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朋友同桌吃飯，秀子透明城牆似的與我們隔閡開來。我們似乎暗自約定好
和秀子隱瞞真相。想隱瞞一個人要先算好機心，知道什麼話要避開，表情腔調
故作正常，就算想攻破城的核心，開城讓光塵風聲徹底透進，但大家表面仍是
平靜如往，自然互動就失去了原有隨心所欲談話的流暢。大夥如坐針氈，將秀
子蒙在幽深的鼓裡，切莫在表面觸出一些關鍵的聲響，在這樣小心翼翼的隱瞞
下，秀子無形中和我們隔閡開來。大家都知道的秘密隱而不談，讓秀子蒙在鼓
裡安然無恙。
氣氛好生戰慄。
那時我看見秀子拿叉子把蛋糕遞在嘴邊，些微的奶油沾到了唇邊，樣貌如此無
邪天然。也不知道她將來知道真相之後該會是怎樣。大家都說為她好，不忍天
使般的女孩上地獄來的渾事。秀子四周的透明城牆高高聳立，她說和男友很甜
蜜，自己很開心有人能愛。我們勉強支起笑靨，把你好幸福喔真羨慕妳欸之類
的應酬語搬上來。話題到了緊要隘口，有英勇的人挺身放出箭矢：戀愛要小心
點，要把男人看清楚點喲。但到底這種話還是酥軟綿柔的，毫無殺傷力。明槍
使不出來，暗箭也都一一垂朽。
大家想，那些城外的光塵風聲也許在秀子看來，僅僅是謠言佚語。她自己的男
人她會不懂嗎。她當然會知道自己的男人在過往有過怎樣的雪月風花，可能付
了錢找女人上床，可能新歡舊歡都一齊擁戴。她都知道了嗎？大家猜，也許她
盡情享受戀愛的當下，刻意或無意間躲開流言蜚語。城外的人都是邪，城內的
愛是神聖無可侵犯的。秀子真的懵懂嗎，或者她慧黠機靈，精通偽裝，所有該
知道的早已明瞭，卻刻意用表面的幸福想維持對愛的信仰。我們都是異教徒，
她與她的愛人自立一個宗教。
秀子的男人喪道悖德，然後又怎樣？他們是相愛的，只要他們是相愛的，過往
再錯也都是雲煙。原來真相並非真的真，假象也絕非真的假。秀子把嘴角的奶
油抹去，有些驕傲帶著堅定的語氣說：我知道我的男人是怎樣。
剎那我難以分清，究竟秀子是一座城，而我們在城外；或秀子在城外我們才是
一座城。兩造彷彿置身不同的時空，不清孰明孰昧。城的內外，當局者和旁觀
者不分明惑，戰爭卻如火如荼進行。究竟是我們想攻進城，把風聲帶進去然後
儀式性地解放一些什麼，還是站在光亮門外的秀子早已久候，想進入我們這座
用秘密和謊言，這自我築起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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