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和他在一起了。」
我說,語帶遲疑但又十分清明:「是嗎。」我的手邊
沒有一杯茶,但我說完這句話的感覺彷彿該是喝一口茶,
悠悠地吹口氣,才能將話語的餘韻全部吐露完盡,才算是
真是結束了這句話,任何被說出口的話,都不能再被收回
,即使話語當下即刻消散又被人們後來的記憶所遺棄,也
不能消抹它曾經發生的事實,如同無人曠野裡呼呼的風聲
,即使沒人真的聽到,我們也知道那風的聲音,有事沒事
在心頭處騷動著,特別是在都市的人們心坎裡迴盪。
不曾說出口的話,也許會成為一個人心口上的一塊疙
瘩,在越來越忘卻時間流逝的日子裡,閉眼睜眼都是看見
孩提時的點滴,而那疙瘩就成為了永遠的聲音,只有自己
聽得到,但最後自己也將這聲音帶走了,那這聲音算存在
過嗎?也許遺憾化成的嘆息聲與眼淚能稍稍證明。更也許
不曾說出口的話會成為一個人一輩子的慶幸,而這慶幸背
後多少帶點背叛的意味,在所有虛假與真實都混淆不清毫
無界限的時刻,這句話將是不信人間耳盡聾的響鐘,一遍
又一遍地響徹心底,讓自己不自覺地無聲說出這句話,但
沒有任何人聽得見,只留下聲嘶力竭後無比空洞的蒼涼,
與自己,而呼呼的風依然在曠野裡吹著。
*
他說:「我有跟他說我不喜歡他的身材,他說他會去
遊泳。我想他應該不至於敷衍我,雖然感覺上他就是可能
會那樣。」
我說:「你還真是嚴格。」
他說:「畢竟我也曾努力過。」
畢竟他才二十歲,但在對人世情感的探索更向前踏一
步時,就已用了現實的眼光來明保自身,既然最終得碰觸
現實的黑暗,並被其所傷,不如就先讓自己處於灰色地帶
,時刻叮囑自己所謂該為迎合現實所進行的改變,為了想
要得到某些東西,勢必得犧牲(付出)某些東西,有些幸
運不會憑空而降,只得靠自己去創造掌握幸運的機會,於
是他花了一些時間改變自己,不問世事地改變自己,希望
能蛻變成為羽化的蝴蝶,在血淋淋的情場如戰場上,展翅
飛翔的那一隻嗜血的蝴蝶。
每個人選擇進化的方式不同,而他無疑地選擇了最實
際的一種。
而我自己又是甚麼時候變成了一隻嗜血的蝴蝶呢?也
是在跟他差不多年歲的時候,只是他才剛起步就快速進化
,我則是一步一步跌跌撞撞,耗費了三年的時間,剛開始
甚麼也不太懂,就這樣似懂非懂地一股腦栽進去,獨自一
個人摸索、闖蕩,一次又一次提升自己的肉體在情場上的
籌碼,必須緊抓住青春最美的時刻,必須妥善利用,成為
眾多獵人與獵物們心目中永不老去的紅顏,任憑相思就這
樣老去。而在這段時間內我看得愈來愈多--漸漸地看清
現實的樣貌,那血淋淋地我見過無數次的殘酷,冷冷遠遠
地,看俗事中流轉千年總避不開人性被鎖在無法逃開的那
些事,人生有如蜘蛛結網,總也沒有補不破的網,總是一
直一直,都是一樣的,人就是這樣。每個人都像是隻被釘
死的蝴蝶,既淒美又哀怨且無力。與那些男人們對話、做
愛,一次又一次,藉著他們的視野去看,看久了也懂個七
八分了,在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的他們身上我看到許
多現實留給他們的刻痕,我愛憐那些,既榮耀又醜陋的存
在於他們身上、心上。尤其是他們刺得惹人發疼的寂寞,
空空洞洞的,不是我能填補。於是我不斷地從他們身上累
積經驗值,一次又一次的升級,看盡了高階血腥鬥爭的痛
苦;低階倍感生活壓力的無奈。人們在生活的現實中掙扎
,誰也逃不過,你或是我,都是一樣的--「生命自有它
的圖案,我們唯有臨摹。」
於是三年後再過了三年,青春依舊,而靈魂老去,持
續打造容顏的美,而靈魂的破洞卻難以修繕填補,任憑呼
呼的風吹過而留下一地枯黃的落葉。最終會成為一個不肯
老去的少女,旁敲側擊、按圖索驥,逆向寫著自己的戀人
絮語--昔日情場上絕代風華背後的殘忍與心痛,關於那
些喃喃自語的去向,而他們是否還記得我?
*
他說:「我喜歡單眼皮的男生。」
我說:「那你的雙眼皮是怎麼一回事?」
他說:「我喜歡單眼皮的男生,但我不喜歡自己的單眼皮。」
我說:「那你喜歡你的雙眼皮嗎?」
他說:「喜歡啊。」
我說:「我想也是,畢竟也花了不少錢。」
他說:「其實也沒有真的花很多錢。」
我說:「你的牙套也快拿掉了吧,時間過得還真快,不過在拿掉前不久就同時有好幾
個追求者,效能還真是好。」
他說:「不然我做這些是為了甚麼?」
他說:「我一個禮拜去游兩次泳,一次一公里並游到腿軟來保持身材,而我在保養上
也下了很多功夫。」
前不久被他傳來的一張照片嚇得愣住,以前我和他的
合照,才發現原來他的改變之大,彷彿現在的那張臉我以
前必不認得,而以前的那張臉,若排除固有的記憶,我現
在也必不認得。這三年來的交友情況他逼近空白,不似我
那三年般,像是怕浪費青春般地不斷地在不同的陌生男人
間穿梭、停留、離去,然後再開啟下一個輪迴。而他早早
地立下明確目標,改變自己為第一優先,於是開始個人無
聲無息的戰爭: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而有一種寂寞,
人只能各自孤獨面對,素顏修行,於是他花了三年的時間
,給自己來一個改頭換面的大改造,裏裏外外徹徹底底,
他想讓自己更喜歡自己些,而那些人肯定會愛上喜歡自己
的自己,最後,勢必會獲得外在的改變與內裏自信的提昇
,而在無聲孤獨之中,他又看穿了哪些膚淺的膚淺呢?奧
斯卡‧王爾德說:「只有膚淺的人才不以貌取人」,一直
宣稱內在價值遠勝於外在價值的那些人,你們何不捫心自
問,你們從不會被美麗的外表吸引甚至為此而著迷產生愛
嗎?畢竟人們都喜歡自欺欺人,喜歡說:「以貌取人很膚
淺。」但又老愛瞪著鏡中的自己,關於這些,他或我都已
看得太多,我想也是,畢竟真實地面對自己總是那麼困難
的一件事。於是他選擇在他人淘汰自己外貌的可能發生前
就先改變自己的外貌,畢竟他是如此聰穎,何苦先碰得一
鼻子灰再來抱怨甚至改變,「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情場上要比智慧更要比外貌,而外貌的背後豈不又蘊藏
著更深厚的智慧與努力,由時間堆疊而成的,醜小鴨變天
鵝從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有時間自怨自艾自己為甚
麼沒人要沒人喜歡,不如像他一樣,早早看清自己的目標
吧。但在那之前,最好先拋棄「以貌取人很膚淺」這個觀
念,不然在情場上,我想也只能落得十賭九輸的悲慘遭遇
了。
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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