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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轉自中時電子報 ------------------------------- ■人間 一個人生活 董成瑜  (20050909) 也許我還不夠老,所以常常激烈地希望孤獨地活著。我總是一個人去逛街、坐咖啡廳 、買菜、看電影、吃飯、買花,也偶爾一個人旅行。如此孤僻的性格,並不因為做了多年 記者而稍有改變,一遇人多的場合,便像怕人發現似地想要逃離。我不善交際、不喜熱鬧 、怕與人有太多感情牽扯。我的好友大都在國外,一年最多回來三、四次;我選擇的住處 是沒有熟人居住的區域;我的房子只有一個房間。 這房子買來時原有兩個房間,但重新裝潢後就只剩一個,只容我一人。如果有人不小 心進入這個表面上看來親切的空間,不久後,兩人都會覺得擁擠,尤其是我。「那麼,我 就注定要孤老以終了。」我總是這樣在心裡默默對自己說。 這樣說時,我腦中自然會浮起一個老女人躺在床上快要病死,身邊圍繞著一群貓的畫 面。這些貓可能在我死後(或是有點倒楣我還沒死),因為太餓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為 。但即使如此,好像也不用太在乎了吧,希望那只是幾分鐘的事情。 我在意的是,活著的時候,能否從我所選擇的這種孤獨生活中,得到些許快樂。 自己創造的快樂最沒負擔 我很早就了解到,自己創造的快樂,最沒有負擔。好比我念小一時,很羨慕與我爸爸 生意往來的一位老江叔叔,我觀察他很久,他每次吃了檳榔,忿忿往地上吐出一大口鮮血 似的東西後,仍然十分健壯,因此我決定,有一天也要試試這種神奇的檳榔滋味。 不久後,一個不用上課的午後,我向母親要了三塊錢向中山公園走去。位於台中市雙 十路口的中山公園,是我小時候最大的遊樂場,那時公園裡還散佈著許多檳榔、零食小販 。我選了一個看來和善的年輕婦人的小檳榔攤,她身邊有個嬰兒搖籃,我逗逗她的嬰兒, 然後問她檳榔怎麼賣。她說一顆五角,我說那我買一元。她微笑盯著我:「是誰要吃?」 我勉強說是爸爸。她也不多問,收了一元給我兩顆。我一離開她視線,立刻把檳榔塞入嘴 裡,努力嚼了兩下,但實在是太過辛辣,我等不到它變紅就吐掉了。雖然第一次吃檳榔不 太成功,但那卻是我第一次設定目標並且獨力完成的美好經驗。 至於剩下的兩塊錢呢,我繼續走,路邊看到一個渾身烏黑的小孩躺在地上睡覺,身旁 豎了一張紙牌寫著他可憐的身世,便把兩塊錢都給他了。回到家,母親問我錢怎麼花的, 我只好說,我把三元都給了這個小孩,她聽了十分欣慰。我並不想說謊,但那時我已慢慢 理解到,世界上許多事情是無奈的。 也大約是那一年的下學期,有天晚上我和母親阿姨妹妹去逛中華路夜市。我母親不肯 順我的意買東西給我,我掉頭就往後走,本想藉此給她一個警惕──妳的小孩可能因為妳 的某次小氣而消失,或者因此被壞人抓走。沒想到走了一小段路再回頭,發現她並沒追來 ,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走,就這樣走到誰也找不到誰的地步。我假裝堅強地走了一陣子,覺 得累了,但實在不知怎麼回家,只好看看有誰能帶我回去。 「隱身」的幻覺 大人不可信任,我看到一個比我大的男孩正獨自走著,判斷他應該可靠,就上前跟他 說:「請問你知不知道水源街怎麼走?」他試著指了一會兒路,看我不明白,只好說:「 那我帶妳去吧。」我點點頭。我們在路上聊了一陣子,我很驚喜地發現他是我們太平國小 六年級生,且是棒球隊隊員。那幾年,太平國小棒球隊非常優秀,拿過世界少棒賽亞軍, 他們是我們全校的偶像。 一路聊著,走到水源街時,他說:「現在妳知道怎麼走了吧?」我仍沈浸在愛情的喜 悅裡,不願突然分離,就搖搖頭。他只好又陪我走一段,直到走到我不可能再認不出來的 地方──我家巷口。與他依依道別後,一轉頭,我爸站在家門口,正努力壓抑住喜悅地瞪 著我。此事可說是我人生中最早的一個啟示:獨遊易有豔遇,而且父母會因為孩子的失而 復得,便高興得不至於隨便揍人。 此後,我便總是試著在這種獨處獨遊的時光裡,尋覓某些吉光片羽的喜悅,而這種喜 悅,往往也來自於獨自一人時的那種「隱身」的幻覺。 也許因為太沉浸於隱身的美好感覺裡,我常常忘了那只是幻覺。好比後來家人移民美 國,我讀完書不願留在那裡,便一人回台灣工作。有幾年的大年初一,我總是一個人去西 華飯店義大利餐廳吃飯。在那樣的時刻裡,餐廳裡都是背景不錯的家庭在吃團圓飯。我單 身女子在這裡就顯得像個飄盪的鬼魂,我喜歡這種繁華到盡頭因此顯得淒涼的感覺,好像 可以嗅到電影「鬼店」(The Shinning)裡那種不知死亡逼近的興奮氣味。我幻想別人會 覺得我奇怪,所以便打開一本小說假裝在專心讀著,主要是為了遮住臉,不使人看到,但 其實這樣更引人側目不是嗎──而說不定這是我潛意識裡的期望也未可知。 下午賣場裡的歐巴桑和歐吉桑 偶爾我也會在工作極為煩悶的下午,走到公司附近的大賣場散心。在下午的(不是晚 上的或週末的)大賣場裡,也會有那種隱身的感覺。此時賣場裡的人,大多是失業或退休 的中年男人和家庭主婦。我可能因為穿著像個上班族,怎麼也不像此時會進來的人,所以 那些原先行動緩慢、漫無目標的歐吉桑們,都突然眼神集中、遭異族入侵般地看著我,我 也因為他們的眼光,而懷疑他們是我老闆的耳目。 由於沒有時間壓力,整個賣場裡的歐巴桑和歐吉桑,挑選東西時都十分細心。就拿我 前面的水果攤來說,一男一女(應該互不相識)各自佔據了葡萄堆兩旁最重要的位置,他 們有如執法人員,都毋枉毋縱地捏著那些葡萄,任何略顯萎靡的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和手 。那女人每一串都拿起來用力抖一抖,於是原先假裝是好葡萄的便紛紛支撐不住而跌落。 剩下的總是好的吧?錯了,她要年輕的,接著又抖起另一串。那男人呢,則專注地用他的 粗指頭按捏著他面前的可憐葡萄,直到它們一一汁液迸流。 這些人就這樣當著我的面,當著正在對他們怒目而視的我的面,眼睛發直地做著這些 動作,好像我並不存在似的。他們似乎只有此時才能毫無顧忌地,把人生的一切挫折、怨 懟、不滿足,都發洩在這些水果上,我可以想像,他們回到家裡,又會變成了一個個正常 的丈夫妻子、父親母親。 兩年前,我搬入內湖的一處住宅大樓群中的一戶高樓層房子裡。內湖這幾年致力成為 國際認證的模範社區,路上行走常可見到提醒居民共同奮鬥的標語,所以住在這裡很有一 種不真實感,好像自己時時刻刻都在做戲。這一帶居民也毫不令人意外地絕大多數是都市 中產階級上班族,他們許多是從中南部來台北讀書工作之後落戶的,因此老人也不像舊社 區那麼多。你知道他們都是上班族,只消看看他們的生活便知。 後窗 我有一個小型望遠鏡,那是一個曾經十分寵溺我的朋友送的。我知道你會以為我是偷 窺狂而我確實是。我跟朋友說,我住的地方好像希區考克「後窗」的場景,因為是夏天, 所以對面大樓每家都沒拉上窗簾(後來我發現連冬天也是如此)。第二天朋友就在網路上 買了望遠鏡送我,而我便有些羞愧地收下了。 起先我躲在暗黑客廳裡的窗簾後方,微微發抖拿著望遠鏡向對面大樓望去,我不知道 我真正期待看到什麼,但結果卻真正令人萬分失望,那是對人性的徹底失望。 每一家都毫無例外地一對夫妻偶有小孩一同坐在沙發上。男人袒露著上身或最多一件 因為洗了太多次而變薄的汗衫和一條短褲,汗衫下面幾乎都是突出的大肥肚腩。他們都挺 著肚子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那前方必定是一台電視,因為他們的臉上都閃著跳動的雜藍 色螢光。女人有時坐在旁邊,有時面無表情地在男人面前走動著做家事,小孩有的在做功 課,或在電腦前大概是在玩遊戲。 我非常迷惑,我當然知道真實生活不會像「後窗」那樣,最後終於發生一件兇殺案足 以使我感到刺激。但也萬萬沒想到「平凡的幸福」是那樣的空洞而毫無激情。每夜我看到 一家家的燈漸漸熄了,我可以想像黑暗中的他們,是怎樣地睡去,接著又怎樣地醒來,這 一天與那一天從來沒有什麼不同,這一年與那一年也沒有任何差別。 唯一一件令人稍感激情的,是每週很準時的大概在週一和週四的午夜一點,有一戶永 遠半垂著窗簾的人家,會傳出淒厲的中年女人咆哮:「你這麼晚才回來你還回來幹什麼你 !」其他細節聽不太清楚,因為太過尖銳,傳到我這裡時聲波已經破損斷裂。但我可以從 窗簾下方看到這個傷心女人的移動,而男人通常是壓低了聲音回應,但也聽得出他的憤怒 。我只奇怪為什麼每次他們爭執的頻率和內容,竟可以一模一樣毫無變化。 那麼我自己呢?我把望遠鏡收起來,很久不再用了。我也開始每天坐在電視機前,不 斷在新聞台之間轉來轉去,看每台都一模一樣的新聞,我便想起八十多歲的外公。 男人老了以後倔強起來誰都沒辦法,偏偏外公記性衰退很多。他軍人出身十分關心國 事社會事,每天都堅持要看TVBS新聞台,不准別人轉台。新聞每小時重複播放,家人都看 得很煩,但他每次都像第一次看到那樣地又驚又嘆:「啊!」「唉!」「你看看,怎麼這 樣子!」到了第四、五個小時之後,他才會突然醒轉:「唉呀,這已經看過了!」這個社 會好像只有老人是比較認真地活著。(1) ---------- 未完,有興趣的話可以接著看人間副刊的連載 http://news.chinatimes.com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21.136.14
ej:好讚的文章喔~精準又不失幽默... 218.32.52.178 09/10
juiette:結局那一段我有親身的體驗!小姐,你臉上的斑..XD 61.64.218.25 09/11
rurupan:推呀~ 09/24 14:54
wayfare:><.. 10/06 15:41