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問難] 詩創作有理論嗎？

作者bll135 (洪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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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Re: [問難] 詩創作有理論嗎？

時間Thu May 12 22:31:34 2011

※ 引述《stand1234 (石頭書)》之銘言： stand1234的問題很好，在此謹以我個人的閱讀與創作經驗試答一二。當然未必堪為公允，也歡迎大家提出補充與不同的意見。首先，在詢問如何創作一首現代詩之前，我們應該先簡單的試圖釐清一些觀念：在詩、散文、小說等等被稱為文學的東西之中，必然存在著某些共同的價值。就是這些價值，讓他們可以被稱為是文學的。但在這些被統稱為文學的東西之中，仍舊有一些東西是和其他文類不同的，正因為具備了這些價值，所以我們才可以將他們辨認為現代詩。那麼，現代詩跟其他的文類有什麼不同？首先，我們可以先想想，你心目中的現代詩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大部分的人會給你幾個基本的答案：要押韻的、句子是分行而不是連在一起的、甚至可以被唱的......這些東西，與其說是詩觀，倒不如說是對於現代詩的一種想像或者直覺式的回答。聽到這樣的答案，我們除了似懂非懂的得到一些看似鐵則的東西，並沒有辦法得到太多助益。我認為更好的方法，是真正從閱讀開始，先了解「什麼是現代詩」，然後再來學「該怎麼寫好詩」。音樂性板上曾經討論過幾次，即使文章已經被洗得很上面了，但只要多在板上晃過幾次，我想有在留心的人都會注意到：現代詩運作的語言和歌詞有所不同，甚至音樂性等等的講究都不同。正由於如此，現代詩是不必一定要押韻的。押韻可以作為一個加分的項目來使用，我們可以看到，有許多人的詩是不押韻的好詩，有的詩即使押韻也不見得好。在對此兩者混淆的情況做一基本澄清之後，那我們應該如何欣賞一首現代詩的音樂性或者語言性呢？事實上，即使在詩歌分家後那麼久的當代，現代詩仍舊具備一定的音樂性質。要去明白一首詩組成的好壞，還有作者為何如此分行、分段的法度，誦讀絕對是一個理想的方式。舉個例子而言，板上Atlanta板友的作品〈聲聲慢〉：　節慶勢必重返。凡喧譁的　皆使我驚心，越是凡常的事物　就拉扯出越大的縫隙。好不好我們　再一次道過安靜的晚安？此刻　不宜有光，不宜　有聲 (以上節錄) 當我們在第一次簡單的瀏覽過去時，勢必不能領悟為何此一段落的斷句是如此進行的，然而在閱讀時，卻可以更明白的體會出這首詩的抑揚頓挫出來：在此一段落中試圖將句子從中拆散的筆法，明顯地並非毫無章法的選擇，一方面在斷句間可以營造一種閱讀時的語言節奏，另一方面，這個作法也是這首詩的一種機關所在。例如：「皆使我驚心，越是凡常的事物」此句，一般而言，讀者很容易直覺式的理解「越是凡常的事物」為下一句開頭：「就拉扯出越大的縫隙」的主詞省略，然而，「越是凡常的事物」，又為何不可與原句中「皆使我驚心」發生作用？這就是一個簡單的技巧，既具備閱讀時的音樂性，卻也具備雙重語意環環相扣的效果，十足考驗讀者的細心。從閱讀中出發，看似簡單的寥寥數語，其實言簡意賅，要如何從優秀作品的閱讀中注意到更多細節，才是掌握現代詩書寫門道的不二法門。另外也有板友提到：他認為現代詩反而比較不容易寫。我也覺得這個說法很有趣，因為這和我學古典詩時學長姐的說法一樣。當時我詢問學長姐：為什麼大部分人的創作(社員創作)都是以首句押韻來做書寫呢？得到的回覆是：因為首句不押韻反而少了依歸，在首句押韻配合平水韻的前提下，首句末三字顯然比較好寫許多。此為題外話，便不多談。詩的可解與不可解在我看來，現代詩頗可粗分為可解與不可解二者。此分類相當粗略與籠統。單純以個人的生活經驗來做二分。凡現代詩的成立，必然有其特別之處。不管是語言的漂亮、使用方式特別等等盡是如此，但一首詩並不一定要靠具備音樂性或者有修辭方法或者可以被理解才能夠做到完全的成立。更何況，可以理解的定義並不是能夠劃出一條線來的，一個讀詩讀了十年跟讀了十天的人，看到一首詩時的領受能力與感動能力可能是並不相同的。又或者涉及生活經驗等等......另外，一個可以被理解的作品也不見得便能夠給你帶來感動，所以我們通常建議初學者先去找個自己讀了喜歡的詩人，從分析他的作品開始作為入門的嘗試便是如此。上面大抵可以說明我對現代詩理解與否的態度，那麼，我會怎麼看待我所理解與不理解的詩呢？首先，當我看到一首詩，最基本的當然是從試圖感受開始，而非理解。一首詩的語言性若然設計得好，在朗誦時便可以簡單感受其細微的情感抑或節奏不甚流暢處。然後是試圖從題目與作者的用詞中尋找創作的主題，或者他想要營造的，是一個怎麼樣的情境。很多時候一首詩不見得是想要表達一個完整的故事，更多的是一種(可能零碎的) 感情，所以並不能單純以面對故事的方式來看待或創作，不一定要有一個交代式的結局或句子來希望被看懂，一個好的情境可以讓很多事情變成自然而然而不用解釋。作者需要做的，是維持住那個進行的語調、那個氣氛，重要的是氣氛的延續(轉折當然也算延續，但是否連貫？)而不是怕自己的句子人家讀不懂而試圖在下面的句子中解釋，這樣徒然浪費筆墨，也破壞你原先的句子中營造的感覺。要知道：一首詩不能被讀懂，原因可能有讀者的程度不夠 (想像太扁平、生活經驗的缺乏等等) 或者創作者的表現能力不夠。這兩者都是很有可能的。但是現代詩講究的畢竟就是精煉，沒有必要為了怕自己的詩不被讀懂這類的理由而加入那些可以被省去的句子。而如果自己的表達能力不夠，也切忌以自己的一廂情願強行去做過度的解釋。寫詩十分講究誠實，作者對自己誠實甚好，但應該站在論理的角度上，也要有能遭批評的雅量。另外該說的就是誤讀了，由於現代詩的語言往往不見得直截了當(這並非絕對)，所以在比喻中出現誤讀卻也是難免甚至常見的事情。讀現代詩十分有趣的地方是，往往有那種誤讀者的詮釋甚至連作者本人都覺得比自己想表達得還好的情況產生，所以我覺得作為一個讀者可以試著大膽猜測，至於作者，如果不想被誤讀，那麼，就試著把自己想要表達的情感或者意象經營得明確一點吧！至於讀不懂的現代詩怎麼辦？有的時候，我會試著一次又一次的去讀，直到了解為止；有的時候我就乾脆放著，並不刻意強求自己做出一套解釋。陳芳明老師也提到，他過去曾經讀不懂洛夫《石室之死亡》，甚至加以抨擊、批判。但直到有一天，在他鄉的他終於讀懂了這一首詩，馬上寫了篇評論投書報紙，此後和洛夫言歸於好的往事。強者如陳芳明老師都難免有誤讀甚至讀不懂的時候，讀者也不應在這上面太過於執著。我認為一首好詩是不需要強求解釋的。大抵如此。至於單純的語言，有人問我，是否不可以用髒話入詩？或者，是否不可以涉及關乎色情、變態、暴力這類型的題材？其實我是覺得，這些都是可以允許的。關於題材、使用的語言都是枝微末節的問題，真正重要的，是這些單獨看起來都看得懂的文字，組合起來究竟能不能形成一首詩。甚至，是一首好詩。請容我舉鯨向海作品〈那晚的魔術〉為例： http://www.wretch.cc/blog/jay2milk/15446023 我想很多人對於現代詩的語彙如何運用與進行都早已有一些自己既定的印象與想法。但是這首詩在我初讀到時仍是感覺十分震撼，即使是當時讀不懂，整首詩黏在一起的節奏卻反而形成一種獨特的語感，讀詩有的時候講究的不是懂與不懂，不懂就單純欣賞感覺就好。詩的散文化這邊不談詩化散文或者散文詩，僅討論散文化的詩。散文化是一個重要的題目，和小品文化一樣都是很可以被討論的議題。在上面我已經先行說過：一首詩不見得需要一個完整的情節或者結尾。我認為，在筆力不到的情況下強行去追求此二者，常常是容易落入小品文化的徵兆之一。一首現代詩和網誌畢竟有所差別，所以這一點可以特別注意一下。至於文句的散文化，通常我們看重最基本的就是字句的凝鍊與否，現代詩的結構組成是相當重要的一個環節，當一首詩裡面沒有多餘的雜質，再經過一點簡單的設計，自然而然的就可以成就一種語言的節奏感。「精煉、精煉」。當一首詩裡面出現了妨礙整首詩節奏進行或者可以被刪去的文字，那麼，很容易被歸類為不夠精煉、散文化。最常見的通例就是出現了：「因為、所以、然後、如果......」這類型的詞句。其實「因為、所以、然後、如果......」並不是不能用，只是這些詞彙畢竟具備一定的聚焦性，在文句簡短的新詩中，如果你句句都打算聚焦，很可能最後反而造成了一種過度光害而失焦的情形。不過，大部分寫現代詩的法則都不適用於所有的創作者身上。一個好的創作者，就是要能夠嘗試各種語言的使用方式甚至嘗試打破被視為常識的概念。如果是這樣，那怎麼辦？那我會看，這整首詩是不是「一致」。就像上面的各點：是不是音樂性一致，是不是不管讀不讀得懂，氣氛節奏情境一致、情節一致(而非各自為政)、語感一致...... 講了這麼多，那麼，我該怎麼學著寫第一首詩？首先我必須先說，勤能補拙也許有用，但在現代詩的書寫上卻並非是鐵律。事實上，在閱讀了上面落落長的文章，相信各位也可以瞭解，即使我們可以粗淺的歸納出一些寫詩時可以避免的細節與法則，這些東西也隨時可以被打破──甚至某些人現在手邊就已經有一堆反例了，不是嗎？正是由於如此，所以我認為「該如何寫一首詩？」這個問題還不如回歸到閱讀上來，從閱讀經驗中去逐漸歸納與消化，對於自己創作的理解才會加深許多。例如我上面提到的各點：音樂性、散文化、節奏......等等，我以這樣的眼光看別人，為什麼不能以這樣的眼光看自己的詩呢？如果當下情感太濃烈而無法抽離，我的建議是先把自己的詩收起來，不要急著發表，等過幾天後再行修改。 (吳晟老師也是這樣說的~) 前面提到過，從閱讀跟自己感覺最對的詩人開始出發。首先，我認為詩集的序、評論和後記會是帶領你進入一本詩集的鑰匙。許多人代序會以實質的評論出發，在閱讀的同時就可以學會許多技巧，有一些創作者(如楊牧)會說明自己在這本詩集裡面希望進行什麼樣的嘗試與完成，這也是可以在詩集中比對的一個線索。然後就是閱讀和實踐了。──如果你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這位詩人，喜歡到你很想要寫得跟他一樣好，要怎麼辦？找一個安靜的時候，讀他的詩，用手遮住，一行接一行看。看詩人是怎麼換行的，看詩人是怎麼接續而完成一首詩的，也許只要幾分鐘也許整晚，直到你熟悉了他作品的味道...... 接著動筆，試試看也寫出和詩人一樣的味道吧。很多的人寫詩都是從模仿開始，模仿一個人的語氣絕對不會是一件可恥的事情，逐字句的抄襲才是。當你熟習了一個創作者習慣使用的語氣以後，下一步就是試著摸索自己的風格。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80.218.196.150

→ bll135:這是直接寫的，難免有錯漏之處，歡迎補充或質疑(但別電爆我 05/12 22:33

→ bll135:XD 05/12 22:33

推 vm3cl4bp6:條理分明 05/12 22:39

推 snakylin:感謝...XD 05/12 22:43

→ snakylin:其實我自己常常發生誤讀的狀況，而問人時大家又緘口不言 05/12 22:44

→ snakylin:我沒法子去理解用法，多半是揣測為什麼。然後，自己寫時 05/12 22:45

→ snakylin:會不滿意然後一再放棄....XD　因為我會覺得我都看不懂了 05/12 22:46

推 jinds:我愛感受 05/12 22:50

→ snakylin:還來寫什麼新詩？（好像應該用回文不是推文...） 05/12 22:50

→ bll135:這個嘛，我覺得網路(ptt)是個好媒介:) 05/12 22:50

→ bll135:如果有你看了不懂的作品，或者沒把握自己猜得對不對，站內 05/12 22:51

→ bll135:信很好用的~我相信只要態度好一點，作者也會很樂意和你討論 05/12 22:51

推 snakylin:我怕是我被電爆...XD 05/12 22:53

→ bll135:不會阿，討論(詢問)和評論是不同的。 05/12 22:56

→ bll135:作者會喜歡賞析為主的心得文，遠大於不知所云的評論文。 05/12 22:56

→ bll135:而且站內信有點禮貌，又不要太死纏爛打應該是可被接受的拉! 05/12 22:57

推 u95109:如果一首詩的創作下面都沒推文一切空白是否可以當作 05/12 23:07

推 overhere: 05/12 23:08

→ u95109:這首詩不佳不好還有努力的空間是種空白的警惕呢? 05/12 23:08

→ vm3cl4bp6:樓上這只代表"PTT上的人沒給推"而已不代表什麼 05/12 23:12

→ bll135:一首詩很多推，也不見得你就喜歡阿XD 05/12 23:15

→ bll135:一首詩、一個詩人有沒有名氣也是一樣先從自己喜歡與否、有 05/12 23:16

→ bll135:感覺與否出發吧(我是指以初學者而言) 05/12 23:16

→ bll135:但切忌在對一首詩沒把握的情況下就隨口亂批評，這樣不太好 05/12 23:17

推 snakylin:表示我看不懂，或是覺得我沒共鳴到吧 05/12 23:20

→ snakylin:還是u95109希望有人分享賞析心得？ 05/12 23:21

推 u95109:感謝版主於其他大大的解答 :)) 05/12 23:22

→ u95109:因為看到yc MsJay出手就可以有許多推文 05/12 23:23

→ u95109:有些人一天創作很多首一個推文都沒有 05/12 23:23

→ u95109:竟而提出疑問 05/12 23:23

→ bll135:所以我說，在寫詩上勤能補拙未必是鐵律呀~古典詩上常寫也許 05/12 23:24

→ bll135:可以讓你更了解他的規則，但合乎規則絕不等於寫得就好了。 05/12 23:24

→ bll135:現代詩的話，多花點時間閱讀你才可以多了解一點寫作技巧， 05/12 23:25

→ bll135:並從而建立自己閱讀的品味與規則(但不見得他人就一定得遵守 05/12 23:25

→ bll135:建立品味跟作品合乎自己美學標準兩者應該是齊頭並進的 05/12 23:26

推 aurior:只是代表批踢踢poem板的人沒給推 05/12 23:58

※ 編輯: bll135 來自: 180.218.196.150 (05/12 23:59)

推 mercurywind:這篇文幫助很大，謝謝版主！ 05/13 13:26

推 fapt::) 05/13 15:32

推 joycehao7912: 05/13 20:25

推 stand1234:感謝回答，這篇很棒：） 05/13 2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