人/無題/三月的婚禮 ■《銀波翅膀》,遠景,1980年6月■共計39首 鴻鴻〈發現七等生〉■現代詩復刊十九期,1993年2月 http://bbs.nsysu.edu.tw/txtVersion/treasure/poem/M.999184888.A/M.1007535476.A/M.1007535546.A.html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5.232.13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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