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74路公車上聽見一位太太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司機聊天，她稱
讚這車好新，想起自己以前搭的破舊老公車，總是搖搖晃晃的。司機說
現在規定每八年至十年就得換車，老公車都得淘汰。太太說現在大家都
搭捷運了，那些老公車已不易看到。司機說現在的收入有很大一部分的
來源是車身的廣告，勉勉強強還算過得去。
一直到現在我仍然是比較喜歡搭公車。
捷運對我而言太過寬敞、乾淨、明亮、快速，有效率，害我作不成
一個懷舊的夢：有點溫馨的暖黃、髒髒的帶點灰塵、周遭沒有太大的聲
音但有著遠處傳來的人聲與市聲的交雜……
＊
小時候第一次搭乘的交通工具是爸爸的重機，那時載著我和媽媽往
返自己家和奶奶家，三人共乘一台，我常是一個人坐在前頭打盹，從不
擔心摔下去，爸爸就算騎得再快，我也總是覺得安穩。
小學四年級時，家裏買了台車，我還記得是玫瑰紅的歐寶，爸爸買
給媽媽的車，這顏色實在漂亮，現在走在人行道上，若在路旁看到相同
顏色的車款，還會不禁停下來張望一下，暗自在內心替車主叫好：「眼
光好！」連大姆指都比了出來。
去大自然科學補習的時候，奶奶總是牽著我的手去搭公車，那是我
最早的公車記憶，還記得是15路，每次都在台大籃球場前的站牌等車。
奶奶有老花眼，所以都叫我注意15路來了沒。每次我都聚精會神地對遠
方尚未駛近的公車瞪大眼睛張望，怕萬一漏看了又得等下一班，怕遲到。
等到車來了，告訴奶奶，上車投完錢，這才鬆了一口氣，像是完成了甚
麼重要任務。
那時候和表弟都在大自然科學補習，當時補的自然科學幾乎全忘了，
倒是他可能現在還記得，畢竟已是位初出茅廬的獸醫。我印象最深總是
下課後，九點多，對還是小學生的我們已是很晚，我和他還有阿姨、奶
奶，在站牌附近的小店買鹽酥雞吃，而且一定要喝生活泡沫綠茶（其實
是那邊只有賣這款飲料），當時的滋味我現在再也找不回來，也許回憶
總是無形添加了一些甜美，一點眷戀。
下課回奶奶家下車時的地方和來的地方不同，是在台大醫院。晚上
那邊總靜，因有許多樹蔭的關係風吹來總有種陰森可怕的感覺，不時還
有犬吠聲，不知聽誰說，圍牆鐵絲網的另一頭是有人在殺流浪狗，為了
某種實驗。每次經過那我都摀住耳朵，盡量走快些，常懷疑自己聞到奇
怪的味道，還被自己不小心踩到的銀杏葉片嚇個半死，以為是甚麼不知
名的駭人東西。
再大一點我才學會自己一個人搭公車，那時公車上沒有電子儀表跑
馬燈告訴你下一站快到了是甚麼站。於是我都會緊盯著站牌，數著自己
等車的這站和目的地的那站中間有幾站的距離，在心裏默背牢記後，一
上車就開始預備，每次公車停靠的時候都要算計，戰戰兢兢，怪累人的。
等到相同的路線搭久了記熟後就開始辨認窗外的風景與建築，一直到長
大了我還是這樣記，我從不記得路名，總要纏著別人問附近有甚麼店家
或是建築，才恍然大悟地說自己去過這地方。
後來上了私立中學，每天上下學有校車接送，搭公車的機會是幾乎
沒有。萬一遲到了就請爸媽開車，不然就叫計程車，因為公車到不了學
校，沒有站牌，況且路窄也開不進去。等到捷運開通後，一方面因為新
奇，一方面因為便利，加上外出同學們總是習慣以捷運站當集合點，因
此搭捷運的次數漸漸變多了，只有捷運還沒開通或到不了的地方才搭公
車。
十七歲那年暑假的第一次，我就是搭公車去對方家，說有多偏僻就
有多偏僻，對我這個沒見過市面尊養處優的黃口小兒而言，還真是一次
大冒險。只得再次拿出兒時數站牌的獨門密技拿手絕活，不料人生地不
熟還是坐過了站，當時還沒開始使用手機，得在那個我認為荒涼的地方
找公用電話亭，坐過了站，問對方我現在到底在哪。慶幸他是個老師，
不然哪來的耐心應付我的無知與倉皇。
漸漸地我開始坐上其他男人的機車，以前給爺爺或爸爸載都坐在前
頭，現在卻是坐後頭，起初怪不習慣的，常不知道腳要放哪，有些人忘
了幫我放下腳踏板，我就用雙腳緊緊地夾住機車車身，說有多ㄍㄧㄥ就
有多ㄍㄧㄥ！手也不知道要放哪，又不敢抱住人家，怕失禮，才第一次
見面沒必要那麼親密，只能拉住機車尾端的扶把。常看到有人坐後座把
雙手放在大腿上，看起來輕鬆自在，好生羨慕，心裏有數自己是做不來
的。畢竟長大後搭別人機車，都覺得像在坐雲霄飛車，總是不習慣。
總有男人在車陣中等紅綠燈時，一邊跟我說話，一邊空出一隻手來
撫摸我裸露的小腿，噯，其實我也不習慣被這樣摸，不時被嚇到，但情
慾的氣味總是讓人難以抗拒。
上了大學後，不知幸也不幸，沒有捷運可直達政大，只能乖乖地等
公車，從新店七張到政大，又只有等死人不償命的一路綠１，遲了一班
大概得等上二十分鐘以上才盼得到下一班，超折騰人，最氣就是眼睜睜
看著綠１來了，自己卻在馬路對面等紅綠燈，所以常索性改搭捷運旁排
班的計程車。等綠１時總是在內心埋怨叫罵，但一看到車來，搭上去的
那一刻，卻只覺無比歡喜，常懷疑自己一定是精神分裂，一點原則也無。
不知不覺，數年過去，畢了業，綠１成為大學時代最難抹滅的記憶，即
使不去政大沒要搭往木柵方向的車，每看到綠１，還是有股想上車的衝
動，覺得不搭可惜，這車實在好難等，好難等。
在公車上我最喜歡坐司機後方的頭一個位置，方便下車，又不是博
愛座不必提心吊膽地等著隨時準備讓位。我常耳機一掛，就沉醉在自己
的世界裏，時而看看窗外風景，累了就迷迷茫隨著公車搖晃的頻率打起
盹，或是聽司機罵不守交通規則的來車，或和乘客間時有時無的閒話家
常，一些鄉裏間的小道八掛我也能聽得入迷，縱使話中人物我一個也不
識。
現在我最常搭的車是他的NISSAN休旅車，上次他載著我和小表弟，
臨出車庫時不小心一個轉彎擦撞到了牆壁，右半邊後車門整個凹陷，他
氣起來決定重新全車烤漆加板金共花了三萬九，前陣子一直嚷著要買機
車的他暫時打消了念頭。我說人家都先買小車再存錢買大車，誰像你這
樣反其道而行，不如存錢五、六年後買台更好的車。他仔細想想也覺得
有理。
曾經我學過開車，我爸逼的，說甚麼是男人就該有汽車駕照，於是
我就拿他的錢去駕訓班花了半個暑假考到手。然後就再也不開車了，現
在也已全忘。我有汽車駕照哦，我是男人，但我卻不會開車，那我依然
是個男人嗎？我不並在意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我身邊已經有一個
會開車並打算載我一輩子的男人。
我對他說，我不會開車沒關係，你會就好了。
他說，是啊，我也不會讓你來開。
這輩子我都在當別人的乘客，或許是人家生命中的過客。我不會騎
腳踏車、不會騎機車、不會開車，安安份份地守著自己的乘客席，我對
那些曾經載過我的人都深懷感激，此生幸運有他們。他們是我生命的擺
渡，每當他們累了、倦了、厭了，我會不吝惜給他們一個擁抱、一聲道
謝和一抹親吻，那是我應該且唯一能做的，雖然無法和他們換手，但我
會一直守在他們的背後默默支持。
「你們可以不用擔心我了，即使我無法承載別人，但我能承載自己，
我還有一雙腳能繼續走出我的人生。」
「謝謝。」
「謝謝。」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0.177.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