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災民移民 空口說白話
陸以正／退休外交官（台北市)
連辜寬敏資政都看不過去了，呂副總統依然不改初衷，堅持她前幾天讓七二水災災民移
往中南美開墾的主張。她說這是向歷史負責的做法，只因媒體報導錯誤，才使民眾未能
諒解她的一番苦心。
民國四十九年，我初次訪問中南美洲十國。民國七十年，出乎意外地奉調去瓜地馬拉擔
任大使；此後九年多任期中，遍歷中南美友邦多少次，對該地區略有認識，也與包括貝
里斯等國的政府，實際談判過有關移民事務。對呂副總統堅持的意見，只能說熱心有餘
，思慮不足，對當地政治、經濟與社會情況尤欠瞭解。
集體移民國外唯一成功的案例，是日本在二次大戰後移民巴西。因為日本政府全力支持
，從出發前的組織訓練，到抵達後開發所需技術與經濟支援，一樣不缺。據說百餘年前
日本人移民夏威夷，也是這套做法。日本現在已成老年社會，人口穩定且緩慢下降。後
工業社會裏，多餘的人口都由服務業吸收，農業早已無足重輕；日本人也不再向外遷移
了。
中南美與我有邦交各國，只歡迎台灣來的工業投資，因為不但可幫它們賺取外匯，也可
部分解決國內高失業率問題。談到開墾荒地與振興農業，它們都不太感興趣。為什麼呢
？
第一是城鄉差距太大。這些國家除幾個大城市外，鄉村地區的基礎建設幾等於零。若談
電力供應網、最低程度的道路交通、極簡陋的水利建設、與不完整的基層組織，它們比
受災慘重的南投縣仁愛鄉或台中縣和平鄉恐怕要落後五十年到七十年；地方政府的行政
效率更別提了。
第二是地主國內在的阻力。那些國家裏可供開墾的肥沃土地，都掌握在白人大地主手中
。農場規模動輒幾千甚至上萬公頃，在台灣難以想像。地主因有其他方面的收入，對自
己的農場都不捨得投入資本以增加生產。以瓜地馬拉為例，許多地主都有自備小飛機，
至少有幾輛小貨車。政府無錢而地主無意修繕對外道路，使貧困的佃農對外交通困難，
只能終身接受剝削。但是你要向他買地時，他卻會把價格抬高幾百到幾千倍，狠狠地敲
你一筆竹槓。
一九八三年瓜國政變後，軍人政權要實施「耕者有其田」了，邀請外交團觀禮。各國大
使搭乘直升機到遙遠的北碇省，還被邀每人頒授一張土地所有權狀給受田的農民，面積
是十公頃，亦即十甲左右的荒地。我覺得這真是了不起的德政，但兩年之後，想起探聽
一下授田政策的結果，才知道因為地處荒僻，既無交通道路，也缺少水利、種籽、肥料
、與技術指導等配套措施，多數領到土地的印第安農民，把十公頃裏能砍伐的硬木砍下
賣光後，只好把土地再賣給地主，自己和家人流浪到城市裡去打工。難怪瓜國政府只辦
了一次，以後就再不敢侈言土地改革了。尼加拉瓜在桑定主義執政年代，致力土改，政
府大力協助農民，結果也與古巴差不多，民窮財盡，才和台灣恢復邦交，接受我國的農
技援助。
中美洲也有少數受過高等教育具有前瞻性的地主，靠種植冬令蔬菜供應美國發了大財，
但他們基於自身利益，更不歡迎台灣來的競爭，我就親身經歷過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阻
礙。總而言之，移民到中南美開墾，不是不能辦，但必須有詳盡而又切實可行的計畫，
先由大使館與當地政府磋商研討原則；最重要的問題是有無適當可供開墾的土地，與所
有權誰屬。以我的經驗，要想當地政府免費提供土地，恐怕不切實際。如果必須花錢購
買，問題就複雜了。移民家庭沒有錢，我國銀行不可能貸款給國外客戶；在當地銀行眼
裏，新來移民並無信用紀錄。由大使館做擔保也不行，因為使館享有豁免權，他不能告
你。
有了初步計畫，仍須就地派農技團去考察實際環境，包括土壤、氣候、雨量、水利、交
通、運輸、居住條件、與市場調查等資料。認為可行後，再報請國內核定。即使一切順
利，從開始計畫，招募志願移民家庭，給予基本語文訓練與生活講習，補助旅費與抵達
目的地後至開始有收入時的生活費，初期開墾費用與技術指導等，每個家庭以夫婦與子
女共四人計，再精打細算也要四、五十萬美元。七二水災受難災民如果有這麼些錢，他
們肯遠離故鄉去吃苦開墾嗎？如改由政府給予長期低利貸款，能收得回來嗎？國庫能負
擔嗎？對其他納稅人公平嗎？副總統真該好好想一想。
【2004/07/12 聯合報】 ＠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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