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clou (★精誠團結騷C貨)
看板prose
標題[創作] 中魔者
時間Wed Apr 15 03:37:28 2009
掙扎很久,決定這樣寫了。想了想不妥又刪掉,再寫。掙扎,推翻
自己決定。
生活是一本惡魔之書。是一首死之詩。中午我沉沉睡著,將醒未醒
時候,同學接了通電話,哇啦啦一下以「你今天不是化療嗎」開了頭,
話語輕盈得,彷彿那不是個禁忌。聽半晌她收了線,決定不再假寐淺眠,
悠悠坐起幾句交換,便知道,即使看來不像,但死亡仍然沉重。昨夜重
讀庸深的文章,終於承認死之於我,預演多時終究不是最沉切的那種。
一直一直以來,我行走人生,荒蕪豐收我說都是空景頁頁翻過,像預想
著自己何時離去,連續幾首詩都拿離開為結尾。其實我不知道自己正要
去哪裡的,只是儘量,忙,哪怕是瞎忙要把所有時間位址都填滿了,以
為如此自己能說至少有些色彩。
但人生何嘗是自己說了算的呢,「原來只要我們還活著,就是彼此
不可替代且無庸置疑的共犯。活著,就是我們對父親的聯手背叛。」庸
深這樣寫。那時我對死亡便有所感應。生者在彼此哀愁的面容當中,發
現時光鑄刻在身心的爪痕。想人大去,火葬爐邊,那細細密密滲漏出來
的氣味,究竟是誰的?或說,生不過伏流,死不過泉井,其實湧出的都
是同一件事。拿生者的記憶去細數,盤點物事流落,是要再次確認亡者
曾經存在,還是他的已不存在呢?
我不能確定。其實我幸運,在多愁年華,不必親送誰渡往冥河彼岸。
然而我又是真真切切害怕著死的。或說,我們不都是踩著同樣的起
點終點,出發,或慢或快,奔跑走跳,然後到達。只是撐著誰多看風景,
多飲甘泉美酒,多愛過幾次又少流幾滴淚,能說自己人生豐美。早到晚
到了,也不過一坯黃土,一掬塵沙。島上吹著不分四時的風,揮一揮手,
是要散了。於是我是如此哀哀慮慮地,想記得一切的發生。
走出新聞所,我突地想起這日過完已是四月近半,若不翻找日記,
甚至不能想起自己月份頭幾日做得甚麼。精神科約診單上清楚印著日期,
上回看診隔日我剃了頭髮,如此四個禮拜過去,彷彿髮鬢徒長,沒讀甚
麼書,是喝了幾次酒同友人窮喳呼的三兩週末。那麼是否又是削髮的時
刻了。但打開網誌,日日夜夜我受詛似地寫了一篇又一篇,詩與文,與
逐字稿病愛般成長。但那都是別人的生命,而我的生命不知何時已被森
然毀棄。我讀著,讀著,好像別人在我軀殼裡活,非常陌生。在杯口行
走,在床上死。在快樂時笑,覺查快樂結束,便收攏笑容繼續遁身進入
醜怪現實。如是快樂並不真實。給每則傳奇命名,分類,我寫別人但鮮
少貼近自己。當不得不寫的時候,我謊。
和謬在新聞所廊台邊角抽菸,我笑稱,我的人生總在實踐別人的願
望。但其實我想要一次突然轉向的航線,肇因於一場無由預測的風暴。
不要只是在相同走廊上看著自己的影子,或看栽景又萌生綠芽。不要焦
距調近調遠,還是總在博理館灰沉沉脊角上移盪。不要這樣。
室內,影子的眉心處怎麼會有一片落葉,鑲著。
我害怕著死,但也為生擔憂。日曆張張撕去,過沒多久,月曆風景
也將到達自己的背面。我害怕自己終究甚麼也不能留下,到最後,人們
或許根本不想再聽我低語呢喃。走出研究室,斟滿杯水,走回研究室。
燈彷彿走到我的背後,影子便在我的前方。生活的實感已薄得無從碰觸
了。如此我更要寫,爬梳字句行格裡,要相信這些能確立「我」的存在。
但我又不能確定。甚至不知自己是否真是個走路的人,於是我真正意識
到生活與散文貼合的可能。或許正如朱天文說的,「其實散文最難寫,
它不像寫小說。小說可以編造,作者和作品是有距離的;但散文很難,
沒有對人生的鑑賞力或是品味,是寫不出散文的格。」該慶幸自己年少
時宣告的,那個不擅寫而不寫散文的自己,畢竟是未曾踩及生命的廣漠
與哀愁,而未能成格。至少,我尚不需要。
慶幸自己僅是個中魔者,驚詫一天裡氣候兩三變幻,而無須破格。
「倘若,一個生命走出這世界,就似果實熟而落下一般,對這冗忙
囂鬧的天地,亦無所影響。」庸深這麼寫,「而傷痛纏綿日深,如何盡
付一炬?」如是,我才終於終於看清楚了,每個人,都該有一篇自己的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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