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ada (笑而不答心自閑)
看板prose
標題[創作] 赴碩士班招生試心靈紀實
時間Sun Apr 16 00:57:23 2006
未知的人生道路上,為數甚眾的真理追尋者於精神界中的沉思漫步,
是世界內蘊的壯闊奇觀,猛然翹首的莊嚴,與信仰神會的剎那,詮解了人
間世一切的汲汲營營,甚而也化解了探索永恆過程中人心中的惶惑不安。
上個週末,一個人生中「有意義」的日子到來了,為期兩天的碩士班
招生考試,吸引了上萬懷有憧憬、在未來想一展抱負的考生,但我卻不與
眾人同此心念。這次考試對我而言是個機緣,同樣是個提升生命的契機,
但與考試本身無涉-人生不就是如此?真正的獲得總是源於生命中不斷激
勵自己的自我發現,而並非以看似必然、似是而非的外鑠者作為唯一能與
意志相合無間者-然而,不可諱言地,我仍在考試的兩天過程中,思及許
多以前不曾如此深思的問題,同時,也在答卷的過程中,強烈感受到「考
試」此符號所予我於個人學習生涯中的意義,以及予人的弔詭的「不信賴
且不安的安全感」:考試是一種比賭博更具有割喉性的遊戲,它可能比賭
博公平,但賭博只會要你付出身外之物-金錢,而考試則是要你付出生命
與時間;考不好是一回事,但我總是不喜歡考試,因為那並非真正所謂的
檢視自我能力的指標-雖然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是,我也對於考試考得好者
懷有敬意-而是籌碼的交換,勝者全拿,沒有反悔的餘地,沒有補償,並
且,多數的人通常只為了「付出的終於有了代價」云云而在欣喜之餘漠視
了更深一層的生命感觸,進而在未來的人生就無休無止地只為了追求「付
出的終於有了代價」-收支平衡。我曾經在國中時成為考試的傀儡,考試
的勝敗就是人生的一切,心境完全受其牽引,沒有自我;高中聯考之役滑
鐵盧,似乎能視為寧為雞首式的因禍得福,然而事實上完全相反,以現在
的觀點言,是一種無形中更可悲的自我安慰與補償效應,因為此與國中的
情況正好是兩個極端。雖然人們不應該如此憤世嫉俗地責難自己的過去,
但這也不過是人生的過程罷了-成長過程心中陰影的蘊內形外-若能因此
進而觀察並深思自己的成長史與生活史,則方能更貼近自己的生命。高中
畢業,我考上了台大中文系,這是我不敢想像的,也不是預期自己會念的
系(這是無怨無悔的另一回事),當然,家人是欣喜的;這是努力的結果
?是考運?但我更認為我是個人,不是考試的機器。我必須坦承,大學時
代的成績無足可觀者,自己的放蕩輕狂要負最大的責任(又是一種反動?
),只是至少,在這次的研究所考試,有一份人生中最難能的自覺,雖然
只是生命的片段,但那畢竟是成長過程中最難跨越的鴻溝:高下之別。走
出此陰霾費了我十數年的光陰,而此也才真正對我未來的人生有非凡的意
義。至於「不信賴且不安的安全感」所為者何?我必先提出「數字化」和
「斷隔性」二種雖存在但難以捉摸的感覺。為了公平嚴謹,所以彌封,以
及多重核驗身分,考生不過是這場競賽中的無名勇士(或炮灰?),一切
都被數字(准考證號碼)取代,在監試官與閱卷老師的眼中是沒有明確的
個體的(如果有就不公平了;然而,公平之下仍然是令人感到不信賴且不
安的,因為考上了就真的代表了什麼,自己也未必能從心底最深層給自己
一個答覆,只是不考上似乎連能作為補償效應者都沒有了),這不又像是
賭博遊戲?在莊家的眼中每個人的差異只有點數或籌碼的數目不同;更可
佐證的是,此二種境況都是無情的,分數大的說話,不然就是在遊戲規則
下點數優勢或籌碼多的說話。而「斷隔性」則指階級上的斷層隔離;平日
溫文儒雅,使人如坐春風的先生形象頓時煙消雲散,此時的考生眼中只有
學士、碩士、博士的分野,助教、講師、副教授、教授的差別,這不也就
是階級的鬥爭?在將來,或從歷史看來,部分學者所爭的不外是升等、學
術界的地位、或研究計畫的補助等等;在學術界,可能是學銜高、研究論
述多的具有權威,但巨匠與天才總是例外。
人的生命視界由自己決定,想以外在的「進階」(學歷、財富、權勢
)來達到自己想望的生活是人們不可迴避的認知,但我們必須以更高的層
次來了解,我們口中所謂的「嚮往的生活」,是否仍涉於感官?這的確襯
托出了「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境
界,而不只是人生道路抉擇那麼淺顯的問題而已。在年少時,人們總是自
我形塑生活憧憬,進而形成外在的壓迫以外鑠我之境況,生活並沒有變,
只是心境改變;以外鑠我者讓我們以為可以藉此達到真正的渴望,然而這
只是手段,或方法的過程之一,但人們總是在過程中把手段,或方法的過
程視為目的。
我了解研究所考試所賜與我的生命的禮物,但那與上榜無關,此次考
試首次提挈了我大學生涯中的經驗與回憶,以及生命中經歷與獲得的明晰
脈絡。大學生涯,從這次考試期間的思維觀看來,對於我個人而言是純粹
的;對於生命而言,在大學生涯,並非事事完美,然而對我個人卻是最完
滿的學思歷程。考試一科科過去,壓力愈來愈小,這不代表題目愈趨容易
,或是在考前仍那麼好過;當然不能說自己已全力以赴,但至少這是生活
中所全神投注之事,而此間生活上的紛擾與轉折也給予我莫大的考驗,同
時也在經歷過後有莫多的體悟。在緊湊的生活下,彷彿一種旅遊的生活型
態,難以有停駐的時間,但旅遊本身就是一種沉澱,外在形式並無害於本
質;以今觀往,過程的心情,就如同高三生涯,是更加緊緊把握住生命中
每一刻的時期。所處之外在環境已然不同,但心中的那份自我期許與企盼
生命提升的動力依舊時刻無有或忘,回憶已不可復得,我們就在未來完成
它;我所肯定的並不再只是我似乎獲得了什麼,而是肯定當初至今不斷的
向上意志。
時移境遷,人生總是在必然與偶然間尋找平衡;我們的成長史是一連
串的偶然所形成的必然,但換個角度言,偶然之發生亦是必然。這同樣是
歷史所授與人們的經驗智慧,然而人們是否能將此融入自我的生命卻又是
另一回事:不能掌握的事名之為偶然,偶然不過是對自我意志的模糊映像
;人的意志自生發後有其必然性,但人們往往只能在過了大半輩子後體察
(甚或無知無覺)。在人生的道路上,對於偶然與必然的分野與其間聯繫
性是否能給自己一個交代,這是人生於世對於生命的承諾,換言之,即人
最企求者。未來是否仍必循前路方不致失足,抑或是對自我生命意志的絕
對肯定-不改初衷,方為最難能可貴者?我們也不必訾議生命的外在形式
,如果能了解本質與形式的關係,當下的意志即是生命的展現。
「讀書萬卷始通神」,生命中的無盡藏也在古聖先哲的言語著述裡,
然而,大師級的人物除了其自身學德的涵養修冶外,更往往向後學苦心孤
詣地叮囑著立身處世之道。「聽其言也厲」乃生命智慧臻於成熟的表徵,
因為「厲」正是對於完滿生命渴求的自我鞭策、時時警惕之動源喻示。余
追慕斯道久矣。
在生命昇華的過程中,有人執著,有人灑脫;執著與灑脫,也未必軒
輊之分,只是一肩上扛負,一腳下承擔,對生命用力的形式不同而已。真
灑脫者,亦有執著處,否則又從何處灑脫起,真執著者,亦有求灑脫之時
,然生命情調不同,不必強求;而此二者的交集則在於,非真性情之人皆
不得為之也。
曾幾何時,執著與灑脫,疑與悟俱為一念之差、一線之隔,學業、家
庭、社團、社交、戀情、工作等建構成了生活的外部形象,此間所遭遇之
事務,其間心念轉換之微妙至今仍讓我嘆為觀止:心靈境界的當下就是生
活,不要到老了才「生活」,我們總是想要塑造一個理想中的自己,不過
卻又是不可能達成的,因為這永遠只存在想像的未來中,關鍵則在於想像
的未來難以與當下的自己融為一體,除非自己有所覺醒;更不要認為自己
必須到了什麼地位或置身何種處境才是「生活」,真情即生活,生活即文
章,文章即生命。
試想,我們可能都曾有過排除一切,孤注一擲,但心卻不在此上的感
覺:形存實亡的生活;我們又總是被非自己想走之非必然之途徑給迷幻,
而這些外鑠之幻覺來自週遭人之看法,但自己的觀點似乎往往與之衝突,
如是方有「不能做自己」之嘆。於此,必須回憶自人們的孩提時期起之求
學階段:我們雖然處在實際的行為中,但我們於是時並無法有真正自覺之
自主意識,而我們的行為則是被環境所塑造後於無形中不覺呈顯,而當能
自主自覺時,則強烈地意識到環境所形塑之自己與真正的自己之對立,同
時,要消弭此間的隔閡卻又不知要花費多少寶貴的光陰。找回自己其實不
過是先找到自己遭環境所形塑之外在性格部份後,並能將此趨導致未遭影
響前之純真,可惜的是,多數人的大半輩子都在此處打轉。
應試的前一晚,我沒睡好(我考試前總是注定很晚睡,但並非熬夜唸
書),翌日早晨,我獲得了意外的喜悅。由於我很久沒那麼早起床,當雙
眼微睜,溫煦的陽光光線滲入門縫,溢滿遍地的瓊漿佔據了我的視野,我
直覺反應,無論今日是成是敗,生生不息的生命已為我上了一課,曙光總
是在我們一籌莫展時不經意出現,生命決不虧待耕耘其上的人們。
其實,因為應試的第一天除了中國文學史外都是不必準備(也無從準
備)的科目,所以本覺得由第一天至第二天應該是先甘後苦的狀況,沒想
到竟然不如預期,這瀟灑考一回可算是平生頭一遭。在沒有壓力的狀況下
進行思想及文字的龍飛鳳舞,誠為畜極則泄,良有以也。
在人生的海洋上,我們不可能希冀我們永遠在同一浪道上航行,一穩
健的舵手必然了解浪潮的流動,且懂得欣賞浪濤之美,浪的起伏對他來說
不過是海洋表現於外的慣性,雖極其自然,但並非本質。不同的浪道是否
將人引至未知的生命,這是人的疑惑,疑惑於未來是什麼,疑惑於曲折的
航途致使無有定向,然而,定向自在心中。當舵手迎接晨曦,霧靄迷濛,
遍滿四周,眼前已分不清浪濤與雲濤孰為上下,唯有啟明星高懸穹蒼,每
一顆都代表著、映射著海洋世界上每一生命之帆,等待著他們的回歸,而
在這悠渺的情境中,也彷彿永恆浩瀚的銀河持續地運行,生命之帆於其間
熠熠生輝,舞織出了無以言喻的生命閫奧。
世界並不因我們的孤注一擲而有所改變,代表著生命之帆的啟明星更
不因我們所行經的浪道之不同而迻易其本質;只是,我們也都曾經這樣想
,雖然我們的生活是由自我與他人所揉和而成的,但事實上,他人生活的
改變,與我們並無直接互涉的關係,我們之於他人亦然,即便是再常接觸
的人也是如此,他人的存在總是巧合地與我們擦身而過(因為人的本質性
同,所以互斥,這是什麼詭論?)。
「曾為梅花醉不歸」,人生,總有耽溺的事物,尤其是年少情盛之時
。我心目中曾經認為的至善友情,是介乎友情與戀情間的情愫,然而,縱
裏尋他千百度,我卻不過是在尋找自己生命中的失落拼圖:我多麼希望朋
友可以是水乳交融,因為我正在追索真我;我多麼希望朋友是道德無瑕的
形象,因為這正是我一直以來亟思完成自我的終極投射;我多麼希望朋友
能在人生的旅途上與我真摯之情,因為我曾對世界感到失望與沮喪。
與許多朋友在準備考研究所的這段時間都沒有見面,甚至也沒有聯絡
,但這並不是最值得慨嘆的﹔當惘然之感襲湧心頭,君子之交似乎成了再
諷刺不過的被遺忘的神話。先賢之風已不可復得,神交伯牙與子期彷彿也
只是意識與心靈對話的精神交融,世間難有此情,吾知之深矣。
君子之交一詞,本身即限制了其自身的可能性,然而,卻也一如文學
,其偉大處正在於使用了本身即具相當侷限性的文字為其表現形式,不可
卒解,不可卒讀,情在其中矣。沒有沉醉、沒有相思、沒有屈從、沒有執
著、沒有苛責、沒有焦灼、沒有放逐......,總之,沒有「切身之痛」又
如何名之為友情?
只要追求完美,情感總是互相對峙;朋友並不是我們追逐的對象,我
們所追逐的是友情,然而,我們往往忽略此點。因時空背景所影響的友情
連結,並不能看出雙方的內在互動,但若以自我作為躬省審察的基礎,那
是再清楚也不過了。友情的內蘊一向濃郁芬芳,只要雙方著實有不可分割
之緣。初期的相處,在表徵上是情濃溢於言表的,但同時也為日後的衝突
埋下了開端,此間的痛苦,並不在於相互習性差異的問題,而癥結卻是:
我們所不能接受的行為,正是我們心中所不願面對的那個自己;我們可能
會假裝忽視、不在乎,但總有一天我們得承認它的存在,這即為內在或外
在衝突發生之源-即將自覺個體的天人交戰。平淡的交往,心靈互通卻留
給對方生活空間是令人激賞的,大多數人也都不會反對這種做法,然而此
淡者,不過是相對於前一時期的物極之反,內在之情本未嘗有所改變,而
我們不能接受的自己仍和心靈之整全體永遠無法截然二分。我們必須承認
,此時,我們試著讓雙方保持距離,相互遙望,不正面衝突:二者逐漸疏
離導致了心靈的流亡;「流亡」給人飄浮不定之感,不過事實上,卻只是
往兩個極向沉澱,一如平行線之沒有交集,但在三度空間中則是在同一平
面上,沉澱之於流亡即是以心靈觀照自我與宇宙的四度空間時所產生的神
觀飛越。疏離之後亦必將再回歸看似情濃之狀,這可能已是某種極限,所
謂君子之交的膠漆相投。
真正的淡,是不同自我心靈相通後的昇華,此可遇不可求的生命樞鍵
必由生命本身作為指引;沒有經歷如此曠日持久的惡戰,人們將永遠誤解
君子之交的潛蘊。苟無以生命之全神用志,不曾經歷過僵化的關係,不曾
感到已矣乎之感,不曾體驗漠視的真實,君子之交並無可能。
最深的淡,必由焠鍊與煎熬而來;最淡的深,則由豐厚的生命本質輝
覆昇華後的至情方得臻之。
夢想追求者可能是辛苦的,但有固定職業者也未必快樂。年少的焦慮
感終臣服於社會就業的霸權主義:文憑主義的迷思與社會階級的再製。
春暖,新月,我獨徘徊,尋繹著生命的感動。迷惘與醒悟、執著與灑
脫,有多少個夜晚我們曾沉思床邊:到底未來該是什麼?究竟生命是否孕
育無限的潛在可能性?儘管塵俗瑣務滋擾我們的生活,人間世仍存在一份
不可多得的寧靜與智慧。
一直以來夜闌人靜獨處時所佔據我們心中的最大情境,才是我們生命
中所真正引領企盼的。絕大多數的人都曾思及,我要在課業/工作外做自
己真正想做的事,然而,所謂真正自己想做的事其實就佈藏在平常生活的
每一個時間的角落中,它們總是無聲無息地溜走;雖然它們會再出現,但
我們仍然不懂得把當下當作未來,而人總是很難做到真正自己想做的事,
除非他覺得當下就是。
這看似文字遊戲,但卻有其事。在準備碩士考試時,我對此有極深感
觸。讀了碩士、博士是否是自己想要的,抑或是這些不過都是人生中可以
不排除可能性的過程或階段,而關鍵則在於經歷過後的自我發現?相信我
們都曾對自己感到迷惑,因為人們總是無法確信自己在生命中要的是什麼
,因此,在確立人生道路前的思想與行為的開鑿是必然不可或缺的。無法
了解,從而得不到,因此更激起人們對未來的憧憬:年少之時所驚異的往
往是憧憬未來的無限可能性(因為無知,所以迷惘於無限),而偉大心靈
所詠嘆生命的則是,在一條對自我生命情調確信的真理道路上,於此中所
開發出生命的無窮寶藏。
我們都曾經懷有夢想,而隨著成長階段的不同,夢想大小不一而足。
迫於現實,人們往往冠冕堂皇地給自己許多理由:不能做真正自己想做的
事的理由。如果我們不對夢想採取行動,如果我們不認為當下就是,如果
我們不認為夢想與生活就悄悄地躲在心靈之門的背後,像個小頑童似的在
我們不注意他的時候總是好奇地看著我們,我們永遠無法體會夢想的真純
,因為我們連自己的心靈之鄉都不耕耘,總是過其門而不入。
也正因此,如果我們不深思,如果我們不行動,是否乾脆對於夢想也
想都不要想就罷了。懷了夢想的孩子,卻又不照顧他,簡直是自打耳光;
母愛的偉大則在於,呵護其子於當下,一點一滴的付出都是純粹的,她不
僅有最高潔的思想,還有最具積極性的行動,這不也是人生的真相?
視同放棄的夢想,在你我週遭比比皆是。人們想要學以致用,所以侷
限了自己,或礙於大環境的社會、經濟或個人因素,多數時候總是活在有
志不得伸的矛盾之中,然而,這種矛盾只是對外部生命型態不順遂的感嘆
,而非對此現象之於生命有何意義處著眼。這類的人自我流放,既忘不了
當年的努力與憧憬,活在過去,卻同時不得不承認、但仍拒絕承認活在當
下的事實﹔進入不了每一個當下的真我,所以夢想與行為總是南轅北轍,
一方面將侷限自我的自尊主義視為人生道路上喜怒哀樂的標準,另一方面
,卻又自我貶視,認為自己總不被命運之神眷顧,進而鬱悶悲觀,自是,
則開始了與當年的努力與憧憬真正背道而馳的旅程。
為什麼我必須如此做,我看不到我這麼做所可能獲得的直接效益,或
其中有什麼足以令人信服的關聯。但值自問此問題之際,我們卻未曾如實
地了解我們的過去,亦即我們不能自我掌握現在的行為是受到過去的如何
影響,遑論對於未來了。
才有所用一直是中國文人所追求的最後渴望:士為知己者死,這是對
於自我才能價值,或云生命價值的無上肯定。名立當時或名留後世總是人
類對於生命價值所似乎能唯一寄託的具體徵象:「唯留一簡書,金泥泰山
頂」、「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短命的鬼才李長吉,以生
命嘶啞的悲壯詩句,道破了人類對於生命的究極疑惑:生命是有限的,永
恆則在於肯定當下的努力,因除此外,亦別無他可求者。
人於活著時並感覺不到真正的榮耀-無論是真正有成就者的精益求精
、謙下為懷,抑或是虛榮心作祟的欲求不滿-卻又想希冀唯有可能在身後
方有之名在有生之年實現。
當我們逐漸了解生命的本質,也就了解了該以什麼方式呈現於世界上
;完全發揮獨一無二之價值是人類在可能的情況下所能擁有的最大榮耀。
努上向上的超越過程本身,象徵了日本文化精神的「極之」,而如何將此
「極之」的信念,沖化無痕於中華文化精神的「中庸」,是人們必須尋求
平衡點的生命課題。
有一種似非而是的人生價值觀是:假定人生是有價值的,但透過許多
哲學思辯後又可否定其價值,但也正因此生命的價值才無與倫比。生命本
身必然有其價值,而此價值必須透過由衷的認定與契合方得以彰顯,而非
僅止於人為或環境的認定標準。貫串其中的是,當生命經由努力後所指出
的向上一路,我們是否有勇氣去挑戰,因為人生的價值就在每一次向上的
過程中,重要的並非生命外部形式的選擇本身,而是過程中所賜予我們的
生命智慧。那麼,人生道路的選擇是究竟是為了什麼?人們終將體會,生
命型態的不斷自我發現與抉擇(呈現方式)將會是生命回憶中永恆的紀念
,也是生命的意義與價值所永不迻易之處。
在生命的道路上,我們所認為快樂的事似乎都只是生活的外緣,而我
們同時也認為人生於世往往在不經意時強烈感受到的不安才是深藏於不斷
行經的人生道路的氛圍與主軸。人最難堪的並不是面對生命外部形式不克
處理的壓力;值此之際,對於心靈境遇的無能理解或無所措其手足時的矛
盾正在為生命篩選出真命天子。
每個人都有其生命情調的抉擇,這無可厚非,也無有對錯,而於此更
是對於生命底蘊的發微。不過,在抉擇的同時,是否也應該靜思,是否真
理的追求可以與我們因不夠深入理解而不認可者決然劃分,或只是在此間
一廂情願逃避必須面對自我的現實。
存在主義者或古聖先哲無非是希望每一人類能活得更有尊嚴及價值,
然而我們必須留意,並反躬自省,到底我們無法獲得「幸福」的主因為何
?甚而關鍵是否在於我們所追求的不過是對於我們所曾經恐懼的過去的一
種反動,但這種反動必淨化與昇華,否則存在於意識中所認為的生命中的
對立只會日益加劇,無有止期。
對於生命型態的抉擇,每個生命都有權力,但卻也是對自我生命負責
的過程。是否有普遍且真正的幸福?抑或是只有生命自覺下的主觀真正幸
福?甚而我們應該打破此間藩籬,主觀即普遍,反之亦然,亦無主客觀之
分界,彷彿亦唯有此才是真正的幸福,否則當主客觀非融為一體時,又何
所適從?
各種言論與世界所涵攝者本身即為真理自身,人類本處真理之內而不
覺,卻欲圖向超越時空者尋求,然茍有超越時空者,亦為人類所基於時空
觀念所衍生出的對立面。心靈之自身即超越時空(茍有超越時空者),然
其自身亦為時空之源始,此間雖可視為命題,然其不可解之因亦明矣,以
脫此世界無真理而人以其理解不夠而不視真理之在眼前也。以此觀之,真
理之難得,其理明矣:作為一生命的當事者而言,我們所能見的只是它的
存在,而非它的實質。仲尼所謂「知天命」之境,即體悟至世上之理有必
不可通而仍屬當然者,實可視為以思維與文字本身之侷限性所使之然故。
威爾《急流》:「所謂死亡,主要是指看到的一切都等於白看。為我
們早已察覺到的不幸而痛惜。」這是人們在為生命努力的過程中最嚴厲的
突襲,且必然來臨。
生命中的夢想、生命中的憧憬、生命中的渴望,之於死亡到底可以是
什麼?它們是永恆生命碩實的種子,是唯一可以與死亡抗衡者-「希望」
。唯有「希望」是心的自由,不受牽絆;即使是處在絕體絕命之際,人尚
渴求一份奇蹟:對生命本身進行祈禱,欲救贖曾經存在的一切傷痛,但並
不是讓自己安然無恙而已,而是想要打開生命之門,一窺其中堂奧:究竟
生命的背後還存在著什麼?
人們都會自我坦承,生活是不斷地循環,然而隨著時間而向上邁進的
生命卻又不是理所當然,缺乏了轉昇的契機,生命無法蛻變。並且如果生
命尚未提升,對於存在的荒謬感將不斷縈繞、或於無預警狀態下頓湧心簾
。
文學之所以歷久不衰,主因在於人們總覺得自己的生活不夠美麗純粹
,因為其間有著主體的創痛而難以提煉出美麗與純粹,而唯透過文學的表
現形式來移轉創痛的投射點,致使人們願意暫時感受往昔的傷痕。主體的
創痛讓我們喪失了客觀者的欣賞情懷-生命中的絕佳視界,細細品繹文學
中的生活型態,在過程中彷彿能將自己抽離主體,以精神的高空同時觀照
文本與心靈二者,並將其融合為一。
此雙向的分野也源於人我之分,主體自覺意識的鮮明,延展出了自我
與宇宙的奇妙互動軌跡,在每一次的行進中,都描刻下繁麗的花紋,然而
,我們卻無法修正過去軌跡的正確與美妙與否,除非我們不那麼貼近主體
自覺意識,或於提升生命後,才得以一覽過去軌跡的全貌。而宇宙間之萬
物本來即是屬於宇宙之整全體,人們在其中進行分別,卻總是無法分出使
己心悅誠服而非盲目認定的高下。生命軌跡的美醜判定,也屬於高下之別
的範疇:過去是否完美無缺,還是傷痕累累,而未來呢?
人生的滋味在於能把流亡當作旅行,將苦難視為藝術:在人生的道路
上根本沒有休息的時候,一如雨果所說:「流亡就像是長期的失眠。」但
在此中是否有珍惜生命的每一刻,進而能獲得個體生命認為最真實的感動
,這是打破主客觀對立(人我之別;心靈與宇宙之分)的先決條件。人唯
有先了解自己,才能同時了解宇宙-生命的一體兩面;也唯有先了解過去
,才能掌握未來-時間的流動本質:亦即唯有通過徹底了解自己的過去,
方能決定自己的生命取向,而現在一秒秒在當下即成為過去,該如何透過
愈來愈短的未來了解愈來愈長的過去正當頭棒喝人們光陰的寶貴:光陰的
寶貴不在於其如箭如梭之速,因為人們若無當下之自覺,只會加深了個體
的迷惘:時間永遠是個謎,但其本身也同時是解答。
由於考研究所,一段時間沒有寫作了,但我始終知道寫作是我的另類
閱讀,更是我「讀心」的方法,簡言之,這是我生命中真正自己想做的事
。沒有時間寫作,可能不是個好理由,與其這麼說,不如說是讓生命真正
的沉澱;而經由這次長時間的緊湊生活,我確實體驗了生命中的另一況味
。時間,人們永遠與之搏鬥,無人能置身事外,生命愈是難以解答,其價
值也因而無法判定:絕對的無價。
這次研究所考試的歷程超越了我的想像,而這正是生命的最好註腳:
沒有捷徑的無限可能;永遠對生命的無限保持敬意,卻又時時與之並肩而
行,這就是生命之門後的最後瑰寶,它溫柔巽順,卻又不時散發出一種忍
不住的耀眼、藏不住的風采;它是個體生命高度自覺的最終依止,丰神俊
美;它沒有敵人,因為心靈之域廣闊無垠,任精神翱翔其中而無有障礙;
它用綿延於生命的永恆感動,捕捉那沉浮飄忽的每一人生旅景,使之永駐
;它讓生命的旅者在飄蕩後依偎在其懷中,超越性別的君子之交,時時相
惦永不分離;它向曾經被放逐的流亡者娓娓道出了時間的秘密;它讓生命
的苦行僧破除了死亡的恐懼,進而建立亡者再生之信仰:生命的無限在於
其自身永續不滅;它讓真理的追尋者致力於自我發現,感受最深的生命情
調,抉擇個體生命獨一無二的人生道路;它讓精神漫步的沉思者與宇宙的
意志浸融一體;它,是剎那間的無上莊嚴:永恆。
(二○○四年四月十九日初稿于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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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6.76.33
推 ilovekebi:蛙大是中文系的嗎?你寫作的量好驚人... 203.204.197.99 04/16 09:29
推 rehtra:第二段有提到是台大中文。 203.73.50.95 04/16 13:44
推 ilovekebi:眼拙 :P 203.204.197.99 04/16 19:41
推 bz70171:佩服佩服,也令我思考考試對自己的影響 218.170.114.28 04/20 1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