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一年級還沒讀完時,就聽說母親要帶我們三個小孩一起去美國
和父親相聚。除了照母親的要求,每天聽英語教材錄音帶之外(其實什
麼都沒學到,除了一句「Look! It's snowing!」之外,連 ABC 都不會
背),就是等待母親和奶奶把大大小小的事情張羅妥當。距離出國還有
一個禮拜的時候,我獨自到伯媽家後方空地的小坡上散心。真的,小時
候我常常自己一個人溜出門散步、探險,思考很多別人不能理解,我也
表達不太出來的想法和「邏輯」。
這個小坡,我們都叫它小山坡,其實只是倚著小河堤坊堆起來的大
片土石坡罷了,但是對一個滿七歲不久的小孩來說,它是山。我常常躺
在這半坡山上瞑想,閉目休息,或著假裝自己是剛吃下毒頻果的白雪公
主。光是扮演這個處於假死狀態的白雪公主就可以玩很久,因為沒有人
演王子。那天,離出國的日子大約還有一週,我又來看看這山坡,念念
不忘的感覺已經開始在心中蔓延。於是我低頭在山坡上仔細檢索,想揀
些屬於這山坡的東西,帶回家私藏起來。我發現一處散落著許多小木塊
木條兒,應該是有人把廢棄的窗櫺丟在這裡,移走後留下的殘屑。我撿
起其中一條,發現它的側身有三個面,像等腰三角柱。心念一轉,我可
以將之作為材料,用刀片稍微加工,刻成人形呢。
回到家把山上撿來的一堆小木條倒在客廳茶几上,拿出姊姊的刀片
便開始忙碌,一忙就是好幾天。起先我想雕刻成人像,但是木條不夠粗
大,幾次險些割傷手指不說,還折損了幾支珍貴的,「上等木材」——
就是比較乾淨的幾個。停下來想了想,我決定不刻人像,刻出一張臉就
好。於是我在等腰三角柱的木條側身,以三角形頂點所在的那條高作為
鼻樑稜線,然後在這條高兩側等寬的柱面,分別刻上眼睛眉毛,嘴巴當
然就刻在那條稜線上了。我不大記得到底刻了多少,但是我記得刻完的
成品大多拿去送給親人。我送給最喜歡欺負我,而且奪走我初吻的小表
哥,送給伯伯,送給住在後門斜對角的劉印川哥哥(也是我喜歡過的男
生之一),送給漂亮又溫柔的嬸嬸。嬸嬸笑著問:「唉唷!這是什麼呀?」
「藝術品。」我這樣回答,然後指著木條上小不啦幾的坑坑洞洞,說這
是眼,這是嘴巴等等。
我叮嚀那些收到藝術品的人,要好好收藏,看到它就會想到我。我
相信,小時候我是個天真浪漫又想很多的孩子。不過,那些藝術品想必
早已被丟進垃圾桶,成為別人口中老掉牙的笑話,或著完全遺忘。長大
後總會惦念這些事,因為我用我的方式表達對自己喜歡的人的重視,喜
歡親手做東西送人留念;至今仍無法改變,是天性使然。只要是跟我很
親近的人,肯定吃過我做的東西,或是收過親手畫圖或純手工的卡片、
親手編的中國結吊飾、親手縫製的填充布偶、親手折的塑膠花……。也
許我已不記得送過誰什麼中國結或是為誰畫過卡片,但小時候雕刻的「
藝術品」卻很清楚印在視覺記憶的一角,只消抬眼一個凝神,就能看見
當時雕刻作品的粗獷模樣。
此時只有我知道,微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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